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立见李世香将信将疑,也不愿辩解,只是又将他们走后的不利情况细说一遍,得到李世香认可,便领他去伙房见贺裕。
这伙房是专门负责为熊大准备饭食的地方,厨头名叫贺裕,是个白白胖胖,笑容和蔼的大个子,归立跟他关系不错,稍微拜托一番,贺裕就拍胸脯应承下来。
“你们尽管放心去,交给哥哥的人哥哥一定照顾得好好的,等你们回来,毛都不会少一根的还给你们。”
归立很信任这位大哥,嘱托李世香几句就跟金亮下山了。贺裕把李世香领到伙房隔壁的小屋安顿好,笑眯眯说:“小兄弟,你就乖乖在这里玩,可不许乱走,不然出了事可不得了。”
在这虎狼窝里李世香也没打算冒险乱逛,他老老实实待在小屋里,中午时分贺裕端来一碗香喷喷的肉汤。
“小兄弟,我特意给你炖了一只鸡,快趁热吃。”
李世香正好饿了,拿起筷子不客气的吃起来。只觉得这汤又香又浓,鸡肉也很鲜嫩,竟比过去吃过的鸡汤都美味。
“贺裕哥这鸡汤是怎么做的啊,真好吃。”
“呵呵,这是独门秘方,你爱吃我再给你盛一碗去。”
可是贺裕这一去许久不还。世香以为他被伙房的事缠住,索性跑去找他。谁想一推开伙房门,吓得他差昏过去。
只见高大的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无数张风干人皮,有的成色新鲜,像刚剥下来,血迹清晰可见,有的已经干枯萎缩,被油烟熏烤成黑褐色。灶头前站着七八个火头厨工,正抡着菜刀乒乒乓乓剁着什么。其中一人随手将一团湿乎乎的东西朝脑后一抛。那东西骨碌滚到李世香眼前,赫然是个刚剥下来的人头皮,血淋淋的五官清晰可辨,嘴张成一个大大的黑洞,仿佛维持着临死前痛苦的表情。
李世香魂飞魄散瘫在地上,手脚并用往门外爬。这时他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来自身旁一口沙锅,是那鸡汤的味道。一个可怕的预感促使李世香战战兢兢揭开沙锅盖,乳白的汤汁里浮着许多肉油,汤已烧得大开,锅底的肉片骨头不断翻滚出来。就在这一瞬间,李世香看见一块条状的骨头浮出汤面,虽然只是短短一眼,他已确定,这是一截人的指骨。
再也不能思考,李世香爬在地上搜肠刮肚的呕吐,但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远比不上内心的恐惧。
他掉进了一座名副其实的魔窟!
呕吐的声音很快被那些厨工察觉,他们回过头,清一色惨白的面容,血红的眼睛,像地狱里的恶鬼。
“救命啊!”李世香连滚带爬逃出伙房,刚跃过门槛就撞在贺裕胸口。这个高大的男人一把捂住世香嘴,把他重新拖回隔壁的小屋。
“小兄弟你怎么不听我话呢?你这样的生人冒冒失失闯进伙房是很危险的。幸亏我及时赶回来,不然我那些兄弟说不定会把你当人羊宰了。”
李世香手脚发软,带着哭腔说:“你们、你们居然吃人肉!”
贺裕苦笑道:“你误会了,我们只负责做人肉菜肴,却不吃,爱吃人肉的是几位大头领。
李世香听说,立刻想起那个满脸落腮胡子,像山鬼一样强壮的熊大,脊背都凉透了。
“他、他们为什么要吃人肉?”
