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龙喝了一口茶,掏出香烟每人给了一支,他自己点上后说:“当你们还这笔钱的时候,我敢说你们没有一个是心甘情愿的,甚至在心里诅咒我是个流氓加无赖,别准备反驳,我说出的是人之常情,既然有怨言,为什么还要还呢?这也是被逼无奈,因为我是老总,你们还得在我的锅里舀饭吃,可你们想过没有,轻易相信一个人,会毁了我们公司的,也会毁了你们自己。这是一个市场经济的时代,在金钱意识特别浓厚的今天,谁能担保不做出格的事?当你在盲目相信一个人的时候,你已经在损毁你自己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我真不认这个账,你们怎么办?打官司,你们能赢吗?最后还得自己背黑锅,只要你们有这个能耐,愿背多久,就去背多久,没人会同情。别以为我这是空口说瞎话,你们在公司多多少少都负了一定的责,可你们回头去看看,工程的材料支出,经你们签字的有多少,又有多少你们确实能够证明是准确无误的?蒋促成,泉塘工程所使用的材料有一百二十万,经你签字确认的有九十万之多,据了解,这九十万里面至少有十余万的水分,你能够解释清楚吗?焦联海,钱银项目你是负责的,你也签了字的,有多少水分,你清楚吗?还有你们几个。哼!你们为什么不动脑筋想想,当你们落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你们知道吗?真是‘不查账不知道,一查我自己也吓一跳’,我今天说出这些,不知你们是否‘不去想不知道,一想也会吓一跳’呢?”
七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水分和责任,就像两块冰,贴在了他们的脊梁骨上,真个是透心凉呀。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闭聊”,更加证实了建材经营部,确实存在了不少问题,到了非抓不可的地步了。
“好吧,你们先回去好好想想,今天的谈话,也叫闭聊吧,不要出去宣传就是了,以后有事还得你们帮忙的。”陈卫龙叫住了准备出门的邵耀辉,“还有哪些单位欠我们的工程款?”
“该请的款,已全部到账,由于工程尚未完工,结算款自然不好去催,就是去催,工程单位也不一定会付的。”
“去攻关,想办法弄些钱回来,渡过了目前的困境再说。”陈卫龙似乎看穿了邵耀辉不解的眼神,非常轻松的说,“我再到阳州去一趟,一是弄点工程款回来,二是开辟几条新路,签下几个项目,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这又得花多少钱?”邵耀辉痛苦的说。
“鼠目寸光,舍不得孩子,怎能套得到狼?”
可是“孩子”都没有,靠什么去套狼?
第七章
刘健伟退居二线的消息,不啻是个晴天劈厉,对他的打击却是前所未有的,且不说投在他身上的成本,得到了多少回报。他担心是这个大型的“产粮”基地,恐怕就此丧失了,弟兄们按月领取的“口粮”,受到了巨大的威胁。陈卫龙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团团转。他打电话问候刘健伟,对方的声音充满了忧郁和失落,唉声叹气使他无从提起项目的事情。
没过几天,刘健伟叫他到阳州去一趟,说是趁他现在还在调研的机会,带他认认新的老总,说不定这张老脸还值几个钱,不小心弄一个项目也不一定。
陈卫龙如约到了阳州,刘健伟先带他拜会了新任总指挥长、原某部团政委转业的宁异凡。
“刘总,您好,请坐。”宁异凡刚毅的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握住刘健伟的手,就像是几年未见的老朋友。
“宁总,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白云建材总公司的总经理陈卫龙。”
“哦,陈总,久仰久仰,请坐。”宁异凡厚厚的手掌握住他,使他感到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秘书给两位泡好茶就出去了。
“刘总,有什么事要我孝劳吗?”宁异凡坐到办公桌前,翻开了摆在桌上的文件,边看边随便的说。
“呵呵,宁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拿我们老同志开玩笑。”
“哦,哈……您是老前辈,我怎敢开您的玩笑,在以后的工作中,还得靠您多多帮助呢。”宁异凡打着哈哈说。
“岂敢岂敢,宁总,今晚有空吗,吃餐便饭?”
