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听他这么回答,君绝五也没再多说什么,翻过身去,舒服地合眼睡觉。
一旁的绍杉则是坐在火堆旁守夜,再无任何对话,只听见柴火和霰雪的声响。
静静的、静静的,刺骨的寒风从毫无遮蔽物的洞口不断地往里头吹送,加上一旁的柴火烘烤,教负责守夜的绍杉不由得轻点起头来,几乎快要招架不住地蒙睡魔宠召,晃着晃着,一个不经意,一路滑进温暖梦乡里,压根儿没发觉一直坐在一隅的男子轻站起身,蹑手蹑脚地朝君绝五逼近。
男子轻脱下斗篷。像只猫般地走到君绝五的身旁落座,拉掉脸上的黑纱,露出一张有些肿胀的脸,然而却依稀看得见他原本的面貌。
“总算是让我找着你了……”学府总管哑声道。
不过,真是教人不敢相信哪,她居然是个姑娘,还是个美得不可方物的美人胚子。他一个学府总管居然教一个姑娘给一脚踹飞,这事若是传出去,他这一张脸到底要往哪儿搁?
但,若真是要了她的命,岂不是太可惜了?
他微颤的手缓缓地伸向她,眼着着即将抚上她的颊,却听见后头传来一声极细微的笑声,他瞬即回眼睇去,见守在火堆旁的绍杉依旧合眼打盹,不禁蹙起眉头,方才明朋听见古怪的声音。
然,当他回过头,赫见君绝五已张开绝艳勾人的美眸直瞪着他。
“原来是你……”他沉声道。
学府总管见状,肿胀的脸随即狰狞了起来,运足内劲,打算狠心下手,可当他看见她一双美眸直睇着自个儿时,在出手之际不禁有些犹豫。
这一犹豫,倒让君绝五瞧出了他的心思,恼火地抬腿便踹。
“混帐东西,你瞎了你的眼不成?”他随即翻跳起身。
他居然犹豫了,为何犹豫?方才杵在他面前,他又是打算要对他作啥?
“你!”学府总管教他踹飞,结实地撞上山壁,狼狈地跌落在地,痛楚地喷出一口鲜血,不敢置信地抬眼瞪着他。“你是男人?”
这声音、这力道明明是男人,可他偏是女相,怎会……
他不说倒好,话一出口,尚未厘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胸口便结实地又挨上一脚,眼前随即一黑昏死过去。
然尽管他已经昏厥,君绝五却没打算这般轻易地放过他,冷着眼依旧毫不留情地踹着他。
“五少,好了、好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绍杉见状,忙向前拉着他。
唉,五少老说不可惹事生非,可他这举动……不是普通的吓人。
有什么法子呢?五少向来不爱他人拿他那张脸做文章,若是同们兄弟的话,他大抵还忍得住脾气,但若是像眼前这等毫无干系的人,怕是得要疗伤好一阵子了。
“混帐,在街上时,我都已经刻意放过他了,孰知他居然还敢找上门来,居然敢……”君绝五卸去向来扬在脸上的邪魅笑意,美眸含怒地瞪着如破布娃娃般的学府总管。
“五少,他不是要杀你。”他好意地提醒。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微脑地低喝一声。
“钦,那你知道他是要……”
“住口!”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我说说又何妨?”况且,现下只有昏厥的学府总管,还有他,说说也不成?
这事儿,又不是头一遭遇到。
“你若是再开口,信不信我会亲手杀了你?”君绝五突地勾笑睇着他,伸展着长臂,一付跃跃欲试的神态。“你该是我身旁最懂我心思的人了,你该知道我向来不易动怒,一旦动怒……”
“呃……”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他还明白。“五少,时候不早了,你要不要再歇一会儿?”
“你以为我还睡得着吗?”他敛笑啐了一口。
“那……”难不成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直到天明?
