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狂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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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狂沙-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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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对你野蛮行为的严重抗议!」流沙挥著手,哇哇叫道:「你自己整天不说话就算了,还不许别人说话,实在太过份了。以武力剥夺他人发表意见的自由是专制横蛮而可耻的,做出这种事,你不脸红我也替你害羞了。」
北冥听著揉揉眉心,头痛地说:「所以,你故意走错。」
「不错!」流沙脸无惭色地承认罪行,并理直气壮地说:「你根本不会体谅别人,也不明白我有口难言的苦。」
「……」看著流沙悲愤莫名的表情,北冥很困惑。只是点个哑穴已而,有那麽严重吗?怎麽好像他做了很过份的事,让流沙痛苦万分似的。
「士可杀不可辱,我是宁死不屈的!你再封我哑穴,休想我再前行一步。」悲壮貌。
「……不点就是了。」叹气,北冥很无奈地妥协。
「哎哟,北冥大人,你真好。」谄媚的声音,喜出望外的男人又滔滔不绝:「小的就知道你其实是明白事理心胸广阔温柔善良口硬心软乐於助人……」
「……」青筋。他想反悔了。
但流沙犹自厚脸皮地说:「哑穴既然解了,也不争把我的气海穴和檀中穴也解开吧。」两大要穴被封,绕是拥有多深厚的内力也发挥不出,绝顶高手也形同普遍百姓。
「……」不答,男人径自驾驭著骆驼继续前行。
「喂喂,别假装听不见嘛,好不好也回答一句啊。」流沙一挥鞭子,蹄声得得地追上去。
「不好!」怒气。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痞子似的男人死缠不休。正是吃准木纳少言的北冥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果然,北冥忍了又忍,最後仍是忍无可忍。
「别得寸进尺!」回身,大吼。
「……你、你、你发脾气了。」咬著拳头,眼睛无辜地眨了眨。
「……」青筋。看见他装模作样,北冥气得没力了。
「不过,你会发脾气很好啊。」突然漾起笑脸,流沙万分温柔地说:「人都有情绪,开心时笑,悲伤时哭,生气时大叫,无拘无束畅快淋漓发自内心,人生在世本应如此,你又缘何苦苦抑压?」
「……」
「我希望你能表露更多情绪。」亲切地微笑。
北冥怔怔地看著他,流沙也报以温和善意的眼神和笑容。
过了一会……
「我还是不替你解穴。」转身而行。
「什麽啊?!你听人说话要听重点!」流沙抱屈,旋又醒悟过来,哇哇叫著追上去,「为什麽不替我解穴?正所谓杀鸡焉用牛刀,我只是一介平凡的卖艺人,你堂堂名捕犯得著这样对付我麽?」
拉紧疆绳,回头,一记冷眼,瞪得人直打哆嗦。
北冥冷冷地说:「平凡的卖艺人?」当他是瞎子还是白痴?他好歹也行走江湖多年,若连对手武功深浅也分辨不出,早已丧生在险恶的江湖了。
「呃……」支吾了一会,流沙挠挠鸟窝头,不好意思地说:「被你看出来了?好吧,那我承认我的确不是一个平凡的卖艺人。」
「……」屏息。不讳言,流沙来历不明,行为古里古怪,一直让他存有戒心。
流沙吸一口气,正颜说道:「我是——霹雳无敌英伟不凡身手敏捷才华盖世头脑灵活胆色过人风靡万千男女的天下第一幻术师。」说著手指一弹,变出一枝几可乱真的绢花。
「……」无语了。北冥彻底地无语了。厚脸皮的人他不是没见过,辩才无碍的家伙他也认识好几个,如皇帝凤骁、花蝴蝶西门仪都是其中佼佼者,但二人相加起来,只怕还强不过一个流沙。
「怎样?」无视对方发青的脸,流沙一脸得意洋洋。
