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上前拥抱他,嘴角挑起来,她说,我等你回来。
她一个人坐火车去那个临近的城市报道。三年高中寄宿在学校。她在学校发的表格上填写,父,亡。母,亡。她想了一想,没有再填写其他的亲人,她不愿意再承认林是她的哥哥。她在心里面默许给了他一个身份,他将是她的丈夫。
她每一个礼拜都坐车去看他。在那个四周被山包围的监狱里面,林的头发被剃光,变得黝黑健壮。他们对坐着,都是冷淡的样子。有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
她开始学会了抽烟。正午的时候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不理会任何人的眼光。她知道此时林正在挥汗如雨的搬大块大块的石头,穿着囚衣,抿紧了嘴唇。
她的眼睛非常非常的疼,似乎一眨就会有多余的水分掉下来。但是她一直坚持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林被判了20年。她19岁的时候,去看他,给他看北京那所著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再次看到林的笑容。她淡漠地回应他,指甲掐进掌心里面。她怕自己敲碎玻璃扑过去抱着他。
她开始给林写信,偶尔打电话给他。她在大学里面也依然是出类拔萃的女孩子,除了一点点沉默和孤僻。
20岁生日的时候,她接到林送去医院急救的通知。
她站了一夜的火车,跪倒在医生的面前。她的牙齿不停颤抖,说不出完整话来。她说请你们救救他,我有钱。我有很多钱。几个狱警过来拉开了她。
他们说林把牙刷折断了自杀。她开始安静下来,她进去看他。
她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面。她说,求求你,醒过来。不要让我一无所有。然后开始轻轻地笑,没有关系,不醒过来也没有关系。林,带我一起走。她把啜泣都吞没在嗓子里。
林睁开眼睛和她说话,他说,白白,你不是一无所有的孩子。你相信我,我的离开只是为了让你遇见真正爱你的男孩子。他会代替我照顾你一辈子。白白,你会幸福。
白白,你要相信我。
他再次对她微笑。白白,我们每一天都要和一些人告别,畏惧或者逃避都没有用。答应我啊,白白,会有一个男孩子出现,代替我照顾你。你要相信我,他一定会很爱你。
林没有熬过第二个夜晚。他始终没有对她说是谁把牙刷插进他的脖子里。
她很早就懂得一些游戏的规则。她没有问。
她接受了自杀的说辞。她相信林只是希望她幸福。她什么也不想追究。她从来都不想让他失望。
她在半年之后的一个日光曝晒的中午看见凌。他正跳起投篮,姿势华丽优美,篮框“咣”的一声被震荡贯穿。
他们迅速地相爱。凌对她说,白白,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子是要来照顾一辈子的。白白,我爱你。多么地爱你。我有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这么多的爱从哪里来。
她在他的怀里微笑。眼睛里面潮水涌动起伏。林,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了。
他们说好一毕业就结婚。她为他打过一个孩子。
所有幸福的期待将疼痛掩盖。
可是最后一个学期,凌对她说,他爱上了别的人。两个人相处得太久,已经厌倦。
她开始不争气地哭。跪在地上哀求他。
他睁大眼睛看她,突然充满鄙弃,白白,原来你和别的女孩子也没有区别。你一贯的冷漠和镇定去了哪里。
聂,林骗了我。她在他们初次遇见的办公楼下,抬头对他笑。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放置希望。幸福是幻想。
她蹲下身去轻轻用手指抚摩地上干涸的血迹,神情如同抚摩自己的皮肤一样温柔。她指给她看,掉在了这里,身体像破麻袋。血溅得这么开。这里是脑浆。头颅碎裂。
他趴低身子,大口大口地呕吐。
晚上的时候,他再次拨打蓝的手机。他说,蓝,你放心,我不会怎么样。我只是希望你告诉我真相。
蓝在很长的沉默之后对他说,聂,对不起,你不能给我所要的未来。
他的出生是母亲的死期。他的父亲憎恨他,却不得不抚养他。
他把他丢给保姆。留了一间房子给他,每个月往他的账户里打一笔足够的钱。
他理所当然地逃学。他出去花天酒地,经历过生命最堕落而糜烂的形式。终于疲倦。
他的心脏在深夜的时候会空荡荡的晃荡。他不知道他生命的意义。
他的父亲捐了一笔钱把他丢进这个距离他远远的大学里。
他抽烟喝酒。没有人愿意同他来往。他只有在把烟头按在皮肤上或者用刀子在手腕上一划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依然还存活。因为还有疼痛的知觉。
蓝是他的方向。她拯救他。他开始背着书包去自习。在食堂排队为蓝买喜欢吃的菜。他身上的暴戾慢慢地融化开来。因为她的期望和注视,他努力让自己积极而乐观。蓝是他的爱人,他的母亲,他的上帝。蓝毕业之后,他每天都要站在楼道里给她打电话。
可是就在他以为一切的幸福都触手可及的时候,蓝终于厌倦了他。
