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的工资我付。”陈卫龙抽出五张崭新的百元钞票,在小伙子眼前晃了晃,“够吗?”
“哼,有钱了不起了?什么德性。”一丝鄙夷的神情在脸上稍纵即逝,小伙子捧着一颗受辱的心,强装笑脸说道:“陈总,您误会了,她是个正经女孩。”
“我说过她不正经吗?”反问的口气充满了挑衅,高八度的声调引起了旁边吧台的人引颈观望。
领班被呛得脸都发白了,他向旁边看了看,似在求救,其实是在调整心态,也许是在求得人们的同情。“这年月,上帝真难侍侯。”小伙子可怜兮兮的看着陈卫龙,强装的笑容还得表现得很自如。“对不起,陈总,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她不是我们的员工,聊与不聊,只得她自己说了算,或是,您自己去同她商量,可能会更好,我们没权力强迫她,您说是吗?”
“嗯,这倒也是,我也没权力强迫她。”陈卫龙故意表现出很大度的神态,声调顿时降了下来,“这个梯子搭得真是时候。”他感叹的想道。在小伙子告之他小姐上班不能聊天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表现出很随便的样子,让小伙子觉得他只是在开玩笑,这样,在小伙子面前,也许还能保住少许的尊重。这下可好,为了争这该死的面子,却把毫无过错的领班凶了一顿,而把自己活生生的摆到了招人看不起的地步,成为了良心的被告,丢掉了一个成熟男人的休养和气质,还丢掉了自己真正的面子。
“你说她不是你们的员工?”他很温和的问道,口气也表现出不是追根究底的意味。
“她是在读研究生,为解决学费,利用休息时间打打工,听说她还兼了几家家庭教师哩”语气里充满了骄傲和羡慕。
“她家里很穷吗?”一副闲聊的语气,并不打算要对方回答。
“是的,她出生在江西的一个贫困山区,母亲在她三岁时就病死了,是她父亲拼死拼活,将她们兄妹三人拉扯大,由于家庭贫困,她差点出辍学在家,是希望工程使她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读完了初中,眼看辍学的命运将再次降临到她头上时,村里第一个住上小洋房的运输专业户,为她垫资读高中,其交换条件是:高中毕业后要嫁给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将彩礼两万元送到了她父亲手中。这个穷苦的农民,一辈子也没看过两万元是多少张,为了两个儿子能娶上媳妇,想到女儿为读书而声声哭泣的央求,他背着女儿违心的答应了这门亲事。”
“这么说,她已经订亲了?”陈卫龙莫名的为她着急了起来,好奇心的驱使,使他再也无法掩盖对她的兴趣,“来来来,坐下说。”
“对不起,陈总,我们上班是不能同客人聊天的,我今天说了这么多,已经违规了,不好意思。”领班抱歉的笑笑。“您先喝茶,休息一会,以后有时间再告诉您,好吗?”
能说不好吗?不亢不卑,恰到好处,又为酒吧留住了一位客人。陈卫龙很欣赏的看了看小伙子,同时又为他吊自己的胃口而有点恼怒,“好吧,你去忙吧。”
“谢谢陈总。”领班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带着狡黠的笑容走了。
陈卫龙借上卫生间之机,又转到门口去看了看让他心动的迎宾女孩,她的一扬手,一投足,饱含着少女清澈的情怀,是那么让人心旌荡漾。
看着,看着,他突然感觉头晕沉沉的,心里就像有只八爪鱼在游动,胃翻腾得很厉害,酒精化成了一团团胃气在喉咙口等待着。他急忙走回座位,喝了几口水,甜滋滋的感觉使姑娘的倩影更加清晰,他在盘算,下次来要如何才能跟她聊上,哪怕只说几句话,为以后聊天打下基调。
想了几套方案,他都给否决了,一团雾气上来,他的上下眼皮打起了太极拳。
劳累的人睡着了流口水,心累的人睡着了流眼泪,陈卫龙的眼角慢慢渗出了两颗豆大的泪珠。
“小姐,我们为什么不能聊聊呢?”陈卫龙站在小姐的对面,死皮赖脸的央求道。
“你这人真是无聊,你没看到我在上班吗?”她示意陈卫龙让开,别挡了道。
“你站一个晚上有多少工钱?”他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你只要赔我聊天,这钱就是你的报酬。”
“哼哼,你有钱是吗?好呀,我每说一句话你得付五百块钱,你付得起吗?”
