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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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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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们都这么做。”

    “不。”

    “你仍然记仇,人家都很后悔说错话,已是中一的事了。”

    “这人心毒,我有无爹娘与她无关。”

    “一场同学……”

    “我自己会想办法。”

    “好好好,不与她玩,你真倔。”

    结果衣服鞋袜是新买的,借了蒋太太的皮包,并且到理发店去修过头发。

    由南孙陪着她去面试。

    是一间日本人开的出入口行请文员。

    地方狭窄,堆满货板样品,与南孙想象中的写字楼有点不一样。

    她不至天真到以为一毕业便可以穿着名贵套装在私人豪华办公室上班,有秘书接电

    话奉茶,但这阵式也委实太让人失望。

    她在一张人造皮沙发上等了半个小时,锁锁含笑出来,她知道事情成功了。

    不过这种事成功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

    南孙开口便问:“月薪多少?”

    “一千四。”

    “我不相信。”

    “是这个公价。”

    “人肉大贱卖。”

    “嘘。”

    “够吃,还是够住呢?”

    “凡事有个开头。”

    锁锁仍然微笑,不知是否对着日本人笑久了,一时收不回来。

    南孙第一次以客观的眼光看她。

    今天略为打扮过了,面孔上淡淡化妆,益发显得浓眉大眼,皮肤光滑丰润,像是闪

    出光芒来。穿着时髦衣服及高跟鞋,显得身材高挑标致。

    南孙讶异地发现一夜之间,锁锁成为大人了。

    日本人二话不说地聘用了她,是否因为这宝石般的外表?

    他叫她一星期去学三夜日语。

    锁锁说:“肮脏的人生路开始了。”

    南孙勇敢地问:“总也有点风景好看吧?”

    “希望。对了,第二件事:找房子。”

    “这你就不必急,慢慢来。”

    锁锁上班以后,早出晚归,电话渐多,全体男性来找,赵钱孙李都有。

    南孙趁暑假大展鸿图,自称预科生,替好几个孩子补习,有上门来的,也有她到会

    的,低至小学一年级,高至中四的都有,南孙教学方式大胆活泼,学生十分喜爱,收入

    并不下于锁锁。她仍然穿粗布大衬衫,把收入省下买时装贴补锁锁,那一方面锁锁取得

    薪酬,也去选了刚刚流行的运动装球鞋送她。

    原校录取南孙念预科,她选了七科,决定拿文学士。

    蒋太太叹口气:“你好生考本市的大学,叫老人家掏钱送你出国,决无可能。”

    南孙吐吐舌头。

    她的夏季还是假期,大帮人相约去看戏吃冰,出门时也会遇见锁锁回来,有小轿车

    接送,南孙的异性新朋友见到锁锁,不约而同地,都会得不由自主地一怔。

    都问:“那是谁?”

    “我表妹。”

    “看上去比你略大。”

    南孙开学前一星期,锁锁说她找到地方搬。

    “搬到什么腌臜的去处?”南孙不舍得她。

    “你来看。”

    地段并不太好,但还算是住宅区,地方也干净,房东是一对年青夫妇,刚结婚,分

    期付款买了这层公寓,又觉吃力,于是租一间出来,三个人都早出晚归,根本没有人用

    厨房。

    南孙去作实地观察时,小两口刚下了班,恩爱得无比,穿一式的球衣裤,搂在一起

    看电视。

    锁锁的房间已付了定洋,并且摆着几件家私。

    她转过头来看着女友。

    “日本人借给我的。”

    南孙不出声。

    衣柜里全是花花绿绿的衣服。

    锁锁又说:“样板。”

    南孙觉得蹊跷,但没有更妥善办法,于是默不作声。

    朱锁锁终于搬离蒋家。

    蒋太太一直送出来,“朱小姐,外头住得不舒服,尽管再回来,自己家里一样。”

    南孙觉得目前做得十分得体,深明爱屋及乌之理,非常感激。

    算起来,锁锁一共在蒋家逗留了五个月。

    她一走,区家便差人来找。

    蒋太太理直气壮地应付那声势汹汹的壮汉。

    南孙当夜大哭一场。

    蒋太太说:“疯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南孙呜咽地说:“……她没有一个自己的家。”

    蒋太太也恻然,过一会儿说:“你放心,那么能干的女孩子,相貌又好,会得窜起

    来的。”

    开学时南孙做了新校服,买了新课本,无忧无虑做其预科生。

    身边少了最好的朋友,差天同地,于是拼命缠住工余的锁锁。

    她老说累,没有空,要加班,有应酬,多种借口加在一起,她们一星期也见不了一

    次。

    南孙惆怅的同母亲说:“不知她怎样了?”

