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那些走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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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那些走远的人-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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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又扯又提,一边笑出声来。
你的手不要躲,只要你过一会打不死我,我就要咬你。我说。
这个样子还干不干活了嘛!副场长吼道,看着雷巴。
上!光头把我一推,朝另几个同伙抬手一挥,自己后退几步,几人围近要动手了。
住手!太不像话了!场长朝我跳过来,要保护我,又回头看着雷巴。
你插在中间,今天怕是就干不成活了。雷巴回应场长。
那你们也不能几个打一个嘛。副场长说。
要不然,一个对一个打两下,我一喊停就停,然后就马上开始干活?场长问雷巴。
行啊,你说了算。雷巴说。
于是,大家后退散开,空出场地,几个女新知青一跑就是老远。我提了下裤子,站在空地当中,看谁要跟我单挑。光头不想自己出手,他挥手让一个小平头上,好像不屑于多看我一眼。小平头眼光阴狠,看着我扳了几下自己的手指关节,连续发出嘎吧声响。我一副畏惧相,移到田埂上等待,像要随时顺着田埂跑掉。小平头一准备好就对准我冲过来,我来了个脚下一滑,两腿一软,身子一歪,让小平头越过我栽到了下面一级农田里。
重来重来,我还没站稳!我立即叫起来。
但小平头已经无法重来一次了,他重重地摔在田中,头倒栽在半干的泥里,脖子被扭伤,一爬起来就歪着脖颈喊遭了,一蹲下去就再也立不起来。
看到了嘛,喊你们不要打偏不听!场长喊道。
开工!开工!副场长也喊。
慢!白娃儿自己说的他还没站稳,要重新来。雷巴在远处说。
重来重来!几个同伙齐声喊。
那就最后一次。场长只好发了话。
先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副场长看着雷巴强调说,还抬手示我到田当中去,免得又站不稳被雷巴钻空子。
我搭拉着两条手臂,从田埂上移到了田当中,看见光头仍不想亲自上阵,而是打手势要另两个兄弟伙趁两个场长不备同时上。随着什么人凑热闹喊了一声开始,我就看出前后两个对手一阵急步猛冲而来,于是当即发出唉哟一声,忙蹲下去就地一倒,想让两个对手自己去撞自己,不料结果真是如此。旋即,我站起来一看,两人虽未头碰头,但脸撞了脸,身体更不用说,转眼间已经满面是血,各自双手捂脸蹲着,血还顺着手指直流。
让开!雷巴稳不住了,大吼一声几步跳过来。
我转身又去了田埂上,让他一把抓住。在两个场长和众人急切的劝叫声中,雷巴不管三七二十一,左手揪着胸口把我提起来,右手一收拳就要即将发力而出。我赶忙两手把他抓我的左手臂一抱,使他左臂受重,右手一时出不了拳。接着,他趁势松开抓我胸口的五指,让我双手吊在手臂上,同时几下调整好重心,又一次往后收回右拳。就在右拳猛然冲击而出那一瞬间,我双手一松,全身一下落地,把他两腿抱住。刹时间,只感觉他脚被绊住,上面整个人猛地朝出拳的方向扑倒下去,摔在田埂之下。我随即松开他,连滚带爬站起来,在旁边看着他,一副手足无措的害怕样子。刚才那几个受伤的雷巴小兄弟急忙跑来围着他,照样无能为力,而其他几个还没交手的小兄弟忙跳下田埂,又扶又抱地才把他弄起来。
