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终于来了。家安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几人从一辆疾驰而来的三菱跳了下来,急奔到大排档前。
随后一辆奔驰停在了天虹酒楼的门口,从后座走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子,正是大君。
还没等大君迈进天虹,一名穿着墨绿色T恤的男子已经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面带戾气的三联老大:黑子阿笙。
看这样子很难谈拢了,家安摇了摇头……蓦地,一双不该被遗忘的眼睛在紧张之后占据了他得脑海。他猛一转头,向刚刚那名年轻人所站的位置看去。
没了……他不在那里!跑哪儿去了?刚刚械斗的时候没抽出精力顾及那人,让他跑到哪儿去了?
该死的!
他肯定是去找阻击便利的位置去了!
现在他埋伏在哪个方向?就算是想为大君挡枪,我都不知该往哪里站!
家安心中叫苦不迭。
刚刚下去的一头冷汗立刻又浮上了家安的额头。要是让那家伙一枪撂倒大君,这一年的苦都白吃了!洪爷一直说撒网捕大鱼,难道让他网到条死鱼?
家安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四面巡视。
到底在哪里?
他抬头擦了擦额头滚落的汗珠。
大君还站在大排档摊子外絮絮的对黑子说着什么,时间一秒一秒溜走。
每一秒钟那致命的一发子弹都有可能射进那颗喋喋不休的脑袋!家安恨不得一把把那个碍事的脑袋按进车里去!
该死的,藏在哪儿?冷静、冷静!家安暗暗的掐了自己一把:如果是我,我选哪个点?抬眼望向正对着大排档的天虹酒楼,他的心中猛然一动!
一片金碧辉煌中,中间偏左的一个包间内熄了灯!
这个时刻,怎么会黑着灯?
在那!
家安拔腿就要跑出大排档。
“阿安!”
只觉胳膊一沉,家安又被拉坐回椅上。
“你他妈疯了!老大刚发了脾气,让我们都坐在这里等,你还想顶风作案吗?”小元附在他耳边低声说。
咳!怎么跟他解释!家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看到那个了吗?那个男的!”
“我操,在这大排档里,你给我找出个妞来瞧瞧!”小元淫笑道。
他们都没注意到!也是,在那个紧张时刻,只有心中有底的自己才会有闲情逸致东张西望。家安愣愣的瞅着漆黑的窗口,不知道该怎么不动声色的阻止杀手的暗杀!
正在家安一筹莫展之际,街口隐隐传来的警笛声敲碎了大排档内表面的平静。
家安探了探头,只见无数辆警车从街道两端包围了过来。
终于舍得来了!他狠狠地咬着牙想。
“有警察!”
不知谁喊了一声,场面登时又起了骚动。出来混的怎会不知道,现场这么多家伙,被警察抓到难免要落案。从前有案底的,这一次恐怕要进去小住一下了。
大君的脸色也微微变了,斜睨着黑子,“笙哥,你的朋友很够分量啊。”他冷笑着说。
“你还恶人先告状?!”阿笙怒道,“我说你怎么答应的这么痛快!原来你早有准备了!”
透过大君不屑的表情,家安不难猜测这两个毒枭之间的梁子不仅没解,反而更深。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警察包围了……”
转眼之间,警察喊话的大喇叭已经抵达了街口。
“阿sir啊,难道连喝茶都犯法了吗?”
帮中身处家安叔伯辈的阮南不知何时从大排档后门绕了过来,脸上笑容可掬。
大君眼睛在阮南面上一过,神情自然放松了下来。
他都安排好了!家安看到这两人无声的对话,心中明白了几分。这一年来,他虽然在帮中排位上升的并不算快,但几个头面人物他的心中还是很有底。阮南无疑是帮中的军师,行事稳健,诡计多端,滴水不漏。
“喝茶?喝茶用带这么多家伙?你当阿sir是白痴?!”一名警员上前一脚踹翻了刚扶起来的桌子,桌板上粘着的砍刀啪的掉了出来。
“这是谁的?……全带走!”
