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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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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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介绍:“南孙,我同学。这是谢祖宏。”

    南孙点点头。

    只听得小谢笑道:“可让我碰见了,天天说没空,幸亏同女孩子在一起,算你。”

    他笑着回自己的桌子,一大堆人,男的全像金童,女的都似玉女,略嫌纨绔,但不

    失天真,南孙不讨厌他们。

    她以熟卖熟地问;“谢祖宏干哪一行?”

    “吃喝玩乐。”

    “啊?”

    “他什么都不干,他家里做航运。”

    “追你?”

    “但凡穿裙子的都在他追求之列。”

    “是要有这种人才显得热闹。”

    “谁说人没有命,不由得你不妒忌。”锁锁用眼角瞄着那一桌。

    南孙按住她的手,“但社会也有你我的地位,我们会成功的。”

    锁锁只是笑,叫结帐,领班说谢先生已经付过。

    这时小谢又过来坐下,“明天,”他缠住锁锁,“明天一定要答应我出来。”

    锁锁说:“明天我在巴黎,你也来吧。”

    “咄,来就来,又不是稀罕的事。”

    锁锁笑,“那么巴黎见。”

    她拉着南孙离去。

    “明天你真去巴黎?”南孙问。

    “不,是罗马。”

    “你何苦骗他,说不定他真去了。”

    锁锁笑不可抑,“真,他那种人的世界里有什么叫真。”

    她一点也不相信他,可是在他面前,又装得一丝怀疑也没有,这种游戏,需要极大

    技巧。

    南孙不禁羡慕起来,离开学校就可以玩疯狂游戏,待她数年后毕业,锁锁已是九段

    高手。

    “谢家有一只豪华游艇,几时叫他借出来我们玩。”

    七个月后,她又辞去飞行工作。

    南孙每见锁锁一次,就发觉她身上的行头道具又进一步的考究精致。

    不知从什么似乎开始,朱锁锁已经放弃穿黑白灰以外的颜色,年轻女子穿素净的颜

    色反而加添神秘的艳光,她多南孙说,女性到中年反而要选鲜色上身,否则憔悴的脸容

    加灰秃秃的衣服活像捡破烂的。

    她对这些十分有研究,交的学费也不知有多少。

    开头认为貂皮最矜贵,做了黑嘉玛穿,后来又觉得土,扔在橱角,穿意大利皮革,

    最后宣布最佳品位是凯丝咪大衣,让南孙陪她去挑。

    走进精品店,南孙不相信衣服上挂着的标价可以在真实世界中找到顾客。

    然而她亲眼看到老老嫩嫩的女性穿插在店堂中,每人双臂拥霸着一堆新衣,满脸笑

    容喜孜孜地往试衣间跑去,夏季试冬装,冬季试夏装。

    南孙从来没见过如此荒谬现象,这些女人,包括锁锁在内,视穿新衣为人生至大目

    的之一,但愿她们来生投胎为芭比娃娃,不停地穿换时装。

    当下锁锁爱不释手地选购了一大堆,南孙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等她。

    为着一件晚装,锁锁几乎与一位中年女士吵将起来,两人都争着要,那妇女有薄而

    且大的嘴唇,并不打算相让,沙哑的喉咙发出咕哝声响向经理抱怨名店快成为小妖怪的

    世界。

    终于南孙把锁锁拉到一旁说:“别忘记敬老。”

    锁锁立即慷慨松手,并取出金色信用卡挂帐,南孙留意到编号只得两个字,显然不

    属于锁锁本人所有,当时并不言语。

    出得门来,锁锁把其中一包交给南孙,南孙一怔,马上摇头。

    “怎么,不喜欢?”

