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难得的坐在一旁，没有先离开。王夫人抱着诰命夫人的衣服在烛光下得意的瞟了我一眼，语气古怪的夸着上乘的布料和精细的做工。大嫂举着烛台在一旁帮腔，笑容让人看得格外刺眼。突然，她手里的烛台一歪，翻倒的蜡烛不偏不倚的砸在那身衣服上。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尖叫声中，我悄悄退出了大厅，摸了摸空空的耳垂，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第 61 章
每天上午我都会到花园散步，因为这个时候段家父子三人以及李玄道都需要去处理公事，而我婆婆和大嫂则会找一些贵夫人们闲聊。不管在园子里怎么逛，都不用担心听到不想听的话而坏了心情。所以当段志玄一身便装从假山后绕出来的时候，我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
“你今天不用去军营吗？”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打招呼。
“今天不去。”他迎上来打量了我一下：“府里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他朝四面看了看：“这个园子挺大的，我还没有仔细逛过！”
“我倒是逛了很多次。”总觉得他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不一般：“若是不介意，我来当你的导游如何？”
“好！”他点点头站到我右侧，很熟悉的感觉。我有一点恍惚，我们两个有多久没有这么并肩而立了？
“湖心那个亭子不错。”我带着他往最近的休息处走过去：“王妈说夏天的时候水面会被大片大片的荷叶铺满，有粉色荷花会立于其中，非常的美丽。”指了指空空如也的湖面，我继续说：“现在虽然没有荷花，可是湖面上白雪皑皑也算别有一番风味。若是傍晚，可以坐在这里看日落。看夕阳挂在树梢，给湖面涂上一层淡淡的橙色，有一种宁静而且温暖的感觉。”
“哦？”他在亭子里慢慢踱步：“听你这么一说，哪天傍晚真该过来看看。”
我斜倚着一根柱子，看他一脸憧憬的看向远方，长长的睫毛在寒冬中微微发颤，不知道是睫毛的阴影还是我眼花，总觉得他下眼圈有点发青。“怎么了？”他感受到我的目光，转头看我。
“最近很少见你。”我转开视线，看向湖面。他好像很忙，只能在每天晚饭后来我的书房谈论问题。也许是习惯了在昏黄的灯光里聊天，今天在太阳下看到他，我突然觉得有点不适应。
“最近比较忙。”他走到亭子中间坐在石凳上，朝我招了招手。
即使石凳上绑了垫子，我依然怕冷。于是摇摇头站在他身边：“前几天还听你说一切顺利。”
“有士兵私下斗殴。”大概是我一脸的不屑，他接续解释：“这次是在城内，闹得还挺大。这几天忙着整顿军纪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一会，他突然说：“小兰，打架的地方在听雨楼附近。”
“我知道。”我把头扭向湖面：“喝茶的时候有看到，不光我，玄道和文静都在。”
“那你为什么不管！”他的声音骤然放大，带出一丝威严。
“你让我管什么？”我没有回头，“确切的说，你让我用什么身份去管？就算里面有我认识的人，我也不能插手。逾矩的罪名我担不起，主事大人的家法我更受不起。”
“你们三个都在那里，会不会太巧了一点？”很严厉的口气，这是在盘问吗？我心头一阵火起：“你怀疑我是这场斗殴的策划人吗？段志玄，我还告诉你：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我插手的余地！刘文静早就埋伏了官兵，只等一举擒获给兵部一个下马威。这场斗殴，谁都阻止不了！！”
“那么我大哥！”他扳过我的肩膀：“为什么他会在没有开打之前得到消息？”
“是我派人告诉他的！”我推开他铁一般的胳膊：“下属有行动他不知道，知道了又不能阻止！丢了面子是他自己活该！四品都督？哼，偷来的官位就那么好坐吗？”
咚的一声，段志玄的拳头打在柱子上，木屑在空气中散落的到处都是。他的脸开始变红：“这就是你的原因？”
