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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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多少年(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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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半夜入房,那房中人是谁?
雪落无声,人落也无声。密禁卫跟在赵谨身后潜身到了那间房前,拿唾沫润湿窗纸,戳了个洞。定睛望去,睿王殿下在凳上坐着,对面一人散着头发半披着衣裳站着,扶住殿下双肩,灯下眉如烟墨眼似湖光,却是司徒大人。睿王殿下低声道:“慕远、慕远。。。。。。”埋首在司徒大人怀中。
密禁卫们在心底倒抽了口冷气,赵谨面无表情转身,密禁卫们跟着大人上了房顶,其中一个才胆敢大声道:“大人。。。。。。”赵谨默不做声,带手下径直回客栈。密禁卫们跟大人进了客栈的房内,赵谨插上房门,密禁卫之一道:“大人,今天晚上。。。。。。”
赵谨道:“今天晚上可有什么么?”
密禁卫都噤声不动。
赵禁卫长左右环视,沉声道:“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可都知道了。”
第二日,年初五。清晨开门,放眼望去,遍是银妆。
顾况到近中午时才起,昨晚上喝多了酒,头阵阵疼痛。开门一片银白,刺得有些眼花。鹅毛般大的雪片仍密密地落。
门房在院中铲雪,小厮来跟顾况报告:“窦公子和穆公子早上走了,让小的代向大人道个别,去哪里却没有说。”顾况回了句知道了。
踱下回廊,看门房正在拢雪,随手拿了把铲子去铲碎冰,小厮忙赶过来:“这种事情怎能让大人亲自动手。”将铲子抢过去。
顾况道:“还是都别扫了,一边扫一边下,要扫到几时去,等停雪了再说吧。”招呼门房小厮都回走廊下,小厮拍着身上的雪道:“大人说得也是,这几年还没见下过这么大的,真是场好雪!这一下,不知道几时能停哩。”
程适早上才从军营中赶回来,得知恒商已走,大大跳脚了一阵,顾况无所谓地道:“走了其实好些,不然能怎样?”
程适直着眼看看他,而后摸了摸后脑:“你说得甚是,但”
顾况道:“但又怎样?其实这样最好,这场误会也最好,要不然,我还不知该如何收场,算是老天帮忙吧。”
程适仔细思索了一下:“也是,断袖先不说,他毕竟是个王爷,向长远想,确实有些不确定。”拍了拍顾况的肩,“你若能这样想,那便这样吧。愚兄被误认为你的奸夫也没什么,这个帽子扣着就扣着吧,但你记得欠我个人情。”
程适这次来却也是来辞行的。
吕先命他回军营,随时待命,准备回京。顾况将程适送到门口,看他走远,心中却有些空空的寂寞的凉。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自己。
北风萧萧,雪越发的大了。
这场雪,下到初六也没有停的意思。副将去请吕将军示下,道雪大路滑,可要等停雪再走。吕先治军从严,道归期已定不得延误,初六清晨拔营返京。
程适回大营,吕先再没给他皮肉苦头吃,但因程适两次触犯军纪,下了一道令,革程适掌书官职,贬做小卒。
程适一向不希罕这个芝麻大的掌书小官,况且还是个甚无作为的文官,贬做小卒正合心意。做小卒骑不得马,扛着行李步行,遍地积雪,步行却比骑马稳当得多。
程适一脚高一脚低踏雪前行,还时常回头向廖山方向望望。旁边的小卒便开他玩笑:“兄弟这样一步三回头,难道在蓼山有个相好的要惦记?”
程适打个哈哈,却不吐一个字眼儿。
寒风吹着雪片不断向脸上扑,程适这辈子头一回有些莫名的说不出的感伤。毕竟从逃难的时候到如今,和顾况拆伙,这是第一次。
大雪一下竟数天没有停过,吕先的大军冒雪赶了三四天的路,初十才到尚川,十停路刚走了三停。大雪仍下个不住,大军到了尚川城郊实在行不动了,吕将军终于下令,就地扎营,暂停赶路。
兵士们这几天冒雪走的苦不堪言,听了此令如奉纶音,雀跃去搭帐篷。程适内急正难耐,看见附近有片树丛,忙不迭扎了进去。
吕先下马整鞍,探路的先锋兵忽然来报:“大将军,前面有一行人马,奉朝廷命令来见大将军,即刻便到。”
程适在树背后系上腰带,心满意足吹了声口哨。刚拐过那棵树,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双手,闪电般点了他哑穴,一把将他拖进树丛深处。
一骑人马到帐前,翻身下马,吕先拱手相迎。为首穿黑袍的道:“在下刑部王经训,可是吕将军么?”
