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愕间,凤翅镗尖已经比在诸葛德云的脖子前:“倒是有两分能力,不过还是差远了!”宇文承都嘴里说着话,却拿眼睛瞟向萧晓云。
很多人没有看清楚,可是王君廓却清楚地看到宇文承都的那一招:从一个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角度伸入枪尖织成的密网中,扎上了诸葛德云的手腕,然而那一招,只是简简单单的挑式。
大隋第一勇将!
王君廓的脑袋里全是这几个词,难怪右武侯会五战连败,难怪跟他交过手的人提起他都不肯多说。这样的人,这样的武功,根本就是不可超越的!一想到接下来就要跟这样的人交手,而自己毫无胜算。王君廓顿时冷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萧晓云却露出了笑容,一个冰冷的冻人心魄,忧伤的让人心碎的笑容。
几乎是同时,宇文承都听到镗尖前的人大声说:“瓦岗帐下的人,宁死都不会做俘虏。大哥!一定要替我报仇!”
血红的花朵再次绽放,比刚才的那朵更加艳丽夺目,却代表了一个生命的流逝。
撕声裂肺惨叫绝望的响起:“德云!”
第 3 章
夜幕降临之后,存储在地底的灼热开始散发。洛水边的空气带着让人窒息的潮热,蒸起茫茫的雾气。齐武看了看满天的星光,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晓云,回去吧!”
对方没有看他,只是哑着声音问:“都打扫干净了?”
“是!”
“双方的损失呢?”
“我们这边约有八百人左右,另有近一千五百人的受伤。骁果……应该跟我们差不多。”
“德云他……”
“尸体已经抢回来,我派人先送回营地了。”
“嗯。”萧晓云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突然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死死的盯着下面的黑暗,过了一会才说:“阿武,你能看到什么?”
齐武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今天的战场。诸葛德云死后,瓦岗的军队群情激奋,萧晓云带领弓箭手牵制住宇文承都的行动,王君廓则带领步兵和枪兵突击,与号称大隋战斗力最强的骁果展开了殊死决斗。开始是为了诸葛德云报仇,后来则是杀红了眼,见人就砍。对方鸣金收兵后,身为主帅的王君廓居然又带兵追了上去,幸亏萧晓云赶上去将他们拦了回来。王君廓激动来得快也去得快,带着人清扫战场收兵回营,一直冷静的萧晓云却转身上了这洛水边这块突起的石头,一直沉默到日落西山。
现如今诺大的战场中只留下零散的几队人马,那是萧晓云的贴身卫队。在黑暗中憧憧的影子排列整齐,正等待着他们主帅的发令。
“下面只剩下我们的卫队。”齐武犹豫了一下说:“天已经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天黑真好啊!”萧晓云在他身边轻声叹息:“宇文承都只杀了三百人,就染红了洛水。今天这一千多人的生命,一定浸透了这片土地。可是黑暗一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鲜红的洛水,血染的大地,全部都消失了。到了明天,新的太阳再次升起,我们又会站在这里厮杀,用无尽的鲜血和卑劣的阴谋再次污染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齐武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说:“你想多了,这件事根本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萧晓云伸手拽住他胸前的披风:“当然不是我的错?拿刀砍人的不是我,拿枪扎人的也不是我,为什么会是我的错!”她的手越抓越紧,明亮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映着天上的星光微微荡漾,仰起的脸颊两侧通红。不甘、愤怒、生气、懊悔……齐武从她一向风轻云淡的表情中读到了恐惧,忍不住伸手想去摸她的脑袋,对方却突然松手:“对不起。”她低声说:“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齐武把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去:“我在下面等你。”
“不用了!”刚才的激动之后,萧晓云的声音不再沙哑:“你先带他们回营休息。我再呆一会就回去。”
“可是……”
“放心!”恢复了清凉的声音带着嘲讽:“这个地方杀气重的连鬼都不会来,我没事!”