“你是金口玉牙,还是句句吐象牙?”
“我是金口玉牙。”姑娘不客气的回应了一句。
“你狗嘴里没吐出象牙,就得赔偿我一千元的损失。
领班冲了过来,“你怎么骂人呢?真是没教养。”
“骂人?”陈卫龙瞪着血红的眼睛,“老子还要揍你,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领班不但没有后退,还大有英雄救美的义举,朝陈卫龙跟前迈了一步。
“啪”看着比自己矮了半截的臭小子,竟敢在女人面前逞能,把堂堂老总也不放在眼里,一股酒力推着他的手,出去就是一个耳光。
血,顺着小伙子的嘴角流了下来,像无声的召唤,他身旁立时聚拢了一堆怒火中烧的人。怒目圆睁的眼睛里,喷出了一团团的烈焰,在他面前飞舞,变幻,旋转,聚集成了一团很大的火球,向空中飞去。陈卫龙这时感到了害怕,他撒腿就跑,可是怎么也跑不动,只得紧紧的盯着那团火球,身子向酒吧里快步退去。可他不但没摸到酒吧的门,却发现自己站在空无人烟的戈壁滩上,浅绿的石头在泛着死沉沉的光,灰色的狂风像海浪般从天边呼啸而来,他刚想喊叫,突然,那团火球带着啸声,直向他的头顶砸来。
“啊!”他无助的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灭顶之灾的来临。这时,他感到有一只小手拉着他的胳膊就跑,他睁眼一看,是迎宾小姐。
“陈总,陈总!”迎宾小姐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很轻的在摇着他。
“嗯,哦,几点了?”陈卫龙揉了揉眼睛,细细的汗珠渗满了额头,手也不听使唤了。他不好意思的对小姐笑笑。
“已经两点了,您该回去了。”小姐又是一个甜蜜的微笑。
“你下班了?”他见小姐点点头,“我送你回去吧。”他其实早已知道答案,但还是随口说了出来。
“谢谢,等会有人来接我。”
“你有男朋友了?”多嘴,人家有不有男朋友关你啥事,但潜意识的关怀还是表露了出来。
小姐不点头也不摇的笑了笑,“陈总,再见,欢迎您有时间再来坐坐。”
看着姑娘轻盈的走了,他感到无比的惆怅。坐在汽车里,姑娘的音容笑貌总是挥之不去,心里有一种发慌的感觉,握方向盘的手显得那样无力,踩油门的脚掌握不了轻重,以至车几次都没有发动起来,“她的纯真,是不谙世事的纯真,还是勾引男人的手腕?这个小妖精,如果把她挖到公司,可能是个不错的人才。”
危险的想法一旦涌现,杂念进入角色也是那样逼真。他慢慢的开着车,让徐徐的夜风吹在自己的脸上。城市的夜晚,比白天更美丽,空中飘浮着洗净的空气,五颜六色的灯光,慢条斯理的把街道装扮得格外娇挠,人行道上的情侣们,在浓浓的树叶构筑的阴影中,随心所欲的散步,爱的“誓言”不会被熟悉的面孔看见。没有喧闹,没有碰撞,没有刺眼的阳光,没有道德的胆怯,自由的空间属于那些夜归人。
他也是夜归人,而且还是个夜归的老总,但胳膊上没有被人娇滴滴的挽着、靠着,眼睛在累,手脚在累,心也随着孤独而劳累。
黄灯眨吧了几下眼睛,把红灯引了出来,陈卫龙很守规矩的停了车。借此机会,他在回忆刚才准备同小姐聊天想说的话,虽然没找着机会聊,但潜意识里已经印下了聊天的稿件。他不知什么时候得了这样一个毛病:如果他不把刚才没有付诸实施的谈话内容,重温一遍,免不了在熟睡中会以呓语的形式向妻子说“书”,他不愿摧毁已经被妻子的疑心病,猜忌得摇摇欲坠的婚姻。
这也难怪,一个在计划经济的太师椅上,架着二郎腿,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吃惯了旱涝保收的安稳饭的人,乍一跳到商海中,不说晕头转向,立足不稳吧,就是一片混浊的海水,也要把他吓得半死。虽说他下海以前,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一个不识水性的、在池塘里都未必能站稳的“旱鸭子”,被抛到商海中,他能不叫救命吗?何况,他还带着十来个同样是计划经济中培养出来的少爷和小姐们。
