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流金岁月-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南孙只觉得她浑身闪烁夺目,皮肤中似揉了宝石粉,顿时忘了呆坐二十分钟的事。

    锁锁笑吟吟坐下来,伶俐地点了菜。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看我带了什么给你。”

    南孙笑,“先看你那份。”

    “不,你请先。”

    南孙献她的宝,“翡冷翠买的。”

    是一只玻璃纸镇,圆形水晶球里绽开一朵朵七彩的菊花图案,无比的璀璨艳丽。”

    “喜欢吗?”

    锁锁却微笑,“可见你还似小孩子,专买这种小玩意。”

    “别在我面前装大人,你又送我什么。”

    锁锁把一只小盒子递给她。

    南孙打开,是双小小钻石耳环。

    南孙急急戴上。中三时两人结伴去穿耳孔,从此破相,南孙的左耳还发了一阵炎。

    锁锁说:“好看极了,你不能戴流苏型耳环,这才配你。”

    “是真的钻石?”

    “这么一点点,自然是真的,假的做不出来。”

    “环境大好?”

    “过得去,我想见舅母,把钱还给她,再不还,快要双倍偿还。”

    南孙看着她,心中算一算,短短九个月,换了三份工作,居然有积蓄可以还旧债,

    大不简单。

    “南孙,你陪我去。”

    “写张支票寄回去不算了。”

    “那不好,那把人当什么呢,区家待我不薄。”

    这一点的温情使南孙放心,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什么时候上去?”

    “这就去走一趟。”

    “皇帝不差饿兵,这一顿你请。”

    锁锁松口气,“自然。”

    南孙仍然盯着她的脸看。

    “看你一脸疑惑相,告诉你,我带了两只金表过去,刚刚有人要,对本对利,请客

    也是应该的。”

    锁锁若无其事拉起南孙便走。

    她开一部日本小跑车。

    南孙目定口呆。

    锁锁当然知道老同学想些什么,“朋友借给我的。”

    她毋须向任何人解释,但南孙关注的神情使她不得不交代一句半句。

    南孙说:“你看你生活多么豪华,而我,仍是替人补习,打球温书。”

    锁锁不语。

    车子驶到西区,停下来,她俩结伴走向区宅,还未到,已闻到那股熟悉的面包香。

    仲夏夜,石板街,榕树须直垂下来,南孙用手拂开,问道:“是什么树?有一种树,

    传说更下永远隐蔽着一只鬼。”

    锁锁没有回答。

    她双目直勾勾看着一个建筑地盘。

    南孙这才会过意来,不禁低呼:“拆掉了。”

    区家住的四层楼房子已拆得一干二净,此刻用木板围着,白漆红字,书写着建筑公

    司的名称。

    自空口看进去,只见泥地上堆满钢筋机器。

    “哎呀,人去楼空。”

    锁锁无主孤魂似地站着不动,她回来了,回来报答于她有恩的人,他们却已离去。

    年轻的她第一次尝到人生无常的滋味。

    过了很久很久,她低声说:“我还以为,一切恩怨可以在今夜了结。”

    “我们走吧。”

    “你看。”

    南孙随锁锁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地盘隔邻已经封闭的一层旧楼乌黑的露台上摆着

    被弃置的花盘,密密麻麻开出硕大、雪白、半透明的花朵,随着晚风正微微款摆。

    “昙花!”南孙说。

    那特有幽香冲破黑暗撒得她们一头一脑,迷惑地钻入嗅觉。

    锁锁站着发呆,似一尊石像,薄薄衣裳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又过了一阵子,她才颓

    然说:“走吧。”

    真没想到她不择手段要离开要忘记的出身地,又胜利了一次,比她更早一步离弃她。

    两人上了车。

    使南孙害怕的不是锁锁突然成为有车阶级,而是她对新身份驾轻就熟,一丝不见勉

    强。

    “去哪儿?”南孙讶异问。

    “去我家。”

    南孙默不作声。

    过一会儿她说:“锁锁,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锁锁笑不可抑,“是,你迈步向大学走过去,而我老不长进。”

    “你怎么说起蒙古话来。”

    锁锁来一个急转弯,车子停在一个住宅区。

    南孙只得跟着她走。

    她用锁匙打开了门,小小精致的公寓全新装修,主色是一种特别的灰紫,非常好看。

    锁锁说:“好不好?专人设计的。”

    南孙浏览一下,“像杂志里的示范屋,的确舒服。”

    锁锁略觉安慰,倒在沙发中,“自己有个窝,回来浸个泡泡浴,好好松弛。”

    她到厨房取饮料。

    南孙看到案头有她们中学时期的数帧合照。

    区宅旧楼卫生设备甚差,没有浴缸,亦无莲蓬头,淋浴要挽一桶水进浴间,很难洗

    得畅快,换衣服时又容易弄湿。

    锁锁无异是熬出头了。

    现在她浴室里摆着一式灰紫色大小毛巾,肥皂都用蒂婀,琳琅的香水浴盐爽身粉全

    部排在玻璃架子上,香气扑鼻。

    这么会花钱,这么懂得排场。

    锁锁捧着咖啡出来。

    “像女明星的香闺。”南孙说。

    锁锁说:“搬这个家,真把人弄得一穷二白。”

    “听说租金涨得厉害。”

    “我这是分期付款买的,比租还便宜。”

    南孙对锁锁已经五体投地,再也没有惊奇的表情露出来。

    锁锁说:“现在你可以到我家来借宿了。”

    “随时会有那么一天。”

    “此话怎说?”

