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鸟社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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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鸟社系列-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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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来之,则安之!尽人事,听天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用尽各路成语,从事自我建设。总而言之──进去瞧瞧,反正人都来了。   
不过,正门口的招待员那副炯然的目光,恍如打量乱臣贼子似地瞠住她,她可没有胆子直撄其锋。最好找找看有没有后门。   
灵均绕径到一片高楼的后巷,再度花了二十分钟觅寻“连环艺术殿廊”的后门。遥遥相准了目的地,她谨慎戒惧地探向未知的道路。   
“哎哟!”显然还不够谨慎,灵均距离后门尚有数公尺,却当头撞上同样想钻狗洞的宵小之徒。“痛、痛、痛死了──”   
好个捡日不如“撞”日,她括著凹扁的俏鼻尖,很不淑女地痛蹲在地上。   
真是要命。人皆有鼻,何故撞她鼻?   
“还嚷痛呢!走路不看路。”肇事者居然恶人先告状。   
她只觉得右臂运传过来一股强劲的力道,眼睛还来不及分清东南西北,娇躯已然被告状的恶人扯直了。   
“你没事吧?没事就好,我走了,不必道谢。”恶人一厢情愿得很,迳自嘟哝完毕就准备走人了。   
好耳熟的口音!灵均心中一凛,赶紧分出一只捂脸的手,牢牢揪稳人家的臂膀。   
“你、你你、是──”   
“干嘛?”一股热气挟著滔滔的震喝扑向她的秀容。   
是他!就是他!邬连环。   
灵均直勾勾地望进那与艺文版照片一式一样的深眸。但直至真正面对面接触,她才晓得,报纸的印刷技术可以失真到何等程度。艺文版上的照片实在太──太轻描淡写了。照片中的邬连环蓄留著落腮胡,修剪得清净儒雅,整张脸容仅暴露出那双深黑色的眼眸,淡淡映出睿智的神采,形容像熬了温文却极富个性的雅痞艺术家。但,现实生活中的邬连环……   
天老爷!山洪爆发。   
丰密的大胡子已然刮除得鬓根不留,然而,却未达成丝毫柔化的效果,反而显现出他刚硬强悍的下颚,依据面相学,那种方正的脸型属于超级固执的死硬派,顺我者昌,逆我者提头来见。高隆的鼻梁与微陷的眼窝组合成极具民俗特色的面谱,凹凸立体的五官和古铜色的肌肤,几乎接近吉普赛人的固有特徵。   
他的长相太粗矿、太狂野,实在难安以“俊俏”、“优雅”的词藻。   
而且,那双炙猛嚣锐的深咖啡色瞳仁,正在她头顶上方二十公分的距离,源源射放著极高温的氢氧焰。   
报上说他二十二岁出道,二十四岁走红纽约艺坛,今年已经三十又一。岁数上与她未来的表姊夫不相上下,她却觉得邬连环感觉起来更少壮飞扬,可能是因为他的生命力比起同辈的人鲜猛。   
“邬连环──唔……”她的娇呼被一只手筋突起的巨灵掌拍回喉咙里。   
“嘘──”邬连环做贼似地,四处张望一圈,压低了嗓门继续挞伐她。“吵死人了,你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钻狗洞?女人就是女人,成天叽叽喳喳的。”   
灵均屈辱不平地横睨著他。   
从头到尾,他“叽喳”的台词可多出她三倍不止。   
“放、放开──”她拍走黏住大半张俏容的手掌。“邬先生,我、我是青彤……”   
“就是你。”邬连环蓦地眯紧了上下眼睑。这清秀佳人断断续续的说话方式,勾动他记忆中躁怒的磁轨。“你就是上个星期打电话骚扰我的痴呆儿。”   
“骚、骚、骚扰?”灵均又惊又怒,陷入完全不可自拔的口吃。“我、我、我哪有、骚扰……”   
“又来了,支支吾吾半天却不把话讲完。”邬连环嗤哼著嫌恶无比的冷气。“没时间理你,Bye─bye。”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宛如驱赶扰人清宁的嗡嗡苍蝇,掏出特大SIZE的太阳眼镜和毛线帽,匆匆易容好掩饰装备,甩也不甩她地进入艺廊。   
他,他,他就这样离去,乾脆决绝,不留一丝情面。   
灵均肝肠寸断,颓靡地抖著下唇,恍若觉得两吨重的花岗石顶在她的发心。   
那姓邬的还侮蔑她“骚扰男人”,如此暧昧难听的罪行传扬出去,她怎么做人?而且,明明是他不等人家把语句说完,就急躁地炮攻她一大堆人身攻击,怎么反口咬她讲话不乾脆?!   