“你以为我会这么简单便放过他吗?”君绝五直瞪着早已不省人事的学府总管。
在他蹑手蹑脚逼近的瞬间,他老早便猜到他的心思,但尽管猜着了,他倒宁可他是为了追杀他而来的,岂料,他竟是这般可恶,教人难以饶恕。
“说的是,像他这般的采花贼,确实是需要让他尝点苦头才成。”绍杉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却蓦然发觉身旁投来凌厉的目光,教他忍不住干笑两声。“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处理,我快去快回,还请五少先歇着吧!”
二话不说地背起昏厥的学府总管,绍杉不畏风雪地往外跑,宁可扑向寒风也不愿等着主子下毒手。
唉,真的是采花贼嘛,何必怕他说?
又不是头一遭了,啐!
“五少,该上路了。”
清晨,寒气正浓,绍杉不断地回头催促着依旧站在山径旁一动也不动的主子,没好气地睇着他居然动手脱起学府总管的衣袍。
天哪,气温冻得让人发颤,还脱他衣袍,岂不是摆明了要他的命?
“五少,会出人命的。”看在老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他回身拉着玩得正起劲的主子。
“我瞧他倒是挺厚实的,又是个练家子,顶多是让他躺个十天八天。”君绝五漾着笑,一副玩得正开心的模样,甚至还动手解开捆在学府总管身上的麻绳。
“可是他有伤在身耶!”是他动的手,他该不会忘了吧!
“那又怎样?”他依旧挑着笑,毫不手软地把他身上的衣袍一件一件地脱下,全然不留半点情分。
“这……”算了,主子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样?
就看老天的意思啰,若是这人运气好,遇着上山的人,或许能让他免去一点灾难,但若是十天八日都没人上山,就等他们回程时再把他给埋了吧!
“走了。”将学府总管全身上脱得只剩下一条长裤,君绝五才满意地起身。
“唉……”绍杉跟在后头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你在叹什么气?”
“五少,你老是告诫我绝对不得惹事生非,可你做这事儿……”
“谁要他对我这般无礼?”
“五少,咱们又不是娘儿们,何必这般计较?”况且,那人什么事都没做啊!唉,他猜那人大概是想要报仇,遂循着他们的路找来的,可谁知道一找着他们,反倒是教五少给迷了心魂,心念一动,下手便犹豫了起来,这一犹豫便注定种下了祸根,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寻仇。
他边想边走,压根儿没发觉走在前头的君绝五已停下脚步,他一个没注意,结实地撞了上去。
他有些疑惑地抬眼。“五少?”又怎么了?
“你现下是拐着弯在讽刺我像个娘儿们?”他笑得美眸微弯,唇角漾着的笑意揪人心神。
“没有。”绍杉灵敏地先行后退一步。
哎呀,这不是自找死路吗,他方才真的有说过娘儿们这句话吗?
“你说了。”君绝五笑咧了嘴!一步步地逼近他。
“五少……”五少说的对极了,他全部败在这一张嘴上,直到现下还是学不乖,老是开口说些惹争端的傻话。呜呜,从小教五少给欺负到大,他怎会忘了?这点八成是有一段时日未遇上这等阵仗,才会教他给忘了。
不要瞧五少长得一副花容月貌,实际上,他是男人,而且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功夫更在他之上,和他对手过这么多回,他从未胜出半回,难道,这布满霰雪的荒郊野岭,将会是他的葬身之地?
“咱们好久没有比试了。”君绝五咧嘴笑着。 “那就甭试了。”天寒地冻的,况且还要赶路呢。
“天气这么冻,动一动暖和些。”
“我不冷……”
绍杉一退再退,眼看着就要退无可退了,突地感觉到后头似乎有些动静,两人同时抬眼看向山径旁的树林。
“纳命来!”
