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南走到大君面前才看到被迫跪在他身前的鹰。
看到这个架势,他怎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了一想,他伸手接过了大君手上的牙签,以两指抬起鹰的下巴:“这就是传说中的金牌杀手……鹰?我听说他有一双……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现在这是怎么了?”说着,他伸手按上鹰受伤紧闭的左眼。
鹰的身子似乎有些痉挛,但却退无可退。痛固然是痛,比痛更难以忍受的是阮南的话。
他是鹰啊,有着比鹰还锐利的眼睛。而今,他被废左眼!
大君退开了两步,有些事情本就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早有人搬来了凳子,他坐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保持着沉默的鹰。
“你杀了我们不少兄弟。”阮南沉声对鹰道,“不过我明白罪不在你。”他的话锋一转,柔声道,“他是谁?”
鹰默然不语。
阮南笑了,对鹰背后站着的保镖使了个眼色。那大个子立刻心领神会,以手强扒开了鹰紧闭的眼睛。
带血的牙签就停在鹰的眼前。不算锋利,仅能剔牙的尖端就触在他的角膜上。
“你想要快一点,还是慢一点?”阮南道。
鹰的头被身后的两人紧压着,一分也退不得。牙签近得他根本就看不清。他慢慢的蹙起眉,唇边淡淡地扬起一丝苦笑。
“君哥,摆明了是三联黑子搞的鬼!”
家安再也按耐不住,开口叫道。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了。
背后的主谋是谁相信对大多数人都是公开的秘密,这没什么好令人惊讶。而大家始料未及的,却是这个时刻有人敢跳出来替鹰强出头。连家安自己也明白,大君是想要迫鹰亲口说出这句话。
空气就像固体一样的凝固。
阮南眉毛一挑,面色不愉,刚要发作:现在有他插嘴的地方吗?大君已经淡然道:“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好了。阿南,今后你带带他。”
阮南一惊,摸不透大君此话何解,迷惑地看了一眼大君,才敢确定大君确实是对那不知名的鲁莽小子有些另眼相看。
“好。”他点了点头。
大君的话一出口,气氛顿时松弛了下来。小元拍了拍家安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站到外圈来。
家安叹了口气,垂首走到小元身边。
还没开口说话,小元先冲着家安竖了竖大拇指。
家安知道他在赞自己擒鹰擒得漂亮,论理他等了一年就是在找机会得到大君的认可,此时应该兴高采烈才对,但现在非但高兴不起来,看了小元的赞叹更觉得心中添堵,没精打采的挥了挥手。
“小安你还不明白?背后的雇主你知道我知道大家心里都知道,但事主自己不认就不够分量。还有几个月可就要开始跟三联谈判了。老大不迫那家伙亲口说出后台的话,他拿什么做证据逼黑子在地盘划分时让步?”小元压低了声音埋怨道。他年纪虽然轻,但论狠稳狡诈却均不落人后,在帮派中混得游刃有余,是个让人不敢小窥的角色。
他说的道理家安不难明白,而且家安更知道,只要鹰亲口承认了,大君和龚家两兄弟立刻就能把黑子翻下马来,而他担心的清算和灭口自然也会随之而来。所以他比谁都希望鹰封口,但现在心里却盼着鹰快说。说了这磨人的苦刑才好结束。
而鹰,他偷眼望去,却偏偏令他失望。
阮南并不经常动手,但他心狠手辣的程度却绝不亚于狂人大君。在鹰的沉默中,他将手中的牙签推进了鹰的眼中,缓慢而残忍。
家安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凝滞在了阮南的手上,心脏也不自觉地随之紧缩。那太过缓慢的速度让他几欲发狂!
太慢,他太慢!
看着鹰痛苦扭曲的面容,家安的呼吸有些停顿。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阮南他可知道,那只眼睛的主人还活生生的……活生生的体味着这如同凌迟般的痛苦!
