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最清醒的大约就是一直在打理整个柳家庄产业的杨天美了,江湖人要活动也需要钱,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自然要遵守一些规则,你若不想沦落到落草为寇,整日为钱粮奔波自然就得卖这些规则执行者的帐。
但是,这样的想法杨天美自然是不会明明白自说出口的。他这么一跪自然有说得出口的理由。他跪在地上扬声对当今的太子爷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虽然父仇不共戴天,但只要您开了金口,我柳家庄没有不遵从的。”言下之意就是说这孙炎、谈三还有严云你尽管带走。只要您要求,这仇不用报也行。
他看见陈伸的脸色一变似乎想说什么,忙拉了陈伸一下又对太子说:“但是,为了让大家心服口服还请殿下您把金牌拿出来给大家看一下,小臣也好跟先师的在天之灵交代清楚。”
黄衫的太子看了眼杨天美,心中暗骂一句奸诈。此时却无可奈何的只好照办。他从腰间摸出一块金牌捧在手心向柳家庄的众人一亮,顿时,黑压压的柳家庄的人就扑通扑通跪了一片,比他那太子的身份还管用。
外人不明白,柳家庄的人却心底雪亮。每个人进柳家庄的时候都会被庄主告知,任何一个柳家庄的人都要对手持金牌的人绝对的服从,金牌的所有者就是变相的柳家庄主人。
这杨天美甚是精明,对于柳家庄的人来说老庄主厉啸龙是不可取代的存在。如今太子为了个严云竟然让一直为他效忠的柳家庄大仇不能得报。试问一句,庄内众人又怎么能不心寒,此举无疑让此后柳家庄的忠心大打了个折扣。
太子心里自然明白,他瞟了眼奄奄一息的严云,暗自一叹想如今重要的是赶快给云儿治伤,柳家庄和杨天美的事情也只有以后再说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说:“都是自己人,大家不必多礼。老庄主骤然去世,我断断不会放过凶手,但此事疑点过多,还有待细细盘查。今后,有杨师傅带领各位我也放心。还请天美多多上心了。”
杨天美仍然长跪不起,又说:“殿下,天美有一事相求,还请殿下同意。”
太子点点头说:“你我本是走同一条路的人,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杨天美道:“请殿下承诺今日过后,这庄内叛徒孙炎就与殿下再无瓜葛。今后,若因老庄主的死需要他的帮助,请殿下再无阻拦。”
谈三身边的孙炎一听此话身体经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太子的脸色则顿时一沉,几乎要忍不住发作起来,终于还是作罢说:“这个自然。”
接着把下摆一撩,抱起严云向外走去。
谈三拉拉孙炎,两人一先一后跟着太子走了出去。
走到大门口,谈三远远的看见太子急急地抱着严云钻进马车,一刻也没停留的绝尘而去。
谈三转过头问孙炎说:“孙兄,你有何打算?”
孙炎却只是呆呆的望着那柳家庄的大门,没有言语。
“孙兄?”
孙炎眼神一暗,突然对谈三拜了下去。
“孙兄?你这是做什么?”
“谈兄弟,孙某再不才,也知今日若非你,我已命丧于此了。并非孙某不识好歹,只是……”他一顿,左手也不知怎么一晃,直袭谈三身上五处大穴。
谈三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觉浑身一麻,竟被孙炎点了穴道。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惊疑的看着孙炎。
孙炎把他抱起来放进了路旁的杂草堆里说:“谈兄弟,你别怕。穴道两个时辰后就会自动解开。”他的语气陡然温柔起来:“我在他身边长大,从来没有我离开他这么久的时间。真的是太久了,久到一见他就不想再离开,就算是死在他手里,也认了。——我要回去。”
谈三在心中惊呼一声,暗想孙炎这么一做,自己救他的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而严云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谈兄弟若还当孙某是个朋友,请你不要怪罪我。”
孙炎又说。说完,转身就往刚走出的门里走去。
谈三眼皮一跳,想叫他的名字,却只有喉咙咕隆了一声。
孙炎没有回头。
谈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母亲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的身影、父亲毫不留情的丢弃、师傅和花池离开的无声无息像天空要下雨时陡然聚拢的云,都在脑海中浮现出来。那些时候都没有哭的他终于哭了。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并不是为孙炎而流,他与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在路边问路相识也确实是实话,但是,看着他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即使被无数次遗弃和背叛,仍然想呆在某个人的身边。孙炎只认准一个人,而自己却抓住身边的每一个人,孙炎被一个人不停的丢弃,而自己却被无数人丢弃,自己与他到底是谁更为可悲呢?到底又是谁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
