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眉娜静静地听着,华金继续说:
「看到他的样子真恐怖,小姐──恐怖极了!」
眉娜紧握着双手。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渴望做些事来帮助公爵,但是,这就像面临一道永不可超越的障碍。
她只有木然地站着。
华金从口袋里抽出一条皱成一团的手帕,胡乱地擦一把脸。
「我必须回到爵爷的身边了,小姐。」
他转身开门走进去。这时一个差役从走道远远走过来。
「我正在找妳,小姐,」他对眉娜说,「后门有一个人想和妳谈话。」
「一个人?」眉娜一时无法集中精神听差役说话。
「是的,小姐,他说他从科瓦来,妳一定希望看到他。他是瞎子。」
眉娜低喊一声。
「一定是厄斯!厄斯·维扬!在那里?快带我去!」
差役很惊讶地注视她激动的表情,带领她走下后楼梯,直达厨房门口。
站在门外的老人,白发在暖风的吹拂中轻轻飘动,正是厄斯.维扬,他的孙子站在他身旁。
「厄斯!厄斯!」眉娜欣喜地大叫,握住他的双手。「您来得正是时候!我需要您──非常需要您!」
「主引导我来这里,」厄斯低沈的声音带着浓厚的科瓦腔,「我觉得这里有事需要我做。」
「真的有事,」眉娜说,「快上楼看看公爵。他摔倒了……非常恐怖地从马上掉下来……医生说他跌断了背脊,会终生瘫痪!」
她一边说话,一边抓住厄斯的手,拉着他直往厨房外的石板走廊上快跑。
她握住他的手时,觉得一股莫名的暖流传遍全身,与从前和他握别时的感觉相同。
他们走上楼梯。
虽然带着他匆匆前去,眉娜内心亦不免产生疑问,国王的御医都表示无望了,厄斯难道真能为公爵做点事?
然而,她确实见过他奇妙高超的医术治愈了姊夫以及村中的居民。
她也知道,他的声誉极佳,声名远播,所有科瓦的渔夫及村民咸称他圣人。
「找厄斯!」只要村中有人受伤或病情严重,医生放弃救治时,旁人便齐呼「找厄斯」。
眉娜带着他们抵达公爵卧房门外时,突然想到,如果她带一个瞎子医生为公爵治病,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她难免想到,公爵或许一气之下把她这个好争辩的东西革职;认为这种治疗法纯属胡闹而拒绝厄斯的帮助。
她有点害怕。厄斯好像早窥透她的心思,很安详地说:「妳必须相信上帝,孩子,相信祂的爱。这样永远不会失败。」
眉娜吸了一口气。
「我信任您,厄斯。」她沉着地说,举起手来敲公爵的门。
华金打开门,看到眉娜身边站着另一个人,大为惊奇。
「我希望跟爵爷说话。」眉娜说完,牵着厄斯的手往前走。
以前她从没进过公爵的房间。这间宽敞宏伟,天花板高悬的卧房给她的印象就像它主人一样魁梧壮观。
房内的窗帘和从天花板直垂而下的软帐都是红宝石色的天鹅绒制成。
几世纪来家族所获得的纹章全装饰在公爵上方的壁上。公爵直楞楞地平躺在床上,使人觉得他像墓穴里的一块石头。
她勉强排除杂念,仍然握着厄斯的手走向前去,站在床边。
公爵闭着眼睛,从他前额紧皱的眉头,紧抿双唇以免大叫出声的神情来看,她了解他正忍受剧烈的疼痛。
「爵……爷!」
眉娜细细地轻喊,他听到了张开眼睛。
他看见她站在床前,并不惊讶,只是眼光茫然,好像痛得失去知觉在祈求她帮助,虽然明知她也毫无办法。
「爵爷!」眉娜再叫一次,「我带一个人来医治您。」
公爵的表情并未改变,她继续说。
「他治愈过您的弟弟,龙纳德郡主。在科瓦时,我们都相信他是位具有超然力量的奇人。请您让他帮助您好吗?」
等了半天,她以为公爵会开口拒绝,谁知过了不久,他哑哑地说:
「如果他能……赶走这该死的……疼痛,我就……相信妳告诉我关于……他的事。」
眉娜听他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害怕……十分害怕公爵会拒绝厄斯。