行了行了!两个场长同样叫喊着跑过来。
好,可以,可以。雷巴词不达意地说着,怒不可遏地看我几眼,抬起衣袖不停地擦脸上的泥巴。
大家开始干!把耽误的时间抢回来,不然今天收不成工!副场长对着大家喊。
遭了,老子的膀子脱臼了。雷巴低声说,
你也是,白娃儿都被你吓得滚到了地上,你还用那么大的劲冲拳,咋不脱臼嘛?咋不把你带倒嘛!场长扶着雷巴说。
你的手劲太大了,单手都把白娃儿吊得起来!副场长也讨好雷巴说。
我感觉后面有人踢过来一脚,身体一让,果然如此,踢在了副场长屁股上。
妈的批!还要打嗦?再不听再打,老人就把人捆到公社去!他吼道。
然后,他叫我滚蛋,和孔一起滚回农场去喝茶,以免留在田里惹事生非。我听出来,副场长这样做,是为了平衡一下雷巴那伙人,于是,我十分顺从地叫上孔马上顺着田埂离去,老远还听见场长在喊卫生员,去帮雷巴对膀子。
你狗日的太凶了,手都没动一下,他们就连遭了几个人,到现在还没摸到火门。孔边走边在后面说。
我告诉孔,那几招都是小儿科,是小时候在京剧团跟武功老师学的,现代京剧武戏里面有许多类似的小动作,我们男男女女每人每天都练,熟得就跟爹妈一样。孔听了,说我以假乱真出尽了洋相,又连骂了我几声狗日的。我叫他不要外传,以免露马脚,又问他想不想趁机去一趟火车站,打听一下军列的事。听我说了路程后,他想了想,最后说路太远,晚饭之前回不来,还是照副场长说的回农场喝茶算了。
果不出孔所言,等到下午一收工,陆续回农场的知青们老远一见我立在大房子门口,就觉得好笑,纷纷开心地高喊白娃儿,连一些女知青也跟我开玩笑,分不清是嘲弄还是亲热。怕她们心血来潮捉弄欺侮我,我只得回屋避开。但有几个大点的西昌女知青站在楼上一声声地不停叫喊白娃儿,直把我叫出大屋子,再喊上楼,叫我帮她们去伙房打饭,她们懒得动。
嘿,你们还会享福嘛!我站在她们门外走廊上笑着说。
少废话,快进来拿碗,当心马上就把毛给你褪掉!一个女知青从脸盆里抬起头来对我说。
我站着没动,一下想起西昌武斗时,一个著名的红卫兵女司令落到对方手中,被掳到礼州脱光绑在大桌子上,然后被众人一根一根地先拔掉腋毛,再一根一根地扯掉阴毛。
晓不晓得啥子叫褪掉你的毛毛儿?另一个拿毛巾擦脸的女知青说。
晓得一点,以前听说过,是不是那个哦?我说。
雷巴已经下话,随时要把你的神光先褪掉,然后再把你的毛毛儿全都褪掉掉!洗脸的女知青又说。
你们的西昌话好好听哦――毛毛儿,褪掉掉。我说,笑着学了两句。
要不是我们几个帮你说好话,你白娃儿现在肯定已经被他们打成扁扁,毛毛儿一根不剩了。另一个靠在床头上说,意思是要我识相。
我依然笑着,进屋在门口一侧地上拿走几个碗。从雷巴门口经过时,又瞥见屋内,光头正帮他弄膀子,小平头正歪着脖颈在一旁看,另两个脸上则擦满紫药水,还贴上了几块药布,都在帮雷巴忙。
我才不在乎雷巴他们会不会像那个女知青说的那样放过我,但有点怕她们几个女知青一根一根地褪毛。农场里的不少老知青会弹他,西瓜有一把,弹得非常好,我们已多次在梦里听见他在楼上自弹自唱。他在伙房门口见了我说:
你虾子打架太笨了,以后少惹雷巴他们,我来教你弹吉他。你这种瘦筋筋的人,正好是弹六弦琴的料。
雷巴隔壁住的那几个西昌女知青,是不是也惹不得?我请教道。
哦,那几个才更碰不得,两个场长都是她们的亲戚,公社也有。雷巴都被她们整过,后来关系才好的。西瓜说。
于是天一黑,我放轻脚步上楼走进他的屋子,开始跟他学吉他。
第五章 发生一场斗殴,梦见军列颠覆
    第五章  发生一场斗殴,梦见军列颠覆
脸上爱笑的西瓜用满口很钢火的重庆口音开口就告诉我,舒伯特说吉他是一件美妙的乐器,可是真正了解它的人却廖廖无几。
舒伯特是不是我们场长?我问道。
就是,吉他是乐器王子,不是,乱弹琴!不要打断我讲话。他说。