原来天下还存在著如此不讲道理的臭男人……灵均只觉得想哭。   
“不行。”她吸回鼻头红热的酸意,紧握著两只粉拳。“越战越勇,死守四行仓库。”   
她拿出昔年女童军杨惠敏奋勇泅水、一心一意将国旗送到国军手中的精神,无论如何也要克服万难,完成这桩“微不足道”的小CASE。   
坚忍的步伐堪堪踏入艺廊里面,她强装出来的气势当场被袭凉的冷气拂走了一半。   
※※※真的好、好多人!她吞回腾涌到唇际的胃酸。   
银白色的水晶灯提供内部灿亮的照明,惊异、赞赏的评语从各个角落回荡而出,交错成不规则的咏叹调。   
没事、没事,将他们当成一颗颗大西瓜就好。   
展示台沿著四面墙构造,灵均沿著展示台前进,形成平行线中的第三道,目不斜规,盯紧了前方覆罩毛线帽的“西瓜王”。   
虽说目不斜视,她依然无可避免地瞄到一旁的标价牌──主题:石之生。材质:铁。107cmX40cm。售价:美金七万三千元。已于苏黎士展览中售出。   
好贵的铁!她几乎可以听见“不值钱”的黄金在哭泣。   
邬连环显然不欲参观者看出他的真面目,相准了左侧的经纪人办公室,低首敛眉地掩过去。   
行政区规画在艺廊的内进部分,门口置放两座三十公分高的小型铜雕。   
邬连环即将消失在内间的领域时,灵均及时赶抵标的人身后,再一次出手扯住他衬衫的长袖口。   
“邬、邬……”   
“跟屁虫,又是你!”邬连环原本就储量薄弱的耐性,此时此刻终于尽数告罄。他猛力抽回自己的衣袖,努力以沸腾的眼光夹杀她。   
动作和缓一些也就罢了,偏偏他是王莽的后代──既“霸王”又“鲁莽”,也无暇细想她娇怯怯、四十公斤出头的纤躯是否禁得起大幅度的扯拉,那么随手一收,害她重心失去平衡。   
前一刻,她还倾注全身的力量往前拦阻他,孰料邬连环挥开她的手臂,身子趁势偏斜了一半。她的焦点尚未凝聚清楚,已赫然察查自己的脸孔正在迅速缩短与黄铜雕塑品的距离。   
“糟、糟……”灵均舞动手足,试图稳住斜倒的姿势。   
“嘿!当心。”邬连环不等她“糕”完,连忙扑上前英雄救美。   
瘫倒的命运虽然及时被挽回,却无法阻止她的素手触及生冷坚硬的铜雕。   
雕塑品被推离了基座几寸。   
“SHIT!”一个恶劣的脏字冲口脱出他唇瓣。   
保全警铃刹那间尖叫成恶耗。   
铃──铃──铃──连带效应的影响,几十位淑女名媛们下意识放纵自己的声带加入音效部队。   
“啊──”   
可观的场面于焉发生了。   
“什么声音?”   
“警铃耶!是不是有火灾?”   
“啊!快走、快走。”   
“好像有人偷窃展览品。”   
七嘴八舌的推论从四面八方包围向变故的发神点。   
“连环艺术殿廊”说小不小,却也不至于辽阔到足以遮掩他们的行藏。   
四秒钟之内,两人的体表同时浮起鸡皮疙瘩,警觉到上百双震讶评量的眼光落准自个身上。   
“那个人是谁啊?”   
“艺术家本人好像出现了。”   
融隐在人群之间的艺文记者们骤然迸出悚疑的猜测。   
“真的是邬连环耶!”   
“他干嘛偷窃自己的作品?”几个年轻的菜鸟记者还没搞清楚状况。   
八成是刚毕业的。   
他的经纪人排越逐渐围拢的人墙,挤上前来。“连环,你……你在做什么?”   
