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直呼她默娘,她脸上也没有惊讶之色。
“你还没资格知道。”她仍旧一脸冷漠。“你还不是天下第一的杀手。”我的剑纹丝不动,牢牢地锁住她的每一个动作,不敢松懈。我知道,只要我的剑,挺进一寸,她必死无疑。默娘不愧是天下第一,我要杀她,恐怕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同样,她要杀我,现在也是唯一的机会。以前,我们相安无事,现在硝烟要已弥漫,鹿死谁手,就看谁更有本事了。但,在她面前,我不敢放松一丝一毫。因为,她是苏默娘。
“默娘,你似乎忘了,你正是天下第一的杀手。杀了你,我就是天下第一。”这是我第一次唤她默娘,也是第一次,我对她起了杀意。
“你忘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默娘灿然一笑,眼波流转着自信的光彩。她,当真不信我会杀她?
我看着她,看着这张与我如此相似的绝色容颜。心潮起伏。
是她,抚养我18年,陪伴我18年。都是两个耐不住寂寞的灵魂,因为在一起,而不孤单。
我怎么能忘记,她手把手教我剑术,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手腕,却使我的心温暖。
我也不会忘记,我们一起看梅花,听寒风呼啸,相视而笑。
我更不会忘记,那年,我杀了第一个人,昏迷三日,她始终衣不解带照顾我,等我醒来时,面容比我更憔悴苍白。
相伴18年,有多少记忆,是与这个女子紧密相连。我哪里能当真放下这些维系。默娘总说杀手要冷血,可是,我的血,始终还是热的,我知道。
我茫然把剑抛下,不知所措。但我心理明白,这场仗,我输了。随身的软剑,这把紫云,我配戴了整整18年。现在,我已不需要它,因为,我决心抛下这一切。我累了。
“是的,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娘,始终是你赢了。”我转身向门外走去。也许,我能做的,只剩下离开这个我生活了18年的小屋,永不回来。
未到门口,背后一阵寒意袭来。我茫然转身,默娘的剑,没入我胸口。没有痛。
我抬眼看她,默娘的脸上,竟全是泪水。和我所流的血一样多。殷红的鲜血,细密的流动之声,和我的意识一起,渐行渐远。
在一切景象黑暗下来之前,我最后一次看到默娘绝色的容颜。恍惚中,像在照一面铜镜。那脸上,全是掩不住的悲切,懊悔,和流不尽的泪。只有那额心一记朱砂,未染上一丝一毫悲凄之色,依旧红艳欲滴。
“对不起,我儿……”默娘那苦茗般的眼神,是我最后所见。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沉重倒地,也许,将再不醒来。
我知道,其实我已有答案。因为,默娘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绝色容颜,就连那粒朱砂,我们都长得别无二致……
三日后,我在一间豪华的卧室醒来。入眼的那张英俊男子的脸,轻易就能认出——他,是苏靡。那间房内,到处飘着梅花的馨香。默娘最爱的梅花。
苏靡告诉我,三日前,他收到默娘的信,在一片纵火后的废墟里,找到重伤的我,裹在他当年送默娘的雪狐裘里。那时,我仍昏迷不醒。伤口已经都细心包好。默娘,却不见踪影。
我呆立许久,茫然。
苏靡将一把剑递给我,我如获至宝。因为这剑,正是紫云,我从小就配在身上,三日前刚刚抛弃。但他所说的话,却令我更如坠入云雾中。
“杀了我吧。若这时你所愿。”“为什么?”我问。
“因为这是我欠默娘的。”“好。”我拔剑,龙吟声不绝于耳。这剑,确是好剑,杀人利器,见血封喉。
我的剑顶在苏靡喉间。他束手就戮,双目微闭,平静安详。
我沉吟,又一声龙吟,剑已收回。
“既然是你欠默娘的。你的命,自有她来取,不干我事。”面对他的疑惑,我如此回答。
“你只需告诉我一件事。我,是不是你的女儿?”“是。你是我和默娘的女儿。”苏靡叹口气,瞬间苍老。“十八年不见,你已长大。出落成如此绝色美女。和默娘一模一样。”原来,我确是他的女儿。一切,真相大白。
默娘原本是天下第一的杀手。所以她和苏靡的相爱,也因此成为一段孽缘。默娘决心抛弃一切,只求一段良缘。苏靡抵不住长辈的施压,弃她另娶。默娘含恨而去。立誓要杀尽苏家大小,以泄此恨。而她离开时,已身怀六甲。
我终于明白,为何默娘要我杀人。
为何她明明告诉我,我不是她所生,还是让我叫她,娘。
为何她一直以黑纱覆面,故意不让我看她的脸。
为何她明知我要杀她,也没有丝毫抵抗。
为何她以那种绝望的方式,留住我,不让我走。
为何她的剑刺入我胸口,却比刺入自己胸口还痛,泪流满面。
为何她与我一样,是如此相似的绝色容颜。
为何她如此待我18年,我始终恨不了她……
原来一切的谜团,竟如此简单。
可是,我还没有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为什么,娘,你已不在我身边?我还在等你,亲口告诉我,为什么我要杀人,我的身世又是如何?