    蒋太太笑,“她一走,你祖母也少个说话的对象。”

    “对对对,现在逼我背四大福音。妈,你知道我,国文考不好就是因为怕背书,现

    在百上加斤。”

    南孙的父亲说:“连荃湾都要盖住宅房子了,已涨到两百块一呎,还会往上升,今

    晚非同老太太开谈判不可。”

    “可是那种地段……”

    “在盖地下铁路你懂不懂,四通八达,方便即可,中层阶级实事求是,不计较空排

    场。”

    南孙听不进去。

    班上多了三五个插班的男生,使女校轰动起来,本来举止豪爽的蒋南孙也不得不略

    略注意到仪态。

    她同锁锁通电话,“我好不好把头发剪掉一点?”

    锁锁说:“剪时容易留时难。”

    “那么……”

    “南孙,老板叫我,下次再谈。”她匆匆挂上电话。

    南孙气结,如此低廉的薪工,如此身不由己。

    她刚想同锁锁说,同级的林文进约她看电影而不是莫爱玲。

    林文进在功课上颇指点她。

    一次段考,南孙写完题目便想交卷,林文进坐在她隔壁抹脖子,使眼色,南孙疑惑,

    翻过试卷,发觉背页还有一道题值二十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回答。

    事后林文进骂她:“这般粗心,何等不值。”

    南孙虽翘着嘴不语,心中是服贴的。

    由此可见林文进为她好,不是损友。

    蒋家给女儿最大的恩赐是予她交友自由,她与林文进往来极之公开。

    南孙想锁锁看看她的新朋友,遍约不获,谁知一日她却自动摸上门来。

    那日南孙闷极无聊,正在收拾锁锁剩下来的杂物:日语录音带、书本,以及一大堆

    异性给她的卡片、便条、信件。

    锁锁并不嘲笑喜欢她的人,一切都是尊贵的,她把他们的情意留着,甚至是一枝花,

    都压在书中,干瘪后隐约还留下一丝清香,芳魂仍存。

    蒋太太笑着探进房来,“看谁来了。”

    在她身后的是朱锁锁。

    一身打扮鲜明华贵,在路上碰见,南孙未必敢同她打招呼。

    一进房来,锁锁先甩脱高跟鞋,放下手袋,脱掉外套,然后用一条橡筋扎住头发,

    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南孙发呆。

    只见她自手袋中取出香烟盒子,点着火,吸一口,说:“闷死人。”

    蒋家不准公开吸烟,因当家的老太太认为烟酒赌均为堕落的象征,蒋太太虽有烟瘾,

    在家也绝对不吸,南孙连忙起身去掩上房门。

    她痛心地对锁锁说:“你变坏了。”

    锁锁听得这话,先是一呆,随即轰然地笑起来。

    南孙觉得她夸张无比。

    社会这个染缸再黑,不见得三个月就把一个少女摧残掉,锁锁这种过分戏剧化的表

    现一半是炫耀,表示她与女学生大大的不同。

    南孙没好气地问:“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

    “怎么会有空?”

    “辞掉了工作。”

    南孙一呆,“日本人难为你?”

    “他叫我早上去接他上班。”

    “我不明白。”

    “早上,八点钟,叫我去他公寓按铃,与他一起去谈生意。”

    “唉呀呀,把你当早餐?”

    锁锁按熄香烟,“也许我们俩想得太猥琐,也许他真的不认识路要我陪。”

    南孙反而放心了。

    锁锁能为这样的小事辞去工作,可见她内心世界仍然十分幼稚,黑白分明。

    “日本人还有什么不轨行动?”

    “没有,但举止间说不出的轻视女性,总认为她们是低等动物。”

    南孙想起来,“莫爱玲也抱怨过,她说洋行里的英国外办例把所有黄种人当次货,

    也不是指着鼻子骂,反正有意无意就给你一句,像‘阿陈,你一整天做什么,吸烟还是

    喝咖啡?’”

    锁锁说:“这倒无所谓,把我当下女也不打紧,只要不带色情成分。”

    “要命,听你们这样说,一辈子不想毕业。”南孙懊恼地吐舌头。

    “大学生同我们不一样,多少有点尊严面子,况且你要待五六年后才会出身,届时

    不平等现象一定有所改善。”

    “你有无欠日本人钱?”

    “有,一个月薪资。”

    “我替你赎身。”

    锁锁笑了。

    南孙说:“你没有再欠他什么吧?”

    锁锁光火,“你别以为我短短一百天就发了财,请看,衣服都是剪了牌子的退货,

    皮包手袋是冒牌的,银行存款剩下七十三元五角,我真的抖起来,会舍得不让你知道?”

    骂完之后,双方都觉十分痛快。

    锁锁长叹口气,“有没有林文进的照片,给张看看,天天念他名字三十遍。”

    南孙腼腆地递上一张合照。

    锁锁一看,“嗤”一声笑出来。

    南孙不满地看着她,等待解释。

    “唇上蓄着的汗毛好算是胡髭了?”

