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顾多想,拧起沙发上的皮包,为自己扮个笑脸,才要走入卧室,门铃乍响。
“准是高英哲。”
她走向大门,边启开栓锁边叨念着:
“舍不得走啊?明天……”话未说完,外面的汉子已经迅雷不及掩耳的夺门而入。
“你是谁?想做什么?”赵敏强作镇定地问。
男子不语,盯视着赵敏,冷冽的面孔令人不寒而颤。
“你马上离开,否则我、我找人上来了。”赵敏的手搓得门把发烫而光亮。
男子依然不动。牙齿咬得下唇血色俱失,苍白得吓人;隔着墨镜的目光仿佛烈焰般要将人燃烧;紧握的双拳、急促的呼吸,好似在压抑一触即发的怒火。
“不能继续僵持,这对我不利。”赵敏想着。
她鼓足勇气,平稳慌乱的心跳,打量起这名不速之客:
他的眉宇间暗藏傲世的孤冷,紧抿的双唇透着强烈的爱恨情仇,飘逸的白衬衫敞开一半,露出古铜色胸膛,黑长裤绷裹住结实的大腿……
赵敏脑中倏忽闪过一抹尘封已久的影子。
岂有此般相似之人?赵敏惊愕。
“你到底是谁?”她一个箭步跨向他,双眼瞪得斗大。
“你的未、婚、夫。”JACK缓缓摘下墨镜,露出一对犀利似豹的眼神,刺辣辣地睚眦赵敏。
“JACK?”她如同被数百支钢钉镇住般,动弹不得。
是梦?是真?该喜?该悲?
她一概不知。
这个她悼念多年的男人,竟奇迹般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而且是早不到、晚不到,算准了她答应高英哲的求婚之际。
月老啊!月老!你八成老眼昏花的错搭了这条爱情线。
可你这一错,却要苦煞多少凡间男女?
“JACK!真的是你?”
赵敏伸手急欲探个虚实,反倒被他粗暴的打落。
“没错。”他一步步地逼向撞歪桌子、退至墙角的赵敏。“我没死令你很失望?我没死碍着你谈情说爱?是不是?是不是?”
“不!”赵敏泪眼望着陌生的JACK,“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怎么可以——”她低声啜泣。
“不这么说,难道还要我恭喜你?祝贺你?”他咆哮着,忽地仰头长笑。
笑得惨澹,笑得阴寒。
“赵敏呀!赵敏!枉费我一片痴心为你;枉费我性命垂危之际想的、念的全是你。可你呢?你竟然这么轻易的把我丢置一旁?你——”他倒抽口气,怕自己再也克制不了伤害她的意念。他悠悠地陈述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沉痛憾事……
“当我的车冲过终点线,正自喜可以骄傲的捧着奖杯做为结婚贺礼送给你时,刹那间,天旋地转,我已陷在大片火海中。队友的车失控,导致我双目失明,重度灼伤。”虽是轻描淡叙,他仍心有余悸。
“在黑暗中回复知觉后,我知道自己再无法还你一个完整的JACK。我不愿用半残的身子捆绑你一生,更不要在你面前低三下四,毫无尊严。于是,我选择——放弃。出院以后,我躲入‘珍珠岛’与世隔绝,天真的以为可以学会遗忘、学会不再爱人,但事实证明:我办不到。为了爱你,我毅然接受大哥安排的复健疗程,躺在手术台上,忍受撕裂般的疼痛,一次又一次……”他哀哀着。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每一寸烙痕!”JACK猛然扯开衬衫,一颗颗圆白珠扣散落而下……
看着那斑斑被火纹烙的痕迹,赵敏涕泪纵横,不知所云。
她悔、她恨、她怨。可一切还来得及挽回什么?