我把软剑缠回腰间。推门欲出。
“你难道不能留下?女儿,让我补偿你,18年来,我应给你的一切。”苏靡叫住我。
我回头嫣然一笑。“爹爹,你别再自欺欺人了。苏家哪里还容得下我。爷爷的命,太奶奶的命,又该向谁讨还?”苏靡怔住。泪,顺着他已经开始苍老的脸,缓缓流下。
我不忍再看,转身离开。
千金客,一命千金,无论贫富贵贱。
我继续自己的杀手生涯。
依旧一身黑衣男装,带着丑陋不堪的人皮面具。没有人知道,那张面具下,绝世的容颜。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
那时,我才能找到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绝色容颜。
等我找到她。我才能洗净铅华,找一个普通的男子,寻一片旧日的梅园,和她一起,过一个普通女子的生活。
第四节
三日后,我在一间豪华的卧室醒来。入眼的那张英俊男子的脸,轻易就能认出——他,是苏靡。那间房内,到处飘着梅花的馨香。默娘最爱的梅花。
更令我惊讶的是,在床畔的楠木桌,白玉的托柄上,横放着一把剑。剑上,也带着淡淡的香气,梅花的清香。并且,这剑,和默娘的雪花剑,一模一样。
一瞬间,我回想起千机老人曾对我说过的话。他说,其实雪花剑并不是一把,而是两把。你应当明白,其中的缘故,和你的紫云软剑不为人知的秘密,其实是一样的。不过,自从19年前,苏默娘隐退江湖之后,她的手里,就只剩下了一把剑。那把剑究竟是负雪还是飘花,我就不清楚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挣扎着从床上走下,一把抓住那把剑。
苏靡只是看着我,没有任何动作。那清澈如水的眼底,看的到微微的怜惜。
“铮!……”一声长鸣,我已经毫不客气的将那把剑拔出。像默娘的脸一样寒冷的剑光乍现,冻结了我的脸。那银镜般光泽的剑身之上,看得到我眉目清晰的脸。还有那刻在剑身之上,篆体的两个小字——飘花。
我当然记得,默娘手中的那把剑,剑身之上所刻的两个字,正是负雪。
“负雪,飘花,两剑合鸣,共称雪花。”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我回头,对上苏靡那张虽然已经不可避免的添上几道鱼尾纹,却更显得成熟的英俊的脸。
“你怎么会知道?”我问他。手指轻轻颤动,薄如蝉翼的利剑,在我的手中抖动,闪烁着清亮的光芒。
“因为,这把剑,是默娘亲手送给我的。”他苦笑。“你的伤基本已经痊愈。是否不会介意坐在这屋中,陪一个内疚近二十年的长辈,品几杯清茶。”
我凝视他眼底云霞明灭的哀伤,点点头,顺从的坐在屋中的八方巧桌一边。苏靡潇洒的坐到另一边,轻轻拿起朱砂的茶壶,为我倒了一杯浓香扑鼻的清茶。又回过手,为自己也倒下一杯。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优雅。我的眼前,自觉的出现默娘柔美的双手,每年,我们在隆冬寒天,品茗赏花的时候,她为我倒茶,姿势和他,是一模一样的。
停顿许久,苏靡镇定的开口。
他告诉我,三日前,他收到默娘的信,按照信中所示,在一片纵火后的废墟里,找到重伤的我,裹着他当年送默娘的那领雪狐裘。那时,我仍昏迷不醒。伤口已经都细心包好。默娘,却不见踪影。
我呆坐许久,茫然。
苏靡又从身侧抽出一把剑递给我,我欣然接过,如获至宝。因为这剑,正是紫云,我从小就配在身上的剑,三日前刚刚抛弃。但他所说的话,却令我更如坠入云雾中。
“杀了我吧。若这时你所愿。”“为什么?”我问。
“因为这是我欠默娘的。”“好。”我拔剑,龙吟声不绝于耳。这剑,确是好剑,杀人利器,见血封喉。
我的剑顶在苏靡喉间。他束手就戮,双目微闭,平静安详。
我沉吟,又一声龙吟,剑已收回。
“既然是你欠默娘的。你的命,自有她来取,不干我事。”面对他的疑惑,我如此回答。
“你只需告诉我一件事。我,是不是你的女儿?”
