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那些走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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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那些走远的人-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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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跟老保守扯一块啦?
都一样,主要是想去问问小丫头的哥哥在干什么。
说到此,我爸打断我妈的话,叫她闭嘴。不一会,他眼皮下滑,渐渐闭上,发出几声可怕的梦话。
后来,我不知道两人是不是去校长家里看过校花,反正他俩没叫我一起去。至于校花的哥哥,我又在学校附近远远地见过一次。当时,他肩上挎着一个军挎包,一个人靠在房角抽烟,不时看一下手表,可能在等妹妹放学。关于老保守,当年那么多公安都没抓到,还提他干什么?总不至于校花的哥哥会是我爸的一个总也做不完的恶梦吧?
第十四章 石达开墓地的电话号码
    第十四章石达开墓地的电话号码
又一天晚上给我妈送饭时,她一个人正坐在台前写东西。见我把饭碗放在了面前,才抬起头来看看我,小声说,你到门口去看看有没有动静。
我知道她的意思,到门外转了一圈,回来告诉她没人。她带着我又去楼梯角偷偷摸摸装了一书包杠炭。回来后,她几下子吃完饭。趁她拿着饭碗到廊洗碗的工夫,我看了看放在台上的那个本子,发现她还在写交代,但看来看去看不懂。她回来后见我在看她的文章,要过本子念给我听。听文章虽然比眼看要省事,但她那种念法也不好听懂,是连着念的,中间不换气,实在念得过长憋难受了,才停下喘口气,但又总停得不是个地方。再接着念时就听得更加云里雾里。当然,好歹也能听出一点眉目。
我说,姥姥和你怎么会跟你爷爷家关系不好呢?
她说,就是不好。
我说,为个啥呢?
她说,我不是刚写到这儿吗,还没写完。
我说,不是很久以前你就写过了,怎么还写?
她说,上面老叫写,我有啥办法。
这时,就有人打来电话,她放下交代材料,戴上耳机。我赶紧坐到她身旁。
你要哪里?我妈对着话筒客气地说。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对方在电话线里大叫道,好像在跟谁发气。
你是哪里呢?
我怎么知道我是哪里呢!
你贵姓呢?
我咋晓得呢!
那你打电话来干啥呢?
我不能打电话吗?
那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我咋知道呢!
你知道什么呢?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打电话吗?
你这个人真是的,除了知道打电话,别的都不知道,是不是想给人打电话有记不住号码了?
这下你可说对了,我是记不住号码。
我说对啦?
对了。
别夸我,你可比我强。想当年我能记一千多号码,可如今只能记好几千了。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对方间隔了一会,可能是懵了一会才说。
你要是敢来记记电话号码试试看!
有什么了不起!
不把你脑袋记炸才怪!
怪就怪。
你该说炸就炸呀。
炸就炸。
对方一说完,我妈摘下耳机,对我说,看看,才说记号码还没记呢,就晕了。
然后,她带着我又去楼梯角装满一书包杠炭。那时候,我已经想不起第一次这样干是哪一年了,细一想,好像我妈每年都在往家里弄杠炭。吃完饭后,我问她能记住多少老是不用的号码?她说没数过,要用了才知道。
那总该知道记了多久了吧?
小二十年了吧。
从来没用过这些号码?
一次也没用过。
这么长时间都没忘?
想忘,可就是忘不掉呀。
咋会呢?
我跟自己说,忘了吧,记着也没用,还在心里故意把那些号码混着念,可是不行呀,没一点用。你说说,一个人老是忘不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倒不倒霉?
我就不信想忘还忘不了。
那你说说有什么办法能忘?
比方说,你别老在心里想那些号码呀。
我几年才想一次,想看看忘了没有,没老想呀。
一次也别想。
要是一次都不想,我咋知道忘没忘呢?
我忽然发觉数字与号码,对我妈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也是最记不清的。都是最不往心里去的,也就是最恨之入骨的。我说:
咱家里屋大床底下,靠右手墙角的床腿那儿,有一个扎了钉子眼儿的乒乓球。好长时间了一直在那儿,没人动。
看看,那么个黑旮旯儿里的东西你都没忘。
一闭眼,我就看见那个球。
你咋不掏出来呀?