“嗨,还不是打仗闹的。我们老大当年是名军官,那年被敌军围城,同僚都饿死了,就他靠吃人肉撑到救兵赶到。谁知这一吃居然就上瘾了,到现在还戒不了,隔三差五就让我们宰几个俘虏打牙祭,几个头领受他影响也吃上了。”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吃那玩意?太恶心了。李”世香想起浮在汤面上的那截指骨,又干呕起来。
贺裕赶紧摆手:“不是不是,你刚才吃得是货真价实的鸡汤。是这样的,我把鸡汤倒了一半去熬人肉羹,所以两锅汤闻起来味挺像,但是我保证,我绝对没拿人肉给你吃。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人都不敢吃那玩意,不是恶心,而是那玩意实在好吃,一吃就上瘾,戒都戒不掉。”
“哇~~~~”李世香终于连最后一点胃液都呕了出来。贺裕轻轻拍着他背笑道:“你这孩子胆子忒小,小立说你是他亲戚,我还真不相信。”
“亲戚——”
“是啊,他说你是他表哥,所以那天才拼了命护着你。说起来,当时情况虽然够悬,但老大多半也舍不得杀小立,小立可是我们鬼风山的宝贝啊。十二岁上山,不出三年杀人越货样样都是一等一的功夫。每次干活都冲锋陷阵,立头功。要不是前任老大死得早,他这会儿多半也是个头领了,可惜啊。”
李世香虽然亲眼看归立杀过人,但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是这么强悍的人。那个从来都低着头很少出声,甚至有点木纳的少年,每当他对面自己的要求,毫不迟疑的点头说好时,那神情根本还是孩子。想想自己十二岁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呢?斗鸡走狗、打马球、踢蹴鞠,饿了有美味的佳肴可以吃,渴了有纯香的美酒可以喝,玩累了就往羽毛枕头上一躺。每天无忧无虑,不识愁滋味。可是归立,那么小就饱经风霜,过着腥风血雨的生活。那小猴子一样的身影,扛着兵器在刀光剑影里穿梭,那情景李世香根本无从体会的。
贺裕倒来一碗清茶给李世香漱口,问他还要不要再吃些东西。李世香被那锅人肉鸡汤吓个半死,哪里还敢吃这里的东西。整个下午都提心吊胆呆在小屋,一步也不敢多走,只盼归立快快接自己离开这个恐怖的人肉屠宰场。可是直到太阳下山也没看见那小猴的影子,贺裕急着和厨工们喝酒,觉得李世香呆这里不安全,便要送他回去。李世香巴不得如此,忙牵着贺裕衣角,摸黑回到之前的洞屋。
洞屋漆黑,夜风一吹就阴森森的,李世香怕得坐不住,可怜巴巴央求贺裕:“贺裕哥,你能不能再陪我一会儿?我一个人呆这儿怪怕的。”
贺裕犯难:“我那帮兄弟还等着我回去呢,这样吧,我给你找把锁,你从屋里把门反锁上,外人就进不来了。”
李世香没奈何,只好如此。贺裕果然去伙房找了只锁橱柜的大锁,瞅着李世香把门反锁上,自己又帮他把外面的锁扣好,方才哼着小曲去了。
李世香在屋里坐立难安,翻出所有蜡烛一一点着,见屋内一片透亮稍微松了口气。可隔了不久又担心光太显眼会把坏人引来,忙赶着全部吹灭。他一个人缩在黑暗中,动也不敢动,只在心里暗骂归立:这死小子竟敢耍我,这么晚了都不回来,存心要吓死我!可恶!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饶他。
骂一阵,不祥的预感接踵而至:他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强盗虽然凶悍,但是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脚。万一他今天时运不济,失手被人砍死——
李世香抱住头没敢往下想,他突然感到一种比蹲黑屋,吃人肉更可怕的情况,那就是归立死了。自己如今已沦为孤家寡人,要是连这唯一可以依靠的少年都不在了,该怎么办呢?
他越想越怕,手伸进领口掏出玉坠握在手里,满手的汗很快把玉坠淹没。他捏住那枚被他视做心灵寄托的护身符祷告。小立你快回来吧,只要你快点回来,我保证再不骂你了。
夜已深,山间响起猫头鹰的鸣叫,听在耳中直如鬼哭。李世香早用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两个鼻孔出气。可就是这样还觉得恐惧,身子已捂出汗,惟独脊背是冰凉的。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世香刚竖起耳朵就听见钥匙插进锁孔里的声音,喀嚓,门外的锁开了。可那人再推门就被门里的锁挡住,接连摇撼几下门板也没能打开。
是小立吗?李世香偷偷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正欲询问,猛然看见窗外出现一个巨大黑影,脑袋磨盘似大,身子像座小土堆,绝对不是单薄得小猴儿一般的归立。
鬼!李世香飞快钻回被窝抖成一团,这下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断定门外站着的是一只可怕的山鬼,多半还跟熊兵卫一样酷爱吃人,它一定是先吃了归立和金亮,拿了他们的钥匙再来吃自己。
怪不得他们不回来,原来已经装进妖怪肚子里了。
李世香快哭起来,但没等眼泪滚出来,就几乎被门外剧烈的撞击声吓破胆。那妖怪似乎找不到开锁的方法,迫不及待开始撞门。并不结实的门板经不起蛮力碰撞,很快摇摇欲坠。等李世香滚下床打算往床下躲藏时,门已轰然倒塌。
“妈呀!”李世香惨叫着滚到床下,灰尘蛛丝扑到脸上也顾不得了,只是连喊救命。
“恩公!恩公!我是归立!你别怕!”