“是。你是我和默娘的女儿。”苏靡叹口气,瞬间苍老。“十八年不见,你已长大。出落成如此绝色女子。和当年的默娘,一模一样。”原来,我确是他的女儿。一切,真相大白。
默娘原本是天下第一的杀手。同时,也是天下第一杀手帮会——罗生门培养出的最好的杀人工具。二十年前,在一棵妖娆的梅花树下,十八岁的苏默娘,和二十岁的苏靡,两个人的命运轨迹相撞。一见倾心。一开始,苏靡便知道默娘是杀手,满手血腥,杀人不眨眼。但是,他还是收下默娘送他的那把飘花剑,同时,交出自己那颗至诚的心。两人在一个小小的江南小镇,一个名为安平的世外桃源,过了一段神仙美眷的生活。两人一起品茗论道,尚享丝竹,阅尽风华。并立下誓言,相守一生。两人甚至约定,若是将来,生下一女,一定要起名叫惜梅,若是男儿,则唤作洛平。但是,默娘毕竟是一个冷血杀手,而苏靡,却是京城富豪长子。所以她和苏靡的相爱,也因此成为一段孽缘。当一切阻力,开始张牙舞爪,昭显自己的强大的时候,默娘决心抛弃一切,但求一段良缘。苏靡却抵不住长辈的施压,弃她另娶。默娘含恨离去。立誓要杀尽苏家大小,以泄此恨。而她离开时,已身怀六甲。
我终于明白,为何默娘要我杀人。
为何她明明告诉我,我不是她所生,还是让我叫她,娘。
为何她一直以黑纱覆面,故意不让我看她的脸。
为何她一定坚持,为我娶名为负梅。
为何她明知我要杀她,也没有丝毫抵抗。
为何她以那种绝望的方式,留住我,不让我走。
为何她的剑刺入我胸口,却比刺入自己胸口还痛,泪流满面。
为何她与我一样,是如此相似的绝色容颜。
为何她如此待我18年,我始终恨不了她……
原来一切的谜团,竟如此简单。
可是,我还没有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为什么,娘,你已不在我身边?我还在等你,亲口告诉我,为什么我要杀人,我的身世又是如何?