掏不出来。
你钻到床底下去掏,不就得啦。
就算掏出来,我一闭眼,也能看见球在那儿。
多邪性呀。
我爸教我们几个孩子在家里墙上练球,他说得往准处练。
你爸这人不会别的,只会打打乒乓球,没人能赢他,你大哥能。
我爸说,你们都瞧着,我把球抽到钉月份牌的钉子上去。
抽啦?
抽了。他挥起球拍一抽,劲儿真大,准得不行,球一下吃在那颗钉子上不动了。我大哥那天也在家,他把球从钉子上取下来,说把球抽到一颗钉子上去不算什么,说他能把球抽没影儿,就在里屋叭地一抽,球真没了,我们怎么找也没找着。
抽到窗户外面去了吧?
抽之前,我亲自关严了窗户和门。
要不,你大哥把球装进了自己兜里?
没。他抽的时候我们都听见了球在屋里四面墙上碰响的声音,他也帮着到处找了好半天,哪儿都没有球的影儿。
你不是说在屋角床腿那儿吗?
应该在那儿。
钻进去看过没有?万一不在呢?
在。一闭眼我就看见球在那儿。
我怎么听着你好像说的跟真事一样?
还别说,我真梦见那个球了,就在屋角床腿那儿。
得了,我看你得把这事给忘了才成。
就是忘了,球还会在那儿。
你跟你妈一个样。
你说的是电话号码?
谁说不是。说的是球。
不一样?
一样一样。
谈话中,我想起家里墙上的月份牌。那是一个中学生作文本大的硬纸板,纸板上钉着个烟盒大的日历,本来该过一天撕一张才对,多撕了就不知道哪天是哪天,可我妈常常乱撕。
妈,你昨天怎么把月份牌撕得只剩一张了呢?再撕下这一张就到1973年啦,可现在才今年几月份呀。
那不是你六弟感冒了老流鼻涕,我满世界找不到一张纸嘛。
你猜我咋一下想起月份牌来了?
老是没想起来,你就一下想起来了。
你咋知道?    
  事情越小越这样。比方吧,我好几年没想防空洞的号码,可一下又记上起了。
除了防空洞,别的号码呢?
最忘不了的?
对呀。
有一个八位数的号码。墓地的号码。
也是从来没谁要过?
咱们这儿只有五位数的号码,从以前到现在,这么些年了,从来没谁打电话来要墓地的号码。
那你怎么想起了八位数的号码?
应该有这么个号码,不然我不会知道这个号码。
按说殡仪馆火葬场该装电话,墓地也装?
墓地离得太远,在山上,上不挨天下不挨地,不装不行。
装了电话,就该有谁打电话去呀。
你想想,谁会打呢?把电话打到墓地去又为个啥呀?
找人呗。要不问事儿呗。
打这个号码,就算有人接电话,谁又敢打呢?
你知道有人接?
墓地有一个人是活的。
你知道?
墓地的号码老没人用,这事我咋也忘不了,就打过几次。
打通啦?
第一次没人接。
第二次接了?
第二次没打。
没打就不算第二次。
我想打,没打成,要算。
好,第三次?
没人接。也没打成。
这话我可不会懂。
我拨了八个号码,可是墓地那边没一点声音。没有占线的嘟嘟嘟声,也没有接通的嘟-…嘟…-嘟。
万一号码记错,拨错了,你没再拨拨?
二十多年了,我拨号从不重复拨两次,也从没记错过。
那,可能线路不好,断线了?
我问了电话所楼上自动室当班的人,老古的老婆用仪器反复查过,说线路好好的。
怪了。
可不是。
再没打了?
没打了。
该再打呀。
打了。
又打啦?
以前打的。
不是后来打的?
不是。是第一次之前打的。
真新鲜。接着说呀。
我一拨墓地,就通了。接电话的人,说话声音挺清楚。
说啥了?
听不清楚。我说你是墓地吗?那个人就一字一字地说掌柜的管我叫二丫。
是个小女孩儿?
不,老头,声音哑,说话慢,听不清楚他在跟谁说话。
不是跟你吗?