她站到一旁,这位瞎子向前走到床前。
眉娜背贴着墙壁,厄斯的孙子和华金则靠门站着。
厄斯直挺挺地站在公爵身旁。眉娜在科瓦时已摸清他看病的方式,他一向仔细倾听病人的气息来判断受伤的部位。
他一动也不动,全神贯注地站了将近一分钟。
眉娜摒息等待厄斯的结论,在心中默默祈祷公爵有治愈的希望。
厄斯终于移动了,伸出右手轻轻地滑进公爵的肩膀下。
他的左手拉动被单,眉娜发现,公爵可能为了医生检查方便,连睡衣都没穿,裸露上身躺在床上。
虽然厄斯的动作非常轻柔,公爵依然痛苦地呻吟,厄斯这时才开口说话。
「再忍一会儿就好转了,」他说得很轻缓,「所有的疼痛会逐渐消失。」
说完,把左手放在公爵的胸口上,右手仍然垫在他肩下。眉娜知道,这正是他行使神力的时刻。厄斯一向认为上帝借着他的手心,把这种超然的力量传送到伤者的体内。
厄斯微仰起头,聚精会神地凝视上方,好像仰望天堂一样。
眉娜了解他正祈求上帝,本乎「神爱世人」的慈悲心怀,使这个扭断筋骨的子民恢复健康。
好久一段时间,卧房里一片寂静,气氛肃穆。公爵终于打破寂静,说:
「我感到一种奇异的悸动和一股强烈的热流流窜体内。似乎是由你的双手传递过来的。」
厄斯没有答话,片刻后,公爵以截然不同的声音说:
「疼痛消失了──真的消失了!」
眉娜紧握双手。
强忍许久的眼泪,剎时盈满黑亮的眼眶,沈痛的解脱以及快乐的降临使她喜极而泣,满屋的阴霾随着纷纷滚落的泪珠消失不见。由于自己激动的情绪,她体会得出,自己深爱着公爵。
想起以前那么强烈地憎恨他,此刻却认为爱上他,似乎很可笑,但是听到公爵免除痛苦时,自己心中那份狂喜是不容置疑的。
她回想,自从华金告诉她公爵瘫痪的那一刻,她在昏眩悲痛的情感中发现自己早爱上他了。
爱神的脚步悄悄地来到身旁,轻轻撒下爱的种子,种子徐徐地萌芽,一切都在无形中进行,等爱的幼苗逐渐在心田茁壮,她仍然不自觉。
她唯一感受到的是公爵的影子时时刻刻萦绕在她左右,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即使她憎恨他的时候,他的形像依然专制地盘据整个心头,挥之不去。
当他对沙达表现出无限的关怀,甚至为选错学校而主动向他道歉,使她深深觉得,他就像沙达所说的,能够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实在太伟大了。
这种自动认错的行为,对他们那些高官厚爵的显贵来说,是很难做到。
或许从那一刻起,她对他的种种看法都逐渐改观了。
她不再认为他是一个狡诈的恶汉。他俊挺的容貌、高贵的表现,使得她分分秒秒惦记着他,逐日加深对他的爱慕。但当时,她仍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她亲眼看见公爵从马上跌落下来,心里急遽绞痛的感觉原可使自己体会出自己是爱他的,但极度的震惊使她失去感觉。
爱情的诗篇,彷佛一直无声无息地谱在心扉。华金所说的诊断报告就像突起的火种,及时点燃易燃的纸张,熊熊的烈火在心中燃烧着,炙热的温度使她察觉爱的存在。
「我爱他!」现在,这个念头不时地在脑中盘旋。「我爱他的一切:他的威武、他对薇薇的仁慈。薇薇走失时,能体会我焦急心情。」
当厄斯正双手运功为公爵疗伤时,眉娜静静依着墙壁,紧张地等待结果。到城堡后这段日子的种种景象历历如绘地浮现心中。
好像经过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公爵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宁静的室内。
「现在,悸动和热度都消失了。」