那双手将程适远远拖出几丈外,方才停步低声道:“程知会得罪了。”
程适这才得以回头看他模样,居然是蓼山寨的二当家黄信。黄二当家伸手解开程适的穴道,小声道:“程兄,寨主让兄弟来救你。你犯了大事,朝廷正派人来拿你,事不宜迟,快随我走!”
王经训自怀中取出公文双手递与吕先,“此乃刑部公文。将军军中掌书程适涉嫌逆谋,下官奉命将其押回刑部待审。”
黄信将随身的一个背囊打开,取出一件短袄一双鞋:“火烧眉毛耽搁不得,程知会速换下衣裳快随在下走!”
程适甩了兵衣,蹬掉军靴两把将鞋换上,有些大却能将就。刚把鞋套好,听得军营处嘈杂声大起,黄信拽住他膀子迅速向树林深处钻去,程适撒开腿跟着黄二当家在树丛中飞奔,十万分疑惑中还有十分的兴奋,边跑边喘着问:“兄弟究竟犯了什么大事,惊动寨主和仁兄?”
黄信道:“我只听寨主说程兄犯的事与谋逆有些干系,寨主与段姑爷在尚川城内。程兄见了便能晓得事情原委。”
吕先接了刑部公文,打开看毕,向王经训道:“此人在本将军中任知会,乃是皇上御封。他一介市井出身,但不知怎会牵扯上谋逆二字?”
王经训道:“下官只是奉刑部公文拿人,来龙去脉所知不多。且事关谋逆,头绪未清,凡无干系者,内情不便详解,望将军体谅。”
吕先便唤部下,问程适何在。有小卒道:“程适内急,刚扎营时到树丛中方便去了,还未出来。”王经训心中疑云顿生,带人迳入树丛,吕先与副将随在后面。只见雪地上脚印纷乱,哪里有程适的影子。
罗副将道:“见此情形,人定是跑了。”
王经训道:“跑了?刑部查办此案未曾声张,半丝风声未曾走露,怎么会跑?”负起双手望着雪地沉吟,于脚印四处徘徊思索。
四、五个回合徘徊罢,罗副将捺不住性子道:“人都跑了,琢磨无用,快些去追!”
吕先道:“看此情形,像是有人通风报信,将程适救走。单从脚印上看,通风报信的有两个人,向小路上去。但其余方向的雪像被收拾过,将足迹掩去。须将人手分向各方向追寻。”
王经训却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沉着模样:“吕将军分析得很是道理,下官受教,只是。。。。。。”恭恭敬敬抬手,向吕先一拱,“下官唐突,可否先到营中一观?”
吕先微微笑道:“主事官要查看,本将无甚不允的道理。”吩咐罗副将点齐兵卒在帐前,王经训道了声得罪,领人进各帐中查看。罗副将忿忿低声向吕先道:“大将军,难不成他还怀疑到咱们头上!?小小一个刑部主事官,真大的排场!”瞧着王经训领人向大帐去,再道:“无端在此啰嗦,正主儿早该跑出十万八千里去了!”
吕先道:“他欲查只让他查罢了,十万八千里跑的是刑部的官司。”
罗副将愣了愣呵呵笑了:“大将军说得是!随他们折腾去。”看看吕先风雪中平如静水的侧脸,喉咙里小声道:“跑得越远越好哩。”
程适今生逃难无数,此回最是凶险。寒风如刀雪片乱舞,荒郊野岭中一脚深一脚浅蹚着雪跑过,幸亏黄当家路面很熟,领着他只在灌木矮树堆里钻来钻去。一面跑一面留神竖起耳朵,听远处可有什么动静。荒郊地里雪积得厚,一脚下去没过近半个腿去,雪沾了身子的暖气化成水,半截裤腿与鞋越来越沉,湿潮麻木,针扎似的疼,头上却腾腾冒着热气。
程适日后想及这次逃命,自觉此回脱险,一要感谢老天,连日大雪,马不能行,朝廷的人只能靠两条腿追。程适说:“他们的两条腿,怎么比得上程爷爷的两条飞腿!”二当感谢刑部,将缉拿程适的大任交由王经训大人。王大人在吕先军中仔细盘查,各个营帐,各个兵卒都一一看过。等到看完,程适虽未跑出十万八千里,却已到了尚川城门外。
此时天已黑了,程适与黄信趁着夜色,大摇大摆进了尚川城。
黄信引着程适,进了城西一条旧巷,行至一扇半旧的朱漆门前。黄信握着门环先敲两下,再敲三下,门内有人道:“哪个?”
