记得那是个夏日的午后,她只有十六岁,正穿着新裙子在花园里玩耍,无数蝴蝶飞翔在她周围,那样明艳动人。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仙子。这时,父亲来了,他穿着白色的上衣,如此年轻英俊,那时的父亲正值盛年。他手里拿着一支箫,悄然吹奏。
接下来花园里的事情发生了变化——戏剧性的变化。父亲靠得她越来越近,几乎可以听得到呼吸。他感觉他的嘴唇在自己头发和后颈上摩挲,让她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仿佛有个小太阳在后边照耀,父亲的口气如兰,有一种雄性的味道——他的唇渐渐穿过裙子,滑到了后背,他解开了她后背上的几颗纽扣,她少女的躯体完全在他的掌握中。他小心地用嘴唇在她的背上探索,那少女新鲜的清芬如此吸引他的好奇,他不断说着:“噢,我的宝贝,我的小天使。”这已经让她飘飘欲仙了。
那之后的好几个月,父亲都躲避与她相见,令她十分烦恼。一个深夜,她来到父亲房间,就躺在他的床上,不肯下来。她悄然地躺着,如同一片叶子。父亲喝酒回来了,发现她在,她的头发已经齐腰,铺散下来,她沉睡的姿态有那么一些成熟的风韵。她只穿着一件露脐的小开衫上衣,下面穿着一条包臀的牛仔裤,这样的秀色可餐。
苏无海没有察觉,其实是蓝波酷似木真的容貌在隐秘处刺激了他隐藏了十来年的情欲。他在这些年不是没有女人,但是仍然找不到和木真当初的感觉。直到那天,他看到小蓝波在花园里跟蝴蝶一起玩闹,他试着吹起箫来,慢慢地进入状态,特别是接触到蓝波身体的时候,他忽然有了触电的感觉,他没有停下来,好像是木真在冥冥中帮助自己复苏压抑已久的情欲——他还记得和木真在寺庙里的那一次交合,令他几乎终生难忘的感觉。木真没有死,她的灵魂就存活在女儿的身体里,她是她派下来安慰自己的,不是吗?
当一个男人在一个女子那里得到了情欲的解放,那么他就很难去放弃这一段关系。他在蓝波身上得到的,是新鲜的,犹如嫩色草莓一般的快慰,她会经常以各种姿态勾引自己。她会跳各种舞蹈,会栽种花朵,像她母亲一样地虔诚拜佛。她的情欲没有一丝杂质,有着纯粹的质地,是全然为他准备的盛宴。
他久久地在暗处看着她的反应——那个饱满的果实,总是有着不满足和惦念。她喜欢在夜半溜到他房间,跟他云雨,不论他周围有没有女人。他们父女的奇特关系似乎已经成为这里心照不宣的秘密,人们几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大家最多认为这可能是他们之间一种隐秘的仪式。
当情欲以它最直接的形式绽放,往往是最为娇艳而原始的。蓝波在这段关系中体会到更多的是乐趣,虽然偶尔她在清醒时会有一点恍惚。她骗自己说,父亲会永远在乎自己,爱自己,不离不弃。在她心里,已经把自己视为母亲的替代品,视为父亲的一个女人,他不可以抛弃她,除非他死,或者她死。只有死亡才可以把他们这种深刻的关系分开。
每当他们那样地拥抱交融,彼此就会升起那种情绪。父亲也保证说,他对谁都只是玩玩,除了对她。因为他们本来就有血缘,应该与众不同才对。
然而,朴华茜的到来却打乱了这样一个已经建立起来的秩序。她太自以为是,当然,她确实是那些女人里最能够打动苏无海的一个,蓝波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苏无海对蓝波的交代是这样的:亲爱的,我依然爱你。但是,她爱我,我发觉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要去爱她。请你原谅我。
蓝波当时就差点咬破了嘴唇。她的愤怒开始指向朴华茜,或者,她认为在这个世上,没有谁比她更爱父亲,她要证明给他看。
那些时日,她更紧密地缠着他,却没想到让他逃跑得更快。他离开她的速度跟另外一些男人一样,所有男人都会背叛他们的女人,这一切只是时间问题。他脱离她的轨道,她的控制,她的颜色,她的身体,她的一切,她无力去追。
他说,你终要离开我的,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希望你能爱上别人,真的。
可是,她怎能爱上别人?
