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旃罗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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旃罗含-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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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应该是春天发生的事情。  
“天籁”酒吧举行了个化妆舞会。所有进场的人一律被要求戴上面具。  
建议面具最好是全罩脸的款式,彼此互相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和嘴巴上说话的空隙。为了增加乐趣和神秘感,跳舞玩乐的时候规定最好不要把面罩摘下来,等到舞会高潮的时候,由主持宣布,才统一揭开面具。  
当天晚上段哥也邀请沈赫来参加舞会。  
可是沈赫百般推托,一会儿说:“我又不跳舞,去了也是傻站着。”一会儿又说:“家里没面罩这玩意儿,特意为这去买一个又没那闲工夫。”    
旃罗含 第十三章(4)    
于是段哥便从筹备舞会的道具箱子里拿出一个来送他。  
段哥一边硬把面具塞到沈赫的手里一边说:“我给你面具。你给我面子。搞一次这么大的舞会不容易,你只当是来为我捧个场。不跳舞你就坐着喝酒。喝酒总不用人教吧?”  
沈赫看了一眼手里的面具,是一颗白马的头颅,四周围絮絮拉拉地飘着皑皑的马鬃。  
晚上八点一过,舞会便隆重开场了。  
灯影人影乱成一堆,猫狗鸡鸭,牛鬼蛇神,什么样打扮的都有。奇装异服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粉墨登场,不一会儿舞池里就扭作一团,有人尖叫,有人呼喝,群魔乱舞,仿佛人间炼狱一般热闹欢腾。  
段哥头戴一张铁面人的假脸在舞池里不停地寻找。  
不一会儿他便找到了那匹英姿飒爽的白马。  
段哥走过去邀他跳舞。  
“白马”摇了摇头,说:“不是讲好了只喝酒不跳舞的么?”段哥隔着面具讪笑起来。  
舞池里弱水三千,沸沸扬扬,段哥回身继续寻觅其他的舞伴。  
一场舞会,人潮涌动,平均每三分钟就可以换一个舞伴。谁也见不着谁的庐山真面目,全凭舞动时身上散发的活力吸引目光。心里各怀主意,像在猜谜。同时又要藏住自己的谜底,叫人猜不透的,便是赢家。  
几支舞曲结束。忽然那“白马”从灯影暗处窜了出来,在舞池的正中央拼命地扭动。  
动作很大,舞步也是不曾见过的样式。  
段哥和其他人同时注意到了,心中却比别人更是诧异,走到他的面前出神地看着他。“白马”见“铁面人”杵在他跟前一动不动,便伸手拉着他一起舞蹈。  
随着昏暗的灯光和离乱的音响此起彼伏,段哥渐渐看不清眼面前的这匹马驹。  
午夜十二点钟声响起。灯光恍然大亮,主持人宣布所有人在这时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摘掉面罩,互相结识。  
段哥与“白马”跳了大半个晚上,直到最后一刻还搭在一起。音乐静下来逐渐听得清说话声音之后,段哥笑道:“还一直说你不会跳舞。今天看你跳得挺不错的嘛。”  
“白马”甩头摘掉面具说:“我从没讲过我不会跳舞啊。”  
段哥吓了一跳。眼前的这人长得又干又瘪,满脸的雀斑,笑起来的时候一排爬牙露在外边。段哥忙问:“你是谁?”  
那人说:“我就是我啊。”说着咧嘴一笑。  
段哥急着问道:“这面具不是你的?”  