一把凌厉的飞剑瞬间逼近,君绝五突地将绍杉推开,手若蛇形般缠上握着长剑的手,然而只顾着长剑,一个不注意,却教来者跃起的双腿给踹中胸口,毫不留情地连踢数脚,逼得他口吐鲜血。
“五少!”绍杉见状,忙冲上前。
杀手单手抓起君绝五,千钧一发之际挡在身前,教绍杉给撞得正着,一个滚身,顺势自一旁的山崖滑落。
“五少!”绍杉整个人扑出去,却没能来得及抓住他的手。
君绝五听见耳边传来绍杉凄厉的喊叫声,然而张眼所见皆是一望无际的苍白,直到合上眼之前,就连脑袋都是一片空白……
第二章
该死……瞪着顶上被枯黄树叶给分割得快要看不见的天际,感觉天色似乎又暗了一些,君绝五不禁绝望地合上眼。
不知道绍杉的状况如何,而掉下来的他,则是挂在树上动弹不得。
这棵红杉可真是又大又坚固啊!居然顶得住他,还将他架得四平八稳,留住他半条命……
虽说他连抬起颈项查看伤口的气力都没有。但他看也不用看便知道自己绝对伤得不轻,就算没有残废,大概也差不多了,虽说没有直接摔死在一旁的黄土上,但感觉上也相差不远了。
毕竟挂在树干上头,压根儿不知道离地有多远。想要等人解救,似乎和飞上天是同等的难。
再者,都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天,他就晾在这儿!睁眼睇着天色微暗,一忽儿天色又亮了,这样子反覆着,气力也消减了不少,仿若只要眼再合上一回,八成便再也张不开了。
全部怪该死的绍杉,他救他,他还将他撞下山崖,真是……
他何时对他有这般的深仇大恨,为何他压根儿不知道?
倘若不是有深仇大恨,为何直到现下都尚未来救他?
这儿的路况,他和他都熟,知道他从哪儿掉下来,他肯定能够找到这儿来,可经过这么久还不见他来,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唉……看来,今年的年关是过不了了。
只可惜,他的手已经不能动,要不他可真想要修封家书到广陵,省得今年过年等不到他团圆,义父又要生气了。
半掩着漂亮的黑眸,直视着被遮盖得只剩下一小块的天空,睇着如细针般的霰雪不断地飘落,他不禁勾唇轻笑。
瞧瞧,多美啊!尽管离死期不远,可老天依旧待他不薄,赐了这般教他永生难忘的美景给他。
多美的银针霰雪,看起来倒是挺冰凉的,可不知道怎地,他却压根儿不觉寒意,更不觉得疼,仿若魂魄快要窜出支离破碎的肉体。
这种死法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唯一可惜的是,他一身衣袍都已破烂不堪,就连靴子都掉了,倘若可以,真希望可以换件新袍子,再套双油靴,至少死得好看些。
可惜的是,他的行头全都在绍杉那儿。
不知道绍杉是否安好?
倘若早他一步先走也无妨,横竖他也准备好了,就等上不来的这一口气,他便能去邀他一道走上黄泉路……
“喂,上头有人吗?”
正撑着最后一口气的他蓦地张大眼,想要开口回应,喉头却是干涩得连想要磨出半点声响都不能。
该死,想不到这种地方这真的有人经过,然而最该死的是,他居然发不出声音。从掉下来的那天起,他一直都没开口说话,不管是不是伤着了喉头,但他肯定,只要几日没喝到水,任谁都会同他一般开不了口。
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他肯定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他不是那般鸿福齐天的人,可没那么多贵人等着对他伸出援手。该死!让他发出一点声响吧!
他使尽力气地吼着,却只觉得喉头灼烫不已,像是拿石头磨过一般。
“喂,上头到底有没有人啊?”下头传来的声响似乎有些不耐,粗哑却又不低沉的难听嗓音。
君绝五无奈地瞪着那一小片天空,不禁叹了一声。
看来,是老天要灭他,他现下别说要发出声音,连要张开眼的气力都没有。他乏力地合上眼,双手滑落在身侧,拉扯着革带,系在革带上头的玉佩,顺势脱落,穿过层叠的枝叶,发出悉卒的声音,落在一双厚实的手上。
褚剑儿睇着落在手心里的玉佩,疑惑地抬眼看向树上,思忖了半晌,蹬地跃上树。
啊……他该不会是掉到火焰地狱了吧?他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非得要受这火焰灼烧不可?
