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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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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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路车转弯抹角地向山下驾驶去,节奏使用尽了精力的南孙渴睡,朦朦胧胧之间,

    她听到一个极细极细的声音钻进耳朵,说:“你这样,同朱骚骚有什么分别呢?”

    如五雷轰顶,南孙惊醒,背脊一身冷汗,这是她良知的声音,来向她报梦。

    南孙随即同良知说:“有几个女子,可以说她一生中未曾用一个笑一个眼色来换过

    她所要的东西?”

    良知没有回答。

    南孙又说:“是,我同锁锁是没有分别,或有,那是我会比她更加厉害。”

    她交叠起双手,抱在胸前,勇敢地冷笑。

    笑完之后,有点失落,有点疲倦,原来一切事情,都是这样开始的,南孙觉得并没

    有什么不好,并不是太难。她再次闭上眼睛,直至公路车驶抵家门。

    上车的时候,她是蒋南孙,下车的时候,她也是蒋南孙,但是有什么已经碎掉,她

    心中知道。

    三个星期后,南孙与欧阳小姐之间的战争结束。

    欧阳的合同届满,系主任不推荐续约,亲笔撰写一个简短的报告递上去,欧阳变相

    被革除职位。

    她不过二十七八年纪,从未防过万一,平地一声雷,震得整个人呆掉,忙托罗布臣

    等人去探听兼夹设法挽回,却是木已成舟,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大哭一场,卷铺盖,

    离开宿舍,结束一学期的风光,并不知死在谁的手上。

    南孙大将风度在这个时候现出来,讲得出做得到,嘴巴密封,只字不漏,连章安仁

    都蒙在鼓里。

    既然打胜了仗,目的达到,就无谓再去践踏失败者。

    有人搞了一个欢送会。

    南孙发觉所有人都在,张良栋居然笑吟吟地与欧阳话别,欧阳不敢不强颜欢笑敷衍

    他。

    残忍、冷酷、虚伪,身为凶手,南孙浑身颤抖,杀人自卫,或可原谅,强逼身上中

    刀的牺牲者娱乐大众这一层,可否赦免?实在有碍观瞻。

    南孙永远永远记得欧阳小姐的笑脸,因为她比哭还难看。

    这件事情之后,南孙那份少女的天真荡然无存。

    夏季。

    锁锁邀南孙出海。

    公众码头上停着只长约一百米的白色游艇,锁锁伸手招南孙,“这边,这边。”

    朱锁锁穿件浑身是碎缝的衣裳,像是被暴徒用刀片划破,南孙才要取笑几句,一眼

    看到船身漆着“骚骚”两字,大乐。

    这是她的杰作,今日获公开发表,即使只是两个字,也不禁欢呼一声。

    水手接她上船。

    南孙看到李先生坐在舱里,白衣白裤,戴副墨镜,手中拿着杯桃红色饮料,正朝她

    们微笑。

    锁锁瞄他一眼,“要是周末,人家是没有空的,那是家庭日。”

    南孙觉得有点肉麻,但李先生却听得舒服透顶,他呵呵呵似圣诞老人般笑起来。

    蛮贴切的,他作风也似圣诞老人。

    这么大一艘船,以私人命名,也不怕人非议,由此也可见骚骚受宠到什么地步。

    “他本来把船叫恒昌号,难听死了,关我什么事,才不要它。”

    适才那一招叫假吃醋,现在这招叫真发嗲。

    李先生站起来,吩咐水手开船,轻轻搭住锁锁的腰,问她:“不怕蒋小姐笑你?”

    锁锁笑说:“南孙帮我还来不及呢。”

    李先生问:“蒋小姐今年要毕业了吧?”

    “明年。”

    锁锁却又来打岔,“有怎么样呢,又不是想替人家找个优差。”

    在锁锁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没头没脑,无名无姓,个个是“人家”,偏偏这些人家

    都与她有亲密关系,十分刺激。

    “功课很繁重吧?”