那人面露惊奇:“你怎么知道的?刚才我被拦在门外服务生不让我进来,就因为我没戴这套子。结果从里面出来一个人见我在和门口的人吵架就把这个马头扔给了我。”  
段哥顿时觉得哭又不是,笑也不是。原来搞了半天弄了这么一出“白马非马”的笑话。  
这是“天籁”酒吧唯一的一次假面舞会,后来再没有像这样的活动举行过了。  
偶尔段哥会请一些专业的男模来走走秀,又或是组织一两场内衣款式新品发布会。借着酒吧的人气捧捧内衣的牌子,同时也靠内衣的表演反过来火一火酒吧的生意。  
当然在这样的活动上,尺度的拿捏段哥都很有分寸,没有半处可以叫人捉住把柄的地方。  
单就这一点来讲,“天籁”是做的最好的一家。  
既不是畏首畏尾的保守作风,也不是放肆无视到明目张胆的地步,一切过犹不及的事情都不会涉足。看似险险地打着擦边球,其实真真恰到好处。  
只是后来冷不丁冒出个“彩虹”酒吧,异军突起一时间抢占了“天籁”所有的风头。  
据说原因是“彩虹”酒吧的后台比较硬,敢人所不敢,为人所难为,新鲜有趣的活动天天都有,因此把一些中间客源全都吸引了过去。于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天籁”的生意便每况愈下。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谁想到忽然来了个峰回路转。一夜之间彩虹吧竟然被警察局给盯上了。而且检查的名目不是慎之又慎的情色风化,而是从来没人注意到的瘾货毒品。后台再硬也挡不住旁肋上冷不防插来一刀。当即查封的查封,吊销的吊销,罚款的罚款,没收的没收,闹得整个彩虹酒吧人心惶惶,事情一出才刚过了没几天就渐渐树倒猢狲散,酒吧的侍从伙计各自寻找各自的门路去。偌大一间酒吧像被一下子抽空了一样,前一天还是声色犬马的乐园,才转眼工夫就厅堂冷清无人问津了。  
接着下来“天籁”的生意便有了起色。拢共也就这么一拨人,不是流向东,必是流向西。“天籁”重新回复到过去门庭若市的繁荣景象。  
哪晓得这厢好景也不长。没过多久段哥遭了冷箭,被一群素未谋面的人打成重伤。“天籁”少了顶梁柱,不出两个星期也乱成了一团,各项事务全都不能正常运作,只好暂时歇业。  
整个过程像是一出蹩脚的闹剧一样。明里争暗里斗,弄到最后两败俱伤。  
有相当长一段日子金金和宋晓君闲下来无聊的时候哪里也去不了。  
几家名气大一些的酒吧都遇到不少麻烦。“浮生”像是搞游击战似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Asian Blue”的老板好像有意收手退出不干了;而学校附近的“二丁目”更是面临市政动迁,眼看就要被拆除出局。    
旃罗含 第十三章(5)    
宋晓君只觉得目下是一片百业萧条的景象。  
再看周围的玩伴也是顾盼无人。翡翠家里出了点事情,所以基本上找不到她的人影。而每次找金金出来玩的时候,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大说大笑的了。虽然只要跟他在一起,他依旧会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但讲的事情却都是些既不好笑也不用心的杂事琐事。光听他起个头就已经要昏昏欲睡了。  
在家的时候也很无聊,姐姐总是闷着头一个人看书。偶尔把头从书本里抬起来也只是看看时钟是几点了,不和宋晓君说一句废话,然后接着低头翻书。  
宋晓君实在憋不住了就往白门家里跑。有天没夜地在他家里住着。唯一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就只有白门一个人了。宋晓君依然喜欢听白门讲他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宋晓君听白门说话的时候喜欢仰躺在他家那张洁白的大床上,双手尽力伸展,想要同时揽住床的两边。然而床的宽度还是略微大于他手臂完全铺开的距离。差那么半截手指,再怎么用力够也只能要么左要么右,无法同时兼顾。  
偶尔宋晓君仍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上网。聊天室里挂上一个不起眼的名字,等着别人主动搭讪。若是没有人对他的ID感兴趣,他就呆呆地看着屏幕上人来人往。  
虽然宋晓君从不见网友,也不通过网络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他依然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把自己上网去聊天室的事情告诉白门。  
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每个人都有私下里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上网时间久了,人就会有不真实的感觉。也许网络是一个所有人合伙起来编织的骗局也未可知。宋晓君像一只沉默的蜘蛛,不知道在这个被旋转成圆满图形的封闭世界里自己该何去何从。  
白门是个感情细腻敏锐的人。但是他只善于在叙述故事和描写小说的时候阐述自己的想法。他不会用一些具体的行动来更直接地表达自己。  
十二月中旬天气冷得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白门说:“三十一号晚上有倒计时的活动。我陪你出去看别人狂欢吧。”  
这是难得的一回白门约宋晓君外出玩乐。  
宋晓君笑得很平静,说:“好呵。随你怎么安排都好。”  
临近岁末的时候宋晓君收到一封从别处寄来的信笺。  
信纸鼓鼓囊囊地塞在一个窄小的信封里面,由宋婷婷拿在手里反复端详。  
“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只写了地址和宋晓君收,你知道是谁寄给你的吗?”  
