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咯咯笑着说:“比如修罗将军你家里已经换了四个贴身的侍女。”萧晓云骤变的面色给他带来极大的满足感,于是继续往外扔炸弹:“听说你今天早上又把第五个侍女也退回裴将军府了?”
萧晓云恨的银牙直咬:绝对,绝对自己身边被安插了探子!不然还不到两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情,怎么立刻就传到宫里去了。若说这个不是刻意回报,打死她都不信。
杨侗看到萧晓云压着怒气的不敢发作的脸万分开心:“修罗将军,我听说裴家的排给你的都是些恪守女则,知情明礼的侍女。不过也不排除他们离开了主人就会忘掉本分的可能,毕竟不是所有女子都如裴夫人那样才貌并重,这些小人们最会的就是见风使舵,碰到什么人说什么话。”
萧晓云知道他拐着弯骂自己,可是又没有办法反驳,谁让眼前这人是圣上呢!嘴里只好答应着:“圣上圣明。”
“哪里,哪里。”杨侗笑得脸颊两边的肌肉都僵硬起来,这两天被王世充给的气终于发泄出来:“其实朕也想派两个宫里的女官去修罗将军府上服侍,只是万一被将军您给退回来,朕面子上也不好过,所以修罗将军,不要因此而怪朕啊。哈哈!”
“让陛下费心!”萧晓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心说裴家那几个侍女就已经弄的自己成了洛州的笑柄,等这个皇帝再派两个来,自己干脆上辞呈走人算了——不然非被这些女人满口的礼仪规范活活折磨死。
杨侗看萧晓云脸上的表情终于阴沉了下来,高高兴兴的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日头不早了,修罗将军与太尉大人肯定还有重要的事情商量,朕还是先回宫的好。”杨侗微微抬了抬手,旁边侍立的小黄门急忙上来帮他整理龙袍上的褶子:“萧爱卿,有空多来宫里走走,朕见到你也很开心呢!”
我见到你才不开心呢。萧晓云心里嘀咕,嘴上却不得不说:“臣遵旨。恭送圣驾!”萧晓云在大理石的走廊上跪的两腿又凉又麻,憋气憋得胸口发疼:这该死的日子,到底还让不让人过了!
第五章
初冬的天气似冷非冷,萧晓云牵着青骢马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烤地瓜的香味从一群孩子的欢呼声中飘了过来,混合着不知哪家饭店的厨房里炖肉的醇厚味道,引得人馋虫大动。
萧晓云有些入神的看着分食一个地瓜的那群孩子,巴掌大的烤地瓜块让他们的眼睛充满了单纯的快乐和满足。她忽然想起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年冬天,她和段志玄、段志亮三人也曾童心大起买过这种小零食,那个时候,他们也不过十三、四岁,也如同这几个孩子一样开心。
可是从那以后,责任就越来越多,快乐也就越来越少。
萧晓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在地上跺了跺脚,刚要带马离开人,听到旁边有人轻声叫她:“萧副将。”
萧晓云顺着声音回头,一个四十余岁的男人垂手立在自己身后:“你是谁?”
