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缘,我知道你一直心疼我一个人过,但是,相爱相守的日子,并不一定合适这世上每一对夫妻。”
这番论调,晓缘是第一回听闻。犹记得为久姑娘接生那日,南宫哲在一旁那溢于言表的关心,她突然沉默了。
“是不是就像……木公子虽然宠爱晓缘,却不能够保证,他对我这般的爱会一生一世?”
岑久点点头,“但如果你觉得,能跟着他,一切都很值得,那又有什么关系?”
晓缘没说话,眼底却浮现了泪意。
“再过两天,晓缘就要跟木公子走了,没见姑娘把这事做个结束,晓缘怎么都不能放心。经姑娘这么一提,晓缘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肤浅了。”
“千万别这样想,”岑久打断她的话,怜爱地替她擦去泪,“我跟南宫哲之间,旁人原本就很难理解的。今日说这些话,只是要你明白,当你选择了爱其所爱时,就要学着去不悔、去包容,甚至去感谢,那么;你的人生才能无憾。”
外头传来叩门声,晓缘拭干泪,回头见是南宫哲,她微微一笑,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这段日子,南宫哲早习惯了晓缘冷言冷语的脸孔,这么温温润润的笑,倒弄得他一愣,直到晓缘带上了门,他还回不过神来。
“她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南宫哲一耸肩,走到她面前,当他看到那道圣旨,神情突然显得有些不自在。
对他的反应,岑久了然于心。
“说起来,跟你这桩买卖,还是我占便宜了。”谈笑间,岑久把那圣旨不当一回事般地收折起来。
“什么意思?”
“一千两,抵两个小娃儿,这一点,你肯定没算准吧?”她抿唇,狡狯地瞧他。
轻松的口吻,不落痕迹地化去了他所有的尴尬,那自得的微笑,立刻又把他比了下去。
“我赢了你的人,还有这儿。”南宫哲不服输地比比胸口,“这笔买卖,怎么都是我划得来。”
岑久垂眸,就像从前那样;他的直陈事实,非但没惹恼她,反而总能令她微笑。
“从前我总以为,当一个男人开始与女人相恋,也就开始了相怨的心情,爱的占有欲,会让人身陷痛苦,无法超脱。”
“你怨我吗?”他口气低哑。
“嗯……曾经有段时间吧。不过,我不让自己花太多时间去想,也许是知道相爱易、相守难的道理;再者,独揽了醉仙居这么多年,我从没想过要交出棒子,只身自己离开;强留你在这儿帮我的忙,不但令我觉得不自在,也同时会扼杀了你的志趣,那时,难保我们彼此会不相怨。”
“你不想我留下来?”听出她的意思,南宫哲又是放松,又是愕然。
“不是不想,而是……”她一指卷挂在窗上的竹帘。“你的世界在那里,天宽地阔,只有那儿,才容得下你风一样的脚步。”自推门进来,便沉沉压在心口难以启齿的告别话,顷刻间突然消失无踪。南宫哲的内心,骤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敬意。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女子如她,这般了解、包容自己。
此时此刻,南宫哲说不出自己有多么爱恋她,如果不是天性里那分飘泊比旁人来得更甚,他何尝不愿自己就此留在她身边。
或者有一天,他想,总会有那么一天,当他飘泊累了……
“你这么说,不觉得委屈了自己?”
“委屈吗?”她伸手笑拧他的双颊,“你给我求来这道圣旨;等于为醉仙居安下千军万马,岑、饶两家有子女传承事业,更绝了那些好事之徒来扰。今后,我有更多的事要忙,哪有时间委屈呢?我还怕,你会怨我连想念你的时间都没有。”
被拧痛的南宫哲笑了,抵着她的额,再开口,语气却很认真:“我只要你开心,那就好了。”
“那正是我要说的。”她垂下眼眸,轻轻点过他的唇。“我爱你。”她无声地说。
£££
轿子扛到醉仙居门口,顾不得旁人侧目,岑有金扯开嗓子,像只公鸡张牙舞爪地冲进门。
“久儿!久儿!”
“老爷子。”伙计匆匆迎了上去,“您别这么大声嚷嚷,会吓着客人的!”