    “学生哪用得着这种排场。”

    “收下。”

    “我不是不爱华丽的衣裳,只是人生在世,总还有别的事可做吧。”

    锁锁瞪她一眼,“这连我也骂在内了。”

    南孙打量她,“你又自不同。”

    “什么不同。”

    “你穿上实在好看。”

    锁锁乐得搂住她的腰。

    春去秋来,在锁锁不停换季当儿,南孙读完预科课程。

    办大学入学当日,南孙还记着祖母上一夜说的话,怀恨在心。

    老太太自饭碗中抬起头来满怀牢骚地说:“还要读下去!将来做宰相仍然跟别人姓

    便宜人均。”

    做父亲的连忙打了一个哈哈,“叫女婿入赘好了。”

    祖母仍然不忿,“蒋家就此绝后。”

    南孙只得闲闲说:“中华民族有无数姓蒋的男丁,有什么分别呢。”

    谁知祖母忽然摔了筷子动气就回房间去下了锁不在出来。

    南孙叹口气,原以为家长会夸奖几句,谁知惹来一肚子气。

    急急同好友诉苦,锁锁却说:“无论做什么,记得为自己而做,那就毫无怨言。”

    南孙啼笑皆非,表示听不懂哲学家的话,约好第二天见面。

    这一阵子,锁锁像是比较空闲,暂处无业状态。

    坐在礼堂中填表格,南孙心中有一分骄傲,终于完成悠悠七载的中学生涯,她清一

    清喉咙,装出成人应有的端庄姿态。

    “错了。”

    南孙抬起头。

    “这一项是填你的成绩,不是地址。”坐在她身边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说。

    南孙低头一看,果然不错,她一向没有填写表格的天才,不是错这里就是错那里。

    年轻人说:“我替你拿张新的。”

    他站起来走向讲台,南孙见他穿着皱麻的淡色西装,知道他环境不错。

    这几年风气已转,家长第一志愿是把孩子往外国送,大学学位反而多了出来,学生

    层次较为广泛,什么阶级都有。

    那年轻人回来时说:“我叫章安仁。”

    他顺手取过南孙手中的表格,照样帮她填一张,这无异是掌握了她所有的资料。

    南孙也想过抗议,但一则大家分明是同学,二则他长得不讨厌,还有,大堂那么多

    女生,他偏偏选中她,使她有点欣喜。

    南孙乐意结识他。

    章安仁填表填到一半,吹一记口哨,“原来是高材生,这么好的成绩,何必留在本

    市?伦大年年有好几个奖学金。”他抬起头来再细细打量她,像是这一次连带要欣赏南

    孙的灵魂。

    南孙但笑不语。

    办手续时她一直跟随她身后,待做完这一切他问:“蒋南孙,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南孙很客气地说:“我约了人。”

    章安仁有点失望,随即说:“我送你去。”

    “不用,我朋友会来接我。”

    章安仁一筹莫展的样子看着南孙。

    南孙觉得应当给他一点鼓励,“你不是有我家电话吗?”

    一言提醒了他,小章露出笑脸。

    南孙走到校门口,小章仍如影随形,他并不出声,两手插在裤袋中,一直随出来。

    南孙的心跳比平时跳得略快。

    她刚想回头向他说话,听得汽车喇叭响,一抬眼,看见锁锁坐在一俩开篷车里,白

    色车身,红色皮坐椅,又是朋友借出来的吧,这种朋友,普通人一百年也碰不到一个。

    显然小章也为这个场面意外,他看着南孙上车,摆摆手。

    锁锁扶一扶太阳眼镜,“小男生是谁?”

    “刚刚才认识。”

    锁锁笑,“大学里同学,四年功课,四年感情,毕业打好事业基础,也该结婚了,

    生下一男一女,白头偕老,像一篇言情小说。”

    南孙皱起眉头,“听一个大纲就闷死人,如此偷工减料的小说,谁要看。”

    “你打算如何修改情节?”