谈三想也许他再也看不见孙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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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看着天色从明到暗,当太阳完全消失在西方的时候,谈三一跃而起,他把衣服脱下来反穿,把颜色深的一面穿在外面,没有丝毫犹豫的往柳家庄内潜去。
这个时候夜探柳家庄倒不是迷信越危险就是越安全,只是他觉得一定要在今晚进去看看,至少要知道孙炎到底怎么样了吧,谈三觉得仿佛是冥冥中老天促使自己这么做。
因为白天进过柳家庄,此时熟门熟路谈三轻而易举的就潜了进去。柳家庄的人多数都在大堂彻夜守灵,这带给了他很大的方便。他在府里绕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没有看见一丁点灯光,也没看见半个人。只有黑幢幢的屋子。整个庄内仿佛都没有掌灯,黑漆漆的看起来像张大口等待猎物的猛兽。所以,当谈三看见有盏孤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不由得眨眨眼睛,几乎有点不适应。他迅速躲进一旁的黑暗里屏住呼吸。
慢慢摇曳过来的灯光里是张异常苍白的面孔,赫然是杨天美本人。
谈三暗自庆幸自己的幸运,偷偷缀在了他的身后。
杨天美提着灯笼穿过一处又一处的屋宇,往庄子的深处走去。
他最后进了一个院子,走进了西边的厢房。
谈三这才注意那西厢房里微微透着点光芒,若非仔细看几乎辨别不出来。
他悄悄伏在窗下,运足耳力细听。
静静的夜里,杨天美的声音特别的清晰。
他似乎是在给一个奴婢说:“夫人的药吃了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吃了。”
“那你出去罢,我有话和夫人说。”
然后,咯吱一声,门被从内向外推开,一个满头银丝的佝偻老太婆走了出来消失在黑暗中。
屋里一亮,似乎是杨天美弄了弄灯丝。
“是你……”女人虚弱无力的声音响起。
“阿秀。”杨天美叫了一声说:“我来看你了。”
谈三方醒悟屋里的女人正是他今早救的杨天美的老婆。
“你,你别过来——”女人急促的叫了一声,接着是连声的咳嗽。
杨天美轻轻叹了口气说:“阿秀,你又是何苦?我们毕竟夫妻一场,俗话说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
谈三听得孙秀虚弱的声音颤巍巍的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天美,你若还对我有点情分就放过我吧。”
杨天美的声音显得很惊讶说:“阿秀,你在说什么呢?”
孙秀却再没有作声,屋子里一片寂静。
正当谈三心中惊疑不定的时候,却听得一阵先压抑着却最后传开来的怪异笑声。
“呵呵——呵呵——”孙秀突然笑起来,说:“杨大侠,你好狠的心,我都这般模样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还是不放过我。”
她喘息着说:“我知道你不会再让我活着。既然撕破了脸,我也没什么顾忌。我孙秀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切全是咎由自取,也怨不得别个。我只恨这老天怎么就不长长眼睛把你一块给收了。”
杨天美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说:“为夫的听到你这番话真是心如刀绞,在你眼中我竟是这般可恨吗?”
那语气当真是又无奈又伤感,活像是受了千般委屈,让人不由得怀疑那孙秀得了被害妄想症。
孙秀咳了几声说:“你不必再在我面前装模做样,做了妻子这么多年,再蠢也了解你几分。你越是这样我越清楚你不会再让我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我现在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你宰割,你还怕我反抗不曾?
“以前,待宇闺中之时,读过这么一首诗‘古人虽弃妇,弃妇有归处。今日妾辞君,辞君欲何去。本家零落尽,恸哭来时路。忆昔未嫁君,闻君甚周旋。及与同结发,值君适幽燕。孤魂托飞鸟,两眼如流泉。流泉咽不燥,万里关山道。及至见君归,君归妾已老。物情弃衰歇,新宠方妍好。拭泪出故房,伤心剧秋草。妾以憔悴捐,羞将旧物还。余生欲有寄,谁肯相留连。空床对虚牖,不觉尘埃厚。寒水芙蓉花,秋风堕杨柳。记得初嫁君,小姑始扶床。今日君弃妾,小姑如妾长。回头语小姑,莫嫁如兄夫。’”
女子幽幽的声音在这静夜里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孙秀又说:“当时我读这首诗的时候就想如果我的丈夫把我也这般遗弃,我一定不会成为只懂拭泪的弱女子,空去哀叹再也不会鲜艳起来的旧颜。所以,当我察觉到你心中另有他人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你对我日渐冷淡,我也禁不住日渐憔悴。我不甘心,为什么一个男人就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如果我得不到,我也不会让他得到。我这样想着,去骗他喝了春药,和他一宵春梦,成功的让他离开了你。虽然,付出的代价是我自己同样的身败名裂。
