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摇摆。那些木箱中成千上万的蜜蜂
飞出飞进,陈明辉比蜜蜂还要忙碌
他挥舞着扫帚,驱赶来侵犯的黄蜂
所有的甜蜜,来自这些墙头
谁让他懂得那么多,谁叫他是地主呢
这是我童年的记忆
现在已经没有了土墙,蜜蜂呢?
当那些厚厚的雾
又笼罩在跑马田的上空
当陈明辉,终于躺在一片坟地里
一些藤蔓迅速布满了土坟
陈明辉这个名字
就不停地膨胀
又膨胀”——
《陈明辉死后,人们才真正敬重这个名字》
“终有一天我们会认识到:大众们早已在内心深处明白了真理而不相信谎言,就像那些紧张症患者一样,在他们的恍惚状态结束时会明白,其实他们什么也没有失去。(霍克海默尔语)
诗歌呈现着“遭受挫折的各种可能性,各种尚未实现的愿望和没有兑现的诺言。”(马尔库塞语)这种“真实与本色”所预示的更美好的未来与不愉快的现在,它提供一种“瞬间满足”,而不刺激“欲望”。它通过减轻生存的痛苦,从而使得一个本来令人无法忍受的环境变得可以忍受。
但灵魂的颤栗不是汽车的“活塞”简单地上下抽动,而是整个汽车复杂的运动。我看见诗人闲手闲闲一挥手,悄然隐匿着这个运动的手势。
“那时我是一个学生
我与负担相遇在村口
他说你是谁
我说我是你家老四叔
他说你哄鬼
我说我是你家老四叔
两年后的一天
我与负担相遇在村口
他说你是谁
我说你猜猜
他说你是我家老四叔
我说不会吧
他说怎么不会,
你明明就是我家老四叔
负担天生没有眼睛
他今年有12岁了吧”——
《我和负担仅有的两个片段》
我相信这种行为不是因为他受到什么主义、潮流的唆使,相反,是他自己经历的一种本能的、客观的反应和反馈。
而这种创作本能,岂非就是优秀诗人的一种特质?
诗歌不是要使诗性的启蒙与认知、理性与诗意让位于语言游戏和价值虚无,而应该秉承或依附于刚健与幽微、智慧与清新的中国文化精神,应该在警醒的普遍性的情怀中去追寻中国文化生命的真正意义和未来远景。
闲手诗歌对诗意的理性与感性的双重“冷视”,是对文化危机、情怀危机、价值危机和意义危机的质疑。他试图通过语言本身的简单陈列来揭露虚假乌托邦(政治神话或权钱神话)被大众深信的破绽。他在漂泊动荡的社会据点——个人精神的死角,蓦然回首,嘲弄“皇帝的新衣”和这新衣的缔造者。
“我的出生是一个意外
我是一个放牛的
父亲和母亲已经商量好了
要生一个煮饭的
在我之前母亲就为父亲生下了
三个放牛的
我就成为了意外
我排行老四
我的名字叫娄自田
我的父母兄弟和亲戚都叫我小田
我的朋友叫我自田
我的同学叫我老娄
我写诗的笔名叫闲手
我写小说的笔名叫马田
就是跑马田的马田”——
《我》
我相信这些剔除了肌肉的诗句会让我们联想到——
诗人闲手象一根针。挟裹着灰色的夜幕,渴望带着万般无奈的一缕丝线,穿过城市与乡村。
他竭力排除诗意和诗性的强大干扰,企图还原生命的原质与本色。
这一刻,我忽然发现:在精英文化与意识话语的激烈冲突之后,在维度不同、角度有异的“意识话语”和“人文价值”的对峙中,诗人闲手正试图用归于诗歌本色的基调调和诗歌巨大的“对话空间”的良苦用心。
这让我想起了王朔及他的方言俚语。还有紧身衣般的批评和追随。作为一种价值逃亡、渴望堕落、意识分岐的明确呈现,闲手的诗歌是对形成这个时代知识的解体与重构现象的另一种探索。
“但采花的蜜蜂
扇动它的翅膀
脚上沾满了金黄色的食物
但池塘里爱吃牛粪的鱼
在浅水处
总能弄出漂亮的水花
我必然要写跑马田的
人们互相帮忙
人们互相说话
人们把一串一串的故事
放到谷仓里
等待下一个造访的幸运客人
跑马田是上帝的杰作
地球上只有唯一的一个村子
名字叫做跑马田”——
《跑马田》
他把自己大部分的精神积蓄,放在了乡间跑马场,刻在乡间的纪念碑上。这座纪念碑无疑是他精神上的标签,也是某段诗歌历史的见证。
他摆脱了那种“精致的贫嘴”式的诗歌创伤模式——
精神诗意——解构叙事——琐事小趣——私人独语。诗歌嬗变的精神轨迹在他这里出现不同情况下的“相隔”。