    锁锁又说:“不相信人家有高贵的朋友还是恁的,忙不迭打听,一会儿,说不定还

    要南孙背书。”

    南孙忍不住笑出来。

    李先生言若有撼,“你看看她。”

    锁锁懒洋洋脱下那件破衣裳,露出一身泳装,那样的皮肤,那样的身段,不要说在

    东方首屈一指,简直世界性水准。

    李某十分满意,幸亏目光如欣赏一件艺术品,不至沦为猥琐。

    “你们女孩子慢慢谈。”他回到舱下。

    戴他走了,锁锁才说:“他去午睡,我们自己玩。”

    南孙不敢好奇,乖乖躺甲板晒太阳。

    “你同章安仁进展如何?”

    “就是他了吧。”

    锁锁看她一眼,“不需要再看看?”

    南孙只是笑。

    锁锁叹口气,“老太太好吗?”

    “托赖,不错。”

    “听说令尊大人在买卖楼宇上颇有斩获。”

    “哎,他都快成为专业经纪了,一转手便赚它十元八块,要买李氏名下的公寓,都

    来找他。”

    锁锁说:“叫他小心点。”

    “不用吧,人总要找地方住,比抓别的货安全得多,本市旺地有限。”

    锁锁向船舱呶一呶嘴,“我听他说,气球胀到一个地步,总会爆开来。”

    “啊,那我跟父亲说一说。”

    锁锁低头,“你我要过二十一岁生日了。”

    “真没想到我们也会到二十一岁,时间过得太快,很不甘心。”

    “他们说过了三十,情况一发不可收拾,像骨牌一张张接着倒下,年年贬值,”锁

    锁黯然,“我们的好时光,不过这么多。”

    “啐啐啐,二十一岁就怕老,怕到几时去?”

    “你不同,你有本事,学问不会老,而我,”她伸出大腿,拧一拧,“皮肉一松,

    就完蛋。”

    南孙白她一眼,“财产呢,财产也会老吗?”

    锁锁笑了,取过草帽,遮住眼睛。

    “李先生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跟他做生意,或是学一门本事,将来就更有保

    障。”

    “小姐,你都不知道做一件事要花多少时间心血,我已经懒惯,早上七点钟实在爬

    不起来。”

    “我不相信,你功课一直比我好。”

    锁锁笑,“那是多年前的事,挣扎到中学毕业,亏你们一家。”

    “你看你,说起这种话来了。”

    这时候李先生走到甲板来,“骚骚,公司有急事找我,我乘快艇到游艇会上岸,你

    们好好玩。”

    南孙极识趣:“我们也晒够了,改天再出来,不如一起回去。”

    锁锁说:“他常常是这样,别理他。”

    李先生笑,“不理我,嗯?”伸手拧拧锁锁面颊。

    他落快艇坐好,一枝箭似地去了。

    这时海湾已经聚集了若干游艇,有人把音响设备开得震天价响,红男绿女在甲板上

    扭舞。

    南孙眯起眼睛用手遮住太阳看过去。

    “这一看他就要更得意了。”锁锁说。

    南孙好奇,“谁?”

    “你也认识。”

    “才怪,我的朋友都住岸上,脚踏实地。”

    “谢宏祖。”

    南孙搜索枯肠,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连忙吐吐舌头,“他还在追你?”

    锁锁但笑不语。

    乖乖不得了,去了老的,又来小的,南孙倒是想看她老友如何应付。

    只见那边船上有一个晒得金棕的青年自船舷跃下,奋力游过来。

    “别睬他,正牌人来疯。”

    南孙看着他乘风破浪而来,“他不认识李先生?”

    锁锁没有回答。

    “他不怕?”