「……不怎样。」脸无表情,北冥直接绕路走。他错了,跟流沙认真说话是白搭的,一开始他就不应该答理他。
看著发怒的北冥一人一驼越走越远,流沙急急追上去,大叫:「喂喂喂,等一下,你去那里了?说得好好的,为什麽忽然生气?」
「……」漠视。
「你在气什麽也告诉我一声啊?若你对我有所不满只管坦诚说出来,不好的地方我会改,你别不理睬人家呀。」
「……」彻底漠视。
「北冥!等一下。」流沙忍不住趋前拉著北冥,但指尖才沾到他的衣袖,已被内力震开。摔下驼背的男人雪雪呼痛之馀不忘叫道:「别再走了!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不听你会後悔的!哎哟,好痛。」
再听流沙胡说八道,他才真的後悔。北冥还是铁青著脸,继续前行。可是没走出三步……
「好吧好吧,你走吧,没良心的。」流沙的声音非常刺耳:「不过别说我不告诉你,你走那反方向啦,那边可是回去边城的路哦。你不想去死亡沙丘了是不是?你这方向痴!」
「……」僵硬。过了好一会,北冥才木无表情,默默地拉回疆绳,策驼走回正确方向。
***
晚上,微红的月亮刚从地平线升起,万里黄沙变成一片温柔的银白色。
沙漠温差极大,中午酷热有如炼狱,一早一晚气温骤降,寒风彻骨。夜幕才刚垂下,二人已构起火堆,靠著骆驼取暖。
「喂,北冥,你的手指整天在人家身上点来点去不厌啊。」
流沙扁起嘴巴。好不容易待到胸前要穴自解,北冥又在他背心麻穴补上一记,搞不好等一会儿嫌他话多,还乾脆在他的昏睡穴上狠狠一截呢。
「……」不理睬。其实北冥知道这样做不太光明磊落,但若非出奇不意先发制人,他并没信心可以轻易制住这古怪的流沙。
「真的不肯饶过我吗?太过份了,人家求你一整天的说。」由早到晚上,流沙的嘴巴几乎没停止过。
求他?是烦他吧?被流沙折磨了一天,北冥的耳朵早已起茧,感觉都麻木了。不过他对流沙超乎常人的耐心和韧力倒是由哀佩服的,居然如此锲而不舍。
「不过,说起来我对你的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和决心倒是由哀佩服的,居然如此坚忍不屈。不怕被我烦得失心疯吗?」流沙赞叹地说。
「……」无言,翻白眼。原来他也知道自己能把人烦得发疯?北冥还以为他是不知道的。
见北冥不出声,过了一会,流沙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话又说回来,我不是不明白你内心的恐惧啦,身为方向痴,你一定自小就很没安全感吧。」
「……」一记冷眼。
流沙彷如不觉,继续说下去:「我也很理解,你死活不肯解我穴道,其实是一种自然反应,反映了你内也充满恐惧,怕被我抛弃。但我发誓,你这人虽然脾气古怪了些,又有点儿难以相处,但我从来没有嫌弃你啊……」
「……」目光如箭。
这次神经异常粗大的男人感觉到了。打个哆嗦,流沙无辜地说:「干吗?连事实也不许人家说啊?你一定很怕别人知道你是路痴,但一直掩饰也很辛苦吧?」
「……没刻意隐瞒。」北冥白他一眼,闷闷地说。他是方向感不好,但也不是见不得人的污点,没有苦苦隐藏的必要,只是以他沉默寡言的个性,当然亦不会四处宣扬,所以这事就是相识多年的袍泽也不知情。而众人虽然经常发现他莫名其妙地失踪,但武林中人大都脾气独特,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者大有人在,所以大家也不以为异,谁想到武艺超凡的北冥竟会迷路?
「可是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流沙热心地说:「你没想过下定决心,治好这个病?」
「……」这不是病好不好?
「其实分辨方向很容易啊,不明白你怎会不懂。」侧著头。
「……」他就是不懂。
流沙看了他一眼,一副拿他没法的样子,道:「唉,没办法,我来教你好了。日出的时候,面向太阳的方向是东,背向的是西;日落的时候则刚刚相反。知道了麽?」
「……」这个他当然知道,可是……北冥犹疑问道:「日到中天的时候呢?」太阳正正在头顶那怎生分辨?还有雨天阴天的时候怎麽办?