“……”阮南并没说话,但家安看到他使了个眼色,厨房的门嘭的被推开,大排档的主人哆哆嗦嗦地跑了出来:“警官,这些刀不是他们的,是我的……”
“哎呀,这么多刀?老头你用来干嘛?你是不是黑社会呀?”小元顺势又踢翻了一张桌子,笑嘻嘻地问道。虽然是在问店家,但是眼睛却一直瞟着警察,明显的在调侃他。
小元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家安心中明白。这个跟自己一辈的小子是个狠角儿,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年轻的警员气得满脸通红。
黑社会,唉,黑社会。家安暗叹,洪爷说的对,除非一下就点中死穴,不然它总会想办法翻生,到时候苦的还是普通市民。
他盯着奸的跟狐狸一样的阮南,有这家伙在,太难!
直到警方收队,家安也没能找到机会通知洪爷去天虹抓杀手,或者说,他也没去寻找机会。不知怎么,这一次,他觉得离这些原本是自己同伴的人很远,很遥远。
这一次杀手的刺杀计划被警方打乱,那下一次呢?他会选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家安的目光再一次落到那个黑灯的窗口,而在那个时刻,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一束森寒血腥的目光穿越黑幕注视在他的身上。
还会再交手?—;—;严格的算起来,家安承认这一次自己不战而败!
就算再不想,他也不得不承认,就在那一秒,就在那一眼,他被吓坏了,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
那是一双多么漂亮的眼睛,同时,又多么锐利,多么凶悍。
就象天空中的飞鹰,高高在上。
还会再交手吗?
会吗?
下一次会怎样收场?
家安不敢想,也没法想。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跟在兄弟们的后面,那些放纵夸张的谈笑声从他的左耳灌进去,又从右耳溢了出来,他几乎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你怎么了?阿安,怎么神不守舍的?”小元抬肘撞了撞家安,笑问道,“一个晚上都神经兮兮的。”
“啊?”家安回了回神儿,有点迷茫的看着小元。
一瞬间,一种类似于沉静的神情在小元的脸上一闪而逝,“啊什么啊?去不去呀?”他又笑嘻嘻地道。
“去哪儿啊?”
“唱K呀,傻冒。”小元一偏头,抿嘴笑道。
“去就去,怕你不成!”家安道,心中憋了一晚的闷气不自觉地发了出来。
他从来都不服谁,也从没认为自己会对谁服气,只是万万没想到被一个眼神就给打败!此刻心中憋着一口气,与其说对那杀手的怨气,不如说他对自己极度不满!怎么可以这样丢人?
小元很喜欢唱卡拉OK,他的歌也确实唱得不错,而且此人连女声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家安也曾经跟他合作过几首情歌。
“走走走,”闻言,小元一招手,率先上了TAXI。家安随后跟上,就在他一脚迈上车子之时,另一辆TAXI带着劲风忽地从他身后开了过去。在一瞥之间,他依稀看到了一张隽美绝伦的侧脸。
那张脸,那双眼睛早已铭刻在家安的头脑中,他绝不会看错。
就是他!
一股气从胸腹直冲大脑,家安头一热,不知怎么拔腿就追了上去。
“站住!”他大叫道,“你站住!”
“阿安~~~~~~”
身后有人大声叫道,但家安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追上去到底要做什么,他只想面对,强迫自己面对,哪怕是死,他也不想再逃避!
在他的边缘生活中,要面临的困难和危险太多了。他深知这一次的退缩很可能成为习惯。
一步也不能退,他必须强迫迎刃而上!
那个人似乎在车中回了回头,瞥了一眼,似乎满怀鄙夷,但车子仍然是一阵风一样的消失在家安的视线中。
那一眼,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在家安的脑海中盘旋。
第三章
亮蓝为底色,银白勾边的手机平静的躺在三号更衣箱中。翻开手机盖,那冰蓝色的光照亮了家安的眼睛。
冰蓝,这种冷冽的感觉令他的心中猛然一突。
冷冽,仿佛那人的眼神。冰蓝,是那人的颜色。
家安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耳光,强迫自己聂定心神。三天来,那双眼无时无刻不困扰他。
其实他内心知道那人不值得他这么关注,他不必像对杀父仇人一样对他念念不忘。
他放不下的只是那一口气。
他能坚持做卧底全赖那口气,前路就算再崎岖他原本也有信心能走到头。
二十几年来他没说过一个“怕”字。 他也不能说怕。这就怕了,今后怎么走?