黄信道:“夫人嘱咐的药材寻回来了。”
门嘎吱闪开一条缝。程适跟着黄信进门,穿过前庭,远远见一间屋内灯火明亮,像是正厅模样。风里隐约有腊梅花香。到了廊下,程适跺跺脚,拍掉身上积雪,黄信推门领他进屋。果然是间大厅,燃着火盆,暖意洋洋。厅里七、八个人在,主座上的两个人起身迎过来。一位是玉凤凰,一位是凤凰的新相公段雁行。
段雁行笑容满面拱手道:“程兄总算平安到了,可喜可喜!”玉凤凰在相公身边嫣然道:“到了便好,厨房里预备了热酒热菜,等着替程公子洗尘。”
程适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大事,但明白是玉凤凰和段雁行救了自家一条命。双手抱拳,先重重一揖:“兄弟这条命仰仗两位搭救,感激涕零。大恩如山,不知如何言谢。。。。。。”段雁行迎头截住他话头,“在下诚心与程兄相交,不过举手之劳,客套话何必在自家人面前说。”
玉凤凰美目弯弯,含笑道:“程公子在蓼山上屡次相助,大恩再现。我相公钦佩公子豪气,意欲结交,从今后都是自己人,何必再多客气。”
程适正乐得从命,玉凤凰吩咐摆上酒菜,热腾腾入席。玉凤凰和段雁行又蓼山寨的几位寨主和洞庭山庄的两位副庄主向程适一一引见。程适见玉凤凰与段雁行夫唱妇随,一副琴瑟合鸣的大好形容。想那日招亲时,玉凤凰还一脸不情不愿。玉凤凰言语举止,比之以前多了些娇媚,看段雁行的眼波脉脉含情,可见不管是什么样的娘儿,都要男人来滋润一下。段雁行对付女人有两把刷子,值得钦佩。
一巡酒后,程适端着杯子开口道:“不怕各位笑话,兄弟到这时候,还不大明白到底怎么犯了事,犯的到底是什么罪名。”段雁行道:“程兄,你可记得蓼山县衙门里有个黄师爷?”
程适将黄师爷引为此生的知音,想起那把鲇鱼须子就亲切,“怎么不记得,年三十那天他还跟我讨了一副春联哩。”
段雁行道:“正是那副春联,黄师爷拿着那副对联进京告状,刑部里有位主事官是他远亲。告程兄的对联有谋逆之意。幸亏有人将此事告之与我。说起来,其实程兄要谢,第一当谢此人。”
玉凤凰道:“这人程公子再想不到,连我也没想到,程公子与他有这样好的交情。”引得程适一问,“谁?”
段雁行道:“蓝恋花。”
话说那日黄师爷在衙门中见了程适的对子,觉得有文章可做,升官发财在望。讨到手后年也不过了,回家揣了盘缠赶去京城。刑部主事官王经训是黄师爷远亲,黄师爷日夜兼程,年初三便赶到了京城,到王经训府上拿出对联,如此这般一分析。王大人也觉得有文章,揣着对子去见刑部尚书。刑部尚书与工部尚书是亲兄弟,都姓娄,都是太后的侄儿。朝中私下称呼刑部大娄尚书,工部小娄尚书。
大娄尚书听了原委,拿出对联细细琢磨后,道不要声张,拟公文一道,令王经训先去吕先军中缉拿程适。
事有凑巧,那日小娄尚书也在大娄尚书府上。小娄尚书新结交了一位江湖异人,懂得许多妙方增添房趣。大娄尚书刚纳了两房美妾,小娄尚书便将异士引见与兄长,共研趣事。刚厮见完事,未起话头,王经训携联来报要事,小娄尚书与异士暂避内室。异士内功精湛,耳目不同常人,将外间言语一一听得分明。这位异士便是蝴蝶公子蓝恋花。
玉凤凰成亲后,初二进京探望外公。初六到了京城。段雁行带玉凤凰到逍遥居吃醉蟹,雅间门尚未进,忽然身后有人道:“段庄主与凤凰寨主双宿双飞,好生快活的神仙日子。”回头看却是蓝恋花。
蓝恋花摇头道:“只是两位这里逍遥快活,寨主的那位恩人却要大祸临头,性命不保。”
玉凤凰自然一问:“不晓得蓝门主说的是哪位恩人?”
