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士信崇拜的为人直爽的兄长
齐武禀告着的掌控人心、分离队伍的人
以及突然名满天下又快速消失的“银月弓”段志岚
曾经他也努力将众人口中的她与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对比,却无法将这两者重合。直到两人再次见面:简陋的房间里只有一支蜡烛燃烧出苍白的火光,穿着半旧的淡青色长衫的她在其中长身而立,或轻蔑或郑重,或微笑或恼怒,脸上是生动的不加掩饰的表情,藏在深处的却是岿然不动的谨慎。就在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几乎完全抹杀了印象中的影子时,倔强像五年前一样再次从她灿若星辰的眼中显露了出来:更加骄傲,更加坚定,如同展开翅膀的蝴蝶,带着眩目的美丽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出只属于她的光芒。
五年之后,她的天空已经不再局限在临淄那个小小的城镇,让人闻之变色的武将或是权势滔天的臣子,她都能从容面对。
五年之后,她已经善于把握大局,遇到问题时不再转移或是逃避,更多的是迎难而上,努力解决。
五年之后,除了覆盖在表面的微笑,她的眼里深邃的再难读出任何情绪。
让李密堤防但又不得不重用的萧晓云
让瓦岗将军们称赞为义薄云天的萧晓云
让军士们佩服为之舍命的萧晓云
……
她淡定的站在众人面前,将自己想要展现的一面展现出来,却将其他的方面深深的藏了起来。
就好像人人都知道“玉影青弓”的威名,却不知道她不论寒暑每天要拉弓射箭练习三个时辰。
就好像人人都知道她的饱览群书博学多才,却没有人注意她房间里每日三更后才熄灭的灯火。
就好像人人都知道她运兵如神智计百出,却没有人知道每一场战争前她都要排出十数种阵法以供选择。
就好像她用自己的坚定鼓舞着全军的士气,却没有人看到她孩子气的撒娇和不经意露出的柔弱
无意识转动的目光再接触到脸上的淤青和身上的绷带时,裴行俨的心底一动,竟然有了丝丝的抽痛:“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指间嗖然掠过一阵寒风,掌心突然空空如也,莫名的空虚随着那阵风扩散开来,将整个人浸没,只剩下突然出现的透亮的眼珠,里面全是不加掩饰的防备,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少将军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早秋的温暖随着扩散的声波如潮水般褪去,留下一室的冰冷尴尬。
一向自信的眼底在冰冷中划上了失落的的伤痕,敦厚的脸上露出被疏远的惊讶,似曾相识的表情让萧晓云怔了怔,心里“叮”的一声似乎裂开,有什么带着淡淡的苦涩一点点的向外蔓延。
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视野里慢慢的都是蓝色——薄薄的寝被团出不同的深浅,无规律的伸向床边。头顶有人舒了一口气说:“是我逾距了,先到外面等候。”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份疏离。
就好像自己刚才说话的口气一样,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苦涩的味道越发浓重,萧晓云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左臂猛地一阵刺痛,像是要被拉开一样,几乎可以听到肌肉撕裂的声音,忍不住大叫一声跌倒在床上。
裴行俨本来站起来要往外走,听了这声音痛苦无比,还未扭头就听得房门咚的一声响,一个白影从他身旁瞬间飘过,只扑向床上的人:“晓云,你被他欺负了么?”
来的人正是朱玉凤。
裴行俨这下越发尴尬,站在床边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只得讷讷的低了头:只见萧晓云脸色煞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扑簌簌的往下落,嘴唇早已没了血色,即使被牙齿死命的咬住,依然在微微哆嗦。她的右手正捧着左臂,抓得太紧以至于手背上暴出根根青筋,原来是左臂受了伤。裴行俨有点奇怪:只是躺在床上而已,怎么就疼成这样?