“啊~~~~~~~~”
难以忍受的痛苦终于逼得鹰放声狂呼。
家安这才喘过一口起来,适才整间仓库安静的就像停尸房!
阮南额头也见了汗,蹙紧了眉退开一步,厌恶地将手中的牙签扔掉。
大君暗暗摇头。如果刚刚那令人窒息的逼供也不能让这杀手开口,恐怕世间也没什么能再让他低头了。再在这废物身上花精力已经不值得,目前他要做的是好好策划怎样找到有利条件在即将到来的谈判中占上风。于是,他对阮南挥了挥手,掏出支烟来,身旁的小弟立刻帮他点上,他站起身,缓缓的走到了僻静处。阮南对身旁的打手点了点头,立刻随了过去。
见到阮南离开,鹰身后挟持着他的两人也松了手。如今他这副模样实在是够不上威胁。
鹰的双手有些发抖,慢慢地抬起到眼前—;—;如今他再也看不到,他已是一个瞎子。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鹰的脸上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怎么办?”家安注视着鹰,问小元道。
那人有过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锐利清澈,就在一刻钟前。现在他瞎了。
“没用了。”小元无所谓地道,“玩死他喽。”
“玩?!”家安几乎叫道。
“他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你以为呢?刚刚有多少人吓得尿裤子!不让大家玩玩怎么能够本?”小元瞟了一眼大君,“老大也明白,刚刚……”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不妥,收了口。
而家安已经没心思探究他那句未完的话,因为此刻就如小元所预料的,鹰已经被踹翻在地!
他发狂似的在地上摸索着,全然不管落在身上的拳脚。
“你不是很拽吗?”
家安听到有人冷笑道。
“怎么现在跟狗似的?”
鹰找得很专注,对奚落充耳不闻。
家安看到的只是个瞎子,失落了东西,跪在地上,双手摸索着焦急地寻找。
他曾经像天空中翱翔的的鹰,周遭这群人的性命全在他一念之间。
他们戏弄着他,拳脚狠辣。看着他一次一次跌倒爬起,似乎就能把之前丢失的尊严找回来。
家安慢慢地走近那折翼的的金牌杀手。
他曾经真真实实的跟这杀手对抗过,他知道他很强。
鹰本来很强,但此刻他只是低垂着头,一点一滴的鲜红色液体地落在地,在他的指间。
他的身后是伤腿拖的长长一条血迹,凌乱的沾血的脚印围绕在他身周。
他的手慢慢地摸索着,在他面前散落着几片墨玉碎块,家安还记得这些碎块原本是一只手镯,环在鹰的腕间。他似乎寻找的就是这个,但他看不见,它们其实就在他面前。
就在他的指尖儿将将触到其中的一块时,突如其来的一脚将他远远踢开。
喘过一口气来后,他慢慢地爬回到刚刚的位置。他知道,这里一定非常接近他要找的东西,不然,他们也不会把他踢开。
家安想说:够了!他不过是个瞎子!还要怎样?他只不过是想要拿回镯子的碎块!要么就给他个痛快!别玩了,他毕竟是条汉子。
但他没法开口。
小元看着他,悄声笑道:“你该回家做妈妈的乖宝宝。”
“你再说一遍!”家安的一腔怒火顿时发作在了他的身上。
“……”小元呆了呆,敛起笑容,“小安,是你我才说,有良心就别混黑社会,这里就适合混蛋王八蛋。”
家安心中一凛!
鹰的安静使得这个游戏变得十分无趣。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这点折磨和羞辱,这些砸碎在他心里根本不值一提。这种态度尤其容易令人恼羞成怒!
“妈的,都废了还拽什么拽!”一人伸脚踩住了鹰的手腕,“家安把这废物的枪给我!”
家安的大脑嗡的一声。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隐约听到他们哄笑着说“这家伙最利的眼睛已经废了,还要手做什么?咱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如果我是个警察,我就他妈的应该把这些杂碎统统铐回警察局!告死他们!
