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惜了,你都那么努力了说。』
筱栗柔和的安慰终于让甲斐谷湿了眼角。
「就算我这么努力,藤原课长还是视若无睹。谁叫他秉持的信条就是『什么能卖』,而不是『你做过什么』。」
明知不该在前女友的筱栗面前抱怨藤原,但话闸一开的甲斐谷就是停不下来。
「在会议上大家都说我提出的设计好,结果还是被他一句『不采用』无疾而终。我真的很难排遣这种失落感。」
两人都沉默下来。半晌才听到筱栗的声音。
『藤原先生本来就是个对工作相当严格的人……』
听出筱栗替他辩护的口气,甲斐谷顿时不悦起来。
「那家伙根本无法体会我们的辛苦!」
『不是这样的。』
「精明能干的人怎么能了解愚笨迟钝者的痛苦!反正那种完美型的人就是没有任何烦恼!」
『你别这么说,藤原先生也是有烦恼的。』
「长得帅又聪明,年纪轻轻就当上课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家伙哪来的烦恼!」
甲斐谷一个人在半夜对着手机怒吼。筱栗凛然地说:
『当然有!他……藤原先生对自己的身体有非常大的自卑感。』
甲斐谷嗤了一声。
「什么自卑感?他又高又帅多完美啊!」
『不是在看得见的地方。……他曾经说过,小时候因为火灾灼伤了背部。伤痕到现在还留在背上,导致他在心爱的人面前无法宽衣,也就是无法赤裸以对。』
甲斐谷咬住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谁都有烦恼。你都这么努力了还得不到认可虽然很可惜,但不能把罪过都推到别人身上。』
电话挂断了。是他主动结束对话的。耳朵跟心脏都无法承受的甲斐谷,就像被左右开弓兼挨了一记下钩拳般,绝望地倒坐在路边。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也想不到任何安慰的话语。住所明明就在眼前,却一步也不想踏进去。他独自颓倒在无人的人行道中央。
一直在路上睡到半夜三点,甲斐谷才被骑脚踏车经过的警察叫起来。好像是有人去报警说『路上有死人』,被警察叨念了几句『要有当社会人的自觉』后,他才蹒跚地踏上归途。
不喜欢房间像海底般死寂,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还有画面的只有BS台的老电影。他满脑子都是紊乱的情绪,但胸口却像破了个大洞般。他茫然凝视着电视。好像是女主角的外国女明星非常漂亮,跟男人正在争执的她,转过头来说了一句话——
『为了达到目的,我不惜任何手段!』
打在下方的字幕,是一句随处可见的老掉牙台词,却深深印进了甲斐谷心里。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手段…手段……』
在将近天明的清晨里,甲斐谷独自在房间喃喃自语着同一句话。
在开发部跟藤原之间无法协调好的状况下,下次开会的时间订于八月四号。长田还说从时间上来看,下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会议了。
就在这段时间里,业务促进部的主任,也就是坐在甲斐谷对面的久家,忽然在七月底准备『离职结婚』。听说是男朋友突然要回国,所以久家也得跟着他回去才行。直到听说她要离职之前,甲斐谷都不知道久家的男朋友是苏格兰人。还愚蠢地问了两次『苏格兰人算是英国人吗?』,而被久家怒斥叫他去买本世界地图来研究。
久家是个就算会欺负他,却也比谁都疼他的前辈,所以甲斐谷率先自告奋勇要筹办欢送会。考虑到即将出国的久家有许多事情要准备,便提前在七月二十日举行欢送会。
欢送会的地点选在公司附近一家装潢得还满漂亮的居酒屋,因为久家希望可以喝到美味的日本酒。藤原当然也有出席。两旁各陪伴着一位美女的他,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喝着啤酒。像这类聚会如果有邀藤原参加,他是会出席,不过常常喝到一半就跟看对眼的对象中途离席。但是今天甲斐谷为了某个目的,下定决心要把他拖到最后……。
他串通了几个后辈,要他们一起把藤原灌醉。还撒谎说『喝醉的课长会表演脱衣舞』来引出他们的好奇心。那些女后辈虽然嘴上说『讨厌啦——』,但怎么可能不对英俊课长的脱衣舞有兴趣呢?当然是乖乖听甲斐谷的话,勇敢地猛灌藤原的酒。
「甲斐谷!」
微醺的久家坐到甲斐谷身边。今天的她穿着一套薄布料的朴素洋装。
「谢谢你今天的准备。」
「没什么啦,我平常真的很受你照顾啊。」
没错,我的确很照顾过你啊——。久家噗嗤一笑。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奇怪你怎么会被公司录用,后来知道你是走后门才恍然大悟。你这个人真是迟钝到连做表面工夫都不会。不是有句话说『笨得可爱』吗?这种人最容易引起女人的母性本能了。」
久家直率的批评让甲斐谷莫名不安起来。
「我真的那么笨拙吗?」
「应该说是没干劲吧。」
看甲斐谷沮丧的模样,久家豪爽地掹拍他的背脊……拍得很痛……。