岁月不可能倒流,所有的错误更不可能像剧本般,将它一笔抹去。
面对无语凝咽的赵敏,JACK受背叛的愤怒如箭在弦。
“说话啊!你无话可说了?理亏了?是不是?是、不、是——”他面目狰狞地说着,双手掐入赵敏的颈间。
如果伤害她可以宣泄他的怒火,赵敏甘心全盘接收。她强忍肌肤的灼热,紧抿着唇,不准自己吭出半声。就这一刻,JACK彻底的崩溃了。
他的手腾在半空中。
在她泪眼攻势下,他就像战败的士卒,迫不及待的急欲逃离。逃离这居心叵测、玩弄爱情的楚楚女子。
他深恐一不小心再度掉入她深谋远虑的美丽陷阱中。
“还给你。”JACK奋力扯下垂挂在胸前的银链丢给赵敏,转身离去。
所有的爱仿若随着砰然闭合的铜门——隔绝。
震室的巨响敲醒木然的赵敏。她颤抖着手,拾起留有他余温的项链,缓缓打开方型坠子——一张泛黄的纸箴跃然而现。
她小心翼翼地慢慢摊平它……
哭肿的泪眼吃惊地凝视着那熟悉又讽刺的字迹,写着:
愿,
天长地久
你永是我的伴侣
我是你生生世世
温柔的妻
瞬间,心如万马齐拉般撕裂开来,泪如江水席涌。
背信弃约的惭惶将她全然吞灭,哭倒在地……
※※※※
当JACK跨出大门,天边已露出泛红曙光。
一天方才开始,而他一生的爱却已结束。
他心有戚戚焉地忍不住伫足,仰头望着十五楼的窗口喟然长叹。
“结束了吗?这段八年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吗?”他反覆问自己,有着一丝不甘与遗憾。
车里陪着整夜未寐的陈克伟见着JACK,立即跳下迎上。
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满地的烟蒂,道尽他的焦虑苦候。
“如何?”陈克伟问。
“回饭店收拾行李。”JACK面无表情地说。
※※※※
房间里,陈克伟歪斜地躺在沙发,两只修长的腿横跨在桌上,吐着烟圈,笑看JACK将一件件衣物整齐的收入行李箱中。
“就这样回去?”陈克伟瞪着眼睛问。
JACK抬头望他一眼,不答腔地继续拆下衣架上的西装。
“你这么提得起、放得下?”
这一次,JACK头也不回。
沉默是最佳的掩饰方式,他心想。
岂知,陈克伟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他收下双腿,站起身,走向JACK,“你没有遗憾?没有后悔?我不信。”他探测着他眼底的真伪。
这精明的大哥是JACK唯一的克星。
JACK别开脸,仓皇避开。
“JACK!你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率性哪里去了?”陈克炜真的火了,一把抢下JACK手中的衣物。“如果到现在你仍然兜不出来,仍然以逃避来面对事实,这一趟就白来了。”
“她已经有了新欢你还要我怎么样?去争?去抢?还是去苦苦哀求?”
“不是我要你怎样而是问你自己想要什么?如果就此回去你能够释怀,OK!我没话说。但是,我敢打赌,你办不到。”陈克伟断言。
从小看着JACK长大对他的脾气和个性他摸得一清二楚。
“既然心存依恋,就该勇敢地去扳回。输、赢姑且不论,至少努力过才不会带着悔恨郁郁寡欢,牵绊一生。”陈克伟拍拍JACK的肩,见他一脸茫然,不禁又道:“我难得来一趟台湾,还没玩够就要我回去?门都没有。”
他拿起架上的外套,刻意把空间留给JACK审慎思索。
“你自己想想,我出去了。”
“哥——”
望着陈克伟潇洒离去的背影,面对一室的寂寥,JACK呆坐床沿,仔细回想大哥所说的只字片语的深切用意。
他猛然记起多年前,赵敏最爱的那首“无怨的青春”,嘴角扬起一抹共鸣的微笑。
※※※※
随着太阳升起,一天再度活络起来。
呼啸的车流声,杂杳的叫嚣充斥着……
可赵敏的屋子里,沉寂依旧,仿佛隔绝于尘世的另一番洞天。
良久,电话铃声划破一室静默。
响了五声,自动跳入答录机——
“嗨!我是赵敏。‘霉女’不在家,聪明的你知道怎么做罗——哔!”
“小懒猪!快起床。你忘了今天要试婚纱吗?我现在买早点过去,不准再贪睡喔!”
