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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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翼天使-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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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我们杂志吗?” 
“没有。” 
我抬头看看她。她扁嘴的动作像某些动画片里的小动物,软绵绵的。 
“没有看过,你怎么有把握来应聘呢?” 
“我是受别人的鼓动才来的。他说,找工作的时候不要逞强说自己什么都行。” 
“他还说什么了呀?” 
“还说……给别人一张白纸的感觉,往往更好。” 
我恍然大悟的样子,做给她看。 
“那你是一张白纸吗?” 
“我……我说了不算。” 
我笑了。我看了她带来的作品。她把它们整齐地叠放在一个透明文件夹里,自己拿着,给我一张,我看完她又拿回去,按照顺序放好。我说,我非常愿意向现有的美编推荐她的。她说谢谢,说得很孩子气。 
她走了以后,我发了一会儿呆。没事儿了。可以走了。 
就在我慢吞吞地拿包、穿外套的时候,电话响起来。斯璇说你好,我也说你好。条件反射。然后的感触才不声不响地一丝一丝从心的角落里渗出来。仅仅一年多的故意隔离,我何以练就了这种自控的本领呢?天性如此吧。 
他接着问:“小姑娘还行吧。” 
“谁?” 
“甄蔷。” 
“哦。那个小姑娘。怎么……不会是你推荐她来的吧。” 
“为什么不会?” 
“没什么。” 
“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 
“哦。” 
“她已经走了吗?” 
“是的。” 
“好。那就好。” 
“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情不能说话吗?” 
“我正好打算走。” 
“那就留会儿。” 
“不行的。” 
“有事情?” 
“没有事情。不想待在办公室里。” 
“那好。走吧。”他就挂了。 
无情无义,还走后门,还是那么娇小可爱的女孩子。我也挂了电话,生气了。 
我把门锁上,走出去等电梯。电梯还在十几层楼,每一层都停,我索性去走楼梯了。 
一共下6层而已。我闷着头往下走,根本不看墙壁上的数字。一直走到地下一层,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一推门,竟然走过了,已经到了地下车库。我第一次来车库,看到的第一眼,觉得很喜欢。灰的色调,地上刷着红色的漆线,顶上裸露着黑色的管道,空旷的场地里,车子寥寥无几。我推开门,信步走进去,好奇地东张西望。与其说是好奇,真不如说是轻松。那里还有一丁点儿的神秘莫测,将近走到尽头,却还是我一个人。 
突然有一辆车子发动起来,声音在这个地下的空间里膨胀开,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 
车灯亮了。我回头去看,那是最里面的一辆车子,唰地启动,划了一个弧线,正行驶到我走的这条主线上。我慌忙往旁边让。可是车子一个急刹车,停在我的前头。我不敢往前走了。直至空气停止了振动,我和车子之间的沉默还没有被打破。 
突然,有人笑起来。车门喀哒一声,在我面前开了。 
斯璇露出了头,他朝我招手。 
我上了车。觉得生气更有理由了。这是恶作剧。 
我说,“你怎么在这儿?” 
他说,“我还想问你呢!你开车吗?” 
我摇头。 
“那为什么来车库?”他发动了车子,缓缓地向出口处开去。 
“我走下楼的。但是走过了。” 
他笑。 
“这是你的车子吗?” 
“不是。我那个朋友的。就是甄蔷的哥哥。” 
“你来接她的?” 
“本来是,大弓要我来的。可是打了电话,你说她已经走了。我想了想,既然车子都骗出来了,为什么不兜兜风呢?而且,你也在。” 
我什么也不说,看着车外的大街。红灯一亮,自行车拥挤在一起。他从出口处直接拐进了一条小路。 
“我们去哪儿?” 
