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滴水的袖子在萧兰脸上擦了又擦……
从那天以后，李玄道才明白始终微笑的人也会哭，才明白女人的眼泪真的会让人手足无措。他记得段志玄一遍一遍的给萧兰擦眼泪直到太阳落山，直到月上九天。那两人所表现出来的是自己未曾看过的一面，让他觉得沉重而且很不喜欢。如果结婚之后的生活就只剩下这样的沉重，那他为什么要娶妻呢？
“娶老婆是很麻烦的一件事！”萧兰还被叫做段志岚的时候曾经半开玩笑的说过：“从结婚那一天起，你就只能疼她一个人；要宠她；不能骗她；答应她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对她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她；骂她；别人欺负她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她；她开心了你就陪着开心；她不开心了你就要哄她开心；永远都要记得自己老婆是最漂亮的；梦里面也要见到她；在你的心里只能有她……”话还没说完，萧兰已经靠着段志玄笑的东倒西歪，“不信你问表哥，找个老婆辛苦着呢！”
那个时候笑着的不仅是萧兰，二哥、刘文静、段志玄、王虎以及酒桌上的众位将士都笑的抬不起头来，于是李玄道便认定了他们欺负他年纪小不懂事。现在的他却忍不住有点怀疑，萧兰说的那么一长串，里面到底有几分是玩笑，又有几分是她的希望？
可惜萧兰已经离开，这个问题没有了答案。
派人找了近半个月，得到的只有萧兰给刘文静的一封信和这块玉佩。李玄道觉得这样的答案很糟糕，忍不住开口问送信的人：“她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舒三没有把她留在蒲州吗？”
“萧公子只住了一个晚上就走了”蒲州来的人摇着头：“舒爷说萧公子很想要四处看看，所以就先走了。人是从北门出去的，不过玉石店的活计说萧公子走的时候说要去洛州看牡丹。”
李玄道还想再问，李世民早已抢先一步吩咐人拿了赏银带他去休息。
“殿下！”刘文静等房间里的闲杂人等散光之后才说：“照这个情况看，她暂时不会回来了。她让我们不要再派人，心里必然有了打算，我看还是把人召回来吧！也该花点精神清理一下王府了。”
“嗯！私下里开玩笑的事情居然传了出去，的确需要注意，幸亏小岚信里提醒。只是这件事跟大哥有关，你不太方便处理。”李世民点头看向段志玄：“志玄，这件事就交给你吧。你若想知道什么，可以先去蒲州一趟。”
段志玄起身领命离开。李世民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这种事情交给他总是不如让小岚去办更让人放心，文静，你在背后提点一下吧。”
“殿下放心。”刘文静在一旁叹道：“我也知道殿下为难，可是四大侍卫被唐公和大公子要走了两个，小岚离开了长安，手下的将军又有一大半在外带兵，我们可用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知道。”李世民打断他的话，“情势如此没有办法，若是遇到有能力的人不要太拘泥形式，尽力提拔就是了。”
刘文静行了个礼也退了出去，屋里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
李世民看着玉佩叹了口气，拿起来亲自帮他系在玉带钩上，摸了摸他的头：“玄道，小岚的礼物是希望你们夫妇百年好合，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思。”
李玄道觉得二哥的语气里带着他所不明白的无奈，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用手摸了摸那枚玉佩，向李世民保证：“二哥你放心，我会认真对邱家小姐的。”一定不会让她像萧兰那样伤心，他在心里为自己的保证补充。