电话挂了线,留下“嘟——嘟——”的长声。
赵敏仍是睁着眼,动也不动地躺着。
十分钟后,高英哲按起门铃……
“怎么搞的?睡昏头了?”响了半夭,未得回应,高英哲嘀咕道。
他右手提着“麦当劳”的纸袋,左手插入裤袋,掏出钥匙,精神爽朗而愉悦地扭开门把。
“宝果!”他得惹地低叫。
堆满笑容,跨进玄关,还来不及脱掉鞋子,焦点立即落在客厅中央的赵敏。
“真是个大孩子。放着舒适的床不睡,竟趴在地上睡着了。”高英哲摇摇头,既疼惜又怜爱地走向赵敏。
甫靠近,心中蓦然惊悸。他赶忙放下手上的早餐,趋身贴着她苍白的双颊。
浮肿的眼,黯然缥缈;憔悴面容,留有斑斑泪痕。
她犹如一具魂魄远游不归的空壳,只是静静地、失神地凝望掌中的银链子。
“敏敏——”高英哲唤着。仓皇地抱起她,大步走人卧室。
他为她倒来一杯水,并在水中溶入一锭镇定剂。
在他细心呵护下,她终能合上双眼,得到片刻纾解地昏昏睡去,手中的链子在不知觉松手间掉落。
高英哲惴惴不安地将它拾起。
打开盒子,双眉紧蹙地盯着五行工整的爱情宣言:
愿
天长地久
你永是我的伴侣
我是你生生世世
温柔的妻
他终于顿悟个中端倪。
他肯定他的隐形情敌已经现身。
高英哲将纸箴按着压痕对摺,藏入盒中,闭上盒门心摇如悬旌,飘荡不安。
须臾,他俊秀的脸上浮现坚定和必胜的自信。
“凡是我高英哲的人,任天皇老子也抢不走。”
第九章
这已经是赵敏愤然隐人溪头的第十天了。
清晨醒来,山间泛着凉况的寒意。
昨夜的一场大雨,将远处层峦相叠的山色洗刷得翠意盎然,悠悠白云在无际的碧蓝画布上恣意挥洒,变幻万千姿采,这股明媚景色着实教人心旷神怡。
然而,随之涌上的愁绪立即抹杀了眼前的大好兴致。
“逃避解决得了这则的情爱纠葛吗?”赵敏反覆自忖着。
她心力交瘁,慵懒地依靠在横木窗旁,想着连日来接踵而至的情爱纷争,战云弥漫……
从最初JACK送上一盆夏日难得一见的黄色水仙,上面附上一封整整写满一连八遍的花语——再爱我一次。
简短五个字,悠然道尽他款款情衷,在在表白他对这份感情的弥坚与不舍。
紧接着更是反客为主,落落大方的假“未婚夫”之名,堂而皇之的搬进赵敏的公寓里。
他牵强的以“饭店客满”为由,那倒也罢。更绝的是——高英哲,就在JACK搬入的隔天早上,赵敏被连声急促的门铃吵醒。
起身推开大门,高英哲正拎着行李,龇牙咧嘴地对赵敏傻笑。
“你发什么神经?大清早拎着行李去哪里?”赵敏睡意尽失,张大眼睛问。
“搬来跟你住罗!”他理当如此地说。
随后,无视于楸然变色的赵敏,登堂入室地摆放起他的私人物品。
正当高英哲理罢衣物,走出房间,碰巧撞着穿着三角内裤、上身赤裸的JACK。
“喂!穿这么清凉满屋跑,你当这是你家啊?”高英哲不悦地怒吼。
“我和敏敏住加拿大时,一向如此啊!”JACK耸耸肩,不觉有何失礼。
“你——”高英哲气结。
战端从此展开……
※※※※
晨岚随着旭阳升起,逐渐散去。
可她心中的苦闷何时才化得开?
她百思不解,问天、问地、也问自己。
“这条路到底哪里走岔了?怎会将它搞得三败俱伤,将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的落荒而逃呢?”
对于JACK,在时间和空间的遥遥相隔下,早已形成二条无法交集的平行线。当初怦然心动、死生相契的感觉不复存在,替代的竟是满怀的愧疚和背叛的罪恶。
而高英哲呢?