“天都要塌了!还管什么客人!”岑有金吼道。“你家姑娘呢?”
“在后园,和姑爷一起。”
想起这一路听来的传闻,加上这会儿伙计的答话,岑有金是又惊又怒,他气势汹汹地推开伙计,径自朝后院跑去。
才踏过门槛,就瞧见一男一女并肩相偎,岑有金揉揉眼,确定自己真的没眼花。
“久儿!”他大吼。
岑久回过头,一见到父亲,满脸惊喜地迎上去。
“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叫人通知我?”
差一点儿,岑有金就要为她这番真情相询而忘了此行的目的,不过当他瞧见那跟着转过身的南宫哲,那对眼珠子差点没落下来。
“你你你!”
“他是我的夫婿。”对父亲的震惊,岑久不慌不乱地报以一笑,
“您见过的。”
“他他他……”他指着南宫哲的人,这回声音却卡在喉咙,嘶嘶哑哑的出不来。
“另外,岑、饶两家有后了,我生了孩子,两个。”岑久微笑。
“跟……跟跟他?!”
“是的,您老人家还在长安的时候。”
面对女儿一贯自信从容的笑,岑有金终于清醒了,他踉跄滑倒,骇然地瞪着女儿,还有这个他一直以为是从野人谷里跑出的南宫哲。
“这这这……这个猿……猿人!”他指着南宫哲,手指打颤。
“爹,别侮辱他!”岑久忍住笑,板起脸孔。“这可是当今皇上为女儿指婚的。”
显然这件事又像天外飞来的石头重击了他,岑有金身子弹了一弹,瞪大眼,突然大喊:“我我我……我的天呀!”
接着,两眼一翻,摔了下去。
父亲这种反应早在意料之中,岑久并没有太多惊愕。以他方才那声大吼,显然还是老当益壮,她不疾不徐喊来家丁,把岑有金给扶进房休息去了。
只是,南宫哲见丈人如此情景,只能手长长、脚长长地冻在那儿赶瞪眼,他只恼平日如影随形的长剑没放在身旁,好在地上掘洞,然后藏起来。
原在一旁关心的清儿与晓缘早捣起袖子抖成一团,只是碍于南宫哲,没敢笑出声。此情此景,着实让南宫哲更恼更气。
“再怎么样,他都是你父亲,你说话不能婉转点,非要这么刺激他吗?”他鼻孔翕合,对着岑久直喷气。
对丈夫的责难,岑久只是眯眼抿唇,不吭声地瞅着他望。
跟这个女人,他实在计穷!南宫哲气愤地叹道。
南宫哲扭头离开。哪知才一转头,却听到身后传来主仆三人放肆的大笑声,他一拍脑袋,方才胸口憋着的一股气全化作无形,脸上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
几天之后,南宫哲走了。临走前,只给了她一个珍爱的亲吻和厚实的拥抱。
没有口头上的承诺,没有太多依恋不舍,像过去那次般,岑久只是微笑地目送他远去。
只是这一回,她不惆怅、不难过,裙下的脚步,踩得更加自信而坚定。
相不相守对两人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她明白,落实在她与南宫哲之间的爱与信任,比什么天长地久的誓言都还有力。
总有那么一天,当他倦的时候,自然就会飞回她的怀里栖身。
这一生,南宫哲注定是一只飞翔的鹰,而她岑久是一尾在水里才能悠然自得的鱼,他们从不强迫彼此去熟悉自己的世界,反而用一种宽容谅解的态度去成就双方的自在。
非关意愿,那是性格,长久以来,他们两人被环境所造就出的。性格,一如他习于飘泊浪迹,一如她安于悠闲安定。
所以她永远能在原地给他坚定的支持,无论他走多远,心里的一部分,永远都牵系着她。
“久姑娘!”清儿抱着啼哭的女娃,扬声喊她。
“就来了。”她点点头。
爱没有足迹可依循,亦无定律可言,选择这样的感情,或许在别的女人眼里太过于惊世骇俗,但是,她无怨无悔。
那正像是她曾告诉晓缘的。
爱其所爱,终爱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