妈的!出师不利。   
邬连环咒遍了满肚子的粗言秽语。都是这笨村姑惹的祸!害他悄悄来、静静走的本意化成一江春水,滔滔向东而去,再也不回头。   
瞧瞧她,居然还好意思端出要哭不哭的吓呆相,企图以清纯无辜的表情博得大众的同情。SHIT!   
“没事!”火焰从他鼻孔、口角喷出来。“我走了。”   
“喂,你才刚来……”   
他热血沸腾的步伐一鼓作气地迈向正门口,压根儿不理会经纪人的挽留,腋下还夹著一尊已经僵凝为化石的古典美人塑像。   
“邬先生,请等一下。”媒体记者眼见机不可失,没命地追出去。“麻烦您发表一下对于本次展览的看法。”   
“对对对。”其他记者立即跟进。“请问您对于国内的艺术环境有何期许?”   
“您和纽约名模特儿的恋情是否进入白热化?”   
“邬先生──”   
妈呀!   
他开步狂奔,活像尾巴上缠满十串鞭炮的牛。   
都是这个口拙小村姑惹的祸!   
※※※邬连环探出石灰墙的转角,回头打量著追踪他们十几分钟的秃鹰群,确定已经摆脱了那票张牙舞爪的怪物后,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呸,晦气!”   
自从被怀中的彗星──“扫把星”之美称是也──缠上之后,只要视觉范围闪进她的衣角影儿,他就会被那股子霉气冲煞到。   
比方说,她头一遭来电骚扰他。当时他正在捏塑一座陶质的样模,做为日后黄铜雕塑的参照品。孰料猛然乱叫的电话铃声骇了他一跳,中断灵感事小,差点害他失手将陶模摔毁事大。谁都晓得他在工作室里从不接电话的,当初安装专线的目的只是便于工作途中需要拨电话出去。   
八成是前些日子经纪人来探班,顺手将他切掉的电话铃扳回运作状态,才让她有机可乘。背!   
第一通打扰还不够过瘾,她小姐瞬间再发动第二波攻势──果然,悲剧立刻发生了。满心沉醉在工作中的他如遭雷殛,一个失手让陶像重归大地之母的怀抱,结结实实地砸成了一堆灰屑,甚至来不及尽完它当初被塑造出来的职责与目的。   
这教他怎能忍下那些由四个英文字母组成的单字?   
至于今天的意外,他谈都不愿意再谈,简直想直接替自己改名为姓“邬”,名“背”,号“哀尾”。   
“你有什么毛病?”他倾弯了超过一米八的大块头,和她鼻子对准鼻子、眼睛瞄准眼睛,坏声坏气地咆哮:“我欠你两百万不还债?还是八百年前嫖你没付钱?你这样苦哈哈地追著我做什么?你以为逼死了我就可以分到一笔遗产?”   
“……”灵均的唇消褪成银雪般的惨白。   
倘若方才被这鲁男子抱起来狂奔的景象没吓出她的心脏病,现下的粗言恶语也达到相同的效果了。她的牙关分开,又合拢,暗痖的喉声无法拼构成完整的咬音。   
“咿咿呀、咿咿呀……”他臭著一张阴沉沉的大黑脸,装模作样地学她的低吟。“呀什么呀!”   
灵均彻头彻尾地惊呆了。自从脱离幼稚园阶段,她再也未曾接触过任何形迹恶劣如流氓的“坏男生”。由于语言障碍的因素,近亲朋党们怜惜她的不便,莫不对她格外的温柔三分、体恤五分,虽然不至于到“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娇贵,可是人人都将照顾她视作习以为常的天职。而上学之后,一路私立学校就读下来,友侪们的同质性高,生活修养、礼教大都是一等一的人品,偶尔遇上没啥格调的坏胚子,也肯定被表姊三拳两脚打回家去闭关自省,重修青年守则,有谁曾像眼前这位“应该极具学养、偏爱独处、思路敏感精锐的艺术家”一样恶形恶状?   