妈的,我是什么警察?
我还是什么警察?!!!
家安心中似要火山爆发!
他忍不下去!
鹰已经是个瞎子了,够了吧!就一枪打死他吧!
家安提着枪看着鹰。
鹰微微扬着脸,朝向家安,双目下的血线蜿蜒着在下颌处与嘴角的血迹汇拢在一起,就似在看着家安,只是闭着眼。
他在看着家安,面上没什么表情。
“家安~”
他们催促道。
我是警察……我叫方云飞……
家安握紧了左拳。
我是卧底……
天地似乎都在旋转。
他们在催促。
两步,家安像是走了两座山那么远。
我居然一点也帮不了他!
我竟然还算警察!
家安虽然懊恼过,但从没想此刻这么厌恶自己的身份!
子弹穿过鹰的右手深深的钉进地下。
丑陋的,微微向内收缩的伤口边缘有点烧焦,所以血流得很缓,慢慢地才在地上蔓延开。
家安有点想哭,感到从没体验过的无奈与无助。
第五章
“好了,差不多了。”阮南远远地道,“我们都是良好市民,怎能杀人?”
众人一愣,随即恍然。鹰是个杀手,可以说是仇家无数。他此刻已经变成这副样子,要他死何必自己动手呢?更何况只要把消息传出去,最想他死的应该是黑子—;—;尽管现在在场的人都知道鹰的口风极紧,但他不死黑子岂能安枕?
阮南做事谨慎,滴水不漏。一则是伤人无甚大罪,杀人就比较麻烦,他不想有任何把柄落入警察手中;二则把半死不活的鹰留给黑子,即便不能给他带来麻烦也能挫挫他的面子。
“南哥,他怎么处理?”一人踢了踢鹰,问道。
“请出去啊,不然请他吃饭?”小元笑道。
阮南看了看小元,不置可否,只是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道:“收拾一下,阿建,拿些钱给他们家人。”
家安无心理会小元挑衅阮南的权威,只是茫然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幕。
连老天爷都不帮他……
家安神不守舍的接过别人递回给他的GLOCK,低下头,拆开弹匣,里面还有九颗子弹。
鹰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被像个麻袋一样拖出门去。
天空灰黑的就像是傍晚。
摔做三段的手镯散落在集装箱旁边。
雨滴像小石块一样敲打着玻璃窗。
地上长长的一道血迹直通到门口。
雨下的就像老天爷忘了关水龙头。
那双摸索着的手一直在家安眼前晃来晃去。
他醒了吗?还在找吗?
他瞎了,他只要捡起那只打碎了的手镯,他遍体鳞伤被扔进了雨里!
家安的脑海中蓦然一片空白。
“兄弟,让让!”
伴随着喊声,一道水柱冲了过来。
家安猛然一惊,跳了开来。原来尸体已经清理干净,几人正拿着水管冲洗地面上的血迹。
他缓缓的退开了两步,忽地又冲上前去,抢夺似的将那几块碎玉捡到手中。
不及撤开的水柱兜头浇在家安的脸上,虽然已经五月份,但那天水很冷。
“操,怎么搞的?连个水管都他妈的拿不稳!”小元骂道,走了过来,拍了拍家安的肩膀,“走吧。”
“去哪儿?”家安问道。
“靠,你耳朵瘸了?老大刚刚让差不多就回堂口开会你没听到?”小元笑道。
“堂口?操,你没病吧?什么时候轮到我去?”家安冷笑道。大君主持的堂口会议通常都是只有分区的骨干分子参与,论打家安或许可以,论辈分他还差的远。
“此一时彼一时……”小元哼了一声,道。
“随你便。”家安不等他说完,转身便走。
“喂,去哪儿?”小元在身后叫道。
“去做春梦!神经病……”家安摇了摇头,走出大门。
雨大风也大,这样的天气有伞也没用。等家安拦到一辆计程车时,已经浑身湿透。
“开车。”他说。
“先生去哪儿啊?”