蓝恋花晃一晃扇子:“吕先军中那个叫程适的掌书,不是寨主恩人么。他被人告了谋逆,刑部已发公文去军中拿他,昨日就上路了。”
恒爰在行宫待了数日,初一到宗庙祭祀,初二圣驾回宫,初三再开祭天大典。
宫中事物纷乱,密禁卫迟迟未报司徒暮归的消息,恒爰心中愤恨难平烦躁又增,幸亏恒商有平安奏折回京,圣心稍悦。
年初四,吕先的奏折到了御前,蓼山之事已平。恒爰想着恒商不日可回京城,暂时将心中恨意难消事放了放。
年初五,刑部大娄尚书进宫向太后请安。
皇帝这些日子形容清减脾性浮躁,太后暗忧在心头,日日思忖如何从后宫中寻出良方来替皇上宽解。大娄尚书进宫时太后正在细问小太监皇上这几日晚上的动静,听见传报后心里倒喜了一喜。来个娘家人说说话,且松半日的心。
不过来的是大侄儿不是小娄尚书,太后略有遗憾。
太后的两个侄儿大娄尚书娄予省和小娄尚书娄予明,一个城府一个轻浮。太后和天下的长辈异曲同工,嘴上总夸那个稳重的,心里却向着滑头的。两位侄儿去向太后请安时,大娄尚书从来矩礼进退,恭谨有度,不像小娄尚书时常说个逸闻趣事给太后解闷。太后闲话时曾与其兄如是说:“予明年少,难免浮了些,等几年一过年岁大了自然稳重。倒是予省,年纪轻轻就锁着眉头满面劳牍,衙门里哪有这么事情要他操心,官未二品便此副模样,三公宰相可还怎么活。”
果然,太后道了允见,小太监去传话,片刻后,大娄尚书进殿,凤椅前数尺循礼跪拜,太后尚未开口问娘家一切可都安好,大娄尚书抬起一张心忧天下的面孔道:“娘娘,臣有要事,需单独向娘娘禀报。”
太后屏退左右,垂问何事,大娄尚书从袖子里拿出一副对联恭敬呈上。太后抖开看了看,道:“哦,当是什么事儿呢,一些笔墨小事。读书人偶尔发酸写些牢骚句子,睁只眼闭只眼粗粗一罚就算了,别在这上头太较真,当真要造反的就不会这样写了。”
大娄尚书道:“娘娘凤察细微宽厚仁慈,但娘娘可知道,写此对的人是哪个?”太后道:“难道此人还有些来历?”
大娄尚书道:“此人叫程适,太后约莫听说过。当年在民间救出睿王且同住了一年的两个孩童,其中一个就是他。他与当年的另一人顾况去年明经科同中了末榜,曾在秘书监做过楷字。后来约莫因睿王举荐,皇上将顾况赐封为蓼山知县,赐程适为吕先军中掌书。”太后的一双蛾眉微蹙了蹙:“你这副对子,竟是从蓼山县得的?”
大娄尚书躬身,“正是。此对是蓼山县衙的师爷献来,臣已派人取程适在楷书阁的笔迹核对过,确实无误,吕先将程适派至县衙做知会文书。”太后沉吟,娄予省上前一步,低声道:“而且据臣所知,吕先去蓼山县时,睿王殿下亦化名随在军中。蓼山县衙内新近住着位窦公子,据说与睿王殿下形容相仿。”太后默声不语,片刻道:“你已在查着了?”
娄予省再躬身:“是,臣已派人去军中拿程适回刑部。”
太后道:“也罢,你就先查着吧。此事哀家去和皇上说。”
大娄尚书奉命告退,继续撤查。
一日后,查到了程适和顾况的两位师父刘铁嘴和宋诸葛,得知两人一个说书,一个算命。
再一日后,娄予省禀报太后,近日京城小儿游戏时常唱一首歌谣,“新年初,月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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