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跟睛,便看见他指节上带着鲜血,人离开地面。
“你受伤了。”她双手抓住他的手腕,一古脑的爬起来跪坐在他面前仔细审视他手上的伤。
“你这个……”他用力的抽回手,咬牙道;“蠢女人。”
只差几步,只差几步她就要摔下去了,难道她没注意到前面已经没路可走了吗?
白霓裳这样游魂似的乱走,是想走到哪里去?
她像是没听到他的咒骂的放开他的手,拿出手绢到一旁的潺潺小溪漫湿;再跑回采,“把你的手伸出来。”
“干什么?”
“你受伤了。”见他迟迟不把手伸出来,她干脆直接拉过他的手,用手绢按在伤口上,轻声问着,“疼吗?”
他倏地一把抽过手绢,轻轻的按在她额上。一定是他刚刚将她扑倒的时候力道过猛,才让她擅到地上的锐石。
“你想死?”
她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没有。”
“那你以为你在干么?”他轻哼了声,瞪着她。
“我只是想走走而已。”白霓裳微笑解释,“没注意到前面没路了。”
“一个女孩子在山里走,本来就该多加小心的。”
“嗯,你说的没错。”她还是轻轻的微笑,然后走到溪边将手绢洗干净,回来压在他手上。
“你那天为什么不避?”如果他是真的要她的命,她早就死了。
“我也不知道。”她想了想,摇摇头,“抱歉,我回答不出来。”
“还是就像我说的,你想死。”
她看了他一眼,“或许我早就死了。”
“真那么想的话,我帮你。”闻人东方伸手作势要掐她。
她别过头去,垂首不语。
他叹了一口气,“你哭吧,也许哭出来之后会舒服一点。”
在灾难降临时,他不知道她是怎么面对的。金枝玉叶的公主,要怎么面对国破家亡的伤痛?
她完全投有提过宫变的话题,也不多说过往的一切,有时候看她凝望远方不知在想什么的侧脸,他都会忍不住想,她在想些什么呢?
“我哭不出来。”她抬头看着他,“我知道我很可悲,我是没有眼泪的人。”
“你没有办法替他们感到悲伤,这不是你的错。”闻人东方说实话,“那是他们咎由自取的。”
白霓裳感到惊讶,“你说什么?”
“我说你何必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折磨自己。你父皇残忍无道,那些好臣、邪佞个个都是帮凶,让他多做几年皇帝,白风国不知道要多死多少百姓。”
“你心里或许也觉得白吉儒英明仁义,百姓总算能过太平日子。可是又觉得这种想法很不该,对不起自己的亲人,所以想要是自己死了,反而好。”
白霓裳听了大惊失色,颤声道:“不……我、我……”
她一时慌乱,完全找不到话反驳。心里最深层的想法,居然这样让他轻易的一语道破。
她根本想都不敢这样想,虽然她自己知道心里其实真是这么认为,可她不敢承认。
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我不是……我没有。”
闻人东方坚定的说:“你有。”
在他明白又坚定的目光下,她卸下了心防,忍不住痛哭失声,“是,我是这样想的。”
“每次父皇大开杀戒、每次听见有多少百姓又饿死了,我就求菩萨救救大家,求弛大发慈悲,让大家有好日子过。可是我没有想过、没有想过要父皇……”她趴在溪边的大石头上痛哭,任凭眼泪不断的流。
“义兵不是你跟菩萨求来的。你应该知道,那些兵都是老百姓,是为了活下去,才将你父皇拉下皇位。”
闻人东方坐在她身边,双手抱着膝,静静的陪着她。耳边只有潺溺的溪水声,还有她的抽泣声。
白霓裳哭了良久,将积压了许久的痛苦一次给释放出来。
她偷偷的抬起头斜睨了他一眼,逐渐的平静下来。
为什么他会这么了解她的心情?