“你没有事吧。”他轻描淡写地说。 
“……没有。” 
“那就随便我了。兜风。要彻底没有目标。”   
《二十五岁》第五章4(2)   
车窗外的道路,渐渐、渐渐地往机场高速的方向去了。 
“别往机场去。” 
“不是往机场。” 
“那下去。” 
“本来就是要下去的。” 
“不想看到这条路。” 
他瞥了我一眼。 
“上个月……我又回了一次上海,回来的时候走这条路……以前觉得开阔,那天觉得很荒芜。” 
“去干吗了?”他的声音变冷了。不再逗我了。 
“去奔丧。我外婆走了。” 
我们下了主路,走了很远,似乎已经靠近机场了。有树林出现,一片一片的。白色的树干笔直而精干,在车子的行驶中,那些枝杈在互相覆盖、交差而过,树排列在我的右侧,像人一样有感情。 
斯璇把车停下来。他说,“想下去吗?那里有棵树,上面有一个很大的鸟窝。” 
我们下车。并排地走。我低头看着泥土,虽然是春天,可是地上也有一些落叶。都是绿色的。 
“秋天来过。不知道那鸟窝还在不在。”他点了一根烟,用左手拿着。我走在他的右侧,烟似乎在很远的地方飘来飘去的。 
我们走了大约十分钟。树木隔离了不远处的高速公路,只听见我们的脚步踩在大地上的声音。再远处,有一些房屋,我想它们给我安全感,如果这里是茫然无际的树林,我一定会惊慌。我害怕没有尽头。 
我把这感觉说出来。 
“有城市的根,长出的枝叶就会拒绝自然。你就很难说,那是一棵真正的树。” 
“可能,那种平静的死亡,给人的打击更长久,让人害怕。” 
“不用害怕。” 
“可能吧。我想起来一件事情。”我的确想起来了,“小时候,上海的夏天会有很厉害的雷雨天,天阴下来,白天也像晚上,然后就是突然的雷声,非常响,非常近,似乎房顶上面就是雷公。那时,妈妈和爸爸都在上班。我和外婆在家。外婆在厨房里烧烧弄弄的。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我其实觉得很刺激,打雷的时候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大叫……”我呵呵笑起来,看到那个小孩子,我自己,在窗前趴着,“可是我想,小孩子应该害怕打雷,这是应该的。所以我就躲进一个角落里,在床上,外婆会把被子和枕头叠在一起,斜放在床角,那样子,床角和被子枕头之间就有一个三角地带,黑黑的。我就跳到那里面去。然后,开始装着害怕,我大声地叫,可是外婆没有来;我就更加大声地叫,终于把外婆叫来了。她的手是湿的。我把自己完全遮在那个角落里,蹲下来,枕头比脑袋还高,有一床被子和两个枕头。外婆找不到我,她就开始叫我,可是我就是不答应。外婆越来越着急了,她甚至趴到窗口去看楼下。她呼唤我的声音开始变了。那时候真的打了一个响雷,我不自觉地叫起来,外婆一把拉过被子和枕头,她看到我,把我拉到怀里,哄我,说,乖孩子,不害怕,不用害怕……可是那时,我在她的怀里,觉得非常内疚。我假装害怕,我却吓着了她。” 
我说完了。 
斯璇靠在一棵树上看着我。我深呼吸,想往前走。他拉住了我。拉住的是搭在我手上的衣服,衣服的袖子。一件黑色的开衫毛衣,在车子里就没有穿。他拉住了袖口,袖口软绵绵地一落,从他的手掌里落下来。 
我说,有点冷。我把毛衣拉起来,要穿。 
他说,“过来。” 
我过去。我们之间,本来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 
他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脸蹭着我的头发。 
再然后,他的另一只手才放在我的背上。 
体温,透过我的紫色衬衫,抵达了我的后背,又抵达了我的心。 
我们就那样彼此靠了一会儿。我渐渐听到了鸟的声音,真的非常、非常多的鸟。 
“你说的鸟窝呢?” 
“就在我们的头顶。” 
我没有朝上看。我想他的手一直按住我的头。 
天彻底黑下来了。远处的车灯明亮地滑动,流畅得就像水珠。 
我终于觉得冷起来。披上了黑色的毛衣。 
黑暗让我看不见他的脸。我想象着一切可能。我如此放肆地想,只因为黑暗也会遮住我的神态。 
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在一个日本餐厅。 
在吃一盆鱼生的时候,我很小心地沾着芥末。他问我,“新画的一些画,新出生的天使,要不要看?” 