当女人心死了,剩下的就是一滩血迹。蓝波尝试过割腕自杀,但是当看到血一滴滴流下来,她感觉到身上依然有他的余味和刺激。
她只觉得他是她的男人,一个她爱得要死、绝不会背弃的男人。当他从后面搂着她的时候,她快乐得要晕过去了,这是她对他的爱情,有些过火,或者玩火。
那男人现在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和她做着同样的事。那男人不遵守自己的诺言,把那些快乐分给别的女人。她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去死,不能。
当所有伤口都被打开,我们看到里面血淋淋的事实。二十岁的蓝波觉得自己要老了,就这样老去,除了爱情之外别无他求,一个女人过快开放的青春和身体,现在要萎缩——她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祭奠这一切,让一切能够有所回转。
她决定独自出去藏区旅游。她穿着很单薄,化了一点妆。她化了妆的样子更加的妖娆,足以迷死见到她的任何一个男子。她准备妥当之后就出发。她知道父亲和那个女人也在藏区,她就这样去赴她的战争。
她对远行是饶有兴趣的,她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美丽的大鸟,将要到天边去。其实,她骨子里一直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喜欢把自己交给自然万物和永恒。
在夜车上,在陌生旅馆里,在路上,她总是这样一道风景。人们见到一个女子独自行走,有时候默默抽一点烟,很安静,不打扰谁,不惊动谁。她仿佛沉入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某个连接之中,感觉到一种自我的满足和逍遥。她从母亲身上遗传了那种平淡、优游以及宗教气质,自小,她都不太怕黑,因为明白黑暗里可能有更为丰富的一个世界。她被困了很久,被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一个喜欢在阴暗角落里表现狰狞一面的男人。
现在,她可以畅快呼吸,可以在大路上走着,应该说,这对于她是难得的内心体验。她行李很少,对她来说,并不需要太多行囊。她先到云南大理,环游了洱海,在那些小酒吧留连,看每个人脸上那种祥和的笑容。
大理空气很干净,人们洋溢着纯朴的气息。那儿的郊外,茶园很多,劳动的人们用手灵巧地捕捉绿色的茶叶,民族服装给人别样的美感,她常常徘徊在郊外,仰望蓝天、白云,嗅着从茶叶里透出的清香,从内而外的干净明媚。
她喜欢那些特别的小吃和食物,竹鱼、过桥米线、菊花茶、乳扇、琵琶糕等等,常常吃得口齿留香。夜晚在一些小酒馆听陌生歌手的演唱,和刚认识的朋友举杯畅饮。有时候,一个人走在午夜的街上,听到酒吧里传来《蓝莲花》,似乎有一些觉醒。
接着,她转战到丽江,那儿更加商业化。她喜欢在清晨独自观看日出,看到远处玉龙雪山上呈现出紫色的光晕,天色慢慢转淡,越来越亮。那些街道都被她走熟了,夜晚酒吧街对唱情歌的少数民族歌手及游客粗犷而原始的表达让她嘴角微微一笑。她把自己也融入了进去,感觉到一阵放松。
一个单身女子,没有男朋友,她认识了潘,一个来自意大利南部的男孩。那时,潘正在某酒吧做业余歌手,她常去捧场。她总是坐在习惯的位置听他唱歌,没有同伴,眼光总是不离开他。她觉得他的眼睛就像一个湖泊,里面倒映着树木枝丫以及漂流瓶,倒映着他蓝色易碎的心事。
于是第六天,他在唱歌时走下台,在她坐的地方徘徊了一阵子,凝望着她的眼睛唱了一首歌。直唱到她想要哭泣。她真的不大了解这种感情是什么,只是有一点孤独,希望有一点放纵而已。他在她身旁坐下,用手为她轻抹眼泪,他很善解人意。