再仔细一打量,竟然发现她的左手中露出一点黄色,软软的并没有随着床脚垂下去,而是向上延伸——原来是被她握了一夜的衣角。
显然朱玉凤也看到了这些,杏眼瞪得圆了死死盯着那片衣角,扶着萧晓云的胳膊劈手把那片衣角往外抽,嘴里却不饶裴行俨:“虽说她这次没能完成任务的确该罚,可是少将军这个惩罚也太严重了。这只胳膊已然断了,再要拉折了筋……”
“小凤”萧晓云在床上虚弱的打断她的话:“并不是裴大哥的错。是我自己疏忽了。”
“你闭嘴!”朱玉凤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以为自己是铁打铜铸的么。今天断一次,明天折一下,隔不了几天就浑身是血的回来。你?你!”她看到萧晓云忽然弯了眉毛,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失去血色的脸居然笑得很开心,气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你笑什么?”
“小凤~~”萧晓云放柔了声音,刚才疼的满眼眶的泪水还未散去,水波粼粼的在狭长的眼眶中荡漾:“我那天只是被吓倒了才会有一点晕血,其实你也不必总穿白衣啊……”
站在一旁的裴行俨这才明白朱玉凤这几天总以素色的衣服示人的背后还有这么一层原因,不过被萧晓云这么一打岔,原本的尴尬也少了几分,再看她眉毛一挑给朱玉凤抛了个媚眼,虽然足够魅惑,配上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却有着说不出的滑稽,撑不住也笑了笑,心里的烦恼霎时去了大半。
萧晓云本就想要为刚才的事情道歉,可看着裴行俨不温不火的样子又不知如何开口。这时见他脸上不似刚才崩的那么紧,急忙抓着机会说:“裴大哥,刚才我……”
咚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话,杂乱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听声音竟像是一群人冲了进来。萧晓云只得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朱玉凤不用吩咐,早已起身出去查看。裴行俨收了笑容坐直了身体,想了一想又站起来,踱了两步坐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再抬头时只见萧晓云已经从床上起身,拿了个垫子倚在腰后坐直了身体,脸上挂着一贯从容的微笑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裴行俨略略看了她一眼,也把视线转向门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觉得萧晓云那个笑容黯淡了许多。
这个发现并不足以让他有太多的兴趣探究,裴行俨很快的把理由归结为伤重未愈,并且在罗士信一脸焦急冲进来的时候将以解决的问题抛之脑后。
“出大事了!”罗士信一进门礼还未行完,嘴里已经自顾自的说:“有探子回报,说主公现在不敌宇文贼子的攻击,正在节节败退!”
“败退?”裴行俨听了这消息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晓云也脸色微变:“主公今天带了哪几支队伍上的战场?排了什么阵形?”
“单大哥的左军和骠骑军。哦,还有王君廓将军的一万人。阵法……阵法是……”罗士信开始头大,他一向都是听着上面的指挥厮杀,要了解阵法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比登天还难。
听到自己的队伍并没有被拉上战场,萧晓云倒是平静下来,放松了神色打断他的话:“算了。今个儿上阵的将军们个个武艺高强,又极烦排兵布阵这种虚事。不用说,定然是一字排开集体往上冲。”
裴行俨并没有如萧晓云一样轻松下来,反而更加着急,站起来一把拉住罗士信的胳膊:“现如今谁在留守大营?”
“程大哥!”罗士信急忙回答说:“情况紧急,大哥召集所有将官去商讨对策!”
萧晓云想都不想立刻摇头:“宇文承都不过是勇猛而已,这点优势在用兵犹如神助的主公面前也就保持个一时半刻罢了,没有什么大不了。上次我们几个擅离职守,已经惹得主公不高兴,这次在反省期间若是再闹这么一回,就算天神下凡也救不了我们。”
罗士信听了她的话顿时手足无措,再一扭头看裴行俨已然坐回椅子上一脸沉思,眨了眨眼睛略带怀疑的说:“真有这么严重么?不会吧……”
“天威难测!”萧晓云点了点头打断他的话,“不说其他,就是程大哥这么做也有些欠考虑。虽说一心护主诚意可嘉,可是召集我们去讨论对策,分明是跟主公之前的决定唱反调。要是被那些文官们抓住了做点文章什么的,就不仅仅是逾距这么简单了。”
“那……万一主公那里真的不敌呢?”罗士信有点为难的说:“探子报来的消息我也看了,似乎真的很糟糕……”
“罗士信!”萧晓云轻轻呵斥了一声:“主公的能力是不能够怀疑的。你忘了前主公的护卫队都是怎么死的么?”