我把软剑缠回腰间。推门欲出。
“你难道不能留下?女儿,让我补偿你,18年来,我应给你的一切。”苏靡叫住我。
我回头嫣然一笑。“爹爹,你别再自欺欺人了。苏家哪里还容得下我。爷爷的命,太奶奶的命,又该向谁讨还?”苏靡怔住。泪,顺着他已经开始苍老的脸,缓缓流下。
我不忍再看,强忍住眼眶中汹涌的泪意,转身离开。
千金客,一命千金,无论贫富贵贱。
我继续自己的杀手生涯。
依旧一身黑衣男装,带着丑陋不堪的人皮面具。没有人知道,那张面具下,绝世的容颜。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
那时,我才能找到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绝色容颜。
等我找到她。我才能洗净铅华,找一个普通的男子,寻一片旧日的梅园,和她一起,过一个普通女子的生活。
第五节
一个月后,仅仅一个月,我在一间郊外的小茶楼喝茶的时候,意外的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天下第一杀手――苏默娘和无色不欢决战,不敌身亡。我惊的手中的茶碗也掉在地上。这怎么可能?苏默娘,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你……
我丢下一块银子,拨马便走。
我不相信,娘不会死,她一定还在哪里等我,一个遍种梅花的世外桃源,一个我们母女可以相守一辈子的地方……
我第一个到达的地方,当然是我住了18年的梅园旧址。就像爹爹说的那样,这里已经烧成废墟,我曾经回到这里,等了整整十日,我相信,娘一定还会回来。然后,灰心的我,才骑上马准备寻遍整个中原大陆。没想到,才不过一个月,我和她,就这样天人永隔。
我站在那片废墟前,不过一个月,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坍塌的泥墙,烧的不成形的梅树,黑色灰烬和石块汇集的草屋残骸。我静静的站立,等待着。一个脚步声轻轻响着。我感觉到,一个男子正在向我靠近。不动声色的等,杀气已经聚集在自己的右手,紫云蠢蠢欲动。
你,是不是苏负梅?那个声音在我的身后站定。虽是问句,却语气肯定,没有询问的意思。
我转过身,看到自己身前,站着一个20多岁的英俊男子,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你是谁?
京城第一捕――柳适缘。
来抓我归案?那你可能就要失望了,我不会跟你走。
不。你想错了,我是来救你?
为什么?你确定自己是个捕头?而不是傻瓜一样的大善人?
他笑了,晴朗的笑声直冲云霄。错,我不是善人,只是不想苏家现在唯一的传人跑去送死罢了。而且刚巧我们柳家和苏家是世交,家父和令尊有约在先,若生有一男一女,即结为秦晋之好。我怎么可以看着自己未来的娇妻去白白送死。
我冷笑。抱歉,你肯定认错人了。我是苏负梅――苏默娘唯一的女儿。却和你所说的那些一丝关系也没有。说完,我便要走人。
他竟然还是厚颜无此的拦我。我的剑激射而出。剑光漫天。
柳适缘不怒不恼,仅用轻功躲避。
我的剑丝毫不留情,不出片刻剑尖已抵在他喉间。
他还是一脸笑盈盈的。不以为意。
怎么?你不怕死?
江湖上传言,苏负梅只有在要杀的将死之前,才让他看自己的脸,让他们做鬼也安心。如若你肯现在让我看你的脸,我也不怕就死在这里。
登徒子。我骂道。剑却收了回去。
疾步便走。
等等。他又追上来。你爹爹拜托我,一定要保你周全。我已发誓,誓死护你平安。你总不会让我言而无信吧?
不关我事。我早已说过,我和苏家没有任何关系,你认错人了。再不走,我的剑一定不会再留情。
柳适缘并没有停步。
我不再理会他。骑上马,飞驰而去。
我的马带我到芙蓉镇的时候,已是傍晚。我听说,无色不欢在这个镇上包了间客栈,制备了一口棺材,将我娘安置在里面,等我去会他。
我踏入那个镇的时候,镇里已经没有一个人。黑黑的阴影在华灯初上的芙蓉镇张牙舞爪,极尽恐怖之能事,整个镇子,诡异万分。
我目不斜视,直往前走,悬挂着的白色灯笼,应当便是无色不欢为我引路的使者。走了没有半个时辰,转过一个街口,龙凤客栈便出现在我面前。这是一家临街的三层小楼,从天顶悬下一串串白色灯笼,每个灯笼上,都有一个墨迹深深的“奠”字。龙凤栈的招牌上,也挂着奠绫。门口本来应该贴一副对联的位置,竟然一左一右,贴着两副美人图。
我仔细端详,图上的美人,桃花面,芙蓉脸,眼波似水,脉脉含情,眉心,正有一点红记,朱唇红润若滴,样貌竟与我一模一样。再仔细看时,那门,却吱呀呀打开了来。一个瘦高的人影,踱步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