“你心里在笑我,对不对?杨大侠。笑我的蠢。我不想成为弃妇,最后却真的成了弃妇。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会这样做?知道了你又会不会去阻止?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老庄主准备把庄主之位传给他。你甚至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一下,你成为庄主的最大障碍平白的就这么消失了。牺牲的不过是你永远不会爱的妻子和你永远不能爱的徒弟。
“杨天美!”孙秀突然像失去控制般大叫起来:“你不是人!你真他妈不是人!你简直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狼心狗肺啊!你真的不是个东西!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和他都那么痛苦,你这个畜生还活得逍遥自在!你笑啊!像你往常做的一样,笑我的蠢,笑他的痴!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
谈三只听得孙秀撕声竭力的叫喊,仿佛那个时节不时徘徊在天空中的乌鸦,叫着哭着满腔的怨和恨,除了死亡没有解脱的一日。
“他和你不一样。”杨天美的声音淡淡地出现在孙秀的叫喊里:“我没有想杀你。若不是你想把当年的事情重新对他提起,我真的没有对你动杀意。你说得对,话都到了这份上,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了。我想问你,你是怎么想通这一切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怀疑。直到今早,你想要杀我,我才能最终确定。”
“真没想到,我蒙着面你也看出是我,你还果真恨我到化成灰也认得我了。”杨天美顿了顿继续说:“那孩子是我一手养大,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本来小美她妈死后我们会理所当然在一起,当然是私下的。全怪老庄主要逼我续弦,而我娶的人是你,这根本就是天意。你看了出来他对我的迷恋。
“你如果像其他的女人装作不知道,没有给我那个机会,日子久了,我对他存有的那一点点情意,也许会慢慢发酵成熟,兴许今天我就会满足于对一个人的厮守,而忘记对全天下人的征服。但是,你不想坐以待毙想做点什么,而我却察觉了你想做什么。我开始想象把武林掌握在手中的感觉,于是我做了些事情促使你行动。后来的发展顺利得难以想象。事情到了今天这个状况,你和他都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非拔掉不可。
“是的,你和他都得死。但他和你不一样,要死他也只能死在我手里,只能微笑着想着我的好,心甘情愿的死在我怀里。所以,我不会允许你来破坏我和他留在对方心中最初的印象。”
杨天美如是说
空气变得紧张起来。
谈三敏锐的察觉出杨天美要动手了。他身形一动,正想现身时,肩头一矮,竟有只手从背后压住了他。
黑漆漆的夜里,陡然从背后伸出只皱纹像摞在一起的烧白,指甲比手指还长的手任谁都会忍不住尖叫吧!
谈三是个普通人,自然是要尖叫的。
可惜还没等他张口,一个白影就旋风般刮了进去,顺便还点了他几处大穴把他扔向了院子里的一颗大树上。
谈三暗想怎么最近总遇上武功高得离谱的人,莫名其妙一天就被人两次当货物扔来扔去,这次更可笑还上了树。隐隐约约的谈三感觉到屋子里灯光一暗,他心里叫了声糟糕,那人影居然还点了他的睡穴,眼皮禁不住地心引力向下坠去,模糊中听得杨天美一声怒吼:“谁?还不给我滚出来!”
人的意识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一些真实的事情,然后你会当你在做梦。
和以前一样,谈三的梦境总是和那一树梅花纠缠不休。
这一次的梦里谈三偷偷的进入密室偷偷的把师父的断剑偷了出来。
江湖的人总不喜欢废弃的兵刃。
江湖人拿在手中的武器多是最适合他们自己的武器,这些武器是有灵魂的,它们的身上封住了这剑、这刀舔噬过的生灵。
若是剑断、若是刀残,那些积满了怨恨的魂灵就解了封,放了生,必会回头找这剑刀的主人算算账的。
谈三一点也不喜欢师父拿着这断剑的模样,一点也不喜欢这断剑浸着鲜血发出的诡异光芒。
他知道师父通过这剑想着一个人一段事,那个人和那件事让师父痛苦。
所以,他想让师父忘。
只有忘记才能再次开始。
然后,师父病了,不吃不喝,身体憔悴,心灵疲惫。
只是整日整夜的看着那面空空的墙壁,那里曾经有把断剑。
在第七日的时候,谈三还回了那把剑。
师父说:“有些人永远无法重新开始。”
那天谈三懂得,人的心灵不能强求。
想忘的总会忘,你不想他忘他也会忘;不想忘的绝不会忘,你想他忘他也不会忘。
※F※A※N※J※I※A※N※
恢复意识前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不是任何一种自然界里天生的味道,那是属于一个人的味道。
那时在梅山镇,花池说他喜欢梅花的味道,就自个儿做了个香包,天天带在身上。
从那以后,那可人儿浑身上下就一股子梅花味,香香淡淡的又和真正的梅香有点不同。
沐浴后,自己就喜欢把他抱在怀里,宛如还在那个梅林。
那晚睡过去后,鼻端风也吹不散的就是这个梅了。
然后,是什么东西像水般砸在了脸上,又像水般从身体的每个细胞浸透过去。
谈三一惊,彻底清醒了。
不是像水,是真的有人朝他泼了一盆水。
黄裳太子改穿白衫,狰狞着一张面孔朝他吼道:“你这杀千刀的混蛋,还不给我醒来,云儿在那里受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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