散步谣言,动摇军心,随意诽谤上位者——翟让从起义时就带着的十八护卫就是被这个理由斩首示众。秦琼曾经以此教导他谨言慎行,不过萧晓云也告诉过他,这些人最大的过错就是议论李密打的败仗借此怀念翟让。自那次事件之后,瓦岗人很少再提起翟让,可是李密也尽量少的领兵出征。
罗士信被秦琼派来跟了萧晓云多日,也模模糊糊知道些带兵打仗之外的东西,被提醒之后激凌凌打了个寒战,想了一会才小声说:“可是这么呆着也不是办法。”
“不如再耐心等等。”萧晓云看了裴行俨一眼,斟酌着说:“毕竟主公带出了八万人出去,就算被宇文承都占了上风,也不会这么快就收兵,不如我们再耐心等等,若是情况真的紧急了,程大哥应该还会再派人告诉我们的。”
裴行俨也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们看看情况再做决定。”话虽然是说给罗士信,眼睛却看着萧晓云。
罗士信听了这话也不再四处乱跑,乖乖的呆在萧晓云这里等消息,谁知消息没等着,倒是等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第 6 章
“我就知道你们都聚在这里。”来人穿这一件天蓝色道袍,头上却顶着青色的儒生方巾,一身似道非道似儒非儒的打扮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却如同萧晓云的青衫斜影弓一样是瓦岗军中人所共知的招牌穿着之一,“好香的茶……”对方倚着门框嗅了嗅鼻子:“常听人说萧姑娘这里吃的茶与众不同,不知道我今天有没有这个口福?”
“魏大人?”萧晓云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嘀咕:“真是稀客。”
“怎么会是稀客呢?”魏征吊着膀子进了屋里,一屁股坐在床边毫不避嫌,抓住她的手腕微微一笑:“萧姑娘看起来很惊讶,这才让我觉得奇怪。”
这个动作大胆至极,看得罗士信傻了眼,就连向来不觉得男女有别的萧晓云都忍不住向后挪了挪位置。裴行俨对着魏征的侧影眼睛闪了闪,手指不自觉的弯了弯抓住椅子扶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抓着萧晓云的手指微微弯曲翘起,魏征已经敛容收神开始号脉。
“寸口脉涩而强,气旺而血亏。”对方闭着眼睛喃喃自语:“表浮里沉,已无大碍,用心调养即可。”他睁开眼睛又把萧晓云仔细打量了一番:“萧姑娘的气色到是比我上次看到时好了很多,前几日那安神的药倒是可以停了,我再开个调理的方子慢慢吃着便好。”
“是。”萧晓云微微欠身在床上表示感谢:“劳烦先生专门跑来,晓云深感惭愧。”、
“不来不行啊!”魏征起身往旁边的桌子走去,朱玉凤急忙跑来摆开文房四宝,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磨墨。只见魏征伸手挑了一支小号狼毫,在指尖转了转说:“光昨天就有五六个人来问你的情况,我如何能不来呢?”
萧晓云听了这话一愣,旁边罗士信已经插进嘴来:“既然魏大人这么说,那云姐姐什么时候能好?”听声音倒像是巴不得萧晓云当场就能跳下床来蹦跳给他看。魏征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伤筋动骨一百天,萧姑娘的小臂折断,要想完全恢复,怎么也得百日之后。”他见罗士信脸上带出一点不满,继续补充道:“你可别怪我不干事,伤要是养不好留下了病根,今后可有她受的。所以这时间一点都不能缩短。”
“先生说的是。”萧晓云在床头微笑点头,眼角有意无意的从裴行俨的手上扫过,萧晓云沉吟了一下才说:“先生向来事务繁忙,今日能拨冗前来诊脉,晓云感激不尽。若是先生不嫌弃我这里水薄茶简,不妨稍坐尝一口再走。我这个屋子虽然简陋,可是偶尔闲坐听落花,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魏征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好个闲坐听落花,难得萧姑娘还有如此雅兴。”低头刷刷几笔将方子写好交给朱玉凤:“既然如此,那我就打扰了。”
萧晓云谦虚的说了几句不甚感激,转头吩咐罗士信跟着朱玉凤去从这几日得来的的瓜果点心中挑些自己爱吃的拣来,等两人出了门才扭头笑吟吟的对魏征说:“听说先生如今也被关了起来?”