她感到他的手很温暖,犹如阳光下的向日葵。那一刻,她有些迷醉,他的手就像花田一般给她快乐。他有着雪白的容颜,鼻子高耸,嘴唇是樱桃一般的颜色,他真迷人啊,她觉得,她给了他一个响指手势。
她牺牲在这一刻的惊动里,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并不需要一辈子,却可能需要一刻,这个时刻,满目的温暖和失落的快乐,全部回来了。
后来,他告诉她,他叫潘,人们都称他的绰号“潘神”。他们聊得很投缘,当他知道她父亲就是“女味”香水的创始人时,一惊,那亦是他最喜欢的香水之一。提到父亲,她淡淡略去了,她不想触碰内心软弱的一环,只想尽快遗忘一些东西,让自己正常起来。
那些时刻,和潘在一起的时刻,可以不用时间,而只是用某种质感的阳光来计算。这个世界充满了奇妙的相遇,她没有盼望,但是他却来了。他们并不是恋人,只是像恋人般相守。渐渐他开始带她去丽江周边各处散心,他们同游了泸沽湖和香格里拉。
潘是意大利来中国的留学生,因为爱上了云南而暂时留在了这里。他一直在钻研艺术设计,喜欢到各处采集民族服饰上的花纹。近期目标是和朋友合伙开一个民族饰品小店。潘的生活极为简单,只要是符合自己兴趣的,能够带领自己追寻到那些爱与美的东西,他都乐于尝试。潘生活在西方,脑子里没有那么多的必须和条条框框。他跟蓝波讲述自己的规划和理想,也谈论自己家乡的人们是如何在地中海边享受慢悠悠生活的乐趣。他是一股微风,所到之处总能让人脱离俗世的争斗与搏杀,静守住一片心灵花园。
当蓝波对潘说,她的母亲是一位藏传佛教虔诚信徒时,他又是一惊。她的离奇身世令他刮目相看,她带他去朝拜一些寺庙,并在一旁默念早已熟记的经文。她那样安静,犹如一朵美丽莲花。他们在松赞灵寺停留,她给他讲述这里的传奇,给他讲佛教里所谓的轮回转世,他们在如来佛像前各上了一炷香。
寺庙似乎才是蓝波觉得呆得更舒服的地方,那是她的后花园,她能够自由地开放,而不惧怕周围人的目光。但不知怎么的,潘的目光常常影响她打坐,也影响她诵经。他们只在蒲团上,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做爱,那是很自然的事情。在云南那些最原始的野外,尤其是在寺庙的后房里,做爱才能够超然出尘,是一种双修和融合。渺渺青烟上升,伴随着僧侣诵经的声音,反复而密集,是一种生命愿望的召唤。
她隐隐约约同潘提到了她的这种生活,潘略有一些不安,但很快平复。他们在寺庙里呆了半个月,然后分手,没有什么格外的挂念。也许,男和女本就是一种奇特缘分的产物,他们各自也并不神伤。她有她的目标,可能下次,她会回到这里来,而留下的依然是潇洒与快乐。
和寂寞起舞
苏慕被一个电话召唤来了西藏,那时,她刚从日本拍片子回来。电话里叫她带上外公交给她的盒子。那种声音来自一个充满阳光与神秘的地方,同日本的阴湿潮冷有着本质的区别,她似乎感召到某种精神力量,尽管在很长的时间,她都陷在自我放逐的泥潭里,离这种力量非常之远,她还是答应接受这种召唤。
苏慕在洱海边见到蓝波的时候,她看到她正试图从岸边跳下去,就像一把打开的伞一样,就这样往下跳,非常迷人地下落。她穿着一件拖地的白色纱裙,长发披散。她第一次看到一个求死的人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解脱的微笑。
蓝波向苏慕形容她对死的迷恋的时候,是很满足的。她觉得自己这一生,虽然短暂,却也辉煌过,盛开过。她觉得也许什么东西就可以这样结束,在最好的时候,刚跟潘告别的时候,她就下定了一个决心,不想再在世上停留,因为她已经完成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遇到一个男人,爱他,然后就去死。