齐武想了想退了下去,带着早已整装待发的卫队策马回营,临走前又抬头看了看那块石头,淡淡的青色在黑暗中若影若现,蒸腾的水汽在她身边浮动,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的人影单薄而凄惨。齐武在黑夜中不自觉地捂了捂胸口,决定回去找自家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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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空气让人的呼吸一点都不顺畅,萧晓云在灯下慢慢踱步,过了一会才开口说:“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为了明天的战事。”她慢慢的说:“德云,你觉得我们明天有多少胜算?”
黄脸的大汉慌了神,站起来的时候身后凳子噼里啪啦直响,过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只要有萧监军在,我们就不会输。”
“哦?”萧晓云挑眉看了看他:“这算什么?我要听得是对战事的分析,不是溜须拍马。”
“我没有,没有……”大汉的脸涨得通红,一着急居然开始口吃:“只要监军一声令下,咱们兄弟一定奋勇杀敌,绝不后退。监军这么聪明,咱们又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再难打的仗也会胜利!”
“奋勇杀敌……”萧晓云沉吟了一下说:“即使牺牲生命吗?”
“是!”
“诸葛德云!”萧晓云厉声说:“你可知道明天的对手是谁?是被称为大隋朝第一勇将的宇文承都!是几乎没有败绩的宇文承都!是连你师傅罗士信都打不过的宇文承都!你敢跟他对阵厮杀吗?”
“末将敢!”
“若是输了呢?”萧晓云冷笑两声:“我手下的士兵,不仅仅要有出众的武功,还要有过人的勇气。乞降求饶的软骨头别想进来!”
“监军大人请放心!”那个汉子把腰板挺得笔直:“身为队长,我绝对不会为咱们队伍丢脸!”
“你敢立军令状吗?”
“当然敢!”
“很好!”萧晓云转身回到案前手里的狼毫急挥,啪的一声把龙飞凤舞的一张纸拍在他的面前:“这是请战书,若是要证明你的勇气和忠心,就在上面签字画押!”
毫无犹豫的,鲜红的指印按在那张纸的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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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晓云微微一抖,指印的颜色是那么的红,就像今天凤翅镗上的红色一样刺眼。映着夜色的黑暗在她眼前晃动,总是难以挥散。她烦躁的起身,在石头上走了几步,越走越觉得气闷,索性一把拽掉外面罩着的夹袄,因为动作太大,衣帛撕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半空中格外响亮,白色的身影忽然纵身一跃,扑通一身落入水中
呼啸的风声之后是胸前陡然增大的水压,白色的气泡从身边快速升起。
“监军大人。”早上的情景那么清晰的浮上来
“我和大哥从小相依为命,若是这次我无法回来……”他已经猜出来自己要去送死吗?
“不要这么悲观,我还等你获胜回营庆功呢!”萧晓云你这个魔鬼!亲手把人推向死亡,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请照顾我大哥!”他根本知道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居然不反抗!
“放心,我一向都很看重你们兄弟!”没人性的萧晓云!这么忠心的下属,你都要把他往鬼门关推!
“请监军大人放心,我绝不给瓦岗抹黑!”那句话,分明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经过雁翼的时候,他瞟的那一眼,原来是向他大哥告别!
那气势雄壮的让人忍不住喝彩的枪法,原来是他罄尽生命绽放的美丽!
扑向凤翅镗前,嘴里叫着大哥,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自己,为的,只是要告诉自己他没有食言!
混蛋!
混蛋!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
放弃了挣扎的身体反而从水底慢慢浮了上来,仰面躺在水上,黑天鹅绒般的天空中缀满了星斗,无限伸展的将这一方土地包裹,顺水漂流中,萧晓云听到自己心脏由急促到缓慢的跳动,眼角一阵灼热。
身体被什么东西挡住,萧晓云有点艰难的伸出手去拨开,可是没有拨动。将双腿一收,她扶着那个东西慢慢从水中站起来,岸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面,真是惊喜!”