他承认他平时老是欺负绍杉,可他也是为了他好;他承认他是风流了一些,可他从未曾调戏良家妇女;他承认他是桀骜不驯了些,但他懂得尊师重道、兄友弟恭,严格算起来,他几近圣人了。
该是有佛陀踩着莲花引他入西方极乐才对,为何他竟在这儿受苦?
还是,他根本就没事?
微蹙起眉,隐隐约约听见身旁传来悉悉卒卒的声音,更是加深了他的揣测。
难不成,他真教人给救了?
半梦半醒间,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破旧的屋顶,哦,不,瞧起来不太像是屋顶,这好似随便撤了几把茅草敷衍地搭起的,既遮不了风,亦蔽不了雨,一旦下雪的话,就准备冻死。
这是哪儿?
君绝五转动黑白分明的大眼,眼睛所及皆是茅草,他猜,他现下应该就睡在一堆茅草上头,盖在他身上的八成也是茅草,而一旁大概也是用茅草所生的火,救他的人,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他是知晓这山谷底下有些极为分散的居民,但能够从那地方将他救下来,却只能拿茅草让他取暖,该是外地人才是。
他敛眼思忖着,试着动动手脚,四肢随即传来撕裂般的刺骨痛楚。
很好,如他猜想,他果真是伤得极重,不知道师姑特地要他带在身上的救命丸是不是掉了。
“你醒了?”
低哑难听的嗓音乍现,他下意识地想要侧眼探去,孰知就连颈项也疼得不能动弹。
该死,年关将近,他得要赶回广陵不可,如今却受了重伤……对了,不知道绍杉的状况到底好不好?
“这位兄台,是你救了我吗?”虽说他尚未见到对方的脸,但听那声音……应该是个男的吧!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才淡声道:“没错。”
“不知道你在救我的时候,可在附近见着其他人?”
“没,我是捡到你的玉佩才知道你挂在树上,将你抱下来的。”褚剑儿敛眼直瞅着他赏心悦目的美颜,瞧得险些闪神。
多美的姑娘啊!以往老天府里的叔叔说,江南的姑娘美若天仙,她一直嗤之以鼻,如今亲眼一见,才知晓真有其事。跃到树上,甫瞧见她时,她还以为是哪个仙女从天而降呢!
不过,待她瞧见她全身的伤时,她才大梦初醒。
她是个人,然而却美若天仙,美得惊心动魄,教她万般舍不得移开眼。
“是吗?”他倒是不会太意外,或许没在附近瞧见他,是个好消息。“多谢兄台的救命之恩,不知道……”
他又忘了自个儿的颈项动不了,这么一动,简直是要他的命
“你伤得很重别乱动。”一只大手托住她的头,将她的颈项架好,拉了件破被子盖上。“我到附近的人家里去借了条被子,你就将就些吧!”
从她衣袍的质料,猜得出她的出身肯定不错,这破旧被子盖在她身上是委屈了,但是依旧不减她的美丽……不过,好端端的一个千金小姐,怎会女扮男装的掉下山崖?该不会是遇上山贼了吧?
然而,她就住在山的另一头不到一百里的地方,怎么就不曾听闻大雪山上有山贼?
更何况想要在这种山头当山贼,也太为难了。
“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君绝五直睇着他极为清秀的五官,有一瞬间觉得他有些雌雄莫辨。
唷,他倒以为只有他会让人有这种错觉,想不到还有个他。
他……到底是男是女?听声音,看身段,瞧脸蛋,都觉得他像个男子,但是,不知道怎地,他硬是觉得他是个女人,还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
只是,一个女人怎会有本事将他从树上给抱下来?
虽说他不知道这破茅屋离那棵树有多远。但一般女子是抱不动一个成年男子的。
“你不用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甭放在心上。”褚剑儿敛眼直瞅着她。“倒是你,伤得极重,似乎也受了内伤,这伤看来不只是从山上摔一来,仿佛还遭受过重击。不知道你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
褚剑儿不知道自个儿到底该不该问。毕竟她和她一样身着男装在外头行走,必定是不希冀他人看穿她的身分。
不过,她也是个女人,应该是无妨吧!
告知她一声,说不准她还帮得上忙。
“遇上了仇人吧!”君绝五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