床边确实传来归立的声音,但李世香不肯信,他听说妖怪最会骗人,此时肯定是模仿熟人的声音,把自己哄骗出去生吞活剥。所以他仍是哭喊求救,直到屋里燃起烛光,而床缝外确实出现归立那张巴掌大小的瘦脸。
“恩公,我真是归立,你别怕。快出来吧。”
瘦小的手伸向自己,手心苍白,有一道沟型的茧疤。
真是他?李世香确认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握住他的手。触感凉凉的但是很柔软,李世香长舒口气,真的是他。
他拉住归立的手爬出来,劈头盖脸一顿抱怨。
“臭小子!你不是说傍晚就回来吗?你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回来还装妖怪吓唬人!你是不是故意吓我?吓死我就不用还债了!”
“不是的。”归立急忙解释“我也不想吵你,可是见门反锁住,还以为你遇到危险,情急之下才踢门的。”
“骗人,你刚才明明耍花招把影子变老大,印在窗户上吓唬我。”
“我没有,外面月光很亮,我站那个位置影子就会被拉得很长,一般人都不会认为那是妖怪吧。”
李世香嘴巴张了张,不知如何还嘴,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大少爷,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只好气鼓鼓往凳子上一坐,正盘算着接下来怎么教训归立,这才发现他额头上布满汗珠,有的还顺着脸庞滑落地上,再一看他前胸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你是跑着回来的?”
“哦,我本来想早点回来,可这次得手的货太多,一天之内都清运不完。亮还跟大伙在半山运货呢,我是偷偷开小差回来的,你一个人在山上我不放心。”
李世香闻言嘟囔一声,教训的话便出不了口,委委屈屈说:“我浑身都弄脏了,想洗澡。”
“我马上给你烧水。”归立二话不说就要出门。
“慢着!慢着!你不准再丢下我,我要跟你一起去!”李世香不敢呆在山洞,忙忙慌慌穿上鞋去拉归立衣角,刚才还颐指气使的,此时已换上怯生生的表情。苦着脸凑到归立跟前东张西望。
“小立你不觉得这里很恐怖吗?既有好多恶心的虫子飞蛾还整天听见鬼叫声。还有啊,你都没说过那个熊大会吃人,害我今天差点活活吓死。”
他说话时压根就没看归立,可归立眼睛一直定定的看着他。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相处,虽然已经很少惊叹李世香的美貌,可像现在这样二人面对面挨紧,李世香比女人还精致的面孔近在眼前,还带着小狗一样可怜无助的神情,教人不禁恍惚。明明是个子高高,不算瘦弱的男人,却能轻易激发出人的保护欲,这个叫李世香的家伙实在异于常人。
归立定一定神,安慰他说:“老大不会吃手下人,而且外面的只是鸟鸣,不是鬼叫,听习惯就不怕了。”说到这儿,他满心期望李世香会继续用那既可怜又可爱的表情央求说“那你一定要保护我哦”、“不准再随便丢下我”,可是对方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刻凶巴巴掐住他那本生就没几两肉的脸大吼:
“我才不要习惯呢!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所以你要尽快还钱给我听到没!”
“听到了。”归立闷哼一声,莫名的失落感让他后面很长时间都不再说话了。
他们去柴房找柴火生火烧水,可通向柴房的那扇门已经锁住,归立说可以去山泉里洗澡,李世香还以为是温泉,高兴极了,抱怨归立不早点告诉他。谁想到那里才知道,不过是普通的山泉,水温很低,半夜里更是凉得彻骨。李世香暴跳如雷:“臭小子!你要我洗冰水澡?着凉了你伺候我?”