手机里插着卡,看样子洪爷想的很周到。老头除了啰;嗦还真没什么可挑剔,家安想道,伸手摸了摸脸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咣”的一声关上柜门,走进桑拿室歪靠在门边的一个空位上。自从接受了这个危险的任务之后,这个烟雾缭绕的桑拿室就是他唯一能放松身心的地方。
今天他要的不仅是放松一下紧绷的身体,更重要的是,这几天心中太乱了,他务必要理清心中杂乱的线条,回到正轨。
别人可以混混厄厄,他不能。
他知道自己在走钢丝,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室内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雾气腾腾中家安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忽然之间,他的汗毛有些直竖—;—;一年的狩猎生活培养出了他的一种本能,对危险的本能。有种奇怪的感觉倏然窜进家安的身体里,似乎有双带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心中一凛,他忙睁开半眯着的眼睛,视线逐一从身边几个人面上掠过。可这几人偏偏眼生得很,家安头脑中并无一点相识的印象。
怪哉,是我太紧张了吗?他有些失笑,心中暗道,又重新靠回木壁上,半闭着眼睛继续整理心中凌乱的思绪。
做卧底也有一年,综合洪爷和家安自己搜集的资料,他知道大君这半年来把毒品网越撒越大,近两个月来渐渐有了捞过界的趋势,进了三联地盘。三联的老大黑子阿笙早就表示过他的不满,但大君显然没放在眼里。
而大君的有恃无恐也是事出有因。三联成气候已经有五六年,跟它相比大君这一帮显然是后辈新秀,近两三年才羽翼渐丰,尤其在阮南军师地位奠定了之后,大君渐渐上位,到了一年前,他已经迫得警方不得不冒险用卧底线人的方式来试图瓦解整个集团。
虽然在江湖中大君要尊称阿笙一声笙叔,但就势头来讲家安判断三联已是日渐没落,而没落的主要原因源于三联内部的不稳定。大约十年前打下三联江山的是名江湖中人人称之为传奇老大的龚中兴。
尽管是个传奇,但同样是出来混的,龚中兴也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仇家太多,绝无可能有什么好下场,是以到死都是孑然一身,当然,他就像自己预料的那样—;—;死于非命。
为了他的死,三联发出了江湖追缉令,允诺谁能翻了龚中兴的对头,谁就是三联的新老大。那时候还是三联打手的黑子阿笙由此顺理成章的做到了龙头的位子。但他的安稳日子并不算久,很快弥漫起了他是中兴之死的幕后黑手,龚中兴的两个义子龚智和龚勇老早就想要摇旗(自成帮派)了,只碍于阿笙的势力大一直没敢轻举妄动罢了。
如果洪爷的消息准确—;—;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可怀疑—;—;那么阿笙赌的是大君一伙年轻张扬,没受过什么挫折,如果被做掉了龙头,恐怕会立时变成一盘散沙,全盘崩溃。借此,亦可巩固目前阿笙在三联岌岌可危的龙头地位。所以他不惜重金请来金牌杀手,力求一局定输赢。
而对于龚家兄弟来讲,这一次大君和阿笙翻脸必是他们窥伺已久的好机会。要嘛就借着大君的手把阿笙搞掉……不过,由洪爷提供的消息看来,龚家兄弟故意漏出了消息给警方。他们二人的算盘似乎并不仅止于此,好像更想假借警方之手一并除去阿笙和大君这两个拦路石,来个一石二鸟。
同样,对警方来讲,仅除去一两个首脑人物是没用的,死了一个老大还可以再涌现出更多的老大,他们要的是一举瓦解整个集团!龚家兄弟的套他不想钻,相反,这却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做得得当的话,家安便能趁机接近大君,打入毒品网络核心,得到第一手犯罪证据。
几路人马各怀心思,最后看的就是谁能棋高一着!