那个男人低垂着头,毕恭毕敬的说:“萧副将在这里站了许久,若是没有急事,不如去小店喝两杯酒暖暖身子。”他微微一侧身,露出背后的酒楼牌子:“我家夫人正好也在店里。”
“你家夫人?”萧晓云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外表很普通的酒楼,正好二层一个靠窗户的位置被人打起了半边帘,一把团扇半遮面的女子微微探出头来对着她点了点,旁边的丫鬟就急忙将帘子打了下去。萧晓云眼尖,只在这一瞬间就认出了那倾城的美貌:“裴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小的不敢妄言。” 那个店主低着头,保持着一贯的谦卑:“不过小店里正好烫了一壶上好的绍兴黄酒,在这天气里品尝是最适合不过了。”
萧晓云微一踌躇,她并不想与齐言草有任何接触,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如果真有什么话对她说,就算这次她拒绝,下次对方还是能找到机会,算来算去,自己都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倒不如爽快一些,看看对方的葫芦里到底还有什么药可以卖。何况,因为裴行俨的关系,萧晓云总是不愿意在这个“裴夫人”面前有一点示弱的表现。
“那就麻烦您带路”,萧晓云摸了摸青骢马的脑袋:“也给它准备一些上好的草料。”说着话,将马缰交给旁边候着的小厮,跟着店主上了二楼。
本以为齐言草只是呆在一个包间里,没想到店主却将萧晓云引到最靠里的房间门口,然后将门推开:“萧副将,请进。”
一股暖风从房间里扑面而来,缭绕着极为素朴悠远的香气,萧晓云鼻子一抽,脚下的步伐顿了顿:这个熏香的味道她曾经在太尉府里闻过,王世充还得意的介绍这是从西南番国真腊得来的沉水香,虽然轻薄如纸,但却入水即沉。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屋内的衔珠九足兽鼎,暗沉的光线里只能看到稳重大气的外观,却看不清其上的材质:“下官见过夫人。”
“弟妹多礼了,快点起来。”齐言草话虽如此,人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锦绣牡丹的团扇从右手交到左手,在空中虚虚的划出一道弧线指向对面的圈椅:“今天天冷,弟妹快到暖炉前来休息会。”
萧晓云瞄了瞄那把椅子,不知名的毛皮厚厚的铺在上面,看着就让人觉得舒适:“多谢夫人。”她微微一颔首坐了上去,旁边伺候着的丫环递来了热乎毛巾擦手,又奉上了一个描金瓷盘,上面端端正正的摆着一个红泥小盅。
“这是地道的绍兴黄酒。”齐言草拇指与食指轻轻的拈着扇柄,指点着她面前精巧的酒盅,翘起的小指留着长长的指甲,细若青葱:“弟妹可以先尝尝,祛些寒气。”
萧晓云在军营里呆久了,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突然看到这精致的过分的食具,竟然有些不习惯。从盅里倒出的酒只够润了舌尖那一点点味蕾,还未品出什么味道,就立时蒸的没了踪影,然后轰的一下,也不知身体哪里散出一股子火,将身上的寒气去了一大半:“这……”她有些迟疑的看了看酒盅,慢慢的说:“果然是好酒。”
齐言草摇着团扇在她对面微笑——大冬天摇扇子这么不合情理的事情,在她做来却是一分优雅两分别致,透着说不出的惬意。萧晓云的眼睛在她身上的八缎寻梅织锦长裙上扫了一眼,低头将自己那素白的空无一丝花纹的袖口整了整,才慢慢的说:“不知夫人今日找我,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说不上。”齐言草似乎没有看到萧晓云的眼光,只是毫不在意的说:“石榴那丫头今日哭着跑了回来。”
“并不是我不容她。”萧晓云侧头看了看空着的屋子,一旁的侍女们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撤了出去,看来齐言草今日有事要谈:“只是她做事有些过分了。”
“的确是她失了礼数。”齐言草微笑着点头:“事情的经过我也听说了,这个丫头做事的确没有规矩。”
面对齐言草的善解人意,萧晓云觉得自己倒变成无理取闹的那个人,莫名的心虚,竟然没有办法如往日那样理直气壮:“那么您今天找我来,又是为了什么?”
“品酒,闲谈。”齐言草指了指旁边两人旁边的炉子,褐色的酒坛敞口上面,浓郁的酒香在滋滋的沸腾声中汩汩的往外冒。
“哦。”萧晓云点了点头,顺手从旁边的瓷盘中取了两只青色小碗,用银质的执壶将黄酒舀进去八分满:“既然是黄酒,自然要用越州青碗。” 橙黄色的酒液慢慢的倾注在青绿晶莹的瓷碗中,色泽十分和谐,莹莹润润的倒影出一室的幽香。
“原来弟妹精于此道。”齐言草放下团扇,一只手轻轻的敛了衣袖,另一只手将自己面前的那碗酒端了起来,放在嘴边轻抿一口:“想来应是长安时学到的吧。”
萧晓云却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长安秦王殿下豁达开朗,常以好酒待客,我不过是耳濡目染,学些皮毛,称不上精通。不过……”她盯着齐言草的眼睛,低声说:“我倒是没有料到,夫人今日闲谈的居然是长安。”
“倒不一定是那个地方。”齐言草淡笑:“只是由着我们现在的状况,联想到长安的一个人。”
“谁?”
