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合上的剎那间,从他的手中露出熟悉的折扇,扇面打开的瞬间,他眼底的亮光泄露了他的秘密。
「这可咋好啊?」朱二胖子浑圆的身体在大堂里打转转,一圈一圈画着烦恼。
「咱们本想利用那赋秋的聪明才智重振斓彩楼,顺便帮小姐找个上等的姑爷吗。没想到昨夜那一吓,吓去了他的七魂六窍,他现在成了傻子,别说不能帮咱们出谋划策,咱们也没法向无字酒庄交代啊!」
事情一旦出了,总得找个人埋怨一下,在场只有三个人,小姐好歹是个小姐,朱二胖子将矛头对准了小猴子。「都怪你,没事想出什么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想想,咱们小姐这副模样,哪个男人敢拿她煮饭?」
小猴子一蹦三丈高,「现在开始埋怨我了?你不也希望那赋秋成为咱们的姑爷,还说什么即使斓彩楼倒了,咱们也能到无字酒庄去混口饭吃。让小姐打扮成迎客楼的姑娘,这主意也是你出的。」他啐了一口唾沫,继续大放厥词,「也不想想,咱们小姐这副模样即使用天仙的手去装扮,也脱不了熊样。」
「这能怪我吗?要是小姐天生丽质也不至于……不至于……」
朱二胖子的埋怨说不下去了,一双恶狠狠的熊眼正死命地瞪着他,大有「你再敢说,我用熊爪扯烂你的嘴」的威胁。
「我知道我不漂亮,我知道我粗壮的身材让天下男人望而却步,我知道跟着我让你们两个很辛苦,很失望,很没盼头。可是……可是我天生就是这副样子……」
「后天再被老爷这么一培养,可不就更糟糕了嘛!」小猴子感由心生,口无遮拦地说道。
听离开斓彩楼的那些老伙计说,小姐生下来的时候,个儿就特别的大。老爷没有其它子嗣,便把小姐当成了斓彩楼惟一的继承人。要想保留「天下第一厨」这块牌匾可不容易,小姐从小就接受了许多训练,她今天能把腰间的六把菜刀玩得那么溜,刀伤几乎布满了她的全身。
做厨子,尤其是响誉中原的大厨,没有良好的体魄是绝对不成的。小姐的体能锻炼从三岁起,练臂力,习腿劲,抗高热,练着练着小姐就长大了。人家姑娘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像花。他们小姐也有十八变,越变越像熊。
走到大街上,比她身材高大的男人寥寥无几。那赋秋的玉树临风,已经是难得一见的例外了。再加上那赋秋的背影、学识、才能、气魄,他们这些做伙计的当然希望小姐能有个好归宿,他们也好为自己的后半生做打算。
胖子和瘦猴一边一个搭上蔡刀的肩膀,「小姐,甭管怎么说,咱们都希望妳嫁得好、过得好,一生无忧。」
她知道,她知道他们关心她,为她着想。这三年来斓彩楼每况愈下,她早就付不起月银。伙计、帮工纷纷走光,只有他们两个坚守在她的身旁,再苦再累也陪她一起度过。她知道,他们是感爹的收留之恩,即使感恩,这么多年也够了,无须再处处为她考虑。这些情,她谢不上,也还不了。
气氛有些凝重,小猴子跳出来鼓动情绪:「甭管怎么说,先把那赋秋的事处理好了再说。」
大难当头,没空让蔡刀自怨自哀,再说她这副形象装楚楚可怜也不像啊!「咱看他八成是昨夜被撞成傻子了,找个大夫给他吃两副药说不定就能痊愈。」
「不成不成。」朱二胖子头一个反对,「先不说咱们手头没钱,请不起大夫为他医病。就算咱们请了大夫,万一让人家知道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在咱们斓彩楼待成了傻子,那斓彩楼真的非倒不可了,这个主意绝对不行。」