    这时谢宏祖已经抓着骚骚号的浮梯,一跃而上。

    锁锁坐在藤沙发上,视若无睹。

    谢小生向南孙点点头,露露雪白整齐的牙齿。

    南孙有点紧张,这样的场面不是每天可以遇见,喜读爱情小说的她立志要看好戏。

    只听得锁锁问;“你不怕?”

    小生反问:“我怕谁?”

    锁锁懒洋洋:“你老子。”

    “他。”谢宏祖有点僵。

    “可不就是他,他一生气,你的林宝基尼,你的董事衔头,你的白金信用卡,统统

    泡汤,我是你,怕得发抖,怕得下跪。”

    谢宏祖脸上一阵青一阵蓝。

    过了一会儿,他说:“谁叫我爱上了你。”

    听到这句话,南孙一呆。

    锁锁前仰后合嘻嘻哈哈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最好笑的大笑话一样。

    南孙受了感染,一方面也压根儿不相信谢宏祖这样的人除了自身还肯爱别人,忍不

    住也微笑。

    谢宏祖急了,“我们即时可以到美国去结婚。”

    噫,南孙想,说到结婚,可真有点可爱了,不禁对他细细打量。

    小谢的卖相无瑕可击,又会得玩,又有时间玩,但是朱锁锁人未老心已老,当下她

    缩一缩肩膀,皱一皱鼻子,“你不怕,我怕。”

    “你怕李老头。”

    “宏祖,你认识我在先,你有过你的机会,去吧。”说罢她复用大草帽遮住脸,不

    再睬他。

    南孙也坐下,学着锁锁的样子。

    过半晌,她们听见“扑通”一声,是谢宏祖回到海里去。

    锁锁长叹一声。

    “他有诚意。”南孙说。

    “那是不够的,况且,玛琳赵在那里等他呢。”

    “是名媛吗,比起你如何?”

    “我?我所拥有的一针一线,由我自己赚取,人家一切来自世袭,你说一样不一

    样。”

    “多多少少,要凭自己力气争取。”

    “是,但你们或多或少,总有个底,至少晚上睡在父母身边,我,要一片一片从碎

    屑开始收集,个中滋味,不说也罢。”

    南孙黯然。

    太阳下山,船往回驶,锁锁站在船尾,手捧着新鲜椰子汁喝,长发披在肩上,纠缠

    不清地飞扬,泳衣只遮住十分之一皮肤,浑身轮廓在夕阳下捆着一道金边,南孙连忙取

    过照相机,替她拍下一卷底片。

    照片冲出来,美则美矣,明艳不足,忧郁有余。

    南孙把照片放在书桌上。

    蒋太太看见说:“好久没来我们家了,你父亲几次三番想送个礼,都不知什么才适

    合,想必任何奇珍异物都有了。难得你每年生日,她还差人送东西来,且都名贵。”

    南孙笑,“有不大有记性,今年的耳环与前年那副一模一样,都是卡蒂亚蓝宝石。”

    “只是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劝劝她,叫她学一门技术。”

    “二十一岁才学唱歌跳舞已经晚了。”

    母女谈得正开心,门铃一响,进来的是章安仁,脸带怒意,非比寻常。

    “南孙,我有话同你说。”

    蒋太太只得迁就未来快婿,避了出去。

    南孙说:“什么事,面如玄坛。”

    章安仁劈头问:“你有没有听说这个谣言?”

    南孙心头一惊,强作镇定,“什么事?”

    “他们说张某为你开除欧阳。”

    南孙怔怔坐下。

    “我不相信,同他们大吵一顿,”章安仁怒不可抑,“这种人太不负责任,随便指

    一个女同学,说她同教授有暧昧关系,难道我们还找张良栋去澄清不成!”