又告诉我,吉他是一件非长古老的乐器,比小提琴、钢琴的历史还远久,要具体说清产生于何时简直不可能,有人说最早公元前三千年出现在古埃及的里拉琴是吉他的祖先,后来慢慢演变,传到西班牙和意大利,到了二十世纪传遍世界,与钢琴、小提琴并称为世界三大乐器。在种类上,吉他又分古典吉他、民谣吉他、夏威夷吉他、佛拉门哥吉他和匹克吉他,最后还有电吉他。最高级的最难学的是古典吉他,最随便最普及的是民谣吉他。
西瓜说出来的东西,我发觉根本就不是地球上中国人说的话。他讲的那些怪话,我有许多从来就没听说过。我只晓得西班牙是外国,意大利是法西斯墨索尼里那一国的,但公元前是好多年,二十世纪是哪一年,我就不晓得。本以为舒伯特是我们农长场长的名字,但他又说不是,鬼晓得是不是在骗人。
我问他刚说的那些,是不是从哪个地方偷听来的,他看着我一下子不笑了。我深一步问他是不是从敌台偷听来的,他一张开嘴,但更加说不出话来。我说我读过那么书,从没听过他说的那些。
你读过哪些书?他说话了。
《工农兵诗选》、《高玉宝》、《虹南作战史》,等等一大堆。我说。
还有没有?他说。
有啊,《少女之心》手抄本。我说。
你说的都不是外国的。他说。
外国的也有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普希金的诗歌手抄本。我说。
我还说他讲的时候一直在笑,就发现上当了。西瓜不好再笑,歪着头朝别处看去,样子是在想什么,接着瘪了瘪嘴,又摇了摇头,样子又像在说完了,骗不了人。于是,不再动嘴东说西说,开始动手教我西班牙式民谣,从C调的哆来咪法嗦啦西哆。当我勉强能用左右手协调地摁住钢丝弦弹拨时,他留下我独自练习,自己去了隔壁那三个西昌女知青屋子。没过一会,就传来了一群男女的哄笑。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何大笑,但猜想多半与我有关,也听出了西瓜跟她们关系不一般。半个来钟头后,西瓜回来,看我练了一会,说不错,还表示同意我把六弦琴带回大屋子去自己练。我刚要走,隔壁那三位就走进门来,我以为是冲我来的,结果不像。
西瓜,弹一曲来听嘛。她们中的一人说,另两个也一样的神态。
好,弹一曲。西瓜说。
他接过吉他坐到床边,把琴放在大腿上,然后自弹自唱,发出低缓沙崖的歌声:
金色的学生时代,
已载入历史的史册,
一去再也不复返。
沉重地修地球,
我光荣而神圣的职责,
啊拉的命运。
等我在一阵喝彩声中拿过琴出门,一回大房子就见孔坐在大奶的床上。他像是有急事要跟我说,但见我手拿了一把吉他,开口先问我跑哪里去了。
到处找不到你,他们要打我。他说。
谁?我说。
几个西昌知青,但带头的是光头。他说。
男的还是女的。我说。
当然是男的,莫非我还怕女的?他说。
因为什么?我说。
他们怪我今天白天在田里跳出来帮你说话,说你都服了,我还没服气。他说。
动手没有?我说。
他们说等一停电熄灯,就要我去晒场见他们,他们中间可能有人守夜。他说。
没事,一会我陪你一起去。我说。
孔放心下来后,我把西瓜交给我的一大厚本手抄歌曲集翻开,里面抄的大多是不准唱的黄色歌曲,其中不少是知青歌曲。翻了一阵,放在窗前箱子上,我照着他刚弹过了《金色的学生时代》开始练吉他。孔坐在一边看了一会,又出去了一会,等屋顶电灯泡突然自己一灭时,才又返回来。
我俩准时赶到了那个我看守过一夜的晒场,对方几个人已在等候。只是夜色中,看不清到底是几人,又是哪几个,就跟昨夜面对雷巴时一样只能辫出人影。等他们一走过来,我站了出去,被一把雪亮的电筒照在脸上。
算了嘛,大家无冤无仇。我说,还是白天在田里说过了那一句,但看不见对方。
爬远些,白娃儿!对方说的是西昌话。
都是知青,有话好说,何必嘛。我说。