家安紧抿的嘴微微一撇,左颊现出了一个深深的酒窝。
往前一步,如果走对了,那么他就能够功成名就;走错了……就死无全尸!
他怕吗?
不知道是汗还是水雾凝成的水珠沿着家安的面颊流下来,在下颚处颤颤巍巍地停滞一下,便即滴落在结实的胸膛上,继续着蜿蜒的旅途。
我怕吗?他问自己,又撇了撇嘴,忽然微笑了起来。
“呲~~”
似乎有人又浇了一瓢水,室内登时水汽大盛,迎面向家安扑来。家安侧头避了一下,伸手擦掉睫毛上坠着的细小水珠。
就在这一瞬间,一声金刃破空劈面而来!
刀刃!
家安眼睛还没睁开,全身的汗毛已经都竖了起来!
妈的,这又是谁?!
大概在迷茫了千分之一秒后,家安身子一侧,一把将围在腰间的浴巾拽了下来,狠狠地抽了出去。
干爽的毛巾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但是这么一条湿嗒嗒的大浴巾被家安使足了力气抡起来实在不亚于一条鞭子!
胸前似乎被刮了一下,与此同时,家安也听到了“啪”的一声脆响,手中的“软鞭”似乎也抽中了实体。他用力甩了甩头,抖掉了脸上的水珠,睁开眼睛之间面前站着一高一矮两人,高的站在门口,矮的那人却手持着柄西瓜刀,刃上还挂着血丝,但他并没能立刻挥出第二刀,反而侧着脸,一边脸颊通红得有点发肿,似乎刚刚被家安抽中的正是他。
“兄弟,你们找错人了吧?”家安在胸前一抹,一手鲜血,此刻他才感觉到疼来,展目一望,不知何时整个桑拿室内只剩自己连同面前的二人。
“方家安,你少他妈的装傻!我大哥潘良你忘了吗?”
潘良?操!原来是他的兄弟!家安心一沉,怎么忘啊?如果不是两个月前在地盘之争中他翻了三联的潘良,他也不会从大家口中的“小安”一跃变成了“安哥”;当然,潘良的残废也令得家安被洪爷好一顿啰;嗦;同样是因为潘良,大头猛砸了他租的房子。不是因为他跳楼逃跑,只怕连他自己也会被砸个稀巴烂。
现在又他妈的是他……家安一咬牙,紧握住手中的浴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门口那高个儿抽了过去。
那人一愣,没想到家安竟然对他动起手来了,唯一迟疑,浴巾就已经到了面前,不由自主闪身一退,那矮子忙一脚踢了过来。家安身子一矮,屈身一脚踹向矮子的脚踝,对方躲闪不及,失去平衡。高个已经反应过来,扑了上来,试图缠住家安,家安暗骂一声,收回已经挥向拿刀矮个的拳头,顺势一肘子杵到了后面的高个脸上。那人脸上吃痛,身形不由缓了一缓,就在这一缓的时间里,他感到了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脖子,勒得他呼吸困难,同时下半身一阵难以言谕的剧痛传到身体的每条神经,让他不由蜷缩起来。忽然感觉呼吸开始顺畅,他抱着身体,困难的抬起眼睛,看到同伴正和家安缠斗在一块。而家安的背上,鲜红的液体正向外欢快的流淌。
家安此时愤怒已极,背上的伤口疼的厉害,房间里又水汽过多,呼吸不畅,左手按住矮个执刀的手,右手狠狠的向他胸前锤去。打到胸腔虽然不若打击腹部疼痛,但能让人感觉发闷,仿佛心脏直接受到冲击,乃是致命要害。矮个只觉自己心腹一带闷的厉害,神志一阵恍惚。家安趁机夺取对方手里的刀,挥舞着逃出这暗藏杀机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