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彬拉陆少敏重新坐下，掏出两根烟，递给陆少敏一根。陆少敏本来不抽烟。可因为被称为“老大”的缘故，别人抽烟总要给他一根。陆少敏怕却之不恭，也就接了。郭文彬点着烟，抽了一口，说道：“两口子打架也是够怕人的，动了刀子啦！”
陆少敏道：“不说伤的重不重，单这件事王春花心里能好受了？”
郭文彬道：“都说是王春花男人喝醉酒了。”
陆少敏道：“人不管怎么醉，心里也是清楚的。难道他不知道面前站的是他老婆？”
郭文彬道：“可也是，怎么也不会不认识自己老婆吧！”
说话间只听门响。俩人抬头望了望，李宇平、范大勇从车间门口走了进来。郭文彬就道：“老大，走吧。”陆少敏刚道：“再等等。”李宇平、范大勇二人走过来，陆少敏对二人道：“王春花从医院回来了，一会儿我们去公寓里看看。二人点头答应。
陆少敏又道：“也不知怎么处理王春花她男人？”
郭文彬道：“听说保卫科处理了。”
陆少敏道：“保卫科处理一下就完了？应该交法院办他个伤害罪！”
郭文彬有些不太信服他问：“这还要惊动法院呢？”
陆少敏道：“当然了，他这都给人造成实际伤害了，就得由法院判决才行！”
郭文彬附和地“哦”了一声。随即道：“哎，老大，我们走吧。”陆少敏朝车间门口望了望，说道：“再等等吧，等等。”
这时，车间的工人们陆续来了。每进来一个人，郭文彬就催陆少敏一遍。陆少敏总是说：“再等等，再等等。”陆少敏心里是这样想的：“和众人一块儿去看王春花，自己不能第一个进门。万一让王春花的男人撞见，岂不是自讨没趣。可是他被众人尊为“老大”，到时恐怕不由他不当先。最好他能找一个人来代替。他已经想到了一个人，他之所以等也就是在等这个人。
然而，眼见车间的工人来的差不多了，陆少敏要等的人还是没有来。郭文彬等不及了，又催促道：“老大，走吧！”陆少敏道：“再等等，你急什么呀！”郭文彬道：“我急什么？其实我和王春花也没什么交情，主要是人家小白和王春花不错。”
话音刚落，车间门一开走进一个人来。陆少敏抬头看去，正是郭文彬刚刚提到的小白。郭文彬看见来人，冲陆少敏急切地叫了声：“老大！”陆少敏点点头，起身迎着来人走了过去。
陆少敏等的也正是这个小白。小白名叫白小龙，别看人生的小个不高，其貌不扬，却最爱往姑娘堆里扎。在姑娘面前嬉笑打闹是他的拿手好戏。王春花是白小龙平日调笑惯了的人。陆少敏想一说去看王春花，白小龙一定会一马当先的。
果然，陆少敏和白小龙一提，白小龙就爽快地道：“好，走吧。”陆少敏回头把青工们一一招呼到，一同出了车间。
第二章
车间对面是库房，众人就没看库房中间的夹道朝西走。白小龙晃着膀子走在最前边，众人随后。陆少敏走着走着，渐渐落到了人群中间。他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人，一眼瞥见郭文彬和武建忠俩人慢吞吞地走在最后。他想：“原来郭文彬也怕第一个进王春花的门，那怎么刚才老催我走？”
穿过库房，到了厂区西边。这里是兴隆公司的单身公寓。榆次工业园区是一个全面开放的园区。在这里工作的不仅有榆次人，还有许多外来的打工族。这单身公寓正是为这些外来的打工族建的。不过，名为单身公寓，却也有类似王春花夫妇这样的小夫妻居住着。
众人走到王春花家门口。白小龙也猛地停住了脚步，回头望了众人一眼，陆少敏见白小龙胆怯了，忙给他打气道：“进吧！进吧！”
白小龙却再没有刚才的勇气了。他轻轻撩起门帘的一角，推开一道门缝朝里边瞧。瞧了一眼，他便把头伸了进去，嬉笑道“笑什么？你还笑呢。”接着，就走了进去。众人也依次跟了进去。