她也是一个女人。那样好强的女人,在上海那个她一直梦想的城市里面,她的脚步在不停地追逐里面终于变得疲惫。她开始明白一切外地女孩要想在这样的地方立足,是如何的艰难。
他是她所在公司的亚太区总裁。这或许是她一生里面最好的一次机会。她不能错过。她含蓄而矜持地同他交往,每日固定回她自己租住的地方。他们约会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终于向她求婚。
她不能错过。穿过水晶鞋的女人永远再也不会甘愿去做原来的灰姑娘。
她在电话里面开始哭泣,聂,你这一辈子也不能给我他所能给的。聂,你明白吗。我不再爱你了,也不能再等下去。
她把他整个地否定掉了。他惊讶自己的声音这样理智沉静,他说,蓝,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是你一手把我从绝望里面拉出来的,你不能再把我放回去。
蓝说,聂,不要再说了。就当我对不起你。我和你的认识本来就是错误的,我那一天就不应该救你。
他关掉手机。走回宿舍。他特意在门边的镜子前看了一下自己的脸,面无表情。只是嘴角不自觉地挑起来,那是一个嘲讽的弧度。
今天的宿舍大家都睡得很晚,似乎在热烈地讨论一个话题。有一个人看见他进来,大声地对他说,聂,你知道吗,那个跳楼的女生原来和我们住同一层楼。就是邻近的女生宿舍。她是被凌抛弃了,才一时想不开。凌,你见过吗,就是那个校队打篮球的。真看不出来啊,我昨天还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在篮球场打球呢。那个女生也忒傻了,真不值啊。对了,她的名字挺特别,她叫白白,林白白。
他再一次看到她站在他面前,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宿舍里讨论激烈的人,面无表情。但是嘴角有一抹讥讽的笑。她漆黑的头发下,面孔透明的白。
他记得他走上前去对她说,陪我去抽一支烟,好不好。
她在藤萝花下凑过来亲吻他,她的声音飘渺如叹息,聂,我多希望我不是为你而来。
她的眼泪掉在他的嘴唇上。
白白,为什么要选择在中午呢。他问她。
她轻轻地笑,阳光最炽烈,鲜血和眼泪都会迅速蒸发干涸。那个时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凌的时候。
爬到窗台上去,风扑面过来,突然觉得自己长出翅膀。想起坐在林的自行车上呼啸而过,在空中的那一刹那,真的觉得自己会飞起来。这个世界不符合我们的梦想。灵魂在另外一个地方。
聂,躯壳没有意义。我站在一边看围观的人对我的尸体指指点点。然后我闻到你身上血腥的气息。聂,只有你看得见我。呵呵,我听见你心里的声音,它要我带你走。
我不是林,我不骗你。我为你留下来,我带你一起走。
只有我能安慰你。除此没有任何人,可以再值得信仰。
她身上血腥的气息已经如乌云将天空覆盖。她的白衬衣上开始出现大朵大朵的血迹。她对着他笑,五官往下滴血。她朝他伸出手。
他记得她冰凉的皮肤。
他探出手去握住她,他说,好的,白白。
宿舍的同学开始疑惑地问他,聂,你在同谁说话。渐渐地开始充满恐惧。
中午12点的校园,发生第二起下坠事件。
14。搞不懂爱情了(1)
14。搞不懂爱情了(1)
有些事就是这么奇妙,有些人就是这么傻。有些人以为自己知道一切,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有四个人,你,你爱的人,他爱且爱他的人,爱“他爱”的人,只有两个可以获得幸福,你会怎么选择?我选择了自己。
不要说我自私,呵呵。幸福的女人从不介意别人赞美自己,不管他用什么方式。
莱曼
最后一次见到阿毛是在我和小义的婚礼上。他是一个人来的,没带女朋友,他说她有些不舒服不能来。所以我还是没能看到小丽的模样,我还是不知道她是否比我漂亮,呵呵。虽然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问他,你后悔吗?他说不后悔,只是有点莫名其妙。当时我想,要是他说后悔,想带我走,我就和他私奔,不管去哪,不管别人怎么想,不管我当时是否还爱他。可是他没有,他只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不后悔,只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说实话,我倒是有点后悔,但我没说。我不想因为我说的话而让他改变原主意。他总是喜欢迁就别人。当然他也没问我这个问题,看来他并不在乎我的想法。
还是从最开始讲起吧,那时我还是个可爱的大三女生。虽然我现在还没你想像的那么老,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已不再年轻。
还记得那是个夏末的午后,武汉的太阳不那么大了,暖洋洋地挂在天上。我搭车去华工。去干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出门的时候太匆忙,忘记带零钱,只有一元的硬币和一些整钱。
“还差两毛钱!”司机狠狠地对我说。
“能……能不能下次再给!我实在没零钱了。”我站在那儿,像个正在等待判决的囚犯。
“嘿嘿,下次?下次怎么给?你还天天等着坐我的车呀!”