    锁锁把车子开得风驰电掣,这种天气,随时会下雨,她却偏冒险在灰紫色天空下开

    开篷车。

    锁锁性格独特的一面在小事上泄露出来。

    南孙说:“毕业后非得好好做十年不可。”

    “我憎恨工作。”锁锁叹惜。

    “最近几个月你都没有上班。”

    “我有新计划。”

    “骚骚,你真不愁寂寞。”

    “谁说的。”

    “看那些男人的眼睛就知道。”

    “你也发现了那些恐怖的目光,像不像禽兽?简直想用眼神来脱光女人的衣裳。”

    南孙说:“等到没人看的时候,哭也来不及。”

    “长得好也有烦恼,渐渐其他优点得不到发挥的机会,完全受淘汰,只剩下一张面

    孔,一副身材,多惨。”

    “无病呻吟。”

    “你没有试过独居,你不知道。”

    “那么多朋友还唱叹十声,鬼相信。”

    锁锁不再追着这个题目发展,“恭喜你了,如愿以偿。”

    南孙悠然把手枕在脑后,“是。”

    “高兴吧?”

    “又可以自在四年。”南孙笑。

    “令尊令堂可好?”

    “家父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最近忙得要命。”

    “在干什么?”

    “急急买入还没有动工的纸上房子,又急急脱手,从中获利。”

    锁锁点点头,“炒房子。”

    “为啥叫炒?股票黄金,都可以炒来吃的样子。”

    锁锁笑,“这就是中文的精髓了,炒的手势急而且促,一熟马上得兜起上碟,稍一

    迟疑,立即变焦炭,跟做投机生意有许多相似之处。”

    南孙点点头,“说的也是。”

    “那令尊应当赚到一点。”

    “也一样焦头烂额,花的心思不下于人家正经事业,因为利息高,押了东西借了银

    行的钱去做,所以相当头痛。”

    “东方花园的房子不错,他有没有动脑筋?”

    “咦,骚骚,你对行情熟得很哇。”

    锁锁一笑,“来,吃你心爱的海胆黄。”

    吃完这一顿回家,南孙就接到章安仁的电话。

    南孙下意识也确在等他。

    十九岁也该物色异性朋友了。

    当夜她父亲发牢骚:“老张真不是生意经,平日称兄道弟,要紧关头他却来办公事,

    一点带挈都没有。”

    南孙根本听不懂,“老张是谁?”

    蒋太太说:“一个建筑师。”

    蒋先生拍着大腿说:“东方花园说少有三百个单位,竟一个也拿不出来交给劳朋友,

    太不够意思,这回子可看清他为人。”

    南孙忍不住笑了,原来在那人身上捡不到便宜,可以骂那人不仁不义。

    父亲瞪女儿一眼,“你笑什么,益发宠得你不像个样子。”

    南孙暗暗吁出口气,父亲近日脾气急躁,大抵身受压力不少,她情愿他旧时模样,

    没出息地好白话,成日游手好闲。

    蒋太太悄悄说:“这里面有老太太的份子,所以他特别紧张。”

    南孙换件衣服便出去。

    她同锁锁说:“一过了十八岁,在家就成为吃闲饭的人,谁都嫌我。”

    “你看你,脸皮吹弹得破。”

    女佣斟出咖啡,南孙一呆,又是一项新排场。

    “我下个月搬家,新居比较宽敞,有两个露台。”

    南孙一听这话,缓缓呷一口咖啡,很暧昧地说:“骚骚,人在江湖,万事小心。”

    锁锁回味这话,呆了半晌,承认说:“可不是,我竟成为江湖客了。”

    南孙怕开罪她,原想解释几句,又怕画蛇添足,气氛有点僵。

    “你同小章呢,有没有进展?”

    “还不是喝茶看戏,比起你来,益发觉得生活似小儿科。”

    “那多好,我从未与同年龄的男生拉过手,看见你那陶醉的样子,羡煞旁人。”

    南孙连忙收敛笑容,正襟危坐,怕做轻骨头。

    电话铃响,锁锁去听。

    她吧声压得很低很低,反而有种腻得化不开的感觉。“……当然在家,不然还到哪

    里去。有客人在,你好奇,不来看看是谁?”