“谢谢您老的盛情,我今晚有事,以后再说吧。”宁异凡望望陈卫龙,非常客气的拒绝了。
刘健伟又跟陈卫龙一起到了其它办公室去窜门,原来的下属个个热情有加,客气有余,但虚情假意连陈卫龙都感觉得清清楚楚。
“唉,人情淡如水呀。” 刘健伟摇头叹息道。
看到刘健伟进门时灿烂的笑脸,出门时变幻成了一张风干的苦瓜脸,陈卫龙心里隐隐作痛。
这次阳州之行,是一次彻底的失败,陈卫龙也深知人走茶凉的厉害,但一杯刚冲开的、已经丧失了茶叶醇香的茶水,在冰天雪地里起码也得保持那么几分钟的热度吧?何况人还在调研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事态炎凉的故事他听得很多,但像这种人未走,茶已凉的事例,倒还是第一次遇到,这里面肯定有蹊跷的人情是故。
“那又是些什么人情是故呢?”陈卫龙独自坐在办公室,秘书泡的人生乌龙茶,还在冒着缕缕的清香,这杯茶少说也泡了五分钟了吧,但丝丝热气依然在有气无力的飘动着。“也许自然现象和社会现实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差异吧。”他拿出一根烟刁在嘴上,却有意不点着,两眼呆呆的望着桌上的烟灰缸,似在解读人生的秘诀。
“能说刘总没尽力吗?凭良心说,那可是天大的冤枉。他这个办公室进,那个办公室出,好话说得口干舌燥,威胁的语气也不时用一下,红脸黑脸交叉使用,就是低声下气的哀求也运用在其中,只差没有行清朝磕见皇上的礼节了,其结果呢,还不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项目没签到一个,安慰的风凉话却捧回一大把,什么:‘刘总呀,你为革命工作操了一辈子心,党没有忘记你,让你享清福,你就不要瞎忙乎了。’‘刘总,不是不给你面子,现在做事都讲个透明度,有项目的话,可以来应标,根本不用劳您大驾了。’‘刘总,您在位时对我关照不少,小弟没齿难忘,您退位了,小弟决不会忘恩负义,可是,您也知道,现在五十万以上的项目,必须经领导班子讨论决定,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瞧瞧,一大摞堂而皇之的客套废话,撒气吗?没地方,恼火吗?没由头,赔笑脸?别人比你笑得更明媚,真是冬天喝冰水,凉到底了。
“啪”周秘书打着了火机,递到了陈卫龙的跟前,他突然感得眼前一亮,看了看周丽敏,觉得她那张脸比平时要可爱得多。他心怀鬼胎的笑了笑,就着她递过来的火,点着烟,一声轻轻的“谢谢”把他的身子送到了沙发的高靠背上,摆出了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眯笑的眼睛瞅着女秘书。
周丽敏诈异的看着陈总,心里一阵恐慌,这种笑,她只是从电影里的神经病人的脸上看到过,而今天却从老总的脸上呈到了她的面前,她能不害怕吗?她怯怯的说:“陈总,你没事吧?”
“你认为我会有事吗?”依旧是那么古怪的笑。
“要没事,我就先出去了?”周丽敏向他“射”去征询的目光,这是一种外强中干的“射”,想以此压住他那种深不可测而鬼魅的笑。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又拿我开玩笑,你都想不清楚的问题,对我就是天书了。”
“闭门羹?”
“决没有那种意思。”
“这不是数学难题,需用七弯八拐的论据去论证某一个天才的论点,我只要求你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决不会追究对与错,怎么样?”
“试试看吧,对错不追究,这可是你说的呀。”周丽敏不放心的重复了一遍。
“是的,你还没发现我说话不算数吧?”
“暂时没有。”周丽敏确实有点胆颤心惊。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陈卫龙加重语气的强调了一句,“如果你是老总,而我却是被你们认为功成身退,仅作为一名公司顾问而存在的时候,我带一个朋友来找你要点活干,你会给我这个面子吗?”