“不是,这……”我一时觉得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我想如果一名囚犯看见正在宣判的法官忽然笑了起来,心情大概和我的差不多吧。
“我替她给吧!我这儿正好有两毛钱。”
“谢谢!”我身后上车的小伙子帮我投了两个一毛的硬币,清脆的两声把我从尴尬中拯救出来。我又想到了那个囚犯。一名从地底下或其他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律师把他从那个“皮笑肉不笑”的法官手里救了出来,囚犯对律师说了声谢谢,但囚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我在用不太擅长的逻辑思维来想整件事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的旁边。他有意无意地从外面的位置坐到了里面,我也鬼使神差地明白了些什么,顺势坐到了他的身边。
“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喔,没什么,我不喜欢放那么多零钱在身上,容易掉。”
“呵呵。”我很淑女地笑了笑。
“你,是华师的?”
“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华师出美女嘛!”
一时间我说不出话来,不知是不是被那话甜的。
然后,我们很自然地作了自我介绍。
他是华工电子系的,和我一样读大三。他叫阿毛。
于是我开始打量他。他是那种很平常的大学生。T恤+牛仔裤,帅气的短发+近视眼镜,笑起来灿烂得不行。一点也不符合我心中黑马王子的形象。当然,这纯属个人评价。
“华工有什么好玩的?”
“你没去过?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除了伙食不错之外,其他一无是处。”
“是吗?”
“当然是……喔,你不能只看我这个片面,我是吃什么,怎么吃也长不胖的那种。”
“呵呵。”对了,他还特别瘦。
“其实我觉得,华师倒是个不错的地方,有那么多美女,还有那么多树。”
“嗯?树?什么树?”
“非常适合谈恋爱呀!要不怎么说‘爱在华师’呢?”
“哈哈,‘地利人和’都被你说了,那天时呢?”
“哦对,还差‘天时’。夏天最适合热恋吧,我想。”
“为什么?”
“因为,现在是夏天!”
当时,我认为那是个美丽的暗示,它的下面有个很深很深的陷阱,一眼望不到底。但我还是跳了下去。不是因为暗示的美丽,而是因为,那陷阱名叫爱情。
下车的时候,他向我要电话号码,我问为什么。刚说完“为什么”我就开始后悔了。我在想如果他说“算了”,我该怎么办呢?说实话,我开始有点喜欢他了。
但谢天谢地,他是个聪明的男生,很容易就找了个漂亮的理由。
“难道你不打算还我那两毛钱了吗?”他一本正经地说。
不久他就打电话给我,约我看电影,看那种最廉价的校园电影,在他们学校电影院。
我很生气,并不只因为那是最廉价的电影——当然那也是原因之一。以前也有很多男孩子请我看电影——我说过,那时我是个可爱的女大学生——而在我看来看电影是最俗气的约会方式,所以我一直没有交到满意的男朋友。我不希望他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更不希望自己的爱情就这么夭折。我说过,我已经有点喜欢上他了。
当然,他又一次让我意外了。
“你有男朋友吗?”
“你说呢?”我常把这样的问题抛回给别人,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说?应该有吧,我想。你这么漂亮的女生应该有男朋友。”他很悲伤地说。
“呵呵,我还没有男朋友。”虽然刚才的奉承很肉麻很俗套,但我爱听。
“真的?那我现在可以追你吗?”
“嗯?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我是说我能不能追你,做你的男朋友?”
我什么也没说,微笑地冲进了电影院。可我被拦住了。票还在他的手上。
我无法进入电影情节,因为我在自己的情节里。我的心怦怦直跳,我知道它来了,那是它的脚步声。
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我在观察。他很认真地看着,不愿放过任何一个镜头。他以剧中人的旦夕祸福作为自己喜怒哀乐的原因。那一刻他看见了我注视他的目光,顿时我不知所措。然后他给了我一个微笑,在昏暗的灯光中依旧灿烂。
他答应看完电影后送我回学校,可那时已没有公车了,我们只好另想办法。打的是不大可能的,一个来回花的钱是电影票价的好几倍。
于是他找来一辆单车。我第一次在晚上坐男生的单车回学校。
“知道今晚的月亮为什么这么亮吗?”
“为什么?”我斜坐在车后,双手不知往哪放好。
“那是因为今天的太阳很大很亮,而月亮反射的是太阳的光辉。”
“唉,知道!知道!”
“为什么叹气?”
“我还以为你有多么浪漫呢!原来只是讲述一个如此简单的物理现象。”
“嘿嘿,那你知道太阳为什么如此火热吗?”
“知道。因为在它的中心发生着剧烈的核聚变反应。”
“不对!它在和我的心争夺……”
“争夺什么?”
“争夺世上最热的地方。”
“你很热吗?”
“不是。是我的心,它很狂热,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
“一个胖女人,她坐在我的车后座,让我喘不过气来!”
“呵呵……你!讨厌。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最肉麻最恶心的话了。”我大叫着,我的双手找到了合适的位子。
“是吗?那我倒是很高兴。”
“为什么?”
“因为这会使你记忆深刻,永远不会忘记。”
是呀,那句话让我记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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