房间不大，两张并在一起的单人床占了一半。王春花半躺半坐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被子。董燕陪坐在旁边，此外房间里再无旁人。白小龙走进来，见都是一个车间的人，胆子又大了起来。他冲王春花道：“怎么不在医院多住几天？”王春花道：“住在那儿有什么好？还不是花自己的钱。”白小龙道：“该花就花嘛，钱算什么？”王春花道：“我们哪来那么多钱呀！”白小龙玩笑道：“我借给你！”
陆少敏细细打量王春花。见王春花神态安详地坐在床上，仿佛只是偶感风寒。并不象他想象的那副凄凄惨惨，痛不欲生的样子。他一肚子的同情心没了发泄，不竟有些失望。
陆少敏也就无心再注意王春花了，他抬头又打量起房间来，偶然一回头，他见门还开着，心想：“屋里还有病人，怎么也不关门。”想着，他抬手去关门。不料，门帘一挑，郭文彬、武建忠走了进来。陆少敏瞧着二人，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心里道：“这也太胆小了吧？这么半天才敢进来。”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白小龙在喋喋不休。他又问：“怎么样？好受不好受？”董燕道：“那怎么能好受呢？”白小龙道：“那还要打架！”回头瞧见桌上的水果，他又道：“该吃就吃，不要舍不得。这些吃完了再去买。吃不完，你就去叫我！”董燕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郭文彬见只有白小龙一个人在出风头，有些不服气了。接着道：“来了怎么不让说话？”回头又冲陆少敏道：“老大，你不是能说，快说呀！”陆少敏没啃声，只是淡淡地笑。
众人站了一会儿，就退了出来。回到车间，师傅们还没来。他们只是在学习开车床，师傅不来他们就不开车。于是，大家又围聚在车床中间。
陆少敏道：“瞧见王春花比我们还想的开呢！”郭文彬正因今天胆怯，让白小龙抢了风头，在心里生闷气。就拿话呛陆少敏说道：“你这回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句话打断了陆少敏的话头。
这时，人群外边传进来一个细长的声音：“哟，弟兄们早来了，说什么呢？”随着话音，大大咧咧地走过来一个瘦巴巴的年轻人。众人一瞧，是冲片组的组长陈伟。陈伟与陆少敏等人不是同一批进厂的，他也不在这个车间工作。但此人自来熟，加之他父亲是公司的中层干部。他整天有事没事进车间来转转。与青工们称兄道弟，吹牛拍马。
陈伟走过来，也不管旁人是不是在听，开口道：“弟兄们挺自觉的，这么早就都来了。其实没必要，呆长了你们就知道了，这公司的人个个是老油皮！”见众人没反应，他又道：“你们抽的是什么烟？来抽抽我的，看看是什么味儿。”说着，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冲远处的白小龙晃了晃，问：“抽不抽？”白小龙笑嘻嘻道：“你扔啊！”陈伟将烟抛了出去。白小龙一展手掌，将烟稳稳接住，笑道：“瞧，就是这水平。”
接下来，陈伟作出很慷慨的样子，依次给众人散烟。却唯独没给陆少敏。而且，连瞧都没瞧陆少敏一眼，仍旧和众人有说有笑
第三章
陆少敏本来并不抽烟。但因为他被尊为老大的缘故，青工们抽烟总要让他一支。今天陈伟散烟唯独不给陆少敏，摆明了是要他难堪。陆少敏自然意识到了，心里好生难受。白小龙忽然晃了晃手中的烟，冲陆少敏道：“老大，给你抽吧，我不抽烟。”陆少敏冷冷地道：“不要，我也不抽烟。”白小龙笑道：“接着吧，不要不好意思！”说着作出欲抛的样子。陆少敏高声叫道：“不要扔，你扔过来我也不接！”白小龙“嘿嘿”笑了两声，便没有往过扔。