第二章
夜深了,除了守夜的人外,其余的人分散在树林里,在营火附近取暖休息。
闻人东方傍晚时就命令嗥属下利用树枝和藤绳,为白霓裳在树上搭了一个平台,而他自己则守在附近的树下。
白霓裳听见凄厉的狼嚎,心里感到害怕,再加上有些内急,所以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月光之下,她能看见闻人东方抱着胸,背靠着树闭眼休息,不过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稳,有时会紧皱着眉、摇着头,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
白霓裳深吸了几口气,看着离地数尺的高度,心里想着,应该没问题吧!
虽然是高超拉着她的手飞上来的,但不表示她不能自己下去吧!
她背过身子,先伸下右脚踩到了一根树枝,手再抓住平台,微蹲下身子,左脚往下却构不着底下的枝干,她低头一看,还差了几尺,于是干脆蹲下来,惊险万分的抓住右脚踩着的枝干,左脚再往下探。
没想到这么一动,重心不稳,整个人倒栽葱的摔了下去,她只来得及啁一声,就落人一双强壮的臂膀里。
闻人东方刚被恶梦惊醒,就看到她惊险的搏命演出,立刻飞身而上,接住摔落的她。
他虽然接住了她,但脚在枝干上一点,身体反而上升数尺,回到平台上。
“你在干么?”想到她差点摔死,他忍不住勃然大怒,“想找死没有比较不吵人的方法吗?”
想到她如此轻忽自己的生命,他就感到愤怒不已。
“我是想下来走一走。”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内急,只好红着脸说谎。
“挑这个时候散步?你心地可真好,知道豺狼们正饿肚子,赶着去帮它们送宵夜。”
他虽然在骂人,声音也一样冷冰冰的,奇怪的是,她却不再感到害怕,就连他说着讽刺的话,也不觉得刺耳。
白霓裳看他满头大汗,掏出手绢递给他,“你热吗?还是作恶梦啦?”
他瞪她一眼,“谁跟你说我作恶梦了。”
“没人说,不过我看你……”她脸又是一红。要是说瞧见他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那不等于告诉他,她盯着他一整晚?“没事,我瞧你满头大汗,所以乱猜的。”
他没有接过她的手绢,用衣袖胡乱擦了几下,“没事的话,早点休息吧!”
倏地他像想到什么,又开口,“对了,手伸出采。”
她也不知道自己干么那么听他的话伸出手,但自从知道他对自己没恶意之后,便发觉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让人害怕。
他手在她手上一放,几颗浑圆的珠子落到她手里。
“是珍珠!”她惊讶地说着。
“有事用这个叫我。”
她拿起其中一颗,月光下的珍珠散发出柔和光泽,“怎么叫?”
他飞快的拿起一粒,手指一弹,珍珠就直飞出去。
不一会,只听见高超大叫一声,“什么东西?谁、谁打我?”
闻人东方高声喊,“没事,开个玩笑,睡你的觉。”
高超摸摸额头咕哝道:“大半夜的,没事拿人开玩笑。”
白霓裳噗嗤一笑,掩嘴道:“这样叫我可不会。”
“用扔的吧!我浅眠一定叫得醒。”说完,他看见她手腕上有一道血痕,正隐隐渗出血来。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吓了她一跳,“你要干什么?”
“别动!”他把她的衣袖轻轻的往上拉,果然看见手腕上有着几乎溃烂的伤口。
那些官兵给她上手链铐,拉磨破了皮,天气热加上伤口都没擦药,所以就一直不好,磨着磨着越来越严重。
上次帮她解手链铐时没注意到,要不是她举起手来,露出一截手腕,他也不会发现。看着发炎溃烂的伤口,他忍不住低咒一声,那些官兵真是该死极了!
看见他检视着她手上的伤口,白霓裳松了口气,原来他不是存心轻浮,“只是小伤,不要紧的。”
他瞪了她一眼,“为什么不说?”