厄斯低下头来,彷佛看得见他一样,展露出笑容,说:「爵爷动一动手臂好吗?」
「我……不能……动……」公爵起初怕痛不敢妄动。
话还没说完,左手不知不觉就抬了起来,与肩膀同高。
「现在动动右手。」厄斯安祥地说。
公爵也照着做。
整个疗伤的过程令人不可思议,对他而言不但关系重大,而且意义深远,他深深感激厄斯,低沈的声音充满无限的情感,他说:
「你治好了我!」
「这是上帝的力量,」厄斯回答他说,「不是我。」
「我该说些什么?」公爵问。
「只要感谢上帝。他关怀、爱护他的子民,所以允许我这个仆人遵奉祂意旨来帮助他们。」
「我能动了!我不会变成废人了!」公爵高声地对自己、对周遭大喊,好像不敢相信那是真事,需求证一番。
他心急地想立刻坐起身来,但是厄斯的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安静躺着,爵爷,」他说,「今天或明天,您的背部还会微微作痛,所以您先别急,让上帝的神力慢慢……慢慢地奏效吧!」
厄斯微笑地说完话后,从床前转过身。眉娜了解他的意思,急忙回他走过来,拉住他的手。
「我该怎么感谢您呢?」她问道。
「我不需要感谢,」厄斯答道,「因为妳需要我,所以我来这里。」
「小孩子们也希望见见您。」
「那么,带我去找他们。」
「看过他们之后,请不要离开。」公爵说道,「我希望你留下来,至少也得等到明天我完全恢复之后再离开。」
「您不会再需要我的,爵爷,」厄斯答道,「我孙子必须带我上路了。」
「无论你留多久,我希望能有机会好好款待你。」公爵强留他住下。
「我必须继续我的行程,到北方去。」厄斯缓缓地说,好像旁边有人指点他一样。
「那么,我该如何表达我心中的感激呢?」公爵问。
厄斯没有回答,移动脚步,走向他的孙子。
眉娜走到公爵床边。
「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公爵吩咐她照着做。
「他不会要钱的,」眉娜答道,「但是我会想想我能为他做什么。」
公爵炯亮的双眼直盯着她,安祥地说:
「谢谢。」
她怕公爵从她脸上的表情洞穿她的心事,所以急忙转过脸来,匆匆离开。
她带着厄斯回到西厢的客厅,沙达一看见他,又惊又喜,高声问候他。
「厄斯!您来这儿做什么?」
「厄斯来为公爵疗伤。」眉娜解释。
「如果您昨天来,就可以为我看病!」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呢?沙达少爷。」
厄斯伸手摸摸沙达青肿的眼睛。
「都快好了,厄斯,」沙达不太舒服地躲着。
「站好,」眉娜命令他,「你知道厄斯会使你更舒服。」
「他刺痛我的眼睛。」沙达不以为然地抱怨。
厄斯并没有注意他说什么,只是很专心地把一只手按在青肿的眼睛上,另一只手触摸沙达破裂的嘴唇。
一会儿后,沙达不再不安地躲着他,安静的站好。
厄斯终于拿开手,沙达说:
「好妙,厄斯,您真会治病!我的眼睛不痛了!」
老瞎子双手按住沙达的肩膀,说:
「我再为你消除僵硬的感觉,你身上只是皮肉青肿,没有真正的内伤。」
「如果您赶快帮我治好,我就可以骑马了。」沙达换了口气,很兴奋地说。
厄斯微微一笑。
「明天你就可以骑马了,沙达少爷,皮肤上的青肿,马上会消失。」
「您怎么知道我身上有青肿……?」起初,沙达有点不相信,然后看着眉娜,张口大笑,「他真是位魔术师!」
「咦,这个名词用得不错。」眉娜开心地笑了。
公爵的痊愈使她快乐极了,忍不住想随时随地手舞足蹈。
她渴望回到公爵的卧房和他说说话,以更肯定他恢复健康了。
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只忙着为厄斯和他的孙子准备路上的食物。在他们临走时,又塞了五个金镑在小男孩手中。
他摇摇头,只收下一个金镑,作为旅途中照顾祖父的费用。