当他在商海中被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知道,没有人会救他,这本来就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战斗,适者生存,弱肉强食,这就是商战的游戏规则。他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适应能力,他没有逃跑,也没有被海水淹没,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带着十几个“旱鸭子”,在商海中搏激到今天,赔进去的仅仅是一纸较微的“神经官能症”的诊断书。
他不知这是进步,还是倒退,原来一碰枕头就呼呼大睡的陈卫龙,现在却染上了睡觉经常做梦的习惯,做到精彩处,大脑的语言神经,就会撬开他的嘴。常常是白天想说没说的话,想做没做的事,在睡梦中像放电影一样的在头脑中毫无秩序而又添油加醋般的播放着,他就像个演员一样的东奔西跑,胡言乱语,被妻子叫醒时,不是浑身冷汗,就是头昏脑胀,眼圈在变黑,眼袋在加深,急得鼓惑他下海的妻子着实心疼了好一阵子,“西洋参”加“金维他”,中西结合的滋补药物,在妻子的督导下,顽强的与失眠症激烈的交火着。
温柔的呵护和夜间的忍受,使妻子白天也显得无精打采,身材到是越来越苗条,使那些肥胖、丰满的女人向她讨要减肥秘方。这种玩笑甚至开到了陈卫龙夫妻的面前,间或还带有淫秽的成份,弄得性格内向的妻子常常哭笑不得,久而久之,妻子把积怨的和无法忍受的闷气全撒在了陈卫龙的身上。
寻医问药没有得到很大改观,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想着妻子无法入睡的惨状,陈卫龙急得是十爪抓心,毫无办法,强迫自己必须听到妻子轻微的鼾声后,才开始睡觉。然而,打发黑暗前的黎明,又把他折磨得身心交瘁,失眠这只温柔的恶魔在一寸一寸的吞啮着他的神经,他不能等待这最后一条马其诺防线被摧残,他不想成为疯人院的常客,无奈之下,他选择了独自一人睡在了女儿的木板床上,乐得他女儿天天晚上摸着她母亲的长头发入睡。
这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解决方式,并不是长久之计,他们都还年轻呀。陈卫龙望着窗外悬挂的月亮,那银色的月光是那样的柔和,湛蓝的夜晚是那样的温馨,一颗颗闪烁的星星在相拥着窃窃私语。这勾起了他想相拥着妻子睡觉的强烈欲望,他轻轻的走进卧室,看到母女俩睡梦中甜美的笑容,他又不忍心打搅妻子的好梦。他轻轻的退出来,到客厅冲杯牛奶,以安抚那“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眼睛涩涩的,上眼皮直往下眼皮靠。可一躺在床上,头脑却又出奇的清醒,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像古怪的幽灵从各处飞了出来,好像这里是它们固定集会的地方,赶这了这个,又冒出了那个,真是烦透了,可又无能为力。时间在一分一秒的顽强的移动,聊天的星星羞涩的隐藏了起来,从窗口透进的月光也渐渐变淡,夜空中回响起了老式挂钟敲打四下的声音。
还有三个小时,就是浅睡,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已足够应付白天的工作,何况还能在办公室里偷偷的小憩一番呢。最后一声钟响,使他突然冒出了写“自传”的想法,为什么不能利用夜晚失眠的时间,把白天所干的,想的,说的,尽可能不遗漏的回忆一遍呢。他知道自己不是伟人、名人,根本没资格谈论“自传”,也没能力写出来,他纯粹是为了游戏失眠,这总没人笑话和干涉吧。他开始细细的想着白天的一切,像在记录流水账,把那些想说没敢说、想干没来得及干的,作为眉批记录下来,并加以延伸、扩充。他不是用笔记录,而是用心在记,不知不觉中,他进入了真正的梦乡。