她开始怀疑邬连环的经纪人究竟买通多少媒体,替他进行虚假的反宣传。   
“我……我……”她面无血色,逐渐增压酸热的眼眶成为全身唯一有知觉的器官。   
“你怎样?想打架,小哑巴?”邬连环讥诮地攻击著。   
句末那蕴满了恶意的三个字尽数瓦解她的铁盔。   
红菱似的唇角开始颤抖,震幅越来越剧烈,蓦地,终于化成一声惊人的呜咽。   
“太……过分了……”她嘤嘤地抽泣起来。   
喝!邬连环赶紧跳开三尺远,还真给她吓了一跳。   
“奇了,我又没真的动手打你,你反倒未雨绸缪来著。”他犹如丈二金刚,摸不著脑袋。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哈啦,她益发委屈得不能自已,索性挨著墙角蹲下来,埋进双膝里哀切得惊天动地。   
“呜……”   
看样子,这场睛时偶阵雨还会落上好一段时候。若教他掉头就走不理她嘛,总觉得不妥,而勉强自己杵在原地观风雨之变,他也缺乏耐心。   
邬连环盘虑了半晌,当下做出决议。   
他突然学她蹲伏的姿势矮下身子。   
“哈哈哈──”哇啦哇啦的畅笑声足以与她媲美。   
“呜呜……欺人太甚……呜……”   
“哈哈哈──滑稽!够滑稽,笑死人了,嘿嘿呵呵──”   
一高一低,一唱一和,两个人各嚷各的调,有模有样地玩起了街头卖艺。   
灵均猛然抬起泪涟涟的俏颜。“你、你笑什么?”   
他收住笑声,也同样正经八百。“你又哭什么?”   
“我哭我的,干卿底事?”她怒瞪著这尾艺术流氓。   
“我笑我的,与你也不相干呀!”他嘻皮笑脸的,一改适才凶神恶煞的悍相。   
算了,好女不与男斗!灵均掏出面纸,细心揩乾黏腻纵横的涕泗。既然姓邬的愿意回复文明人的身段,开始讲道理,也不枉她哀哭一场。   
“邬先生……”她重振旗鼓。   
“怎么,不哭啦?”邬连环若有憾焉地挺直腰干。“好戏玩完了,罢罢罢!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PLAYBOY’,可惜PLAYBOY看多了,有伤身体,容易造成贫血,咱们还是后会无期吧。”   
他大爷一脸没趣的样子,转身就打算走人。   
“等、等一下。”灵均直起身,又想追上去。   
他的颜表第三度遽变,再度换回她熟悉的恶劣无赖相。   
“我等你干嘛?”冷酷而高傲的下颚勾了起来。“阁下要是再跟上来,可别怨我缺少同胞爱。滚!”   
好不容易凝聚成堆的气魄,被他突兀的变脸升华成蒸气,轻飘飘地融蚀于夕阳中。灵均抖著下唇,无助地盯著他虎虎生风的背影。   
哪有这样子的?前一刻气呼呼地骂人,下一刻又成了嬉笑作怪的小丑,最后却流露著只可远观、不容亵玩的伟岸。与邬连环交手过招,犹如乘坐忽高忽低的云霄飞车!永远料不定下一段路轨将会面临哪种坡段。   
变色龙!   
他的情绪,活脱脱像幻化万端的变色龙,教人捉摸不定。   
而且,灵均带著罪恶性的快感暗忖,封他为“变色龙”实在太贴切了,因为变色龙属于低等的爬虫类生物。   
※※※位处于中山北路上的“圆山休闲俱乐部”采会员制,经营者对于入会资格的审查十分刁钻严苛,光是口袋里麦克麦克尚且不够看,必须同时具备一流的身分背景、知名度,以及正当的形象,才能顺利以超高天价购得电镀十八K金的会员卡。   
邬连环回国之前特地嘱咐经纪人,帮他弄来一张俱乐部的“出入境许可证”。   
本来他今天并未打算光临俱乐部进餐的,直到他发觉那个娇怯怯的小结巴一路盯死他不放,于是中途转个方向,潜进这处雕堡避难。孰料结巴小美人硬是有法子,转眼间也跟在他屁股后头混进来了。   
SHIT!   
他郁闷著一肚子火山灰,幽暗深遂的瞳孔放出冷箭,直直戳向隔著两张方桌与他互视的小结巴。   
“邬先生,今天是俱乐部的‘义大利之夜’,由主厨精心推出各式的义大利餐点,您需要我为您推荐吗?”侍者恭敬有礼地询问。   
“不用了。”他移回烦躁的眼,整张脸埋进菜单里面。“来一份海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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