“你认定了这是我布的局吗？”我冷笑一声：“就凭你大哥那点能力？他还不配！”
段志玄的脸已经气的通红，双唇紧抿着，瞳孔骤然放大，额头上甚至出现点点汗珠。我从来没有见他气成这样，被他的气势压的倒退几步，定了定心才说：“跟我算帐没用，若是有时间，还不如去玄字军看看。”
如针一样的视线钉在我身上，过了很久，他才长出了口气，一句话没说，走出了湖心亭。我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泛起莫名的难过。
那天晚上，段志玄没有来找我。
从第二天起，我就开始在晚饭后锁了院门，专心在屋里和李玄道讨论兵书战策。
因为军队的事情，段家的新年过的不是很热闹。李玄道在除夕的晚上突然翻墙头来我这里守岁，在院子里大吵大嚷的放炮，被随后跟来的李建成抓了回去。这算是过年最有趣的事情了。
到了正月初十，大都督府又迎来了一批新的客人——我大嫂的娘家陈家。
据说山东已经乱的一塌糊涂，因此在大哥大嫂被接到长安时，大嫂的娘家就开始结束生意，变卖家产。王府里空出的另一半房子立刻被这一大家子住满。大嫂家里两个妹妹以及不知道谁是谁的仆役们整天在园子里走来走去，让人看得极为眼花。我索性放弃了上午在园子里散步的习惯，每天在听雨楼从早呆到晚，和段志玄见面的时间只剩下晚饭。
可是，晚饭……
我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空出来的空隙立刻被段志玄填满，他整个人几乎紧贴在我身上，头却对着另一边：“陈姑娘不用客气，我自己来就好。”
早已经看好的鸡腿被人夹走，转了个弯落在段志玄的碗里，我心里越发不高兴，一边努力撑住左边的重量，一边用力去夹盘子里硕果仅存的另一个鸡腿。筷子还没有过去，那个鸡腿突然在空中划过优雅的弧线最后又落到段志玄的碗里，“大都督，您一定要多吃点，今天累坏了吧。”筷子的主人细声细气地劝道。
大嫂的两个妹妹笑得温婉可人，其中一个还捂着嘴嗤嗤的笑。我的眼光从她们“娇羞”的笑容上移到段志玄的碗里：怎么我想吃的全部都在他碗里，还是双份！
段志玄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我的不满，还在努力躲避那两个姐妹花的关照。他整个人几乎压在我胳膊上，身上的热气透过衣服直接在我的左臂上慢慢缠绕，很烫很烫。心里突然烦躁起来，我狠狠地把肩膀一抖，将他从我身上甩了下来。在他惊异的眼光中，我站起来把凳子往另一边挪了挪，随即坐下继续吃菜。
鸡腿没有了，无所谓，我减肥；筷子伸向土豆，被人夹走了，没有关系，淀粉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豆腐跑到段志玄碗里，谁稀罕吃小姑娘的豆腐；可是白菜……我几乎是愤怒的看着翘着兰花指的手端起盘子放到段志玄面前，“大都督，您要保重身体。”
跟着我的目光转了几圈，段志玄终于把他的碗放到我面前：“想吃什么？”
他的碗本来就比我的大，里面的东西居然都能堆成山一样。我心里顿时不平衡起来。慢慢的把碗推回他面前，拉起袖子捂住嘴，用自己听了都会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声音说：“大都督，身体重要，您一定要多吃点～”你要是不吃光，我拿擀面杖填进去！
李玄道在我对面顿了一下，费力的咽下嘴里的东西，扭头去喝水。段志玄愣了愣，扭头自顾自扒饭，不再理我。饭桌上陈氏姐妹“活泼可爱”的笑声没有停过，我瞪着那盘唯一的茄子，心里暗暗叫苦：卖点心的都关了门，今天晚上真要饿死了！
＝＝＝＝＝＝＝＝＝＝＝战战兢兢说两句＝＝＝＝＝＝＝＝＝＝＝＝＝
前几天看到一个很特殊的文章，大意是说叙事性的文章第三人称要比第一人称更适合，给我的感触很大。尤其是最近读大家的评论，不满的矛头一致指向段志玄。也许是我的文章始终从萧兰的角度看待问题，仅仅展现了萧兰所看到的世界，而忽略了很多她没有发现的事情，带有很强烈的个人色彩。老实说，就我本人而言，还是挺喜欢小段的，这几天看到大家对小段的评论都会忍不住为他委屈，甚至有放下正文帮他写番外正名的打算……