宋晓君接过信封翻转察看,也不知道是谁寄来的东西。  
猛地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宋晓君吓了一跳:“谁呀?叫得这么吓人。”  
宋婷婷回答说:“是隔壁的小姑娘。这些日子几乎天天又打又骂的。”  
宋晓君问:“为了什么事情?”  
“还是那笔老帐。谈了个比她大三岁的男朋友,家里不允许。这事闹到今天都已经好几个月了,还是依旧三不罢四不休的。她爸妈自从上回发觉她交男朋友之后留了一百二十个心,上学放学亲自接送,除了上课以外不允许她踏出家门半步。小姑娘就天天在家里又是哭又是闹,一会儿撕书扔本子,一会儿又砸东砸西的。闹一回就被她爸爸打一回。打了没过两天又接着闹。再这样下去家都快要被她给拆了。”  
宋晓君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不知到最后怎么个了局。  
没想到过了几天,林家小姑娘的男朋友竟然找到她家楼下来了。他冲着窗户喊了小姑娘两声,结果被小姑娘的爸爸听见,推开窗户着实骂了一顿。男孩子灰头土脸地走了。  
等他走以后,小姑娘闹得更加厉害,吵着嚷着要放她出去,不然的话她就从五楼窗口往下跳,让爸妈等着去收尸。  
爸爸一下重重的耳光抽在她脸上,骂她昏了头,说这样的话,爸爸妈妈白养了这个女儿。  
小姑娘憋着一口气,二话不说,“噔噔噔”冲到窗口,不等人明白过来,已经探身跳了下去。  
没过多久楼下就聚满了街坊邻居,七嘴八舌地绕成一圈。有好事的来敲她家的门,让她们家大人快点下去。  
林家爸爸下了楼,拨开围观的人群,往里一看,女儿俯卧在地上,脸侧着,嘴角落花流水似地淌着鲜红的血浆和白花花的沫子,但是眼睛还在微弱地翻展,鼻子里一息尚存。  
周围的人都不敢大声议论,目光像是从四面八方打来的聚光灯,齐刷刷地照着林家爸爸,等着看他有什么反应。只见他慢慢弯下腰凑过去,冲着他女儿说道:“怎么没把你给摔死!”  
四周一片唏嘘。  
这事情过后一个星期便是十二月三十一号岁末。  
所有人都沉浸在欢快祥和的气氛中。  
小姑娘被送进医院之后头几天,邻里街坊纷纷议论着这件稀罕的事情。没过多久听不到后续的结果,周围的人便都开始渐渐淡忘了。  
偶尔有人想起来:“呃……上次那个跳楼没摔死的小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谁知道怎么样了。摔成傻子了吧,爹娘养着呗。”  
只有宋晓君真心关切。回到家里一听姐姐说起这事情马上冲到隔壁去敲门。  
宋婷婷追出来喊道:“敲什么敲。一家子全在医院里伺候着呢,都快一个多星期了家里一直空关着没人。前两天我已经买了水果补品到医院去看过了。他们家小姑娘躺在病房里,现在人也醒了,事情也想明白了,傻不傻?做出这样的事情,自己作孽还要拖累父母,弄到这步田地就是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旃罗含 第十三章(6)    
“那她算是没事了吧?”宋晓君听姐姐话里的意思不明不白,便试探着询问。  
“什么没事了。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哪会没事。她躺在床上,现在是高位截瘫,大小便失禁。整个人就算是废掉了。”宋婷婷边说边摇头。  
宋晓君听了这话心头一酸,问道:“那她爸爸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一边端茶送饭伺候她,一边戳娘道皮地骂三门呗。”  
宋晓君轻叹一声,还能怎么说呢。    
旃罗含 第十四章(1)    
二零零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时钟蓄存了整整一年的激情等待一瞬间的爆发。时针指在夜晚九点半。所有的庆典直到这时才刚刚拉开序幕。  
整座城市的人群若是在同一个时刻聚在一起喧闹狂欢,不晓得从空中俯瞰会是怎样的景象。  
宋晓君和白门肩并肩缓慢踱步在五光十色的街道上。这一晚上海几乎所有的大马路都贴出了车辆禁行的标志,机动车一律从小道行驶。踮起脚尖登高远眺,满眼望去,人山人海的场景好不热闹壮观。  
白门开口问:“和我在一起觉得开心吗?”  