这倒也是,大才子在斓彩楼才待了一天的功夫,就从天才变成了蠢材,这要是传出去,他们真的非关门大吉不可,说什么也不能冒这个风险。
「那……还能怎么办呢?」蔡刀烦躁地掏出两把大菜刀,彼此之间互相磨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这一闹,倒给了小猴子一丝灵感。
「咱们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啊!」小猴子娓娓道来,「现在的那赋秋疯疯傻傻,如果咱们再给他一点儿刺激,他会怎么样?」
朱二胖子和蔡刀极有默契地答道:「更傻!」
「那再给他一点儿刺激呢?」
「更更傻。」
「刺激到极至呢?」
「傻到极至。」
小猴子对他们的回答翻了个白眼,「傻到极至不就缓过劲来了嘛!说不定,刺激大了反而让他清醒了,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还是没太听懂,小猴子招招手,将两双耳朵招过来,三个人的头凑到一起唧唧咕咕,于是臭皮匠变成了诸葛亮。
「听明白了没?」
猪脑子开窍了,「明白是明白了,可这笔开销咱们从哪儿弄?」
「让他们找无字酒庄的人要钱啊!就说是那赋秋在斓彩楼的正常开销,一般才子都备有这方面的专项款,以备平日之需。而且,咱们找来的货色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说不定寂寞久了情愿倒贴呢!」
小猴子对自己的主意颇有把握,蔡刀寻思着,眼下也没有其它法子,不妨一试,也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腰板一挺,蔡刀拿出当家人的样子,「咱分头去办,要快!」
他们还想玩什么阴的?房顶上背着包袱的那棵「玉树」因为一时好奇而决定暂缓行程。这一缓,他将后悔终生。
等着瞧吧!三个臭皮匠也能赢过诸葛亮。
第四章 「妳……妳们要干什么?」
「哎哟!公子,我说那赋秋那公子,我们要干什么,你还不清楚吗?你是心里明白装胡涂啊?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今儿个,就让我们七仙女一起好好伺候你吧!」
七仙女?有这么丑这么老的七仙女吗?那赋秋一觉醒来睁开眼,就发现床边多出七个比他娘还老的老娘们。她们一个个脂粉涂得比长城厚,衣衫低到了胸口下方五分处,他一时间难以分清这帮人究竟是奶娘还是老鸨。
「有事吗?要是找蔡当家的,我想妳们走错房了。」傻瓜也有短暂时间是神志清醒的,尤其是在看到这么多可怕的老女人之后。
七个鬼魅一般的老女人不甘心地再上前一步,直逼得赋秋退入床尾的死角。为首的老娘们撩开衣衫,直向他胸口掏去。「还退什么退啊?蔡当家的都跟我们说了,那公子你不喜欢嫩草,专找我们这些老花,而且是越老越好。」
什么什么?她们是……她们是蔡刀帮他招来的妓?老得脸蛋浮肿、身材臃肿、眼睛水肿的老菜薹?
「我想……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绝对是误会!」他一生的清白不能毁在这七个奶奶级别的妓女身上,否则他下辈子都不敢转世为人。
「你是那赋秋,中原三大才子之一,掌管无字酒庄的那赋秋。我们说得可对?」
不要以为才子不会骂人,才子火起来也能粗口,尤其是被「七仙女」们围攻的当口。没想到「烂菜楼」菜做得不怎么样,算计人的功夫却是一顶一的棒,居然用这招破坏他的名声,以此威胁他?