用第一人称叙述是我从一开始就犯的错误，现在想改也改不了了。幸好事情的发展即将告一个段落，正好快点结束这个错误。第一次挖坑，居然挖了这么大，感觉像是要写系列一样。当初列大纲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阿，怎么越写越没有尽头呢？不管了，先把这一段写完再说，硬着头皮把错误进行到底……
顶着锅盖加一句：周末我坚决不碰电脑，所以没有更新……
第 62 章
“小兰！”段志玄从背后赶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我有话说！”
“白天再说也不迟。”刚才的晚饭几乎什么都没有吃，我不想在这么冷的冬夜里耗费能量。
“现在！”他的语气严厉，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手上的力气加大，捏的我胳膊生疼。
“好吧。”我见他坚持如此，扭头吩咐李玄道：“你先回去看书，我一会过去。”
李玄道痛快地答应一声，转身就跑。“喂！”我在后面直嚷嚷，“刚吃了饭就做运动容易胃下垂……”
话还没有说完，人就被段志玄往树影深处拽。“疼，疼疼……”我扶着胳膊直吸冷气：“你吃火药了！这么大力气！”
“你刚才什么意思！”他的手没有松开，不过力气小了很多。
“什么什么意思？”我有点莫名其妙，紧接着又明白了：“最难消受美人恩，我能有什么意思。”
“你！”他抓住我的肩膀：“什么美人恩？你给我说清楚！”
“算了吧，大都督！”我看了他一眼：“都是我不好呢。嫁给你四年无所出，在家不懂操持家务、孝顺父母；在外又不懂礼仪，与其他男人厮混！你没有休我的这份大恩大德我就是粉身碎骨都难以报答。只可惜我心胸狭窄，专宠善妒，连你做邱老王爷成龙快婿的大好前程都毁了。我连人家女儿屈尊做小的机会都不给……”
“谁跟你说的！”他抓着我的肩膀大吼。
“谁跟我说的？”我吼了回去：“全长安城都这么说，你当我是聋子吗？你以为你母亲和大嫂哪来那么多话跟人交流？今天我在这里跟你大声，明天全长安就能知道我又在家里玩河东狮吼！段志玄，再续前缘纳妾生子光耀门楣是你的事！不要拿我的名声做垫脚石的！”
“什么再续前缘？”他的脸慢慢凑了过来：“你给我说清楚！”
“哼！”我朝他冷笑：“明人不说暗话：当年若不是我爹出的条件优厚一点，陈家小姐差点就成了你的夫人呢！人家等你等到现在，这份感情真是震天动地，感人眼泪……”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打断我的话
“你不是要娶她吗？你的母亲，主事夫人都跟我说了——现在家里，正在准备婚事呢！”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还是你心有所属？是不是金屋藏娇的那个秦、玲、珑？”
他一把拽住我的领子，将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你跟踪我？”
“我跟踪你？这种事情，最清楚的就是主事夫人！”我一边把自己的衣领救出来一边扔出一个重磅炸弹：“永乐巷三号——主事夫人和都督夫人现在正往那里赶呢。对了，也许还有未来的大都督夫人！”
沉重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黑暗的憧憧树影中，段志玄高大的身形挡住所有的光芒。他顿了良久，终于转身离去。银盘一样的满月随即充满了我的视野。“正月十四啊，“我倚着树干慢慢坐了下去：“这个冬天，似乎有点太长了！”
像所有的八卦一样，段家在永乐巷的闹剧在长安城大街小巷不断的被放大、扭曲、传播。每两三天就有最新版的段家大闹永乐巷出现，家里的女人们轮流在其中扮演女主角。不是秦玲珑被打；就是段志玄跟家里决裂；不是王夫人气昏了过去，就是陈家小姐被士兵赶了出去……
李玄道把手里的书啪的一丢，就要往外跑。我抬眼看了他一眼：“你要干什么？”
“撕了他们的嘴！”李玄道生气的说：“满嘴胡说八道。”
“这几个人的嘴你当然堵的住，可是全长安的嘴你堵的住吗？”我招招手让他回来，“人家不过是当做趣事说说罢了，用的着这么生气吗？”
“兰姐姐。”他满脸不乐意的回到椅子上坐好：“哪有他们那么胡说八道的。你听你听，还有人说你要被休了呢！”