这一觉直睡到早上十点才醒来。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试着每天十二点睡觉,临睡前把白天的一切仔细的想一遍,想着想着,他就摇摇晃晃的睡到天明,而且精神特别饱满,真不敢相信失眠就这样给治愈了,哈哈,如果是这样,他可以申请专利了,说不定还能拿回一个诺贝尔医学奖哩。当然,天方夜谈的事他不会去做,奖金没去申请,却非常“残忍”的把女儿从母亲身边赶回了她自己的领地,妻子的脸上更是绽放着灿烂的笑容。他总是边想着心事,边温情的抚摸着妻子安稳的入睡,均匀的鼾声像催眠小夜曲,把他也拉进了梦乡,他不再说梦话,不再抽搐,直乐得阮贞捧着他刚毅的脸庞,给了他一个久别的香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失眠症的不治而癒,使他更有精力在商海中搏激,然而,每天临睡前一边抚摸着妻子的身体,一边却在想方设法的阻止梦呓的出现,这不知是悲剧,还是喜剧。
“唉,做男人真累。”有时看着妻子熟睡而娇美的面容,有一种困惑时时在袭击着他,有一种犯罪感在敲打着他。
尽管他万般小心的每次睡觉前都要仔细反省一天来的言行,但他能保证百分之百的没再说过梦话?最担心发生的事情,往往是最容易发生的事情,妻子有一天早上对他说:你睡眠好了,梦话却总免不了,唧唧咕咕的不知说些啥,说明你的睡眠质量,没得到根本的改变。说话的语气缺少了温柔的成份,间或还带有酸酸的疑心意味,滋补的药物也供不应求,这细微的变化,对陈卫龙来说,无疑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打击。他听人说过:你在说梦话时,如果旁边的人接你的碴,你就会同他东拉西扯的聊起来。他不知道妻子是否接过他的碴,那就更不得而知了。他有时在想,妻子的疑心病,是不是在分解他梦呓中的只言片语,终因得不到要领,而梗塞在心底呢?这种可能性常常困扰着他,但又不知从何解释,因为她从未追问过他的梦话。一个闭口不问,一个无从解说,这种误解的积怨,可能就是导致他们婚姻生活的不冷不热的症结。但这只是“可能”呀,有些事情把“可能”当真,只会适得其反,把本来很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
几年来,在商海这片辽阔的海域里纵横驰骋,他失败过,甚至惨败过,痛心疾首,他拿起了“失败是成功之母”的有力武器,他没有成为失败的俘虏,哪里跌到了,从哪里爬起来,胜利紧随着他的脚印接踵而来。笑逐颜开之余,他的婚姻上的甜蜜,随着银行账上进项的增加而渐渐淡去。刚刚下海时,妻子问寒问暖,体贴入微,感动得他是热泪盈眶,下辈子宁愿给她做牛做马也值得。然而,当他拥有私车和私房时,往日柔情似水、热情如火的妻子不见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对他意味着什么?不闻不问,不冷不热,就像两个陌生人,刚刚同租了一套住房。婚姻就这样在不温不火中维持着。他曾试图同她交谈,妻子的沉默是最终的答案,他曾对妻子的质问予以过耐心的解释,甚至赌咒发誓,得到的只是嗤之以鼻,冷冷一笑。对感情上的严重感冒,既不求医,也不问药,任其发展的结果只能是病变,他们的婚姻徘徊在破碎的边缘,离病变仅有一步之遥,双方都在等着对方迈出这一步。
得不到温暖的男人,在表面上会装得无所谓,甚至能表现出比以前过得更好的假象,而内心早已干涸得变了形,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变态。有人说男人缺少女人的爱,照样可以活得滋润,而女人离开了男人,将无法生存,那只是鬼话,谁能做到这点?就是看破红尘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