她笑而不答。他已经千里迢迢来救她,她压根就不想再麻烦他。
闻人东方抓住她的手臂,“不要怕,跟我来。”
她也不问他去哪,更没问为什么叫她不要怕,只是点点头,信赖的说:“好。”
他说了声,“得罪了。”随即一手提住她的腰带,一手拉住她的衣领,像提小娃娃似的把她抢了起来。
她忍不住喊道:“啊!快放我下来,这像什么样子?”
她的抗议还来不及说完,他就展开轻功,带着她在树林中飞跃。他在树枝上纵越自如、轻巧自在,眼见树林将到尽头时,突然传来一阵阵溺潺流水声,又见月光一闪一闪,她高兴的说:“前面有河。”
“我知道。”
原来他这样拎着她,是要带她到这里来呀!
闻人东方左足在树干上一点,轻轻落下,顺手将她放下。
“先洗洗伤口吧,我这里有金创药。”
白霓裳笑道:“你这么大老远的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水给我洗伤口?”
他不回答,从怀里掏出金创药交给她,“快点。”
“如果是这样的话,用小囊里的水就行了呀!”微风徐徐吹拂着河边的柳丝,她的衣衫也微微飘动着。
他别过头,听见她涉水人溪的声音,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对喔,他怎么没想到?
“过了前面的山头,就到朱雀国了。”
高超将马停在高地上,远远的眺望着。
“那就不赶路了,吩咐大伙就地扎营吧!”闻人东方跳下马,伸手在马臀上一拍,放它去吃草。
高超回头看了一下,白霓裳正小心的从骡车上下来,因为怕她骑马劳累,在遇到第一个市镇时,闻人东方买了一辆骡车给她代步。
虽然坐在车内比较没那么辛苦,但十来天的颠簸下,她也显得憔悴而疲累。
“东方,前几天公主才在问我……”高超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喔?是吗,那你怎么回答她?”
闻人东方微皱着眉看坐在大石头上的白霓裳,她微仰着头看着天边的晚霞出神。
每次看着她,他都有一种无力的感觉,明明她就近在眼前;却觉得她似乎离得很远。
她还在自责吗?她还打算背负着莫须有的罪恶感到几时?
如果他能想办法让她忘了那些痛楚,那该有多好。
“我说我不知道。”高超耸耸肩,“她不想跟我们到朱崔国去,你应该感觉得出来吧!”
见闻人东方不答,他又接着说;“其实她的身分这么敏感,你带她回去恐怕不大好。我本以为你救了她,把她安置好就算报了恩,却没想到你要带着她。”高超搔搔头,“你想想,她要用什么身分在那里生活?”
“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闻人东方始终注视着白霓裳,看到她站起来跟一名属下说了几句话,接着独自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也不管高超还想说,扔下他,长腿一道就往她的方向走去。
一进树林里,白霓裳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一看,“是你!”
闻人东方走到她身边,“要到哪里去?”
“你听。”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把手放在耳朵旁边,轻轻的说:“听到了吗?”
他跟着认真的细听,“好像有钟声。”
“嗯,你也听到了。好像从那里传来的……”白霓裳手往前方一指,“我们去看看,好吗?”
他点点头,伴着她往前走。他们经过了一处盛开山茶花的坡地,雪白的、浅白的、淡红的、粉红的、桃红的、绯红的;艳红的,从山坡到山顶铺满了各种颜色的山茶花,远远望去色彩斑斓,紧花似锦有如仙境。
“真漂亮。”白霓裳赞叹的说。
“这是有人在整理的。”否则不会如此具规模。且坐落在花海中的灰墙矮房也明显得证人一眼就注意到,钟声也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他们走到门前,白霓裳轻声的将横区上的字念了出来,“白云庵。”
闻人东方不喜欢她语气中的欣喜,“想都别想!”
“嗯?”她清澄的眼睛看着他,脸上带着疑惑,“什么?”