「我没有这方面的需要,各位还是请便吧!」赋秋暗藏怒气,更多的却是害怕,怕被她们这些久不食肉味的仙女们拆卸入腹,尸骨无存。
都说久不食肉味了,看到这白嫩嫩的风流才子哪舍得松口。「七仙女」们齐上马,将赋秋围了个水泄不通。
「跟我们客气什么?那公子,你放心,我们可是经验丰富,绝对比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更懂得伺候您,您放心大胆地把自己交给我们吧!」
交给她们,他还有命啊?赋秋打了一个冷颤,差点儿没当场哭出来。「夫人们……姐姐们……妈妈们……我说,奶奶们,妳们就放我一马吧!」
不能放!绝对不能放!这可是新兴产业,她们的生意刚刚做起来,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一大客户,说什么也不能放。
「七仙女」们快手快脚地骑上赋秋的身子,这个脱他的衣衫,那个扒他的鞋袜。然后……然后用手捏他的背部,捶他的肩膀,按他的小腿。再然后,魔爪伸向了他的颈项……
「干什么?」这一声,赋秋是叫出来的。开玩笑,七个一起上,他小命休矣!下一声,他更是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妳们要干什么?妳们究竟想干什么?」
「七仙女」全然一愣,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为首的老姐姐扳过赋秋的头,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什么干什么?我们这是在『马杀鸡』,这原先是厨子使用的一种手段,就是用马蹄子给鸡舒松筋骨,让鸡的肉吃起来更柔嫩可口。现在这一举措已经扩展到了人群中,凡是达官贵人酒足饭饱后都会上我们那儿让『马杀杀鸡』。我们可是公认的手艺最好的七个姐妹,大家都敬重地喊我们一声『七仙女』,如今我们七个一起给那公子『马杀鸡』,您还不乐意是怎么着?」
闹了半天,这是帮他舒松筋骨的「马杀鸡」,不是单纯的「鸡」啊!害得他虚惊一场。人一旦松懈下来,体内的虚气尽数上行,冷汗一点一滴从额头滑到两鬓。他习惯性地去捋顺鬓发,手中却是空空如也。
他忘了,在到「烂菜楼」的第一天,他那两缕飘逸的青丝就被蔡刀的菜刀当葱头削了--片甲不留。
惨啊!惨痛的教训啊!啊--
「痛啊!」
七个老娘们你按住他的手,我搬起他的脚,硬生生地让赋秋的身体摆出大鹏展翅的造型。痛得他哀叫连连,不知道是在「马杀鸡」,还是在杀他。老娘们还有词应答:「不这样,如何能舒松你的筋骨。现在是痛了点儿,等过会儿杀完鸡,你就舒服了。」
舒服……「舒服」……死了就更舒服了。
。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以五百两银子恭送「七仙女」,那赋秋怒气冲冲地调转头找上蔡刀他们三个。果不其然,他们正在大堂里消磨时间,一见他来了,全都眼神一亮。
「那公子,你好了?」
好?蔡刀真诚的关怀眼神让赋秋的怒意消了一大半,那是一种见到久病在床的亲人突然康复后的欣喜,他冷静下来回想了一番。中午时分,他还是疯疯傻傻的痴呆儿,这么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找个理由吧!才子的脑袋往往骗人的时候最灵光。他一拍脑袋,全然大梦初醒的模样。
「是呀!我感觉自己的脑袋一下子通畅了许多,一睁开眼居然就迎来午后的阳光,早上我没做什么吗?」
朱二胖子和小猴子用两道身体夹住他,扯开嗓门嚷了起来:「『马杀鸡』真的把你杀好了?看样子,这方法真的管用哦!」
赋秋该说什么?是呀是呀!你们让七个老娘们折腾得我浑身酸痛,还费了我五百两银子送神,真的要谢谢你们哦!
什么叫吃闷亏,这就是。
此地绝不能再待下去,否则他真的要成疯子傻子了。双手一拱,他准备撤。
「我会将斓彩楼的情况如实向武后娘娘、荳蔻小姐说明,至于无忧宴到此为止,再不要提。我这就回无字酒庄,你们就不用送我了,千万别送。」说着他这就要走,生怕迟一步就再也回不去了似的。
听说他要走,在蔡刀的带领下,朱二胖子、小猴子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
「姑爷啊……」
「我不是你们姑爷,我是谁姑爷还不知道呢!」这一声姑爷,喊得他寒毛直竖,需要熊皮保暖。
「那我们还是喊你『那公子』吧!」朱二胖子做出一副好商量的姿态,却在缓缓地向赋秋身后挪去,以挡住他的退路,
「我说那公子啊!你来咱们斓彩楼也没好吃好喝一顿,在临别之前,说什么我们也要为你饯行。」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别的暂且不说,这「烂菜楼」做出的饯行酒宴能吃吗?赋秋心中害怕,脚不自觉地向后退去,却撞上了小猴子瘦精精的排骨身材。
拽住赋秋的胳膊,小猴子缠上了他。「你带来的那些无字酒庄的美酒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呢!无忧宴不办了,咱们也没机会合作,我想喝酒又找不到借口,您就行行好,给我们一次机会吧!」这无忧酒有一滴美酒一块金的说法,价钱比金子都贵,不找个机会尝尝怎么行?