“这……”周丽敏的嘴动了动,她确实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如果是旁人在闲聊,她可能会作为第三人称的位置,毫无顾忌的说出自己的看法,可这是老总,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今后还得靠他奔“大康”的,她敢乱说吗?就是借她个胆,都毫无用处。
“怎么?是不愿说,还是不知道?”
“陈总,我见不多,识不广,作为我这样的女人,对这些事情从没想过,也没资格去想,也许,这就是女人的悲哀吧?”
“狡猾,呵呵,看不出你纯洁得像张白纸啊。”陈卫龙的话是用笑声烘托出来的,可盯住对方的眼光,却在剖析她的思维和灵魂。
“陈总,你别这样讽刺我了,我忍不住会哭的,一旦女人的眼泪能够在男人的面前流淌,可能就不是懦弱的表现了。”
“好,别具一格的高见,有创意,那……”
周丽敏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陈卫龙将吐出的讥讽,但声调却保持着甜甜的的语气说:“陈总,如果把你刚才向我提出的问题,换个位置,是我问,你站在我的角度来回答,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嗯。”陈卫龙装出一副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根本不知道身边还站了一个人,这样僵持了十几秒钟,他才下意识的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对周丽敏说,“好,你去忙吧,打扰了。”
“什么意思嘛,三句不离讥讽。”周丽敏无可奈何的心里暗道,但她还是把甜甜的笑端了出来,充满甜甜的语气说:“不好意思,我走了。”
陈卫龙喝了口茶,心里有些许的慰藉。周秘书不愿回答的问题,其无声的答案,足以证明了他已想到的答案是正确的,下一步的任务,就是看如何实施得有效果。
陈卫龙又点燃了一颗烟,美美的吸了一大口。看看时间不早了,天阴沉得很厉害,一场大雨快光临了,他驾车往学校驶去。
回到家,陈卫龙感到特别的疲惫,刚在沙发上坐下来,女儿就甜甜的缠了上来:“爸爸,今晚我们到外面去吃吧,好吗?妈妈不回家吃饭。”
“爸爸今天好累,不想出去吃,连开车的劲也没有了。”陈卫龙抱起女儿,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
“嗯,爸爸的胡子好扎人。”陈蓉蓉推开陈卫龙的脸,从他身上跳下来,跑到餐厅去了。不一会儿,她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到父亲的手中,“爸,您先喝杯热茶,解解乏,待会再出去吃饭,反正我现在也不是很饿。”
陈蓉蓉乖巧的坐在旁边,笑眯眯的望着陈卫龙,纯真可爱的大眼睛在变幻中闪烁,小小的脑袋瓜不知又在想什么鬼点子了。
陈卫龙美美的喝了一口茶,暖暖的纯香沁人肺腑,满身的疲惫,倾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要是现在有一碗现成的饭吃,那可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想到吃饭,肚子倒是有点闹意见了。
“爸,是我重,还是方向盘重?”陈蓉蓉捧着陈卫龙的脸使劲挤压着,她趁陈卫龙放下杯子的当口,已跳到了父亲的腿上坐下了。
对女儿冷不丁的问话,陈卫龙不加思索的回答:“当然是你重呀。”刚说完,他就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抢在女儿开口前,赶紧补充了一句,“但汽车比你重多了。”
陈蓉蓉见自己的阴谋诡计被戳穿,便用小手指点了点陈卫龙的额头,撅起小嘴说:“爸,您耍赖。”
“哦?我好像没发现呀。”他抚摸着倒在怀里的女儿,一股由衷的幸福暖流,从胸腔里喷发出来。
“爸,您今天很不高兴?”陈蓉蓉仰着脸,白嫩的脸蛋上,勾勒出一只微尖而小巧的鼻子,两只黑萄葡般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装饰下,显得分外好看和可爱。
女儿一句稚气的体贴话,说得陈卫龙差点滚出了眼泪。他温情的搂着女儿,潜意识里燃烧着一种炽烈的感情,谁想从他身边夺走女儿,除非他不在人世了。“爸一看到你,就没有不高兴的事。”他把女儿举起来说,“走啰,爸带你去吃烧烤,好吗?”