她希望去另一个世界,那个她早就想去的世界,而且,也没有什么牵挂,父亲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她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不如结束好了。
苏慕看到蓝波求死的背影,那样飘逸与自由,她几乎感动了。她只是做了一个动作,就是给她递了一支烟。因为她觉得可能她想吸最后一口烟。
此时正好是凌晨五点,天空正在放亮,太阳要升起来了。蓝波不敢相信在这个万物还没有苏醒的时候,身后会站了一个人,又一个女子,一个同她一样彷徨迟疑而满怀心事的女子。虽然,苏慕只是来这儿想要看一场日出。当她发现山上有一个白衣天使,微笑着,软弱的希望结束似的,就上来了,在这个并不陡峭的湖边山坡。在那一刻,她只是觉得很美,很特殊,而且,可能有什么就要化做轻烟一般,她只是希望在这朵轻烟飘走前,接近她,跟她说会儿话,可能她会有些寂寞吧。
蓝波看到那支烟,把嘴凑过去,打火机把烟点燃了。她以为剩下的只有她,却不想原来还有另外一个寂寞的人。她回过头,苏慕正在背后,没有惊,没有动,只是望着她笑呢。她觉得这笑似乎意味深长,有一些懒懒的,看多了事情的,也不说什么。
她第一次看到苏慕,发现她左边额角的一颗小痣,就像一颗细小的泪滴,也不大,流星一般地落在那里,犹如造物主专门给她的一个记号。她裸露着的左胸上方那枚蝴蝶印记,让人有一种时光飞逝的感觉。
也许正是那只蝴蝶打动了她,让她想起家里那些蝴蝶,那些美丽的小生命,飞舞在她周围,包围着她和父亲。她希望父亲能够喜欢,这只最特别的蝴蝶,也有她的生活,她的朝生暮死,尽管那种情欲是如此的不健康,或者不真实,因为,蝴蝶总是选择在交配之后死去。
“你很美。”这是苏慕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没有一个男人这样真诚地对她说过。这句话似乎有某种催眠作用。
“呵,是吗?”蓝波处于生死的边缘,神志有一点模糊。她的眼前似乎有一道彩虹,她可以顺着这彩虹飞翔下去,然后,她就可以和彩虹一起起舞,甩脱她在现世的那些牵绊。
“其实像你一样,每个人都有痛苦,也都有幸福,不是吗?”苏慕说,“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想,我觉得,生死可能都不是自己的事情,我们无法掌握那么多。”
蓝波没有说话,她沉默。也许沉默是对那些普遍逻辑的对抗,也许,她根本没有听清楚苏慕在说什么。
“过来吧,还有人爱你,真的,别那么轻易放弃好吗?”苏慕说。她走到蓝波的身后,像姐妹一样地拥抱了她。她的拥抱热情有力,她感觉到她身体里那行将崩溃的绝望,但是,她把自己身上的力量传递给她。她觉得自己可能就是她现在的太阳,是她的希望,她们隔着单薄的衣服拥抱,这种相拥怀着陌生人之间的一种认同,一种心心相惜。
生命中的缘分就在那一瞬间,两个女人的心碰撞到一起,太阳此时已经升起,将光线洒在她们身上。两个人竟然像孩子一样地笑了起来。笑声有质感,也有温度,暖起来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有了一些无所谓。
两个人来到附近一个宾馆房间,苏慕让她先洗了一个澡。她走出来,脸上却有泪痕。她帮她拭干泪水,捧起她的头,就像恋人一般地凝视着她美丽的眼睛。她感到她似乎孤独了很久,内心有一片旷野,只有一片野火在烧,却没有人来过,真正停留过——她的这把野火似乎已经烧到了她自己,所以只有自己默默感受这种吞噬的感觉。
“能告诉我你的故事吗?”苏慕真诚地望着她,把她搂到自己身边。窗外有一片杜鹃花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