“开车!哪儿那么多废话!”他叫道。
司机看了看家安的脸色便不再做声,沉默着发动了汽车。
家安扭头看着车窗外的瓢泼大雨:“天气预报说会不会有台风?”他忽然道。
“啊?”司机没听清,侧头询问道。
“……”家安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停了一会儿,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司机以为他要拨打电话,岂料他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屏幕,又过了半晌,才犹豫着按下了几个号码。
屏幕上的号码家安熟悉,一年来他早背得烂熟于心。他应该报告给洪爷,剩下的烂摊子也确实该警方处理,但他却按不下拨打键!
他那个样子能坐牢么?
送他坐牢还不就是送他去死!
我还是个警察吗?家安问自己。
“调头。”他轻声说。
“先生这里不能调头。”司机小心翼翼地道。
“你妈的!我说话不好使吗?好不好使?好不好使?!”家安忽然一拳砸在仪表盘上,仪表盘顿时出现了两条裂纹!随即,他从怀中拔出那把GLOCK,对准了司机的眉心:“我说调头!”
司机的脸儿立刻绿了,二话没说猛打方向盘。
后面的车立时大乱。
“停车!”家安看了看混乱的车队,又道,未及等司机停稳车,已经解开安全带冲进了雨中。
***
不在前面,也不在后面的街上!
他已经死了吗?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吗?
怎么这么快?怎么这次效率这么高?
离开的时候他不是还一动不动、像死人似的趴在地上吗?
怎么现在没了,现在什么都没了?!
家安大口喘着粗气,站在空荡荡的路中央,任满天的雨水冲刷着他,目光飘忽地扫描着四周,思绪混乱得有些疯狂。
货仓蓦地闯进了他的视线!
会在那里?
鹰焦灼地在地上摸索的身影再次冲进家安的脑海,鹰会回去找镯子吗?大君近来没有进货,仓库中应该没人,但此刻却前门大开。而鹰曾经在仓库中布置了那些摄像头,可见已经潜入过不止一次,或许他有办法能进门?
家安迟疑着,慢慢走进大门,然后愣在那里。
被雨水冲淡的血色痕迹从大门一直拖进仓库深处。
那人湿淋淋的伏在那个集装箱前,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手掌缓慢的划过面前的地面,留下了鲜红的印记。
他依然在找。
“是谁?”鹰似乎听到了家安停在他身边的脚步声,侧头问道,声音沙哑而低沉,柔顺的黑发贴在隽秀的额上,双目紧闭,而血痕已被雨水冲洗得一干二净,脸色惨白如纸。
这是家安第一次听到他的话语。之前除了两声痛呼,他似乎连呻吟也欠奉。
“……”声音被噎在喉间,家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鹰等了几秒,没收到答案,嘴角弯了一弯,似乎是笑了一笑,也再不理会来人,自顾自的摸索起来。
家安蹲下身,握住鹰没有受伤的左手。想是失血过多,他又在雨中淋了许久,那手冷得很。
鹰挣了一下,力气不是很大,所以并没能挣脱,随即,他感到掌中多出了几样东西!
凭着多年来熟悉的触感,他知道手中握着的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手镯碎块!
终于……找到了……这口气一松,仅存的意识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喂!喂!”
家安看到一个笑容还没来得及在鹰的脸上绽开,他的身子便软了下去,才到手的碎玉也散落在地。
他不会是死了吧?家安心中一紧!
小心翼翼的把手指探到鹰的鼻端,他感到还有一丝热气。
哦,还活着。
还活着……
家安站起身,踉跄退了两步,转身疾步往仓库外走。他救不了他的,回来把碎玉交到他手中已是冒了极大危险了。家安知道自己得赶快离开,少时杀鹰的人马便会赶来。放出消息这样的事情他们一向效率极高。而听到这个消息,黑子会来得飞快!
行了,方云飞,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家安对自己说。
再说你能怎么救他?他是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