「这样啊……」沉思状,流沙故作严肃地说:「那我只委屈一点,以後都陪在你身边,只要有我在,你就不怕迷路了。」
「……」气煞,就知道这家伙说话没半点认真。
流沙看著他哭笑不得的脸,直乐得呵呵大笑:「很好的主意吧?我就知道你一定很喜欢有我作伴,就是嘴巴不肯承认。」
有这家伙作伴,他绝对会变短命。北冥翻翻眼睛,正想一指把他截昏。但突然一阵奇特的声音传入耳中。
声音如泣如诉,似从四方八面而来,在漆黑的夜间显得幽怨阴森。
「什麽声音?」流沙脸色一变,情不自禁靠近北冥。
「鸣沙。」北冥奇怪地看他一眼。鸣沙,又叫响沙,是沙漠中一种普遍的自然现象。久居沙漠的人都知道沙粒偶然会无故地发出神秘弦响;时而因风而唱,有时无风自鸣,音调或悦耳动听如丝竹,或轰隆若万马奔腾,偶尔甚至会鬼哭神号似的凄厉。
流沙硬著头皮,道:「啊,对。是鸣沙,我当然知道。沙漠很常见,我都听过不知多少次了。我是怕你会害怕,所以才让你靠著。因为有些牧民相信鸣沙是神鬼在作怪嘛。你听,这像不像是地狱的厉鬼在呼叫?」说著打个寒颤。
北冥看在眼里,几乎破功笑出来了。这家伙竟然怕鬼?
「这是什麽表情?」流沙瞪他一眼,嚷道:「每个人都有弱点,我不嫌你路痴,你也别嫌我胆小。其实我也不是胆小,我只是怕鬼而已。」
「为什麽?」北冥罕见地感到兴趣。
「没办法,亏心事做多了。」流沙耸耸肩,自嘲道:「鬼不敲门也自惊。」
北冥挑一挑眉,好奇但却没问下去。寻根究底向来不是他习惯,每个人心中也有不愿为人所知的过去。
但见他不再言语,流沙忽然微微一笑,道:「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结伴同行呢。」
「……」抬眼。那又如何?
「与其互相隐瞒,不若坦诚相对?」
「……」撇转脸。
虽然北冥反应冷淡,流沙也径自说下去,说:「你不信任我,我知道。但我也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错便错在我们缺乏了解。所以当务之急,是咱们两人坦诚相对,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还是没兴趣。
「来嘛,反正长夜漫漫,闲著也是闲著。」招牌痞子笑,流沙邪里邪气地道:「我们来玩那个游戏吧。」
***
宁谧的夜空下,伴著隐隐约约沙粒的悲呜,二人促膝而坐。
「少时有跟朋友玩过麽?」流沙靠得很近,沙哑的声音低笑说:「流轮问对方一个问题,被问的人一定要如实作答,撒谎或拒答算输,输的人要罚酒……这里无酒,就罚输的人替赢的人做一件事,任何事。」
「……」好无聊的游戏。北冥面无表情,但也没拒绝。
「让你先问。」流沙慷慨说。
「……」一阵沉默,北冥并非不好奇,只是不习惯发问。
流沙也耐心地等著,脸上笑意依旧。
良久,淡然的音质响起。
「为何涉险?」
很简略的问题,但流沙知道他问的是自己为什麽愿意干冒奇险陪他踏上这敞死亡之旅。
「为了将来有幸福的生活,你信吗?」男人的语气略带沧桑。
为钱?北冥冷笑。姑勿论流沙武功的深浅,单凭他一手探囊取物的绝技已经不愁温饱,所得亦绝对不比晌导酬金少。
「你不信。」流沙苦笑,「我知道很难令你相信,但是真的,我已经不想过以前的生活了。」
以为他是不想再靠偷窃为生,北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软化。
「你想像不到我以前的日子是怎样过的。」流沙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该怎麽说,嗯,从头说吧。我叫流沙,没姓。因为我在还不晓得自己姓的什麽时已经被父母卖掉。」
「……」动容。
「这种事在贫瘠的乡间很常见,买下我的是一个杂技团的团主。杂技团,就是耍杂耍,转盘子、驯兽师、走绳索、柔骨美女、小丑,当然还有幻术师。」流沙看了北冥一眼,忽然温柔地道:「这些你都很爱看吧。」
「……」北冥暗自一震。流沙怎知道他爱看?正如他怎麽知道他是路痴?难道就真的只凭短短时日的相处?他有露出这许多蛛丝马迹?还是说流沙太过观察入微?