这时，陈伟又走到车床边。作出十分熟练的样子，快速摇动溜板箱上的摇把，让溜板箱在床身上来回走了一趟。然后回头冲众人笑道：“这玩意没什么，是个人就能开。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教你们。”
正说着，陆少敏众人的师傅，也是新车间的代理主任孙宝林走进了车间。陈伟瞧见孙宝林远远地走过来，一下刹住话头，悄悄溜了。
孙宝林打开工具箱，众人取出各自的扳手、车刀、卡尺等工具，到指定的车床上干了起来。青工们已经实习了几天，车床的基本操作已经掌握了，可以独立干活了。孙宝林前后巡视了一番，就回车间办公室去了。
陆少敏他们学的是做水泵。等他们熟练了，兴隆公司将把一些小型号水泵的生产转到这里。陆少敏学的是与水泵的泵体部分的导流壳。导流壳的加工面比较多，工艺比较复杂。
干活中间，陆少敏发觉有个人轻轻跑到了他的身后。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杨金花，和他一同进厂的一个女工。
杨金花探身看着陆少敏车床上的导流壳，问：“这真是车间里最难车的吗？”陆少敏道：“当然了。你们车轴才用一把刀，我这儿就用四把刀呢。”杨金花又向前靠了靠，略带挑逗地道：“我就不信！”陆少敏笑道：“信不信由你！”
接下来，陆少敏问：“你们没去看王春花？”杨金花道：“看她干什么？怪怕人的。”陆少敏道：“你这就不对了，既然在一块儿工作，就应该互相关心、好好相处。”杨金花笑道：“跟她处？她还没结婚就生下娃娃了。她嫁给那男的，人家妈还不同意呢。跟她闹过好几回了，把她家里的东西都给砸了。”陆少敏惊奇地问道：“真的？你怎么知道的？”杨金花歪歪头，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陆少敏笑了笑，没再追问，低下头继续干活。
杨金花伸出两个手指，在陆少敏的背上轻轻捅了两下，说道；“你起来！”陆少敏问：“干什么？”杨金花道：“我来学学，我就不信这有多难。”陆少敏依言退到了一边。杨金花又道：“哎，你给我夹上一个，这三爪我可拧不动。”陆少敏道：“既然要学就自己上嘛，难道以后你车导流壳，旁边还要站个人给你紧三爪？”杨金花笑道：“哎，对啦，你紧吧。”
陆少敏一边和杨金花说笑，一边在三爪上夹了一个导流壳。杨金花启动了车床，却连第一刀该怎么车也不知道。陆少敏便一样一样地教她。
在一般年轻人中，陆少敏可以算是比较出色的。不仅人长的仪表堂堂，而且气质文雅。不用说在这刚进厂的十几个青工中，就是在整个兴隆公司的年轻人中，那也是拔尖的人物。加之陆少敏又被新来的青工们尊为“老大”。新车间上下无不对他另眼相看。本来，陆少敏的仪表就挺让姑娘们动心。这一来他就更成了姑娘们注目的中心。整天姑娘们的眼神不离他的前后。有胆大的，就寻找机会与他接触。杨金花便是这种胆大的姑娘。
杨金花生的并不算漂亮。但风姿绰约，媚态诱人。眉宇间常凝着一股娇气，引人着迷。陆少敏总觉这股气不正，是媚气。一次他从董燕拿到车间来的一本关于相貌与性格的书上，看到一个叫作摇曳型的步伐姿式，其特点是：走路左右摇摆，前后顾盼，似风吹杨柳。陆少敏想这不就是杨金花的走路姿势吗？再看其代表的性格，却是：好装腔作势，做事不负责任，性奸诈，好谄媚。但，陆少敏还是被杨金花吸引了。
然而，被杨金花吸引的也不只是陆少敏一人。就在陆少敏与杨金花一个教、一个学，其乐融融的时候。两个已窥视多时，急的眼珠通红的人，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炉火，一前一后走到了陆少敏的车床边。两人一高一矮，高的是李健，矮的是白小龙。
两人站在陆少敏、杨金花对面，也只能呆呆地看着二人交谈。良久，白小龙才冲杨金花酸溜溜地冒出一句：“你倒是哪儿也想窜一窜！”杨金花仰脸一笑道：“我愿意！”