宋晓君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便反问道:“是说现在吗?”  
“不只现在,无论什么时候。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宋晓君嘴角挂起一个回味再三的微笑,说道:“还真没想过这问题,你让我考虑考虑。”边说边观察白门的神情。  
满大街有许多卖汽球和荧光饰品的小贩。白门点头一笑,道:“那你慢慢考虑吧。我去帮你买一只汽球来。也不是多难的问题,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再问你。”  
宋晓君思忖了一下,说:“那好。不过我只要桔红色的汽球。其他颜色的我不喜欢。”  
白门匆匆转身,只见着小半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便已经一头扎进了人堆。宋晓君站在原地注视,白门从一个小贩面前走到另一个小贩身边。远远地看着,小贩仰首梳理自己的商品,然后摆手摇头,似乎没有橙色的汽球。宋晓君看到白门失望地回头冲他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心里暗自莞尔。“和他在一起开心吗?”宋晓君不知道为什么白门忽然问出这个问题。他自己也说不清。  
白门继续向下一个学生模样的小贩走近。宋晓君目光不离他左右,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忽然一群孩子手持着充气的玩具榔头互相玩闹捶打,由远而近快速奔来。大约五六个男男女女各个手里都举着硕大无朋的塑料“凶器”彼此“追杀”。一路上人群看到他们都纷纷避让,自然而然地分出一条空道由他们通行。他们嬉笑不羁,目无旁人地跑着。互相推搡之中,一个男孩的胳膊用力撞在了正专心致志看着远处的宋晓君身上。  
宋晓君踉跄了半步没有站稳便往前冲倒。那群人并没意识到,继续朝前奔跑,嘴里飘着散漫无际的笑骂。幸好宋晓君脚步稳扎,稍一平衡没有完全跌下去。  
可是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忽然发觉白门从视野中消失了。目力所到之处,只有一团一团如花簇般欣欣向荣的汽球,小贩们正漫不经心地吆喝兜售着节日的欢乐。望向左,再望向右,前后瞻顾,完全不见白门的身影。  
宋晓君顿时后背上冷汗直冒。心里头像是一瞬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杂草。  
去了哪里?在这么喧闹的夜晚,即使想要叫喊他的名字也无济于事。  
所有的声响仿佛交织成一个巨大的黑洞,把一切呐喊化解在无形之中。  
就在这时一只橙色的汽球慢慢悠悠晃到眼前。宋晓君惊喜得说不出话来,白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面前,眼睛里映着笑意,说道:“现在告诉我吧,开心吗?”  
宋晓君脸上错愕的表情来不及刹车,又急,又喜,又怨,又爱。  
一时涌来一股冲动,也不管身边人多人少便走上前搂住白门的脖子,轻轻地吻住他。  
于无声处,听得“咣铛”一声响,不知哪里的玻璃被人敲碎了。沈赫如梦初醒,抬眼凝视,已经是晚上十点。隔着窗户依稀可以感受到欢快的人潮在翻天覆地地闹腾着。  
这个夜晚没有人入睡。  
沈赫落寞的身影在窗玻璃漆暗的底色上,与欢庆的人群重叠在一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格外凄清寒冷,如同冬夜里飞速划过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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