我点头。 
我一直记得那个餐厅。它是恍如隔世轮回开始的临界点。就从“天使”的那个词儿开始,世界向着往事的方向倾斜了。   
《二十五岁》第五章5(1)   
我不知道爱情是怎么来的,但是我知道,它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我穿了整整一个月的黑色。而斯璇,竟然也从那天开始,穿了一个月的黑色。仅仅因为这个,我就会感动起来。我没有忘记小姨说过的,关于他的天真。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会说那假装害怕的往事。难道潜意识里,我也在假装伤感,以得到另一个拥抱吗。这想法让我不安,但随后的快乐却轻而易举地抹煞了它。 
斯璇突然进入我的生活。几乎让我措手不及。 
他从来不给我的办公室打电话。不在楼下接我下班。在加班的夜里从来不约我。 
他只出现在我的家庭范围里。他给我的家打电话。只要有人接,他就会来,或者我会过去。 
我们说话,似乎永远都有话说。不说话的时候也很多,我会做他的模特,长久地看着他,一动不动。那是我最迷恋的时刻,就那么坐在那儿,被他摆布好,什么样的光线、什么样的衣着,至于神态,他从来不要求。我就那么坐着,有时是站着,就那么看着他,每次看一个点,他的眼,眉头,嘴角,耳垂,手指,膝盖……每次看到他停止。他也在看我,可是看一眼,就回到画布上,我可以听到油彩涂抹在画布上的声音,画布有轻微的振幅,因为他会用力,画布会在一个点、一条线上凹下去——而在我眼里,就是朝我这里凸出来。 
我们画画的时候,从来不播放音乐。呼吸也是一种音乐,足够丰富。我们互相注视着、互相聆听着、互相描绘着。偶尔,他画得很快,可是我还没有看完。我会说,你不要动,你也做我的模特。……往往,我们会同时闭起眼睛,深呼吸,朝对方走近,结束那场对视。 
我们以前就在一起吃过饭。喝红酒,叫外卖。这时依然是。 
我们当然会谈到晓桐。那是我们共同爱的人。我们都想她。有一天,我到他家的时候,夕阳正灿烂着。他站在窗前,对我说,有一次他和晓桐也是看到这样的夕阳,似乎两天的夕阳一模一样。他问,夕阳会有轮回吗?那天我们吃饭的时候,我说,再放一个杯子吧。他说好。于是,我们放了三个杯子。倒了三杯红酒。我们是这样喝的:我先喝他的,再喝我的,再喝她的;然后再倒满,他来喝,先喝我的,再喝他的,最后喝她的。 
有一天我很想问,在这两年里,他还爱过谁。可是终究没有问出来。没有那个勇气。 
差不多到了夏天正热的时候了。我们见面的频率还是保持在一周一两次。 
他提出要画天使系列。那是在网上。我一边和他聊天,用“Lillian”——我的英文名字;一边看一些资料,为筹备一个专题。那些新招聘的编辑已经转正上班了。我的任务主要是选题策划,以及整体控制。这个专题,我必须首先自己弄明白。 
——这次画谁? 
——守护天使。送走灵魂的天使。 
——它们什么样? 
——我还不知道。 
——你在干吗? 
——在想。 
——要我说话吗? 
——要。我需要你的善良。 
——网上怎么善良? 
——像无辜的鱼。 
——你知道吗,和你的画相比,我一直更喜欢你的语言。你的画,会让我害怕。 
——脆弱。 
——不是!语言里,你敏感,但是忧郁。可是画里,你冲动,你暴力。 
——暴力里的忧郁,冲动的忧郁,在我这里,都是相通的。都由我出发。 
——那么暴力和善良,怎么放?它们的位置? 