    “祖母迫害我。”

    “你夸张了,老人家十分慈祥。”

    “每次交生活费给我,都唉声叹气,大呼作孽,蒋氏将绝后等等。”

    锁锁忍不住笑:“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越来越怨,指着我这株桑,骂的是我母亲那棵槐,真为妈难过,忍了这么久,人

    家说就是这样生癌的。”

    “这话就没有科学根据了,你不爱听,到我这里来住,我替你交学费。”

    南孙笑,“不见得为这个离家出走。”

    喝完咖啡,南孙告辞。

    锁锁坚不允她独身叫车返家,一直开车把她送到家门。

    过几日蒋太太进房同女儿说话。

    开门见山便问:“朱小姐最近好不好?”

    南孙自课本中抬起头,看着母亲。

    蒋太太爽快地说:“你父亲的意思是,不要同她来往,怕她把你带坏。”

    南孙问:“她有什么不对?”

    蒋太太坐下来,“听说朱小姐在大都会做。”

    “大都会,是什么地方?”

    “是一家夜总会。”

    “你指锁锁做舞女?”

    蒋太太不回答。

    “爸爸怎么知道,他去跳舞,亲眼看见?”

    “他陪朋友区散心看到的。”

    “人有相似,看错了。”

    “不会的,朱小姐曾在我们处住了那么久。”

    “我不相信。”

    蒋太太不言语。

    “即使是,又怎么样。”

    “或许你可以劝劝她。”

    “怎么劝,我又没有更好的建议,妈妈,你们别干涉我交友自由。”

    “我知道你们俩亲厚。”

    “我不管,朱锁锁是我朋友,永远是。”

    “你看你脾气。”

    “爸爸若问起,只说我们已经不大见面。”

    蒋太太不出声,静静点起一枝香烟,把女儿房门掩上。

    “你也应该管管他,就该他自己跳舞,不让别人做舞女,谁同她跳。”

    “这是什么话,这是同父母说话的口气?”隔了一会儿,蒋太太说,“唯一受我管

    的,不过是麻将桌上的十三张牌。”她的声音无比苍凉。

    南孙扭响了无线电。

    即使在考试期间,南孙还是抽空找到了大都会夜总会。

    守门口的印度人并没有对她加以注意,她轻轻走进装修豪华俗艳的地库,注意到这

    一类娱乐场所多数建在地下,不知象征什么。

    南孙说要找朱锁锁。

    女经理一听就明白:“骚骚。”

    “是。”

    “她每逢一三五来,今天星期二。”

    南孙并不觉得特别伤感或是反感。

    无论什么都要付出代价,一个人,只能在彼时彼地,做出对他最好的选择,或对或

    错,毋须对任何人剖白解释。

    “小姐,你满了十八岁没有,可不要给我们麻烦啊。”

    做生意的女人,并不如祖母口中那么可怕。

    不知恁地,南孙居然温和地问:“生意好吗?”

    女经理颇为意外,“好,极佳,现在市面不错,你可以问骚骚,客串一晚,不少过

    这个数目。”她竖起一只手,“而且每天发薪水。”她以为南孙来打听行情。

    南孙问:“黑社会呢,他们不控制小姐?”

    女经理一呆,呵呵笑起来,“这位妹妹真可爱,骚骚上班时我知会她你来过。”她

    站起来送客。

    南孙又说:“骚骚,标致的名字,是不是?”