“秦玲珑!”
搭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一弯,萧晓云伸手从袖子边缘扯出一条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丝线,一用力弹了出去,才摇了摇头,“对末将而言,夫人是将军夫人,是属下的上司。夫人的谜题太大,末将猜不透。”
“弟妹一向聪明,纵横沙场智计无双。我这个谜题,只有你不愿猜,可没有猜不出的道理。”齐言草笑着摇了摇扇子:“弟妹在瓦岗的最后一战我也听过:你那时忽然去而复返,摆箭阵,战沙场,救夫君于千军万马之中。”她看到萧晓云的丹凤眼眼角轻轻一挑,透出几分不耐烦的样子出来,于是笑得越发贤惠,“赞美的话想必弟妹也听多了,不过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考虑,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牺牲,除了刻骨铭心的感情,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刻骨铭心这四个字,听得萧晓云身体一震,头一抬盯住齐言草,对面的人却笑得悠然,“你们的事情,我也是有些耳闻的。听说我家夫君,也曾经在宇文承都手里救过你几次,还因此贬官受罚。”
萧晓云一边听一边打量齐言草,听到最后点了点头,伸手给自己又舀了一碗酒,“果真如齐文说的一样,齐家的掌权人知道的的确不少。”
出乎萧晓云的意料,被点破了身份的齐言草不但不惊诧,反而笑了起来。如果说刚才她的笑是娴熟的带了一个面具,现在就是真诚的笑容了,“齐文果然沉不住气。”齐言草眼波流转,本就美丽的脸上立时生出了一股活力,“可惜他看你,还不如我看得准。”
从现代到古代,从长安到洛州,萧晓云见过不少美丽的女子。齐言草的样貌固然属于上等,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漂亮的花瓶。然而刚才齐言草的一个简简单单的回眸,带出的那份不输于她的自信与骄傲,却让萧晓云一时看傻了眼,竟然有些目瞪口呆。
“奇怪我为什么这么说么?”齐言草见一向聪明的萧晓云居然也会傻傻的看人,素日锐利的丹凤眼眨了又眨,吃惊的样子竟然跟裴璇一样单纯,于是笑的温柔了起来,“这叫做当局者迷。也许你没有发觉,其实你根本没有想过要将我搬倒,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把齐文这个底牌亮给我看。在我无力支撑一切的时候再将他推出来,给我最沉重的一击,这样的做法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萧晓云这时不能不承认,在这个乱世里,其实有着比她还要优秀的女子,所不同的是,现代的观念让她张扬的表现自己的智慧,而这些女子,却只能将睿智内敛起来,等待有心人的发现。
而喜欢着自己独立与聪明的裴行俨,是不是只是错过了齐言草深藏的那份美丽呢。萧晓云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有些沮丧的想:当有一天,这个女子将内里所敛藏的聪颖也展现出来的时候,裴行俨的选择,又会是什么呢。
齐言草并没有发现了萧晓云的走神,只是继续自己的话题,“正因为你没有刻意的要对付我,所以我才发现了更深的事情。”
萧晓云这时脑子里有些混乱,明知道对方话里有话,可仍然止不住要问,“什么事情?”
“你永远进不了裴家。”齐言草收了笑容,正色说;“长安的情况我也听过,不管别人怎么说,可是在我看来,你更倾向于追求一份完整的感情。”她的脸上充满了怜悯,“可是你对分去了自己感情的那个女人,总是比自己仁慈。至少秦玲珑最后毫无阻碍的进入段家,就说明了这一点。萧晓云,那个时候的你要弄走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萧晓云摇了摇头,“在我看来,生命都是宝贵的。我并不像你们。”
“这就是你进不了裴家的原因。”齐言草微微倾身,离萧晓云近了一些,“你不能接受不完整的感情,也没有办法将我逼出裴家,那么你今后要怎么办呢?就在那个偏远的小院里做副将,没有名分,没有家庭的守在将军旁边?然后就这样终老一生?”