不讳言,她眷恋他的体温,眷恋他的浪漫风情。
虽然他有那么点霸道,那么点专横。但,终究是他让她从一个懵懂少女蜕变为成熟女子;是他再度点燃她生命爱火,撩激她体内激情。
赵敏始终难以妄下决定。
选择谁无异都会伤害到另一人,那是她不愿的。
她蹙眉长叹。多日来,辗转伏枕、目不交睫的煎熬令她头痛欲裂。她拉出行李,找到随身携带的镇定剂,倒了二颗,和着开水吞下。
怎料,浓烈愁绪竟教药效失灵了。
她索性抓起一把,一仰头地全数服尽……
※※※※
“逼啊!再逼啊!人都给你们逼疯了。”赵敏家里,张艾欣焦急地满场兜绕着。
她猖急地走向JACK:
“一个是饭店不住,跑到这里紧迫盯人。”倏忽转身,指着高英哲,“而你——更离谱。相隔两条街,你当是百里之遥的硬要轧上一脚。这会儿,她大方的把整楝房子留给你们,满意了吧?”张艾欣咆哮着。
她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时间一到,立即引爆。
终于,高英哲的行动电话在众人的期待下如愿响起。
“喂?”他的语调急促:“人找到了吗?”
※※※※
当高英哲、JACK、张艾欣匆忙赶到医院时,护士正推着赵敏从急诊室出来,在一旁的是“高氏集团”的公关经理。
“到底怎么回事?”高英哲劈头就问。
“高董,这位是柯院长。”他介绍着身边的中年男子。
“你好。”高英哲敷衍地寒喧。
他无心多做言谈,迫切想知道她因何进了医院?
可,急惊风偏遇上慢郎中。柯院长非但没有回礼,反倒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语透玄机地问:“你们的关系——”他的手在空中比画着。
“我们月底完婚。”高英哲不耐烦地回答。
“哦?”柯院长转动眼珠,”那我要恭喜你——”
“我未婚妻进了医院,你还恭喜我?”高英哲气急败坏地打断他的话。
“双喜临门不值得恭喜吗?” 柯院长倍显无辜地道。
“你说……她……”
“没错。现在母子平安。”
“哈!”高英哲飘飘欲仙,紧握他的手。“谢谢!谢谢你。”
这一刻,胜、负分明。
“几家欢乐,几家愁”,不正如此吗?
JACK百感交集,却不忘展露绝佳的君子风度。
“恭喜。”他浅然一笑。
“愿意留下来喝我们的喜酒吗?”高英哲诚挚邀约。
“不了。我赶着回加拿大。”他掏出赵敏送还的“海之珠”递给高英哲。“代我转交给她,就说——”他咬着唇,顿了一下。“是我送给她的结婚贺礼。”
※※※※
中正机场的天空,云淡风轻。
只因当初错下一着,竟害得今日全盘皆输。这是JACK始料未及的。
“哥!我真的努力过了。”JACK无助地望着陈克伟。
“看开点!天注定你们有缘——无份。”陈克伟安慰着。
“或许吧!”JACK苦笑地应和。随即,怀着另一份坦然。“败在高英哲手中,我心服口服。至少,我知道敏敏找到真爱,找到好的归宿。你相信吗?我衷心为他们祝福。”
“我相信。这就是我延迟回去的原因。”陈克伟欣悦地搂住JACK。
“哥,我现在已了无遗憾,你收不收我这情场败将进公司为你效劳?”JACK认清自己的方向。
“你姓‘陈’,你以为陈家的事业能够让你置身度外,坐享其成?”陈克伟斜睨一眼,“时候到了,进去吧!”
兄弟俩会心一笑,并着肩,迈开大步,走入出境室。
“别了,台湾;别了,我最初和最后的爱。”
赵敏大意的服用过量镇定剂,不但让自己受苦,更波及腹中的胎儿。
这令高英哲狠下心决定,在她住院期间绝不与她见面。
因为爱她,所以他无法容许再有第二次惊吓。
他,承受不起。
※※※※
斜卧在病床的赵敏,悒郁的教人心疼。
从鬼门关闯荡回来,她明白内心的需求,更了解爱情原非一加一等于二的定然公式。
可,这样的领悟未免迟了?
三天了,高英哲未曾出现过。
她这个“爱情逃兵”已经不值得他怜惜与付出了吗?
想到此,她的泪夺眶而出,潸潸落下。
这样自怨自艾、擦眼抹泪的赵敏,几乎软化了门外窥探已久的高英哲。
他强逼自己不准轻易撤消惩戒。
“该罚!”高英哲低声说着,匆匆离去。
连日来,为了赵敏,他搁置太多公事了,况且,当前还有更重要的事务急需他布局、联系。
※※※※
经过一个星期的调养,赵敏终于得以出院。
接她的是——张艾欣。
甫出病房,赵敏频频向四处搜寻。
随之,企盼的心落空了。
他,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