我也这么想,可听着不大像。
你又说啥了?
我说,喂,你听我说话呀。可他说,谁在里面说话?出来呀,让二丫看看你。我说,二丫,你咋叫二丫呀?他说,老天爷,我说的话怎么变成这种声音啦?我记着我也没说话啊。我说,二丫啊,你听错了,是我在跟你说话。他说,刮风也变声音啦,等到昨天再说吧,我明年已经跟掌柜的退到河边上了。
说完啦?
完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很久以前算,那是很久以后的事。
挺奇怪。
可不是。电话老不用,一打挺吓人。
墓地上就二丫一个人?
还有好几万人,都埋了。
埋多久了?
从三百年以后算,埋四五百年了。
不就一百多年,干嘛不直说?
没什么是直的。
不会没有直的吧?
你说什么直?
照直说就直。
一说就不直了。
那好,墓地上那几万人是谁?
石达开的部队。
二丫怎么没死?
就二丫一人死了。
妈,你说石达开,知道谁是石达开吗?
不知道。
你没问问二丫?
你以为那个八位数的号码真能打通?
怎么,说来说去打不通?是什么样的号码?我来打。
我妈微微张开嘴,欲言又止,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若隐若现,嘴角的皱纹里似乎藏着那一串模糊不清的号码。
第十五章 湖边电死的钓友如一个雕像
    第十五章湖边电死的钓友如一个雕像
我们去地陷湖钓鱼半道上走散的那一次,是在一个狂风暴雨后的凌晨。
漆黑的天空下,同路的钓友在大雨中不知去向。后来的时间,我和我爸迷失在山里,等到走下公路,穿过田野,天才见亮。那时候,湖面上起了雾,白茫茫一片,天色正蒙蒙亮开,快要走到湖边时,忽然发现钓鱼的老地方站着一个人,我们的第一个念头是后悔雨中路滑,翻山越岭晚到了一步。于是,急着往湖边走,不断抬头看那个人,想看清占我们老窝子的是不是熟人。但很快,我的脑子里忽然一阵嗡嗡响,涌起一种不祥的念头。我发觉那人背对着我们,面对着湖面,双手高举着一根鱼竿,站在湖边上一动也不动,像一幅画一样。
我和我爸停下来望着那人的背影,想看个究竟。十来分钟过去,那人还是一个姿式。
三儿子,你眼睛好,看看那个人的头顶上,是不是有电线?
是有电线,从村边上过来的。
上个星期天咱们来钓鱼,好像没电线。
以前没注意有没有电线,要不就是才架的。
坏啦,三儿子,那个人准是触电了。
被电着应该倒下来呀。
这要看是不是高压电。几百伏上千伏的电,一碰上就会被推开击倒,上万伏的高压电,还没挨上就会一下子被吸上去。那样的话,人就不会倒,除非断电,除非有谁去动他。
你能肯定那人是被电死了?