陆少敏听出白小龙话里的醋意，嘴角掠过一些笑意。在陆少敏看来嫉妒别人是最没出息的一种表现，看着不服就设法超越嘛。嫉妒只能让自己心里更难受，能把别人怎么样呢？不过，陆少敏这只是按自己的为人准则来考虑问题。他哪里知道照白小龙、李健的为人准则，嫉妒谁那就是要攻击谁的！
不久，一个关于陆少敏的谣言便产生了。
第四章
过了几天，王春花伤好上班了。
在陆少敏他们车间的楼上，是和他们同时组建的另一个车间——组装车间。不过，现在组装车间只有一个嵌线组，全部是女工。这些女工也是和陆少敏他们一起进厂的。因为分配的工种不同，是分开培训的，楼下的青工们对这些女工不大熟悉。
王春花上班后，常有一个嵌线组的女工下楼找她，二人似乎十分要好。
一天，陆少敏正在干活儿，听见李健叫他，他就抬起头。李健用手指着来找王春花的那个女工，冲陆少敏挤眉弄眼道：“老大，快看，快看哪！”陆少敏莫明其妙，低下头继续干活儿。
不一会儿，李健跑了过来。冲陆少敏嬉皮笑脸地道：“老大，我替你跟王春花打听好了，那妮儿今年二十三，是楼上最大的，跟你正合适。老大，赶紧联系吧。”
陆少敏才二十岁，李健却硬说一个二十三的姑娘跟他正合适，这简直是在侮辱他。陆少敏的脸“刷”地烧了起来，心象是被人拧住了似的难受。一时间又气又急、又羞又恨。然而，陆少敏是个很温和的人，明知李健是在有意侮辱，可他还不好意思发作。他强压下心头的气愤，咧嘴一笑，声音干涩地道：“你呀就是会给人胡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给人胡说呢！”说完，低下头不再理睬李健了。
李健还不肯罢休，干笑着继续往下讲。陆少敏毕竟年轻，虽然忍住了，却憋的心口急跳，头脑发涨。接下来李健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李健见陆少敏木然不应，只好走了。
过了些时候，孙宝林来告诉陆少敏，让他去分公司保管员那里领百分表。这一段实习期间，陆少敏用的百分表，是孙宝林从总公司借的。如今分公司也买回来了，通知车间工人去领。
分公司的办公室也在二楼。陆少敏走到楼梯口，恰好那个二十三的姑娘和另一个姑娘从楼上下来，推开车间门出去了。陆少敏没有理会，径直往楼上走去。站在楼梯前第一台车床边聊天的郭文彬、白小龙、武建忠，一下都叫了起来：“嗨，老大，别往上走啊，出去呀！出去追那妮儿去！”
陆少敏冲着三人骂了一句：“少他妈的胡说！”表面上他显得很轻松，心里却十分别扭。暗想：“明明没影的事，怎么都跟着胡说呢？”
等陆少敏抱着装百分表的盒子回来，走过郭文彬三人站着的车床边，他就停了下来，骂道：“他妈的！你们胡说什么？想胡说也找个合适的。那姑娘比老大大三岁呢，说出来谁信呢！”白小龙嬉笑道：“那怕什么？女大三，抱金砖。说不定你们还真成一对儿呢！”陆少敏道：“放你妈的屁！你怎么不去找呢？你们那点心事还想瞒过老大？你们是想给老大找个烂的，你们好在楼下联系好的。”白小龙：“嘿嘿嘿嘿”地干笑几声，就讲不出话来了。陆少敏又道：“你们拿出你们的本事联系就是了。老大不干涉你们，你们也不要给老大胡说！”
郭文彬见白小龙被陆少敏说的哑口无言了，开口道：“老大，你装什么假正经。刚才人家从楼上下来，你怎么盯着人家不放呢？”陆少敏一听就急了，道：“谁盯着她不放了？我是上楼去的，根本就没看她！”郭文彬道：“噫，你没看人家。你脸红什么？”陆少敏经不住郭文彬这样无理取闹。本来不脸红，也让郭文彬说的脸红了。郭文彬回头冲二人道：“你们看老大脸红了。”郭文彬一顿抢白，白小龙又来了精神，嬉笑道：“老大，不要不好意思嘛。要不要弟兄们帮忙啊！”
陆少敏还没见过这样胡搅蛮缠的，被搞的张口结舌。想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