“真是惭愧!”魏征嘴里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显出一副严肃的神色:“萧姑娘消息倒是灵通。”
“先生多心了!”萧晓云低头看了看吊在胸前的胳膊:“断臂之仇,焉能不报?只要跟那边有关的消息,我都不会放过。”她的嘴角又上扬了5度:“就算是捕风捉影的消息,晓云都喜欢听,也愿意听。”
声音依旧清冷平和,如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魏征听在耳里却失了神,手里的狼毫僵硬万分,几乎掉下去。幸好裴行俨及时插进了话:“魏参军别理她,小孩子受了委屈难免想讨回来。晓云!”他断声喝道,“这次吃的苦还不够么?你那些糊涂的想法还是早点断了干净!”
魏征见裴行俨神色紧张,萧晓云却靠在一旁撇了撇嘴,笑容越发清冷,来之前就埋在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于是试探着问:“那么二位将军以为本次童山之战……”
裴行俨摇了摇头只说:“宇文承都天生神力,武艺高强,兼之骁果都是从全国比武挑选出来的勇士。主公要胜此战,怕是要费些力气。”
萧晓云低着头看不到表情,过了一会才说:“我们在这里猜测有什么用,安心等人来报告不就好了。”
仿佛要印证她的话一般,院门外传来罗士信的声音:“咦?怎么把战报送到这里来了?”
裴行俨听了这话先是惊讶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过来;魏征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等罗士信进来才清了清嗓子说:“我来看脉,无法分身在大营里参加讨论。是以让程将军接到报告后送来这里一份。你打开看看上面说了什么?”话虽说的冠冕堂皇,却忍不住拿眼睛去瞟屋子里其他人的动静:裴行俨并未追究这话里的真假,只是一脸焦急的等着罗士信拆开信;萧晓云抬头朝他笑笑说了声:“先生费心了。”接着低下头去,再一次将表情隐藏。
其实瓦岗这一战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敌方的粮草被烧过两次后本就没剩下多少,后来因为萧晓云与宇文承都的婚事,骁果军内部更是每日大摆筵席,花钱如流水。等萧晓云回来之时,他们不过只留下十余天的粮草,因此宇文承都才每日猛攻瓦岗,虽然打着被骗婚报仇的旗号,实质上还是为了突围出去解决粮草的问题。因此魏征与一些谋士是反对出兵的,只要守过这剩下的三五天,骁果必然不战而败,这样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而得到全国最精锐的队伍。可惜“天下第一大将军”的称号实在诱人,宇文承都派人扛着这个旗子整日在战场上招摇叫骂,众位武将终于没能忍得这个诱惑,就连李密也动了心,中了宇文承都的激将之计,决定要用“更加正大光明”的方法赢得“天下第一”这个称号,调动营中绝大部分兵马,在童山与宇文承都决一死战。
魏征看着萧晓云的样子心里有点发凉,把手缩回道袍捏了捏袖子里那封来自徐世绩的密信,上面说得清楚:若是主公真的迎战宇文承都,能够扭转败局的只有面前这两人。当时他觉得这封信来的奇怪,现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留守在大营的将官虽是程咬金,可队伍却是裴家军的。裴行俨家世代为将,治军严谨,令行禁止。萧晓云在这基础上对将官们爱护有加,严明法纪的同时收买人心,可以说,这俩人虽然都被关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