诗人在非常个人化的诗行中绽放着血泪般的诗思花朵,在炼狱和净界的选择中展示出对新生活的向往。个人命运对于诗人的考量,使诗人形成本能的抗拒,并以其纯个性的体验点燃某种具有普遍性的思考之火。从这个意义上讲,诗人闲手的创作方式,为诗歌的本色回归提供着有益的价值视点。
“在别处,在多年以后
我试图忘掉跑马田的树
但它们还存在着,生长着。
想象树叶是吃力的
它们无边无际
没有季节的变换
只有绿色,
亲切、和谐、从来都安安静静。
小溪,不,是小河
它们在深山、在沟壑、在你能够想象得到的地方
流淌,不是叮咚,不是哗哗,不是教科书里面的声音
它们以自己的方式
流淌
甚至是千奇百怪
任何人都无法想象。
在清晨
很多人都曾经看到
被描写了多次的日出
当我有一天
欣赏到了泰山的日出
才知道
原来最好看的日出
竟然就在家乡
但没有一个村民会在意
它到底美丽与否”——
《写山、写树、写小河、写太阳》
他不劝说、不颠覆、不谩骂、不叫嚣,他只陈列、只絮叨、只观望、只摆设。他只“对自我的改造作了一个隐喻”(贝尔。胡克斯语)。
他不去追问陷入自我燃烧式的歌唱者,也不去追随意象拼贴的自我矫情者,更不去摹仿某些具有颠覆性行为的狂嚣者……他属于把人类的苦难与细微的声音慢慢打磨并懂得如何收藏的诗人。
“跑马田许多年来没有了老鸹悲痛的鸣叫
我想再次抚弄被火烟熏得黑亮的猎枪
那怕是一只城市边沿的小麻雀
我也能够想起
曾经击落黑老鸹的黑枪”——
《猎枪》
诗人闲手在这一刻抚摸着“边缘话语”的衣角,搓洗“历史错位”的黑幕。动作很轻。也许他不想把它们弄碎,也许他知道弄碎后他将无法修复。也许他还知道:在这场文学对话的争论与喧嚣中,最终会因意义的无法统一性和标准的无法一致性导致对话的完全破裂!
所以,他把那些平常的、有普遍意义的、具苦难意义的精神现象和生活场景预先刻上自己心中的那块纪念碑。
“父亲蹲在跑马田的杨路边
左手托着烟筒右手的一点火星燃起了
烟筒嘴上的黄毛烟
父亲把浑浊的眼光望着什么地方
就这么望着
好像还很努力
他把帽檐压得很低
他的帽子是他发表讲话时的自信……
父亲生于1938年的中秋节
父亲的名字与树林有关
父亲的名字叫做
娄兴林
这就是我永远的父亲
我爱我的父亲”——
《父亲》
“有一个文学错觉,既可以看成一只高脚杯,又可以看成为两个侧面。这些影像由于压力的作用,在我们面前飘忽不定,一个影像轮流替换另一个影像,使其变为毫无意义的背景。”(萧沃特语)
如果我们对诗歌的变迁心存介蒂,那么我们将因此失去我们的语言存在的意义。
我想现在,夜晚的灯光下,诗人闲手一定在望着我的脸部表情和我的简单唇舌——因为我们都在相似的苦难中简单发音。
2003。3。25夜于深圳
第六篇:失眠的岸和岁月的眼睛
第六篇:失眠的岸和岁月的眼睛
失眠的岸和岁月的眼睛
--论施雨诗歌的“母语拥抱”和“母性回归意识”
文/烽烟
历史总是以新的面孔言说过去。而诗歌对历史和未来的关心已经被当下个人化的“身体写作“的关心所掩盖。不管你的写作多么明晰、透亮,或多么晦暗、艰涩,都无法摆脱文化的监视。文化的焦虑状态,正怂恿着一种日益现代的话语表露模式。诗歌已经不能清除这种衍变的权力行为。诗歌正在现实压抑下疲惫地身体卷曲,这是世纪交替中的一个沉重的寓言。
中国诗歌应该在离经背叛中,超越那些术语游戏的陈辞滥调,超越“主义“之争,而使自己当下的麻木粗鄙的生活和黯淡疲惫的心理,获得一种新生般的生命感动。
从90年代流派的纷争速朽,到本世纪初的诗歌冰层解冻现象,中国的先锋诗人们在诗歌的冰层解冻的快乐或痛苦中,应该清醒地看到:现实的疏离刚刚开始,诗歌的尴尬境况远没有结束,不管出现什么样的热门现象,但诗歌仍会遭遇到更大范围和更大面积的冷漠。
正是在读者目光的鄙视转身的刹那,我看到了女诗人施雨深情地言说着,从异国他乡向我们沉静地走来--
“离岸远了
又远了
目光成了船上不屈的桅杆
无情的海风
鼓动着离别,远航
记忆都经不起保存
历史同样经不起
风吹雨打……
梦里早殇的石佛
倒塌了多少善男信女
夜半的风声
雨声
都填入空白的稿纸
执笔的手
刚刚握过酒杯
痴情是锁不住的泪
字字东倒西歪“
--<失眠的岸>
我们有理由在渐倾相斜的历史中喟叹,因为我们刚刚梳理过诗歌命运的古典遭遇。并且满怀深情地把这把忧伤的木梳放下。