归立已经脱了衣裳跳进水里,连头也浸进去,片刻后才钻出水面,把湿漉漉的头发全拂到脑后。
“这泉水能强身健体,我跟亮常到这里洗澡,从来没着过凉,有时受了伤,用这泉水泡一泡伤口也好得更快。”
李世香马上骂他吹牛,可没有其他地方能洗澡,又实在不能忍到明天,只得怨天怨地脱掉衣裳。他不敢贸然下水,先伸手捧起一些水将身体淋湿,水面浮动一层白色夜雾,李世香白晰修长的身体在雾气里若隐若现,丰润的肌肤在月光下泛起玉色光泽,恍若在月夜盛开的洁白莲花。归立看着这极具梦幻色彩的一幕,身体没来由得有点发热,他连忙潜进水里,心慌意乱。
这感觉只在那年金亮给他看春宫画册时出现过,男女交媾的火辣场面令青涩少年血脉扩张。可是、可是,眼前这个人,明明是个男人啊。不管是当年在家乡时还是上山落草后,归立都时常与大群兄弟朋友一道洗澡泡澡,男人的身体他再熟悉不过,看在眼里就是会行动的肉块,别说欲望,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但是对李世香总有些异样的感觉,从八年前的惊鸿一瞥,到如今朝夕与共,这个人的举手投足都那么迷人,那怕是一个转身或是不经意间撩拨头发的细小动作都透着优雅。若说气质是通过家世环境培养的,而那种特有的勾魂夺魄的媚态却是与身俱来浑然天成,直让自幼在粗人堆里打滚的归立惊为天人。
精美的绣花枕头总是比装满财宝的麻布口袋跟容易吸引人。男人对色这个字的敏感程度,等同于狗的嗅觉。
就在归立对自己异常的身体反映局促难安时,李世香扶住泉边的石壁跳进水里。
“小立来帮我擦背。”他理所当然的招招手,似乎归立待在那里就是专等着伺候他的。
若是往常归立一定招之即去,可此时遭遇了非常变故,令这憨厚少年犹豫不决。
“你磨蹭什么?快点过来,少爷我可不能在这冷水里泡久了。”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归立走向李世香,那片光裸的背已经展露眼前,姣好的象牙色泽被泉水浸湿后更镀上一层莹润的光,手指轻轻拂上去,那触感不同于平时热水中的吸附感,而是微凉的光滑的,像触摸一只最精美的古瓷瓶。
“哎呀!小立你在挠我痒痒吗?用力点!哪有人像你这样给人擦背的。”李世香丝毫没有发觉身后人的窘迫,吃痒不过,咯咯轻笑,害归立体内那团火越少越旺。
亮说得没错,他可能真是狐狸精变的。
归立开始借助迷信自我安慰,稍微加大力度擦拭那白得晃眼的背,只盼快点结束这难堪的局面。
忽然一阵山风吹来,李世香一个寒战,凉透骨髓。不管三七二十一扭身紧紧抱住归立,拼命吸取少年身上的温度。
“冷死了!冷死了!死小子看你找的好地方,这下本少爷非着凉不可了!”
他再大声抱怨归立也不敢出声,非但说不出话,连动都不动了。如果体内那团火是有形的,现在这池泉水只怕已烧开了。
而李世香与他肌肤紧贴,很快察觉到对方身体的异动。有一团火热的硬物戳在自己腿间,不是脚也不是手,而是——
“哎呀!”李世香赶紧撒手推开被他当成暖炉的少年,张着嘴惊讶片刻,随即拍手大笑。
“小立你好恶心哦!原来你跟金亮是一路人啊!好讨厌,就算本少爷长得再好看你也不能明目张胆色成这样啊。呵呵,不过也不能怪你,你常年待在山上,见不着女人,跟少爷我这样的美人一起光着身子洗澡难免会冲动。哎,你不要做那个表情嘛,我又没说生你气。都是男人我能了解,当初信阳,我每次去酒楼妓院都有好多大叔色咪咪偷看我,我早就习惯了。”
自鸣得意一番,他忽然勾住归立脖子,艳丽的红唇直贴在他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