再不爬开,连你一起犒!后面一个人帮腔,说的是连我一块打。
是我白天惹的事,与老孔无关,要打就打我,我来替他挨。我说。
不滚哇?对方说。
不滚。我说。
那就先把他拖过来犒翻,再犒孔娃儿!另一个声音叫道。
把电筒关掉,不要被其他人瞧到。又一个人小声说。
犒轻点哦,不然我遭不住!我说。
电筒一关,漆黑一片,有人马上把我拉出几步远,其他几个都跟在两边。等众人一停下来,我砰砰两声,自己当胸拍了自己两掌,同时大叫一声唉哟。对方以为有兄弟先出手了,接着就一拳一掌地朝我击来,而我已几步蹿到外围,让对方打成了一团。这下,我才看出对方共有六个人,几步又冲进人群,见人影就拳击掌劈腿踹,同时跟对方一起惨叫出一声声妈呀,唉哟喂。随着我又一番出拳起脚,对方已有几人纷纷仆倒,有的还发出很响的嘭嗵声。忽听见有人大叫电筒,打开电筒!我奔过去一把掏了那人的裆,又回身飞跃几大步疾追,猛掌捅向去拿电筒的家伙屁股,顺势一脚踢飞地上一个发亮的东西。当我返身正要再杀回去一搏,已不见对方还有人有本事站立,全都倒在地上,发出一片唉哟声。
到这时,我只是身上出了些汗,还没怎么喘气。
一弯上弦月刚升上山巅,一直立在场边的孔跟我一起回农场大房子后,屋里累了一天的新知青们已在梦中,楼上的一帮男女老知青们却在敲打着锅碗唱歌,不知是不是在庆祝他们想像中的暴打孔。等了很久没见外面有异常,孔在大奶床上和衣而睡,我照样脱了外衣上床,只是两人都把带来的防身匕首放在了枕旁。
孔夜里说起梦话来,把我说得迷迷糊糊睡不踏实,但最大的一声梦话还是把我弄醒了,孔也醒过来。外面楼上已无人声,孔摸出烟,我俩各自点燃,两个红点在黑夜里很显眼。
老子梦见他们把你狗日的打惨了。孔小声说。
在一支烟工夫里,孔只说了这一句话,我一句也没说。一抽完烟,我俩又接着睡,但好像刚睡着不久,孔又开始说梦话,梦话一停住,孔就下地摸上了我的床,跟我打起挤来。
有床不睡,来挤啥子嘛。我说。
老子不敢再睡大奶的床了,一睡着就做恶梦。孔说。
又梦见老子挨打了?我说。
不是,梦见大奶了。梦见军列翻了,他父亲死了,他在嚎啕大哭。他说。
梦是反的,不会有事。我说。
你说怪不怪,我梦见军列冲上了新铺的避难线高坡,但停得太猛太急,车上拉的火箭、导弹等等东西全都甩出去了,简直是飞到前面去了,比发射出去的还飞得快。孔低声说。
隔了一会,孔问我是不是睡着了,没在听他说话。
你咋不说话?又问我。
听你一说这个问题,我彻底睡不着了。我说。
你说,就算大奶他父亲再有本事,是不是照样防不到出这种事?就算他父亲厉害,就算军列上的东西没被甩出去,但只要稍微一停急了,那些弹里面装的动西猛然间一挤压,说不定就会爆炸。不然大奶怎么会突然间被接回去了,今天都没回来?孔说。
才回去一两天嘛。我说。
他又不是不晓得,农场现在正是大忙季节。孔说。
照你说的,那就是整个马道已经被炸成平地了?我说。
按最好的估计,没发生爆炸,不然听得到响声,只是车翻了。孔说。
小声点,别人会听见。我说。
刚说完,就听见大屋里有不少人在翻身,接着有人下了地,一道道电筒光照来照去,还有人小声跟其他人说:
听到没有,军列翻了?遭了,翻了!
第六章 宣布重大事件,难料严重后果
    第六章  宣布重大事件,难料严重后果  
  佛晓时分的出工哨声响过之后,全农场在知青和农民全都被叫到大院露天紧急集合。我整夜没睡好,软绵绵地靠在大房子门边上,脑袋支在门框上,大院里几乎每处可立锥之地都站着人,农忙时节提前供应的电已经来了,发黄的灯光和睡梦的影子从楼上楼下每间房屋的破窗户和大开的门洒出来,东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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