心里猛地一惊,萧晓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扶着站起来的,赫然是一支插在水中的剑鞘,本该在其中的宝剑却握在岸上那人的手里,在夜色中散发着迫人的寒光。
第 4 章
“胡闹!”裴行俨看这跪在下面的齐武生气:“晓云年纪小任性,你也跟着不懂事吗?居然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往日你那些稳重都哪里去了?现在是战争时期,她一个女孩子出了事让我怎么跟志玄交待?”
“属下知错!”齐武在地上磕了头说:“晓云……监军大人她坚持不肯让我们呆在身边,所以属下才快马加鞭的赶回来,请示少爷。毕竟……毕竟她在这里,只听少爷一个人的!”
裴行俨扶着太阳穴叹了口气:“平时挺明白事理的一个人,怎么总在这些小事上钻牛角尖!……算了,你去点齐一队人马,跟着我去带她回来。”
“她的卫队还没有解散,我让他们在外面候着。现在就能出发。”
裴行俨赞许的点点头,交待了齐文几件事,转身出了营帐,沿着洛水奔向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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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他没有等到萧晓云来汇报作战计划,于是亲自拜访,结果看到萧晓云拿着一个册子在灯下发呆。
“少将军!”他从萧晓云手里抽出册子时对方脸上一片慌张:“对不起,我还没有写完……”
不要说册子上的墨迹,就连砚台里的墨都已经干涸。他大概翻了翻萧晓云那个“没有写完”的册子,上面记录着她对于双方兵力、士气、将官能力的分析对比,简洁而且精辟。
“诸葛德云?你准备派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跟宇文承都厮杀?”
“是!”萧晓云迟疑了一下才说:“在我看来,战场上的主帅厮杀,主要目的不是比试武功,而是为了鼓舞士气,让士兵增加信心奋勇杀敌。倒不是我灭自己的威风,瓦岗众多英雄中,能够称得上宇文承都对手的没有几个,明日若是以主将厮杀定胜负,我们毫无胜算。”
烛花爆了一声,突然放大的亮光映入萧晓云的眼睛里,漆黑的瞳孔底部隐约闪过七彩的漩涡。感觉到自己不自觉地被吸入其中,他急忙转头看向别处:“难为你看得这么清楚,既然如此,你可有破敌良策?”
“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萧晓云手里拿着毛笔把玩:“骁果是皇帝身边的御用军队,战斗力本来就比普通队伍高出一大截,加上有宇文承都做主帅,之前连胜五场,现在的状态说是战无不胜、锐不可当也不为过。要想打赢这样的队伍,只能制造混乱,在对方的心理上制造空档,以治待乱,打压对方的气势趁机进攻……这样,或许能勉强打个平手。”
“想法是不错。”他合了册子在手里轻轻的拍,“可你别忘了:骁果是精选全国武艺出众的人组成的军队,即使朝廷大员,看到他们都难免心理打颤。你要想打压他们的气势,难上加难啊!”
“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萧晓云眼波流转,似乎投到很远的地方:“小时候常听人说一句话: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宇文承都仗着武艺高强,算是一个胆大的,那些能力不够的人,是些胆小的,自然赢不了他。可是遇上不要命的人,他的难免会有一丝退缩,只要抓住这瞬时的机会,应该有一两成的胜算。”
“不要命的?”他心里诧异,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名字:“诸葛德云?队伍里拼命的人也挺多,为什么单单选中了他?”
萧晓云的眼帘垂了下去:“不仅仅要打压对方,还要鼓起我们的士气。他使的是长枪,枪为兵器之王,真要舞起来,气势雄壮惊人。他学的又是罗士信那套不要命的枪法,让人看的热血沸腾,极适合鼓舞士气……何况……”细碎的牙齿在下唇上咬来咬去,她踌躇了一会才说:“他在队伍里本来就极有人缘,若是……若是……大家一定会努力为他报仇。别的不说,他大哥诸葛德威……一定……一定……”
剩下的话不用再说,裴行俨也明白。他只是不明白一向爽朗的萧晓云为什么会吞吞吐吐,分明是很好的一个计策,却把自己的嘴唇咬得要流血一般:“这个计策不错!有多大把握?”