「有钱人家的少爷大都爱看。」似是解释,又似是越描越黑,流沙说罢耸耸肩,继续自己的故事,「所谓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卖艺的人站在台上好像很威风,但背地里都过著不为外人道的严苛生活。光是体能、技巧、耐力等基本功的训练已经是你想像不到的残酷;接下来是分科,像我这般身手敏捷头脑灵活口齿伶俐反应迅速的自然是学变戏法的不二人选;而身壮力健的娃儿大都会被挑去练角牴、扛鼎之类;小巧轻灵的女孩子则分到高空杂耍去;如果筋骨长得好,那就倒大楣了,那个柔骨功不是人练的,全身的关节硬往不可思议的方向扭;不过若是一无是处,那就更糟。只剩下封在罈子里养大,成为畸形人一途。」
北冥低喃:「太残忍。」
「还有更残忍的呢。」流沙笑笑说道:「不过也些有趣的事。」
男人接著说了许多学艺时的遇到的人和事,有辛酸的,有苦涩的,也不乏叫人拍案惊奇的。流沙说故事的技巧别树一帜,喜欢插科打诨,再悲惨的事在他口中也显得滑稽惹笑,但细想之下,却又笑中有泪发人深省。
北冥虽不表示什麽,但也一直用心地听。
「……那时候团里有个很好的女孩,比我长五六岁,但为人却很义气,很照顾年纪小的家伙,我们一干师弟师妹也把她当成亲姐姐。」流沙微笑著说:「某次她出堂会时被个大人物看中了,大人物要留下她。这种事戏班子很常见,吃江湖饭的人都是九流子,没人把卖艺的人当人看。就算成了红角儿,也是达官贵人的玩物……」
北冥听著低下头,一阵惭愧。北武家败落之前,族中男子也盛兴狎玩伶人,所谓的诗礼传家,内里也是藏污纳垢。
「……团主当然不会为了一个不红的角儿,跟大财主过不去。可是卖艺的人嫁到大户人家其实是一件很惨的事,会被其他妻妾排挤,被下人看轻,有些失宠了甚至被虐打至死。所以说,跑江湖的女子就是要从良嫁人,也宁愿挑些平凡老实的,穷些不要紧,但最好别知道自己的过去。」
「……」内心一阵侧然。北冥忽然想起母亲的命运也是差不多。
「不过,我那个师姐也是个人物,她没有顺从命运的安排。」
「……」好奇地挑眉。女子反抗命运殊不容易。
偏偏流沙在这时突然住口不说。
二人对望,北冥蹙起眉头等他说下去。
但流沙却歪著头,说:「你怎麽不问我『後来怎样』?」
「……」愕然。
「你什麽也不问,我讲起故事来就不大有劲了。」流沙理直气壮地说:「好像一直只是我一人自说自话,你一句话也不搭理,也不知有没在听。」
「有听。」北冥勉强答。
「有听的话,你好歹给我一点反应啊。就像好的菜肴也需要盐来调味,动听的故事,也需要好的听众,才能够配合得相得益彰。」
「……」白眼。
「唉,你这人啊。」流沙摇头叹气,无可奈可地说:「真是半点人情世故也不懂,话说得不好还罢了,至少做个好听众嘛。知道怎麽做个好的听众吗?我看你也是不懂的了,我只好委屈点教教你吧。记著喽,以後人家跟你说话,你至少应该意思意思回应一下。人家说故事给你听时,你尤其要配合,在适当的时候插一下话,煽动一下气氛,偶然来句『後来怎样』、『然後呢』、『求求你继续说下吧』,这样说的人才兴致。明白吗?明白的话试一试。你问的越多,我说越高兴啊。」
看著流沙欠扁的脸,北冥脸色一沉,命令道:「说下去。」
「怎麽这样说?就不能温柔一点吗?」流沙絮絮抱怨,但也继续他的故事,「我师姐决定逃跑,而且就在洞房那个晚上。」
「跑得了?」北冥皱眉。发生这种事,若被抓回去,肯定活活打死。
「当然跑得掉,有我从旁协助那有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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