    南孙瞪她一眼,“说话好不粗俗。”

    锁锁点点头,“小朋友看小朋友,对上了。”

    “喂…”

    锁锁笑说:“肚子饿了,老太太吃什么点心?偷些出来。”

    一个月后她换了工作,转到一间电脑代理公司做,随即丢下洋泾浜日语,改学电脑

    专门名词,一下子又琅琅上口,还挺唬人的。

    南孙去看过她,假装是顾客。

    她正在吃饭盒子,见到有人进店,连忙擦擦嘴,喝口水站起来,饭盒子根本放在抽

    屉里,一推拢,什么痕迹都没有。

    南孙见她手势纯熟,可见是做惯了的,长久下去,恐怕会坏胃,不禁一阵心酸。

    锁锁挂着一脸的笑迎上来,蓦然发现是南孙,倒是一呆。

    她抱怨,“真会寻我开心。”

    南孙低声说:“林文进要到英国去读书。”

    “又如何?”锁锁充满诧异。

    她细细观察南孙神情,忍不住说:“没有这样严重吧,何用黯然销魂?”

    南孙不出声。

    “六点钟再来,与你喝咖啡。”

    南孙点点头。

    捧着咖啡杯,她向锁锁诉苦:“他对我那么好,谁知还是这样。”

    锁锁笑:“换了是你,也一样。”

    “林文进将来的女朋友,未必有我水准。”

    “那是另外一件事,你不让他出去闯,他不会心死。”

    “你没有男朋友,你不知道我多难过。”

    “我没有男朋友?哦是,我没有男朋友。”锁锁大笑。

    南孙忧郁了一整个月。

    晚上睡熟了也仿佛与林文进在谈笑,以至白天精神恍惚,她从未试过如此牵挂一个

    人。

    等到林文进安顿下来,给她写信的似乎,她又不想回了。不是没有要说的话,而是

    无从说起,再隔一段日子,她也就忘了他。

    锁锁又离开了电脑代理,到一间时装公司任职,卡片上印着经理字样。

    南孙笑,“唬谁,几时做董事长?”

    “快了。”

    两人仍然嘻哈笑作一团。

    一下子有人来接锁锁,楼下车号按得震天价响。

    南孙伏在窗口看,“谁,是谁?”

    锁锁不答,抄起手袋便走。

    蒋太太在一旁听见,便对女儿说:“别问太多,她方便说,自然会告诉你。”

    “老朋友,问问有何关系。”

    “问多了她一嫌,老朋友就丢了。”

    “我关心她。”

    “各人有各人的路…

    “我担心她。”

    “不用,她比你乖巧得多。”

    南孙想起来问:“妈妈怎么不去搓牌。”

    “最近输得厉害。”

    “问爸爸要。”

    “问他也没有余钱。”

    “我知道他在金子上赚了。”

    蒋太太讶异,“你一向不理这些,怎么知道。”

    “他昨天说要带我们环游地球,因金价节节上升。”

    “啊,今夜我来问他。”蒋太太想一想,“对了,别同你祖母说。”

    “老太太一定说:你即使赚得全世界,但赔上你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

    蒋太太笑了,“错了。老太太挺关心上落价位。”

    南孙非常非常的意外,“真有此事?”

    蒋太太但笑不语。

    做父亲的说得出做得到,果然率领一家人参加旅行团,出发往欧洲,玩了三个礼拜,

    连老太太都兴致勃勃一起去,家中只剩下女佣。

    蒋太太说丈夫,“他,手上要是有个多余的钱,浑身发痒。”

    虽然行程非常匆忙,走马看花,祖母在罗马中暑,父亲在花都遇着小手,母亲在维

    也纳摔跤,而团友觉得他们一家太吵,南孙还是觉得享受无比。

    触角敏锐的她独爱威尼斯。

    她说:“你看,多么美丽,多么腐败,一个沉沦的城市,潮涨的时候圣马可广场泛

    着水,我们住的地方太起劲了,天天朝气勃勃,欠缺一分老练的气质,难成大器。”

    但是他父母没听懂。

    逃难似好不容易过完了三个星期,一阵风似又刮回家去,都嚷说欧洲又破又烂,一

    点也不好玩,永远不再去。

    只有南孙万分陶醉,一定要再去,同男朋友,同志同道合的恋人。

    兴奋地找锁锁,逼她听旅行记趣,房东说:“朱小姐搬走了。”

    如一盘冷水浇头,“搬到什么地方?”

    “不知道。”

    “几时搬的?”

    “上星期。”

    南孙往时装店去找,售货员客气地说:“朱小姐陪老板娘到东京买货去了。”

    咦,混得还真不赖,“什么时候回来?”

    “三四天,请问谁找?”

    “请朱小姐同蒋南孙联络。”

    “好的。”

    南孙心中一丝茫然。

    隔了近十日,锁锁才用音讯。

    “欧洲之行如何?”

    “你是真忙还是假忙?”

    “今晚见面,有没有空?”

    “到我家来。”

    “我有好主意,咱们吃日本菜去。”

    一言为定。

    锁锁迟到二十分钟,南孙坐立不安,东张西望,几疑找错地方。

    迟到这习惯也需培养,学生只知准时出现,迟者自误,事实上南孙一辈子没学会这

    项女性的特权。

    锁锁出现时日本馆子里每个人都眼前一亮。

    南孙只觉得她浑身闪烁夺目,皮肤中似揉了宝石粉,顿时忘了呆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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