第 10 章
门被“咣当”一声踹开的同时，夹杂着有人的哀号。
萧晓云走的很优雅，好像从来没有人踹过门一样，态度自然的往窗前的桌椅上一坐，顺手整了整衣服的下摆：“倒茶！”
一直没停的哀号声变得更大，有一个清脆的声音愤愤的说：“凭什么？”
凭什么？萧晓云眯了眼看了看另一侧坐着的美女，火红的衣裙、火红的靴子，散开的头发在左右各挑了一缕用火红的发绳绑在脑后，蜿蜒着垂到胸前。她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小猫儿，倒茶！”
孙白虎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屋子，揉了揉脑袋上被门撞出来的包，无奈的说：“杯子都碎了。”话音未落瞟到萧晓云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脑子一激灵，身体已经做出更快的反应，噌的蹿出门外：“我再找小二要两个去。”
萧晓云对着孙白虎的背影点点头，把眼光收回到眼前火红的美人身上：“朱小小？”
美女哼了一声，把头发往背后一甩，亮出峨嵋分水：“宇文承都呢？”
“走了。”萧晓云朝窗外指了指：“去扬州了！”
“什么！”红衣美女跳起来就要往外冲，还没到门口，就摔倒在地。萧晓云顺着她手抚上的地方点了点头：原来是伤了右腿，难怪孙白虎那个没什么武功的人都能把她带到这里。
“你笑什么！”地上的人骂道：“快扶我起来！”
“凭什么？”萧晓云原封不动的把这句话回了回去，在椅子上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间房子我住了，你赶快搬人吧！”
“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美女虽然倒在地上，可是骂人的声势没减：“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蒲州花魁！”萧晓云答的干脆，想想又补了一句：“前任的！”
“％#％@#^#”这句话气的对方柳眉倒竖，嘴里噼里啪啦的骂着萧晓云听不懂的词语，说了几句才反应自己说的是方言，又转回来大吼：“岭南朱家绝对不会放过你！”
“岭南朱家？”萧晓云愣住了：从岭南跑来山西？够远的阿！
美女把她的表情误认为是惧怕，坐在地上洋洋得意的说：“敢惹你家凤奶奶，不想活了！”
“凤奶奶？”萧晓云坐在椅子上笑了，忍不住问她：“什么凤奶奶？你不是叫朱小小吗？”
“哼！”美女撅了嘴看了她一眼：“谁叫那个破名，我是岭南朱家的凤凰堂主，朱玉凤！”
“真俗气！”萧晓云毫不掩饰自己的感觉：“不光衣服穿得俗气，连名字都俗气！”
“你居然说我俗气！”朱玉凤在地上大叫：“你才丑呢！脸白得连精神都没有，还穿个绿衣服！”
“……”
“……”
孙白虎拿了茶壶在门口看到了此生难忘的情景：椅子上坐的那个风轻云淡，地上倒着的那个美艳绝伦，都是让人观之难忘的类型，却你一言我一句的批评对方的穿着打扮：从衣服的颜色，到布料的选择；从身上的装饰到彼此的言谈……两人越说越快。突然朱玉凤手腕一扬，峨嵋分水刺在空中打了转，手柄啪的敲向萧晓云的肩膀；椅子上的萧晓云也不是省油的灯，微微侧身躲开，起身走到她前面抬脚就往她受了伤的右腿踩。
“哎！”孙白虎急忙冲上来拉住萧晓云：“她腿受伤了！”
“不受伤我还不踩呢！”萧晓云嘴里这么说，脚却微微一偏，落在朱玉凤的腿边。
“你！”孙白虎哭笑不得：萧晓云这次心情似乎糟糕到极点了，以往也就逞逞口舌之快，现在胡闹的居然上了手。
“你居然踩我！”朱玉凤在地上叫：“一个大男人居然欺负受了伤的女人！”
“落井下石是我一贯的优良作风。”萧晓云甩开孙白虎的手，拿起桌上刚放好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捧了杯子回到椅子上说：“我要是男人，早就把你强奸了一百遍啊一百遍，还容得了你在地上这么放肆！”