喝酒不是不可以,但他是名副其实的「三杯倒」,三杯下去,不用他们留,他根本走不了。「我留下三坛酒给你们尝尝,至于这饯行的酒宴还是免了吧!」
免?不能免!免了酒宴,他们的第二套方案还怎么执行啊?
蔡刀放下身段央求道:「咱们也算是相识一场,或许日后再没有见面的机会,这场酒宴就算彼此道个别,来生再相见也算有过曾经遭遇的凭证。你就当是可怜咱的惜别之情,勉为其难给咱一次为你饯行的机会吧!」
听她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他到底不是铁打的心肠,狠下心来答应了:「饯行可以,咱们事先打好商量,我不喝酒,只喝茶。」
「呵呵!」蔡刀干笑了两声,音调里藏着羞怯,「不好意思,咱这儿买不起茶,只有水。」
「随便。」不是穿肠毒酒就行。
「好!咱们这就去准备。」甭管怎么着,他答应用无忧酒来举办饯行宴这就好办了!朱二胖子和小猴子兴奋地立刻前去准备,他们的激动让赋秋怀疑又有什么阴的在后头等着他。
他翘首望去,却瞥见蔡刀正在吃花生米。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做法,竟然将花生米泡在辣椒酱里蘸着吃。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她明明被辣得眼泪、鼻涕一把抓,为何嘴巴仍停不下来,难道她一点儿都不觉得辣吗?
思忖间,朱二胖子和小猴子端着最简单的酒菜走上前来。
「那公子,这都是咱们哥俩做的小菜,您放心大胆地吃。」菜式虽然是简单、清淡了些,但至少比小姐做的式样精美却无法入口的「怪味菜肴」好多了。
喝着清水,赋秋仍然没敢动手边的筷子。他可不想好不容易逃过醉倒的命运,却因拉肚子拉到腿软不能回去。
蔡刀倒是豪爽,拿着无忧酒当水喝,一口一口又一口,嘴里还嚷着:「这是饯行宴,为那公子送行的宴席,可惜你不肯喝酒,那么就让我来替你喝吧!」她不仅喝光了自己的酒,还将放在赋秋手边的那瓶酒也喝了大半。
这是酒不是水,更何况无忧酒后劲极大。赋秋不放心地想劝阻,朱二胖子和小猴子却反倒怂恿她继续喝下去:「小姐,您别光喝酒,也吃点儿菜啊!」
蔡刀豪爽地夹了一筷子酸菜送入口中,「这酸菜怎么什么味儿也没有啊?」
「不会啊!」小猴子吃了一口,酸倒半边牙,「酸死我了!」
朱二胖子不放心地舀了一勺咸菜送到她嘴边,「再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
「还是没味道啊!」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成。
「不是吧?」小猴子干脆挖了一大勺白糖喂到她嘴里,「甜吗?」
吧唧吧唧,空气中却是唇齿相动的响声,两个大男人紧张地盯着母熊的大嘴,那情形还真可怕。
半晌过后,白糖全进了蔡刀的肚腹,她这才面无表情喃喃地道:「这是在哪儿买的白糖,一点儿都不甜,怎么拿它做菜招待客人啊?下次可千万别在那家买白糖了,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甜。」
「天啊!天亡我斓彩楼啊!」
两个大男人抱头痛哭,蔡刀手足无措地坐在一边。赋秋则是冷眼看着他们三个你来我往’手中的折扇依旧悠悠然地摇动着,只等欣赏这出戏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