“好的。”陈蓉蓉抱住陈卫龙的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天空已被描上了淡淡的黑色,街上的灯光在交相辉映,阴冷的空气请来了蒙蒙的细雨,萎萎缩缩的在城市屋宇间编织着梦幻的图案,短暂的生命使它们单个的水晶体在灯光下,只闪现了瞬间的绚丽,但前赴后继的执着,却使城市的屋宇布满了它们的身影。
陈卫龙慢慢的开着车,车窗上的雨刮器在不紧不慢的摇摆,画出的两张扇形的独立王国,将无意中闯入的雨水,无情的推到了两边,任它们似眼泪般的独自流淌。“今天是怎么啦,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梗着,怪怪的感到难受?”他思忖着。
到了金园烧烤,他找了个位置把车泊好,一个像模像样、身材高挑的迎宾小姐撑开雨伞走了过来,她先把陈蓉蓉接了进去,又赶紧过来接陈卫龙。
父女俩想找个靠窗的位置,无奈人爆满,在服务员的指引下,他们找了个拐角的两人座位坐下了,服务员立刻就将茶水倒上了。
“蓉蓉,菜都在那边架子上,是你自己去,还是我帮你把菜端来?”
“我自己去。”陈蓉蓉拿了个盘子,哼着小调离开了座位。
陈卫龙把烟点上,那种慌慌的感觉又袭上心头,而且更加强烈,“看来今天得注意点。”想到这,他突然将手头刚刚点燃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起身朝菜架子那边急急走去。
“蓉蓉,蓉蓉!”陈卫龙赶到菜架子跟前,四处张望,没看到女儿,他又围着菜架子转了一圈,也没见女儿的身影,不觉一惊,脱口喊叫起来。
“嗳,爸,我在这儿。”陈蓉蓉在饮料柜台边朝他挤眼睛,旁边的一个妇女,将一杯刚从饮料机里接出来的热牛奶送到她的手中。
陈卫龙赶紧跑过去,从女儿手中接过牛奶和菜盘子,对那个背对着他又在接咖啡的女人说了声谢谢。
“这也值得谢?”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笑盈盈的把一句调侃的话送到了陈卫龙的面前。
“是你?呵呵,刚来?”
“是的,夫人没来?”
“没有,她有事,你一个人?”陈卫龙心事重重的说。
“不,跟两个同学一起,你的脸色很不好,有什么事吗?”
“哦,没有,你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再见。”
本想说几句体己话的白玉洁,看到他苍白而忧郁的脸,也就不忍心打扰了,再则,他女儿还在身边。不过,对陈卫龙看到她而反应出来的冷淡,心里又有些不快,便不冷不热的说:“再见,陈总,多保重。”
“阿姨再见。”
“乖,再见。”白玉洁摆摆手,还是把她那迷人笑靥,抹在了清秀的脸蛋上。
“爸,您也真是,刚离开那么一小会,您就来找了,这也太小瞧我了吧?老师上次还表扬我独立生活能力强呢,就您,把我当作永远长不大的小孩。”
“呵呵,老师表扬你两句,你尾巴就翘上天了,告诉你吧,老师那不是表扬,是鼓励。”
“才不是呢,她叫同学们向我学习。”
“哈哈……,向你学习?学什么?学你如何撒娇,如何哭鼻子,如何任性?”
“爸,您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这儿有这么多人,您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她的小嘴翘得老高,满脸的不高兴,却被陈卫龙捕捉到了她是装出来的信息。
“呵呵,想听个故事吗?”陈卫龙爱怜的说。
“我才不听您那些猫呀、狗呀的歪故事呢,处处是陷阱和含沙射影。”
父女俩边吃边说,边说边笑,陈卫龙心中的不快,早已被女儿稚气的童言,瓦解得支离破碎了,也引来了邻座羡慕的赞叹,前座不远处坐着的老外,竟然抱着陈蓉蓉照了张像,并送给她一架精致的飞机模型。
“爸,您还要什么菜?”
“不吃了,我准备走了。”陈卫龙故意这么说,他知道女儿还想吃,在借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