眉娜知道自己不能和他争论,因为他们有他们的原则:厄斯不肯拥有世间任何金块。
厄斯看过凯婷和薇薇后,即行告别。他们护送他走到前门,道声再见。他握住眉娜的手说:
「恶感已经消失了。妳不要再怀恨,我的孩子,尽情地爱吧。那样生活才有意义。现在,妳可以发现,快乐随时在妳左右。」
眉娜惊慌地看着他,因为孩子们正在聆听他们说话,所以她不便回答,只低下头来轻吻厄斯的手。
他了解她感谢的理由,微笑地和孙子乘马车离开。眉娜注视着上路的马车,直到它消失。
他们回到楼上的客厅。眉娜读几篇小故事给凯婷和薇薇听,然后催她们上床小睡。
「今晚,我可以下楼和您一起用餐,」沙达对眉娜说,「您有没有听到厄斯说我明天就可以骑马?」
「听到了,」眉娜答道,「你精神很好,可以做做功课。」
「那不公平!」沙达争论道,「您说过,到这周末为止,我都不用写功课。」
「如果你有精神骑马,一定也有足够的精神做一点算术题。」眉娜很严肃地说。
沙达扮个鬼脸,不再提出抗议。过了一会儿,他问:
「厄斯怎么会来呢?」
「他说,他知道我们需要他。」
「他真的治好了哈瓦德伯伯吗?」
眉娜点点头。
她没有告诉沙达,公爵本来会瘫痪。
现在,她真正松了一口气。如果厄斯不出现,后果真不堪想象,公爵必须被迫一直在床上,或者是此后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谢谢您!主啊,谢谢您。」她心中诚挚地默诵着。
忽然,有个声音打断她的祈祷,问她:
「这么做,对妳有什么意义?」
她不知所措,害怕答案的揭晓。
凯婷和薇薇作午后小憩,眉娜让玫瑰照顾她们,自己下楼去。
沙达骑了一个下午的马,她坚持他在下午稍作休息。
虽然沙达提出抗议,但他也发现自己相当疲倦,便不再争辩,自动躺在沙发上休息,看书。
眉娜到图书室去,想借一本书来看。
过去这几天中,接二连三地发生那么多事,使她无暇也无法静心看书。
事情终于过去了,此刻她决定安静地坐下来,好好看看书。过了约莫一个钟头,不知不觉地把那两本书看完了,想换本别的书,便离开房间,走向图书室。
她从华金的口中获知公爵过了一个很舒服的夜晚,打算下床走动。
「请你劝告爵爷,在床上多躺一些日子。」她请华金转告她的意思,心中却盼望自己能亲口劝劝他。「你知道厄斯·维扬说过,他还会疼痛一段时间的。」
「小姐,微微作痛和僵躺在床上可大不相同。」华金答道。
「我知道,」眉娜说,「但是,爵爷应该懂得,至少这礼拜要尽量保持安静才有助健康。」
老仆人吃吃地笑了。
「妳必须自己告诉他,小姐。爵爷绝不会听我的劝告,他最讨厌像个女人一样窝在床上。」
「我可以了解他的感受,」眉娜说,「但是为了他的身体,还是试着劝他理智点。」
她认为公爵可能会下楼吃晚餐,或许傍晚时分她便可以见到他,再亲口劝说一番。
她走到大厅,准备沿着走廊走向图书室,意外的,有个差役从蓝厅里追出来说:
「小姐,爵爷希望和妳说话。」
「他在楼下吗?」眉娜很惊讶地问。
「爵爷刚刚下楼吃午餐,小姐。」
差役为她打开门,眉娜走了进去。
公爵背靠着一扇窗户,坐在一张扶手椅上。
她一进门,他就站起来。
「不要起来!」她急忙说,双眼紧盯着他的脸,迅速跑向前去。
他看起来仍然和往常一样庄严威武,甚至比她印象中还要英俊。
她觉得,他的神情十分快乐,脸上再也找不到痛苦的痕迹和嘲讽的纹路了。
公爵注视着她跑向前来,嘴角露出朦胧的笑意。她站在他身边,抬头仰望他,他眼中晶莹的光芒使她心跳加速。
「我有许多话想对妳说,」公爵从容地开口,「首先谢谢妳救了我的命。」
「那是厄斯的功劳。」
「却是妳带他来医治我。我觉得很奇怪,也难以了解他怎么会知道要来这里。」
「因为这里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