“三、四成……”
“我看倒可以增加至六成!”他本来想摸摸那个低垂的脑袋,犹豫了一下改成拍她的肩膀,没想到对方突然抬头,急切地说:“我觉得不好,少将军你一定有更好的计策,教给我吧!”
裴行俨一愣,马上明白她的意思。收敛了笑容说:“你觉的不好,是因为良心不安?”
萧晓云点点头,又摇摇头,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裴行俨叹了一口气:“身为主帅,必要的牺牲是应该的。每次考虑战略虽然也要考虑伤亡,但不能被这些同情心束缚住手脚。妇人之仁之会导致战争的失败,你明白吗?”
“是!”萧晓云身体颤了颤,低头轻轻跪倒:“请少将军明日在营中等待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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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似乎明白了,其实还是没有明白阿。裴行俨在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在心里叹气:她本来是个聪明人,却总在一些简单的问题上闹别扭。现在又是如此:天黑成这样还不肯归营,大概是一个人躲在什么地方跟自己较劲。一想到她皱着眉头把食指上的板指在左右手间倒腾,裴行俨就想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志玄不过才18岁,萧晓云大概也只有17岁吧。虽说英雄出少年,可是他们毕竟还年轻,很多事情想不透阿!
丁丁当当的金属撞击声从水边传来,水雾中隐隐传来一声极熟悉的清叱,裴行俨急勒马缰,再扭头发现齐武脸色已变,二人对视一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白色的绸带在缓缓流动的洛水中飘摇,被水打湿的长裤贴在腿上,勾出修长的轮廓,底边浸入水中,象兰花一样随水绽开,白皙的小脚在水中挣扎了两下,碰到水边大块的卵石时在上面慢慢停住。上半身被压在河滩上的人从艰难的呼吸中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宇文承都!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裴行俨赶到时看到对方主帅半蹲在地上,膝盖微曲压住身下人的胸口,一只手钳住萧晓云的双手,另一只手钳住她的脖子,笑的得意又残忍:“萧晓云,你今日落在我的手中,就别想活着回去!”
第 5 章
钳在脖子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气管好象要被压扁一样。萧晓云脑袋有点昏,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层重压下一个个艰难挤向心脏的氧气分子,张大嘴努力呼吸的时候她的脑子飞快转动,试图从记忆中找出宇文承都出现在这里的蛛丝马迹。
然而她找不到理由,碰到宇文承都,不过是无数个偶然中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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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承都看着军营里来来往往的人马就心烦,必胜的一场战争被打成了平局,伤亡居然近两千。眼看着有人在军营里骑马飞奔,他就知道自己那个草包大哥得了消息前来奚落:这个整天吃喝玩乐的家伙带兵不行,消息倒是来得快!宇文承都火冒三丈的看了看马上洋洋得意的人,衣服还没有穿整齐,也不知道刚从哪个营妓的床上爬起来!冷冷一哼转身出了营地,现在他的心情糟糕透顶,那个家伙还没开口,只怕他就会冲上去将对方揍扁!
并不是没有失败过,可是在所有打赢自己的人当中,萧晓云却是最可恨的:从蒲州相遇,他就一直堤防着这个总是微笑的人,结果却总是超出自己的控制。为了舒三的安危,她嘴里叫着自己大哥却用弓箭对准自己的心脏;在那样周身都是暗杀和埋伏的时候,他留下自己的贴身侍卫带她回扬州,却只看到多姆带着一根几乎废掉的食指回到扬州;挥军北上之时,本来让人欣喜的故友重逢变成了她伏击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