无疑的,在历史和生命、诗人和读者之间,总横亘着一个“审视和审美“的问题。过去耳提面命式的审美训导,在历史的转身和生命的更迭中已经无法形成共融的审美意义和审美氛围。它们处于一种互动中,形式不管如何分裂或破碎,都将呈现一种存在。
“走进记忆的小巷
湿漉漉的昨天
有一盆盆微笑的小花
专心地开在每一扇临街的窗口
深深窄窄的巷子
旁边,是水乡夜泊的乌篷船
沿着河流
真情驻足的桨橹安静地睡熟了
岸上人家梦中的呓语
偶尔一两声犬吠
都藏在屋檐的夜幕下
告诉你吧
我就是巷尾那扇闭着的窗
没有出口的河
夜和夜的夹逢中
快乐与忧伤都在里面开放
轻轻地,没有惊动别人“
--<记忆>
当许多女诗人不断掀起艺术写作和道德评判之间的尖锐冲突时,诗人施雨平静地运用自己的感性和理性交汇的灵光,通过“灵魂“这一无穷的源泉,去发掘对生命、生活、母性和人类的一系列看法。她通过身体和灵魂的自然摩擦,看到了身体的欲望和这种欲望造成的漩涡,看到了母语写作的价值所在。甚至还从一种回归式的心灵镜像中,看到了新世纪的曙光。
“一生就像一夜
若能把一些清醒
留于梦外
是不是会嬴回来一点
或者
不会输得太惨
百年的枯叶
有秋霜的深情
也有被不知名虫类吻过的痕迹
蝶翅上美丽的眼睛
是美丽的谎言
美丽的谎言也是一种自卫的方式“
--<远航>
这不是单纯的自卫性自慰,这里暗藏着诗人深切的人性关怀。
基于母性回归的自然呼唤,施雨开始从古典诗句里蜿蜒出来。她的灵魂不停地纺织着窗外的季节变更所带来的“生命问候“,并把这种问候折叠起来,寄给岁月的眼睛。
“诗人自远处说起话来,话语将使人带向远方。“(茨维塔耶娃诗句)
她试图用一种更微妙、更简洁、更精确的话语守候诗歌的话语秩序。隐隐地传递着时代的特征--历史的深广和生命的沉重。
“斜阳落在山的后面
带不去的是少年悠扬的笛声
传说中南方古老的预言
象爬满嫩绿苔痕的憧憬
从群山到河谷
都是深厚的生命……
呵,故乡
你是一块祖传的东方宝砚
家园是记忆中的山水画
夜夜墨香缭绕
烛光里摇曳的乡愁
总是摇出难改的乡音“
--<岁月的眼睛>
这一刻,我相信对施雨诗歌的关注,并不是背靠虚无的一种行为。因为她不过分玩弄技巧(并不是说她不注重技巧),不加盟“语言游戏“,甚至不事张扬。她潜静,她诚恳,她宽容。她对生命存在的根基发出本性追问,又对世界的普遍意义保持不懈的形而上的关注;她不断抖落语言的雪花,并将这雪花融化在新的希望和新的生命价值观中。
从这个意义说,诗歌不是对历史事件的简单解说,也不是个体对世界的简单喧哗。诗歌应该是个体对传统诗意和现实观照之间如何转循的深度叩问与追寻。
如何打破语言原意而使诗意在不同时代、不同境遇的灵魂、不同习惯空间中跨时空相聚,这是本世纪诗歌面临的新的特殊使命。
“短墙上的柳枝清清白白
柔软的心意
说不出芬芳的颜色
凄迷的梦
游走在视线边缘
音符小草一般长大
如何把允诺
过渡到下一个乐章“
--<一种机缘>
如何有效地从日渐边缘化的写作突围?如何自然地从诗歌的呐喊声中过渡?在满腹书卷气的情怀折射中,诗人施雨提出了一个历史的疑问。
我一直相信,女性诗歌的存在价值之一--凸现身体性别的辨识特征和精神境遇的相似侵犯。
施雨诗歌的存在,至少揭示了一点:女性怎样通过经验与感性相结合,来深入自己,才能更深切地把握自己,才能将自己从被逐出的历史当中恢复地位,并提供厘定性创作模式和过程。
施雨无疑是属于那种试图穿越生命本体和诗歌命运的诗人。在如何表达生命的情思的美好的一面,如何表达世界的温馨人性和非竞争性的一面,施雨的诗歌无疑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创作支点。
“你是黑发黑眼睛的过客
种族混乱的人群里
是没有形状的标牌
十字街头
你
是不是总要
把自己亮成黄灯
你是和平安宁的西线
风尘飞花的呓语中
是随意潇洒的柳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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