“既然是胡说八道，那就是没有任何可信度。你又有什么好生气呢？”我从地上捡起他扔掉的书，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你太容易被影响了，定力还需要锻炼。”
“可是兰姐姐，”他爬在桌子上歪了头看我：“你怎么都不生气呢？”
“生气？”我轻轻一笑：“现在段家的狐狸精已经不是我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
“可是……可是昨天晚上段夫人也说……也说志玄哥会休妻。”他吞吞吐吐的重复着漫天飞的谣言，“这是真的吗？”
“真假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婆婆和大嫂很稀罕的来拜访我，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在我那里闹到三更天。我倒是没什么，可怜玄道小小年纪还要陪着熬夜，今天的精神都不好：“休妻或者娶妾，这些是段志玄的事情。若是想知道答案，你应该问他才对。”
“我问不到。”他小声说：“大都督这一个多月一点笑容都没有，我都不敢跟他说话。”见我在一旁笑，他急急忙忙解释：“他现在脾气坏极了，脸色更是怕的吓人！你不要笑我，这几天连文静哥哥都不敢跟他说话呢。”
李玄道带着三分撒娇的凑上来：“志玄哥很听你的话的，你去劝劝他嘛！”
“小鬼！”我敲敲他的脑门：“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怎么管的了。你若是没有心思读书，就去帮我去买包话梅。”
“爹不让我在街上乱逛！”他撅着嘴拿起书：“兰姐姐，你要干什么？”
“买话梅啊！”心里突然很烦，书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也许出去散散心会比较好：“你站起来干什么？”
“陪你出去阿！”玄道笑嘻嘻的在我旁边说：“这样就不是闲逛了。”
我一愣，不知怎的生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走出听雨楼很久，才想起以前在临淄的时候，段志玄第一次陪我去米铺时也曾这样笑着对我说：“我陪你出去，怎么会是闲逛呢？”
那样的生活，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对着已经发了嫩芽的柳树感叹：在这一个多月里，段家的秩序如我所愿的崩溃了。陈家搬了出去，王府里住着的三家人几乎没有了往来，就连每天晚上全家一起吃晚饭的惯例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取消。段志玄每天申时来我的院子，酉时走人，只有吃饭和发呆，很少说话。王妈说，他这一个多月都没有在府邸里留宿。现在的王府就像死水一样沉寂。
想着想着，李玄道在一旁拉住我的衣袖，轻轻叫了一声。我收回思绪，原来已经到了心源斋，正要举步进去，却发现李玄道并没有动。
“怎么了，玄道？”我有点奇怪的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几步开外，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旁边还有一对主仆。还没有反应过来，我的脑子就自动浮现出他们的名字：段志玄，还有，秦玲珑。
第 63 章
段志玄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摇摆，黑色的长袍被风带了起来，飒飒作响。我看着几步之外一言不发的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词：玉树临风！
“嗨！”我首先打破沉默。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来买一些东西。”有一点心慌，我耸耸肩指了指心源斋，“嗯……你逛街？”
“我也来买东西。”他朝心源斋的大门转了转眼睛，身体却没有动。
“好巧。”头有点晕，也许是昨天晚上被那几个人折腾的。我朝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