“别想我会让你留在这里。”他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
又被他一眼看穿心事,她俏脸微红,“我觉得这样对我比较好。”
“我不是那种把人丢在尼姑庵,就算报恩的人。”
“其实我也不算有恩于你。”她低下头,“害你天伦破碎的人,是我父皇。”
“我只看到一点……”他坚定的看着她,“是你让我活下来的。”
“你不让我留在这里,那你要拿我怎么办?”她笑问,“你的恩要报到何时才算完成?”
“这是我的问题,没必要告诉你。”他近乎霸道的说,“总之,你得跟我走。”
“走,走到哪里去?难道要我二辈子跟着你?”她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他眉一挑,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说错话了,涨红着脸结结巴巴解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天哪!她怎么会愚蠢的说出这种话来,好像挟恩要他娶她似的。
“行了,别忙着解释,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闻人东方拉着她的手,往归路走去,“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他知道自己腿长步伐大,娇小的她跟不上,于是特意放慢了脚步。
“你永远都别想接近尼姑庵。”
“你怎么这么霸道。”白霓裳嘟嘴抗议,“那要是我想上香拜佛怎么办?”
“三种方法。”他认真的转头跟她说,“第一种,回去之后,我马上命人建—个佛堂。”
“用不着那么麻烦吧!”她惊讶的看着他。
她也不好意思让他这么劳师动众,毕竟她要以什么身分进入他的生活,还不知道呢。
“第二种,和尚庙。”
她摇头,“不好。”
见状闻人东方点点头!肯定的说:“那第三种你一定喜欢了。”
她好奇的问:“什么?”
“我陪你去。”
很少说笑的他,说了这句俏皮话,自己也觉得怪别扭,连忙转移话题,“天黑了一块,可能要下雨了,快点回去吧!”
虽然暮色昏暗,但是她还是注意到了,他……脸红了。
她低下头脚步加快,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嗯……公主。”高超搔着头,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尴尬,其他人也是一脸不知如何启口的样子。
这十几天相处下来,白霓裳知道他们都质朴善良、有话直说,而且对闻人东方忠心耿耿。 “怎么了吗?有话直接说吧!没关系的。”
“那好吧。”高超超感激她的善良和体贴。一样都是金枝玉叶,他觉得这个公主比朱雀国的可爱多了。
当然,银霞公主除外。
“我先说喔,这只是我们一点小小的建议而已,跟东方没有关系,你不要误会喔。”
她微微一笑,“我不会的,你说吧。”
她想也知道高超他们要对她说的话闻人东方一定不知道,否则他们也不会趁着他到溪边梳洗时,来跟她密商了。
“其实是,再十里路就要进入朱雀国国境了,如果大家还是喊你……”
他还没说完,白霓裳就接口道:“叫我霓裳吧!”
她当然知道他们继续喊她公主不妥当,再说她也已经不是白风国的公主了。
而且他们既然蒙面救她,自然是不想证人知道身分,她对他们满心感激,当然不想连累他们。
高超手一拍,回头跟其他人说:“看吧!我就说她很上道,不会不高兴的。”
“还有一件事,我是想说,既然东方坚持要带着你……呵呵。”他笑着看她,话接不下去。
“我不会不高兴的。”她生性聪颖,听到高超这么说,立刻想到另一件事,“那依你说,我用什么身分会好一点?”
他又是一个拍手,“如果公主不觉得委屈的话,先当个丫头好不好?”
白霓裳摇摇头,认真的说:“错了。”
他一脸不解,“咦,错了?”
“嗯,你刚叫我公主,不是错了吗?我只是北院大王的丫头,你这样叫我,不是大折煞我了。”
说完,她淘气的一笑,大伙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高超竖起大拇指称赞,“霓裳,你胸襟这么豁达,我高超佩服。”
白霓裳盈盈一拜,“我不敢当。”
新生活在她眼前了,从今以后她没有姓、没有家,只有一个主人。
闻人东方救了她两次,她为奴报答,也是应该的。
“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闻人东方的怒视着一脸心虚的属下们。
他们纷纷把头转向一边,不敢接触他要杀人的目光。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