“你！”朱玉凤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突然奇怪的问：“你不是男人？”
孙白虎愣住了，顾不得劝朱玉凤，也扭头看萧晓云。被两人盯着的人微微一笑，伸手把额前头发撩起，摸了摸上面的伤疤：“如假包换，美女一个！”
萧晓云坐在椅子上把过去的经历挑了些主要的内容慢慢道来，听得孙白虎和朱玉凤乍舌不已。
“你银月弯弓段志岚？”朱玉凤奇怪的说：“我们紫云堂的堂主也使弓箭，上次在晋阳败在舒三手里后就辞官回了岭南。你跟舒三齐名，那你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萧晓云点了点头说：“那天在天香苑，不是有人带兵包围了大厅吗？那个人就是舒三。”
话一出口，就见朱玉凤咬牙切齿的说：“原来是他！若不是他放冷箭，我几乎都能杀了那个大个子！”
“那个大个子是多姆吧，听你这么说像是没事了？”萧晓云嘴里这么说，却扭头看孙白虎。
“除了凤姑娘的四个侍卫，其他人好像都没事。”孙白虎说着，又对萧晓云说：“既然舒三找到了你，怎么不回长安呢？”
“回去做什么！”朱玉凤在一旁生气的说：“若是那个叫段志玄的负心汉被我碰上，一定拿刺他个千疮百孔，让他再讨小老婆！”
朱玉凤真是脾气直爽又火爆，萧晓云越跟她说话越觉得有趣：“你真可爱！下次若是见了他，我一定指给你看，让你刺他千百刺。”
朱玉凤撅了红唇：“你既然箭术那么好，为什么不自己射死他。”
“啊？”萧晓云愣了愣，脸上的微笑渐渐淡了，话题一转：“凤姑娘，你接下来要如何？”
“去扬州！”朱玉凤一脸愁容的说：“我还得去追宇文承都！”
“你们岭南朱家到底是什么？”萧晓云拧起眉头说：“宇文承都遇到的伏击一波接一波，你们岭南怎么会在中原有这么大的势力？”
朱玉凤沉默了一会才说：“本来我是不应当说的，可是孙道长救了我，你又不避嫌把过去的事情讲给我听。我若是再隐瞒，倒显得小气了。当初开皇天子建立隋朝，在南北暗中培养了五个家族：河中道裴家、河南道齐家、江北道云家、江南道陈家以及我们岭南道朱家。本来是朝廷在民间的暗中势力，可是这件事做得不机密，居然传了出去。江南道陈家先被诬陷为南陈近亲妄图造反复国灭门；河南道齐家也一样被称为北齐近亲，幸亏河中道裴家出手相救才留下一支；裴家由此认识了官府的厉害，也就转暗为明，投身官场；江北道云家势力拌最弱，唯一的继承人是个女儿，被宇文家强抢了过去，就此消失；只剩下我们岭南道朱家，因为距离中原较远，所以免遭横祸。”
萧晓云朝她做了个手势：“你不要说了！若是早知道这是机密，我就不问了。”
“早就不是什么机密了。”朱玉凤笑得极其爽朗：“当初就走漏了消息，现今又逢乱世，我们五家早就不复存在。三、四年前有人突然拿了令牌来我们家，我爷爷当年亲自晋见过开皇天子，就出动了家里各堂的力量给昏君办事。”她不屑的撇了撇嘴：“爷爷是当家的，不按照他说的做也不行，其实我才不想去呢。”
“既然不想去……”萧晓云沉吟了一会说：“那就不要去扬州了，不如跟我去洛州吧。”
“去洛州？看牡丹吗？”朱玉凤一脸的向往：“我还没见过呢，真想去看看！可是我擅离职守，爷爷那边不好交代！”
“也没什么不好交代的！”萧晓云指了指自己的钱袋：“你吃我们的，住我们的，还打破了茶壶让我们收拾烂摊子，这些可是要钱的。我刚才问小二了：一共十二两三钱，现在五两银子一个丫鬟，不如我把你买去做小丫头啊！”
“你！”朱玉凤眼睛又瞪圆了：“我不做你丫头！”
“那你就还钱！”萧晓云笑着看朱玉凤脸涨红：“现在你只有两条路：第一就是还钱，现金结账，恕不赊欠；另一个就是给我卖身给我，跟我去洛州。”
朱玉凤知道萧晓云在帮她找借口，咬牙想了想，终于说：“端茶倒水洗脸洗衣服的事情我不做！”
“有小猫儿呢！”萧晓云搂了朱玉凤的肩膀“叭”的一声在她吹弹可破的皮肤上亲了一口：“你这么漂亮，我才舍不得呢。”
孙白虎的抗议在两个女人的亲亲密密中忽略不计，幸运的是他终于结束了打地铺的生活，有了自己的房间并且睡到了床上。