萧晓云豁然抬头,对着齐言草一字一句的说,“我不与齐文合作,只是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合作对象。如果仅仅凭这个理由,你就觉得我不会为了争取自己的目标而奋斗,那就大错特错了!”
“那你要怎么做呢?”齐言草并没有在她的咄咄逼人之下退缩,反而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你的目标是什么?让我离开裴府?让璇儿没了母亲?先不论裴家老太爷是否同意,就算事情真的如你所愿了,你从此就能心安幸福么?”
齐言草的手温润柔软,覆在她的手背上时就像上好的暖玉一样,完全是吃不得苦的一双手。两人的头挨的极近,齐言草的眼珠在她看来,莹莹润润的有如浸在清泉中的黑珍珠,却带着对自己不可名状的怜惜,“晓云,我知道你能做到很多,可是你想好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她的声音在低沉中带着忧伤,像神话传说中的人鱼一样迷惑人心。萧晓云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在羽毛一样轻柔的悲伤中轻轻碎裂,接着有一个传来清脆的摄人心魄的声音在沉水香弥漫的房间里回荡,顺着青烟缭绕散落到各个角落。
齐言草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看了看地上跌成两半的越州青碗,半碗黄酒顺着裂口汩汩的流了出去,将两人脚下的灰色羊毛毯染成暗褐色。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俯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片,听到头顶有人颤声说,“晓云多谢夫人指教,告辞!”
房门很快的响了一声,门外传来侍女的惊呼声。齐言草仿佛能想象到背后的人夺路而逃,下楼时撞上侍女的情景,手微微一抖,青瓷的裂口在指尖滑过,冒出一串血珠子。
“夫人……”前来禀报的侍女惊呼一声跑了过来捧住她的手,“这,这是怎么了?”
齐言草疲惫的挥了挥手表示无妨,嘴里却回答的言不及义,“在沙场上浴血不眨眼的修罗,偏偏要对与自己争抢女人处处留情,不肯下手。青睌,你见过这样傻的女人么?这世道,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萧晓云几乎是夺路而逃,一路的风景飞快地从眼前窜过,呼呼的风声在耳边越响越大,然后猛地一下,青骢马听了下来,萧晓云看到一只手握在自己的缰绳上:“晓云?”温和的让人心酸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你这是怎么了?”
萧晓云立刻就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眼睛酸酸的扭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熟悉的眉眼近在眼前,目光一如往日的宽容与和煦:裴行俨!她眼眶涨的直疼,几乎忍不住就要扑到他怀里。
“怎么哭了?”裴行俨将她的马带的近了些,伸手抚上了她的脸庞,“不是去太尉府么?怎么哭着回来了?”
萧晓云这才发现脸上湿湿冷冷的,伸手一抹果然冰凉凉的全是水花。这么一弄,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掏出一块手帕盖在脸上,闷声说:“没事,想来是迎风吹的。”
裴行俨见她的样子,摆了摆手让跟着的其他随从先离开,等了一会,才见萧晓云从脸上拿下帕子:“好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他看着萧晓云红肿的眼睛说,“说出来也不怕丢人的。”
萧晓云摇了摇头,低头将手帕叠好,慢慢收到袖子里,低声说,“遇到一些小麻烦。”
裴行俨见她明明有事却不肯说,心里微微有些不快,语气就重了一些,“有什么事这么重要,还值得你瞒着我不说?”
萧晓云与裴行俨相处久了,对他的一言一行都很清楚,自然也明白他话语里所表达的情绪。于是迟疑了一下,才慢慢说,“裴大哥,今天我碰到圣上了。”
“哦?”皇泰主与萧晓云这点小疙瘩他是明白的,其实说白了,杨侗不过是闹些孩子脾气,他认为萧晓云对此不会在意,“陛下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