怎么不能?在地陷湖斜对面,曾经有个老兄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钓鱼,那人大不咧咧,一点耐性没有,下钩没半分钟就起钩,接着又把钩甩出去。为了下钩远一点,那人每次甩钩都把竿从身后往前抡,把鱼线甩得乌乌响。有一下,鱼钩挂住上方的高压线,一团团火球顺着水淋淋的鱼线滚下来,窜到他身上直冒火花,噼叭一阵响,整个人转眼被烧焦。人都那样了,可那个老兄仍旧双手高举着鱼竿,站得跟雕像一样。
经我爸一说,我发觉前面那个人简直就是一个雕像,而不再像一幅画了。只是看不出他是几时出的事,也许就在刚才黎明时分,也许是在昨天天黑以前。我爸又说:
我见过好几个电死的钓鱼人,有的被烧糊,有的全身被烧成紫红色。
我过去看看那个人是谁。
别去,一点用也没有。
我爸不准我过去,他也不敢走近,仍站着看,想再等一等。附近宁静无声,望不到一个人,不知走散的钓友们都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那个雕像是不是我们的一个钓友。片刻后,我们只好穿过大片田野,绕着大弯到别处去找钓鱼的地方。当那个触电人再也看不见了,我们才拐到湖边上。但那一带是地陷湖浅水区,平缓的沙岸一直延伸到湖里很远处,湖水清亮一眼看到底,根本没鱼。犹豫之时,一个老渔民从湖里划着一条小船漂过来,等他一靠岸,我爸提出给他一斤粮票,划他的船到湖里去钓鱼。老人马上表示同意,但只答应半天时间,而且不能离岸太远。
我和我爸都不会水,当然不会把船划远,只敢划到离岸边三十来米的湖面上。弥漫着鱼腥味的朦朦雾气里,我们在大片水草空档处下了鱼钩,水的深度不过两米多一点,我爸同时往几十米远的深水处扔出老粗的车竿线。有船划过的水里,一时不会有什么鱼,要静等多时鱼才会游来。我们把两根手竿和一根车竿支稳架好后,在船上的两个小凳上坐下来吃干粮,恭候鱼们光临。以往的时候,也常有钓鱼人坐着自备的汽车轮胎划到湖里去,一钓一整天。我回头看看老地方,望不到那个触电的人,那人被挡在了村庄的房屋那一边。
天色大亮,无边际的湖面上大雾悄然四散,不远的水域响起几下大鱼跃出水面的扑腾声。一年前雨季的一天,我和我爸同样在风雨雷电的午夜山中跟钓友们走散了。后来赶到湖边时,才发现湖水暴涨,以往立在岸边的一棵树已淹在湖里几十米处。无奈之下,我凭着几下狗刨搔,游到那棵大树上。站在树杈上钓鱼,水太深,得把几副鱼线接起来才够长。那一次,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半斤八两的大鲫鱼和两三斤的鲤鱼,钩一进水里立即会被拖走,被钩住嘴的鱼在没有水草的深水里四下狂奔,把我的鱼竿一次次拉成一张弓,也把一阵阵无比惊慌痛苦而又无比快乐自由的感觉传到我身上。我钓上来一条就往岸上扔,我爸就东奔西跑去抓,样子跟鱼一样欢蹦乱跳。后来,他一再叫喊鱼太多了,我才没再继续钓下去。
正想问我爸是否还记得那个大获丰收的午后,他的车竿线忽地一下被绷直。刹那间,他手急眼快抓起车竿手腕用力一撬,很粗的车竿前端就开始不住地抖动。从他用力的程度和鱼线在水里不停闪动的情形看,我知道我爸碰上不好惹的对手了。
我站起来,颤着声音说,爸,把竿给我,让我来。
我爸低声说,躲开,别晃船。
他一手握竿,另一只手转动手柄处的线轴柄开始收线。一圈,又一圈,一圈比一圈难转。车竿线看上去差不多有火柴棍那么粗,再大的鱼也别想扯断,除非我们自己动手用刀割,但我爸绝不会这么干。刚收了三十来米,鱼线猛地一弹,线轴哗啦一阵回转,收回的线又被水里的鱼扯远。地陷湖里的鱼,人们以往碰上的充其量不过百来斤重,即便难对付,也得强硬下去。看起来,我爸脸上就是这么一种强硬态度。车竿线轴上还绕有不少余线,但他不再松线,任随大鱼在水里左右奔突,也任凭小船被鱼拉着,一点一点地往湖里漂移。我帮不上忙,赶紧收了两根手竿,以免鱼线缠在水草中,然后蹲下来,降低小船的重心。不一会,小船远离了岸边,我爸草帽下面的前额上冒出一片细密的汗珠。
第十六章 地陷湖的大鱼吞进手榴弹
    第十六章  地陷湖的大鱼吞进手榴弹
以往有一次,老古钓到过一条大鱼。从清早开始一直到黄昏,他一直跟水里的大鱼不停周旋,中途没吃没喝,一手掏出东西撒尿时,另一只手也没离开鱼竿。最后,比老古更狡滑的鱼跑了,他倒在岸边爬不起来,被大伙花钱雇马车送回家,因劳累过度住进了医院。 老古的体魄壮得不能再壮,但没能斗赢水里的一条始终没露面的大鱼。我爸又会如何呢?他曾经不怕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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