萧晓云与朱玉凤两人一见如故，晚上同睡一张床叽叽喳喳聊个不停。最后是朱玉凤先抵挡不住睡了过去。睡着以前，她还口齿不清的说：“从洛州回来我们就去长安，我帮你报仇！”
萧晓云伸手帮她压了压被角，勾了勾嘴角也慢慢睡去。
也许怨你，却不恨你。
如果没有那些变故，或许我这辈子都只能女扮男装的站在你身后。
经历了这些，我才知道：原来在报出自己姓名的时候，可以如此的理直气壮，可以这么的骄傲自豪。
第 11 章
从屈于镇去洛州，还要经过蒲州。
也有其他的路可以去洛州，不过路上山贼太多。乱世之中，只有官道更安全一些。地头蛇朱玉凤给出了这样的解释。于是三人雇了一辆马车再往蒲州走。
进城门时，检查很明显的严了些。萧晓云和朱玉凤扮了一对年轻的夫妻，出众的外表让守城门的士兵多看了两眼，其他也没什么。倒是孙白虎，自称是道士却没有穿道袍，被守城的军官带到一旁问话。
趁着孙白虎被盘问，萧晓云在一旁与士兵闲扯套话。等孙白虎满头大汗的脱身出来，；两人已经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城里进了敌人的奸细，前几天刺伤了世子的侍卫长舒三！
“他怎么会受伤？”萧晓云在马车里皱眉头：“一个小小的侍卫长，居然被人刺杀？这事透着古怪。”
“这有什么古怪的！”朱玉凤一边指给孙白虎指点要走的路一边说：“对方肯定是刺杀李建成，他出来挡了一下，然后就受伤了。”
“好像不是。刚才那个士兵说舒三是晚上被刺伤的，以他的身份，通常晚上都不用当值的。”萧晓云咬着嘴唇思量：“听着倒像是专门去找他的。”
“担心就去看看啊！”指定的地点到了，朱玉凤跳下去前抛了一句：“你在这里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偷偷潜进去问他不就行了。”
“比较困难吧！”孙白虎看着萧晓云从车里出来，也加入讨论：“现在他住的地方肯定戒备森严，要想接近都很困难，何况是偷偷潜进去。”
朱玉凤派人进去通报，扭回头皱起秀眉：“说得也是，那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也没有那么困难。我们不能去找他，就让他来找我们。”萧晓云笑了笑把手上紫色的扳指取下来递给孙白虎：“我和小凤不方便露面，只好麻烦你去一趟舒府。也不必躲躲藏藏，只说故人来访，让门卫拿了扳指进去就成。”
“这个主意不错！”朱玉凤在一旁点头赞成：“告诉他我们住的地方，让他来找我们。”
“不要告诉他我们的落脚处！”萧晓云扶了朱玉凤的肩膀说：“怎么说这里都是你们凤凰堂的地方，暴露了也不好。跟他定好时间地点，我们去见他。”
朱玉凤没想到萧晓云想的这么细，心里感激，嘴里依然说：“我们凤凰堂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地方，少一个无所谓！”
“那可不行！”萧晓云吩咐孙白虎换一身道袍再去舒府，自己却拉了马车搀着朱玉凤往院子里走：“你跟我去洛州本来就麻烦，若是再丢了地盘，我非被你爷爷逮住揭皮不可。”
说着话，两人进了大门，院子里齐刷刷的跪下三排人：“参见堂主！”
萧晓云一笑，伸手搂住朱玉凤的腰：“好大的阵仗！认识你这么久，我今天才算见识了凤凰堂堂主的威风！”
朱玉凤的脸微微一红，刚要说话，只听里面大厅有人大喝一声：“玉凤！你居然带闲杂人等来凤凰堂！”
萧晓云抬头一看，从大厅里走出来一个人，身量不是很高，可是长的挺壮实，走的不快可是步伐挺大，没几下就从跪着的众人间隙中走到两人面前。萧晓云看了看朱玉凤脸上惊讶的神色，再看看那人张着的右手中深深的刻痕，笑了：“紫云堂的堂主朱启云？”
朱玉凤越发的惊讶：“你认识我二叔？”
萧晓云摇了摇头，朝着面前的人行了个礼：“在下萧晓云，见过紫云堂堂主。”
那人把对着萧晓云的书生袍上下打量了几眼，鼻子一哼：“玉凤！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