    似小时候祖母买的麦芽糖,装在瓷罐里,用筷子挑出来,绕几绕,还可以拉得老远

    老远。可惜从来吃不完一整罐,因为蚂蚁闻风而来,排着队上。

    锁锁说下去:“……是我同学,不相信?想买东方花园,给两层有海景的如何,三

    百平方米那种即可。”

    南孙听见说到她头上,不禁深深纳罕。

    “还要考虑?唉,算了。”连叹惜声中都充满笑意。

    挂了电话又回来让南孙吃水果,没说几句,门铃一响,进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

    女佣忙称李先生,可见是熟客。

    但南孙不见锁锁站起来招呼他,她自管自蜷缩在沙发中,似一只猫,只用两只宝光

    灿烂的眼睛盯住他,嘴角似笑非笑。

    那位李先生自己斟了杯酒,坐下来,与锁锁对望,眉来眼去,尽在不言中。

    不知恁地,南孙的面孔红起来,她讪讪地说:“我告辞了。”

    李先生站起来,“是蒋小姐吧,骚骚时常提起你。”

    南孙觉得他没有架子,相貌也威武,于是与他握手。

    “蒋小姐要置业?”

    “呃,是家父……”

    中年人马上取出张卡片,“请令尊与我联络。”

    南孙并不是贪心的人,但也察觉凭这一句话,不知少走几许冤枉路,少兜几许无谓

    的圈子,不及道谢。

    这时锁锁才闲闲地问:“有没有折扣?”

    南孙觉得十二分不好意思,连耳朵都是麻辣辣的想必红得透明,连忙站起来,再一

    次告辞。

    李先生却说:“蒋小姐,我这就走,你们慢慢谈,骚骚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之间开门去了,前后逗留不到十分钟。

    而锁锁从头到尾以同一姿势坐在同一位置上,动也没动过,但南孙却感觉到室内不

    知什么一直在流动,引起人无限遐思。

    过了一阵子,锁锁用遥控手挚开了电视。

    荧幕上著名艳星穿着半透明的裙子一边抛媚眼一边唱情歌,宣传新唱片。

    锁锁说:“看到没有,这是李先生现任女朋友。”语气很平静。

    那女人已上了年纪,浓妆打扮,露着中年女人应有的胖膀子及粗腰身,她不愿节食,

    瘦了只有更干更憔悴,一张脸仍算俏丽。

    年龄到了这种关头,已不是好看抑或不好看的问题,再美也还给观者一种折堕的感

    觉,够不够都该金盆洗手,还隐隐约约给人看大腿胸脯干什么。露了这么些年也该觉得

    凉飕飕的了。

    “你的情敌?”

    锁锁只是笑。

    哪是锁锁的对手。

    南孙说:“过了四十岁,我就学母亲大人,除了打牌午睡吃燕窝,什么都不理。”

    “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福气。”

    “祸福无门,唯独人自召。”

    “你看她,”锁锁嘴巴呶呶电视,“无路可走,无事可做,无处可退,只好继续唱

    游。”

    “听说她有积蓄。”

    “上一代的女人,老放不下空虚的心灵,我们不同,我们铁石心肠,男人无机可

    乘。”

    “连恋爱都放弃?”

    锁锁避而不答,“昨天十二点半就睡,一直到今早十点三刻才醒,中间没有做过梦,

    也没有醒来,你看,像一颗心已经死亡,除了睡眠,不思其他。”

    声音中有许多感慨。

    南孙终于告辞。

    她吧李某的卡片搁在书桌上,也没同父母说起,蒋太太进来看见,问知因由,立即

    向丈夫去打报告。

    南孙看在眼中,益发可怜母亲,多年来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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