    女经理几疑这女孩服食过麻醉剂,所以全不按情理说话,是以连忙赔笑,急急把她

    送走。

    南孙走出地库,在附近灯红酒绿一区逛了又逛,忽然在橱窗玻璃看到自己的反映,

    竟是一脸眼泪。

    惊骇之余,连忙掏出纸手帕用力擦去一切痕迹。

    她觉得疲倦,庆幸有个家可以回去。

    电车当当响,是她最喜欢的交通工具,迟早要淘汰的,都挤到地底去用更快更先进

    的车子,这城里容不得一点点的浪漫悠闲,几百万市民同心合力,众志成城地铲除闲情

    逸致,且成功了。

    年轻的南孙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整个人进入心神恍惚的境界,想到童年时发生

    的,毫不重要的事:四五岁同父母看完电影,乘电车回家,父亲指着霓虹灯管上的英文

    字母,叫她认出来,造成很大的压力,她一个也不认得,从此见到字母便害怕,而做父

    亲的亦十分失望,肯定南孙是蠢钝儿。

    一直要待很久以后,上了中学,每学期考在五名内,做父亲的对女儿改观,然而已

    经太迟了,南孙永远有种遗憾,她父亲未能识英雄于微时,是以变本加厉地用功,好显

    一显颜色,因为成功是最好的报复。

    尤其是这一年,读得山穷水尽,她索性买本梁实秋主编的《英汉大字典》,摇头晃

    脑地背生字。

    电车到站,南孙站起来,留恋地看了看霓虹灯,怎么会想起这些琐事来,想是不欲

    使脑袋空着,接触到更复杂的问题。

    还有,林文进已经很久没有来信。

    临走前,他叫她也考虑出国,看得出他心猿意马,一颗心早已飞到异邦,只不过敷

    衍老朋友。

    这样经不起考验,可见《咆哮山庄》中凯芙琳变成鬼也要回来在雨夜中寻找希拉克

    利夫这种情操只存在于小说中。

    南孙养成看爱情小说的习惯,每夜一章方能入睡,中英著作并重。

    是夜,她读到深夜,忘记除下隐形眼镜,第二天双目通红。

    蒋太太怪心痛地说:“去配副软的吧。”

    祖母却瞪她一眼,“花样镜真多,都是没有兄弟,所以宠成这样。”

    无论谈的是什么题材,老太太总有办法扯到她的心头恨上去。

    南孙也学着她母亲,聋了半边耳朵。

    连蒋太太都说:“南孙虽是急性子,却从未顶撞过祖母。”

    南孙怀疑自己从出生那日就惨遭歧视,已成习惯,她放下历史课本,“抗战八年,

    大家还不是都活着。”

    家里环境忽然好转,蒋先生外快显著增加,嘴里老说:“七二七三年那种光景是不

    可能的了,但真没想到还有今天。”

    置了汽车,雇了司机,专门哄撮老太太,送她来往礼拜堂。没过一会儿,蒋太太的

    麻将搭子也换掉,仍然出去打,不过打得比较大。

    在父母面前,南孙从不问钱从何来,在好朋友面前,更加提也不敢提。

    唯一踏实的可靠的,是成绩表上的甲甲甲。

    八月中,锁锁打电话来找。

    “考得怎么样?”

    南孙心头一阵暖和,她没有忘记。

    “全班首名?”

    南孙傻笑,“我又不会做别的。”

    “出来同你庆祝。”

    “你还在时装店做买办?”

    “我进了航空公司,下星期飞欧洲线,今晚我来接你。”

    “不不不,我们约个地方等。”

    “随便你。”

    朱锁锁例牌迟到二十分钟。

    一身黑色,宽大的上衣前面没有怎么样,后面另有千秋,完全透空,有意无意间露

    出雪白的肌肤,窄裙,丝袜上有水钻,九公分高跟鞋,小格子鳄鱼皮包,叫的饮料是威

    士忌加冰。

    分了手才短短一年,南孙觉得她俩再也没有相同之处。

    锁锁像是懂得传心术,说道:“我仍然留着长发。”

    “我也是。”

    “你那个要烫一烫了,否则看上去十分野,不过你是学生,自然一点只有好。”口

    吻老气横秋,像个前辈。

    “同学们都剪掉了。”

    “一下子潮流回来,留长要等好几年,我才不上当。”锁锁笑。

    仿佛这次见面,完全是为着讨论头发的问题。

    终于锁锁说:“你也变了,比去年沉实得多。”

    “嗳,也许功课实在紧张,考不上这两年就白费,谁也甭妄想出国。”

    “有没有春天才不重要,最好做学生,年年有暑假。”

    “谈谈你的新工作。”

    南孙希望她飞来飞去之际,不再会有空到大都会客串。

    锁锁却不愿谈这个问题。“最近看了什么好小说?”

    “对了,你到伦敦的话通知我,想托你买几本书。”

    “包我身上。”她点起一枝烟。

    “有没有找到舅母?”

    锁锁一怔,像是刹那间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回事。

    南孙即时后悔,立刻改变话题,“我还以为你会带男伴出来。”

    “还没有固定的男友,你呢?”

    “也没有。”

    锁锁感喟地说:“见得人越多,越觉得结婚是不可能事。”

    南孙奇问:“你想结婚?”

    “才不呢,”锁锁骇笑,“咦,那些男人。”像是在大都会耽过,从此怕了男人。

    “会有好人的。”

    “在大学里也许,但好的男人泰半像沉静的孩子,你要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也是

    很累的一件事。”

    南孙想业没想过这一点,也不明何以锁锁有这种过来人的语气。

    锁锁看南孙吃个不亦乐乎,笑说:“你仍是个孩子。”

    南孙说:“这是性格问题。”

    “我还以为是环境。”

    “管它是什么,只要不影响我们的友谊。”

    正说着,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走过来,“骚骚。”手搭在她肩上,她并没有避开,

    反而趁势握住他的手,态度亲昵。

    她介绍:“南孙,我同学。这是谢祖宏。”

    南孙点点头。

    只听得小谢笑道:“可让我碰见了,天天说没空,幸亏同女孩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