——善良是内在的,否则就无力。暴力是有结果的,否则就是冲动。 
——那么你内在的善良呢?为什么问我? 
——因为你的善良没有外壳。是软体动物一样的存在。 
——我有的。只是很薄。 
——很好。你知道你有。我知道我应该有,可是有时,我觉得根本摸不到它。 
——给你一个建议。 
——说。 
——爱上善良。爱是内心的,那种共鸣。找到了另一半,那么自己的那半,也就找到了。不用刻意捉摸,只要等,只要接受,只要爱。 
——试试。 
——伤心了。 
——为什么? 
——这么久了,你还没有从我这里得到那些感觉。 
——我不能攫取每一个爱人的财富,然后离开她。 
——更伤心了。 
——别这样。我对你,非常小心。 
——为什么? 
——你被动。但是你敏感。还有……很多。你是细小物质的集合体,我说不清。总觉得我们认识很久了。 
——那就不要说了。反正你知道,就够了。 
——爱。 
——是的。 
那天晚上,我下线,看了以前我们的记录。那是秘密。自从有了小姨事件的经验,我不敢把它留在我的电脑上。斯璇经常来。 
我把它放在一张软盘里了。只有我知道它在那里。在一张表面没有任何说明的盘片里。 
我再看。看到什么了?每次都是一样的内容。看了两年。 
说话的方式,没有变。双方的位置,变了。他不再叫我“小Mili”,我不再是一个小女孩了。现在我们是同等的,甚至有时,我是在提出意见,他在思考。   
《二十五岁》第五章5(2)   
当我彻底放手之后,这曾经妄想的亲密、甜美竟然会主动靠近。我边看边想,这一定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了。因为所要的,都实现了。不管迟到与否,不管当中经历了什么。它来了。   
《二十五岁》第五章6(1)   
夏天有一个节日。是我的生日。那年二十五岁了。 
我将在海南过这个生日,因为接到某化妆品公司的邀请,去参加一年一度的活动,非常盛大,为期三天。我跟斯璇说了,他说我们提早过吧。结果提前到生日前的一个周末。我抽了半天时间去买衣服。盛夏的北京热得恐怖,在上海都似乎没有过这样的热气,从地面下蒸出来的,整个儿空气中都有一股子奇怪的飘浮,空气是在凝滞中缓慢地流动的。我受不了北京的夏天,一出门就浑身是汗。斯璇说这是虚汗,根本不是热的。我信以为真。 
在燕莎试穿那件绿纱连衣裙的时候,看到自己在镜子里,非常清凉。于是就买了它。 
斯璇在新马印餐厅等我。那里的服务生小姐都穿着和新加坡航空小姐一样的民族服装。那种浓咖啡色的图案紧密缠绕。他看到我,说他喜欢这条新裙子。我像一个小女生一样脸红了,似乎他看出了我的特别用意,看出了我想听到赞美。这真的是我的初恋。真正的恋爱所包含的种种感情,我都急不可待地想拥有。 
他说裙子上的花瓣,淡淡的褐色,刺绣得非常有层次,像孔雀的羽毛。 
而我又觉得这样的称赞过分了。 
他知道我最喜欢吃这里的菠萝饭和马来西亚牛肉,都有着浓郁的椰奶香味。他点了这些,还有特别的马来西亚扁豆,汤煲和印度油饼。 
“看到美丽的女孩子,你有什么感觉?”他问我,帮我盛了一碗汤。“趁热。” 
“有一次,看到一个非常非常瘦的模特,刚刚出道,走进来的时候,真正素面朝天,因为她们首先要由化妆师化妆。我觉得那简直就是一个孩子,一个贫血、苍白的孩子。而且拘谨,非常害羞。” 
“你们把她怎么了?”他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似乎有那么点。他对于美的品味,有时刁钻有时苛刻有时又无所谓。 
“我们其实真的对她很残酷。因为那是冬天,结果让她穿着镂空的羊毛裙子站在芭蕉叶子前面拍照。化妆倒是很地道的,很夸张,但是一下子——她就从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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