    南孙不动声色,“前年是医科周玲玲,去年是化工钱马利,今年轮到英文蒋南孙。”

    章安仁一想,面色稍霁。

    南孙嘘出一口气,“幸亏有男朋友,否则没有人证。”

    章安仁一想,“这倒是,我知道你晚晚在家。”

    “在家,不见得,“南孙哈哈笑起来,”反正你知道我在哪里就行了。”

    章安仁的烦恼来得快也去得快,拉起南孙,“我订了场地,打球去。”

    南孙于翌年毕业,成绩平平。

    朱锁锁为她开一个舞会。

    “为你,也为我。”锁锁随即又加一句,“我俩同年出生,不过你二十二岁,我二

    十岁。”说完十分欣赏自己的幽默感,做个鬼脸。

    当夜她穿一条鲜红丝绒低胸晚装裙子,那件衣裳不知给什么撑着,没有带子,壳子

    似颤巍巍地站着,观者心惊肉跳,她胖了一点,胸位更像骑楼般凸出,一到腰身却骤然

    削拢,十分纤细,裙身绷紧,只到膝头,黑色钉水钻丝袜闪闪发光,配一双九公分高跟

    红鞋儿。

    章安仁的目光不想离开朱锁锁。

    南孙叹口气,传说中的蜘蛛精,男性哪里敌得过这样的万有引力。

    侍者开出克鲁格香槟,锁锁同南孙碰杯,“友谊万岁!”

    两人干杯。

    锁锁对章安仁说:“好好陪南孙玩一个晚上,交给你了。”

    小章看着她走开,同南孙说:“我不喜欢她那个型,但必须承认,这是女人中之女

    人。”

    南孙点点头。

    锁锁雪白丰硕的肌肤令人心跳。

    “念书时她已是这个样子?”

    南孙没有回答,她记得锁锁那时比较黄瘦,但早是个美少女。

    她的李先生到十点半才来,锁锁正在跳舞。

    南孙迎上去代为招呼,他同她客套数句,然后其他人一样,站在一旁欣赏。

    见过锁锁舞姿,才知道什么叫活色生香,女人目光是惊异羡慕的,也许还略带妒意,

    男性却被她的热烈带动得疯狂起来。

    南孙说:“我去叫她。”

    “且慢。”

    南孙看着他。

    “蒋小姐,我想同你说几句话。”

    南孙打一个突,跟着他离开热闹的舞池,到阁楼小酒吧坐下。

    李先生叫一杯矿泉水给南孙,他自己喝白兰地。

    他问:“锁锁只得你一个亲人?”

    南孙点一点头。

    李先生叹口气,隔一会儿他说:“她就要结婚。”

    南孙一怔,“同你?”

    “同我是没有可能的事。”李先生说得很简单。

    “那同谁?”

    “我不知道。”

    南孙忍不住喝尽杯里的水。

    这是老手段了,要不结婚要不分手,使在李先生这样精明能干、老奸巨滑的人身上,

    一点作用也没有。

    锁锁打什么主意。

    “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请你告诉她,我不会亏待她,但结婚是另外一回事,我

    的长孙都快进大学了,我得替家人留个面子,要不维持现状,要不即时分手,迫不得已,

    我只好放弃她。”

    南孙默默地看着空杯。

    “拜托你,蒋小姐。”

    “我会同她说。”

    原以为他把话说完,就会下去找锁锁,但他仍坐着。

    南孙听见他说:“蒋小姐,有几个臭钱的糟老头子,居然爱上小女孩子,你一定觉

    得好笑吧?”声音略带辛酸。

    南孙有话照说,答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李仿佛有点意外,抬起眼睛来。

    “我只知道你把她照顾得非常好,爱屋及乌,连带她的朋友你也看顾,她很幸运。”

    老李略感宽慰,长长叹一口气,“你与锁锁都极之懂事。”

    南孙说:“年龄不是问题,据我们所知,李夫人在美国卧病已经近十载,你为什么

    不同锁锁结婚?”

    “没有这么简单。”

    “但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年纪小,不懂得场面上有许多技术性问题无法解决。”

    “那是因为李夫人娘家于恒昌地产有控股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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