「不过你最近接受了课长魔鬼式的训练后,倒是愈来愈努力了。长田也说啊,藤原课长这个人虽然内外在看起来都很自恋,但并不是个坏人而且行事慎重,跟你这种粗神经的人一起合作,或许会擦出意外的火花呢。」
哪里有什么意外的火花……想这么说却说不出口的甲斐谷,只好干笑两声敷衍过去。久家抬起眼睛凝视着他。
「工作是要努力去做才有乐趣。与其向别人讨教,还不如自己摸索来得有趣喔。」
「是啊……」
「知道就算是长大啦。以后也要好好接受藤原课长的严格训练,变成一个好男人。」
久家说完就被其他女职员拉到别桌去。远望着久家,想到她是真的要离开了,甲斐谷心中忽然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寞。无论是快下班时被差遣出去买零食,或是办活动之前被操得死去活来,久家说过的话语都听得出几分疼惜,不像那个男人。
戴上『男演员』面具的甲斐谷走近藤原身边。明明被后辈轮流灌酒,他的脸色却丝毫不见改变。从前就听说过他的酒量不错,却没想到好到这种程度。
「平常受您照顾了。」
故做明朗状的甲斐谷走到藤原旁边。要是其他女孩子过来完全不准备让位的女职员们,看到是甲斐谷,才不太情愿地起身让出空位。
「您在喝什么啊?哦,原来是啤酒。听说课长专精葡萄酒,偶尔也尝尝日本酒如何?这家店的日本酒种类丰富,口感还不错哦。」
甲斐谷边说,边把空杯子递给藤原。藤原虽有短暂的迷惑,但似乎有些不好拒绝地接过了杯子。甲斐谷祭出右手上的一升瓶,就往藤原杯子猛灌。这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步骤。看到快要满出来的日本酒,藤原赶紧用嘴去接。
「平常老是给您添麻烦真过意不去。」
在心里告诉自己,今天要当好一个演员的甲斐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一般在这种场合,即便无心,也会说些类似『你也满努力的』的客套话,但藤原却没有否定。那种连场面话也不会说的态度,让甲斐谷又开始不悦起来。
「以后我会多加努力,也请您不吝指教。」
藤原一口饮干了杯中酒。没有放过机会的甲斐谷再度举起一升瓶注满,无视藤原『喂!』的抗议声。
「这是我的心意,请您一定要干杯!」
虽然微觉不耐,藤原还是再度举杯喝酒。
「你的首要任务就是学习。这么说或许很残酷,但我对缺乏上进心的人没有兴趣。」
你是说我吗?你是在说我吗……?甲斐谷想问却问不出口,就算问了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我…我会努力的。哈哈……」
他表情僵硬地继续演戏。看着藤原边说话边干杯,甲斐谷心想,这家伙连日本酒也这么能喝,却忽然和藤原目光相交。藤原不礼貌地抬眼看了他半晌后,从鼻腔笑了一声出来。
要不是今天非作戏不可,他真想把手上的酒瓶往这个男人头上倒下去。没这么做的另一个原因,则是自己今天身为送别会的主办人。要是在这家伙身边继续待下去,只怕自己会脑充血的甲斐谷,留下酒瓶离开了藤原身边。
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后,也是参与『灌醉藤原』计划的某个后辈靠过来说话。
「前辈,课长好像怎么灌都灌不醉耶。已经干掉一升瓶的量说。」
「没错呢……。一升瓶?你会不会说得太夸张了啊?」
「才没有哩。只要有人倒酒课长就会喝干。光我一开始看到,他就已经喝了六、七杯啤酒,然后我、吉野前辈,还有你也灌了他五、六杯日本酒,加起来不是有一公升了?」
『恐怖的藤原』这五个字,刹那间从甲斐谷脑里掠过。
「课长真的喝醉后会跳脱衣舞吗?他的脸没红,讲话也很正常,我刚才过去还被他小说教了一下……」
后辈闹别扭死地抱怨起来。甲斐谷随便敷衍了一句『我也是听说的』,就匆忙逃进洗手间。解放之后走出洗手间,甲斐谷差点被吓到,因为摆着男模般站姿的藤原,就靠在男厕对面的墙上。
「……你有洗手吗?」
低沉的问声,让甲斐谷想到之前在公司洗手间发生过的那件事。
「有、有啊!」
藤原瞪了他一眼。
「真的?」
「真的。」
「我要看你的手帕。」
甲斐谷慌忙伸手到长裤口袋里掏出手帕,就是藤原买给他的那条。只是停留在口袋里已经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了……。
藤原笑了一声后进到洗手间。看他消失在门后,甲斐谷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气起来。面对突发状况心生害怕的自己,宛如臣服于他的淫威而掏出手帕,真是有够悲哀。回到座位上,他郁闷地一口气把啤酒干了。
不把藤原灌醉就不算完成计划。……不、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刚才在男厕掏出手帕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虽然没有具体的事实,他就是输了……。
结完帐后出去,外面只剩下四、五个人。由于第二摊是后辈主办的,久家似乎已经先到第二摊的地点去了。
「课长好像不在……」长田低声问他。
「可能是跟平常一样,和谁先走了吧。」
连藤原的藤字都不想听到的甲斐谷,敷衍应付。
「但是他的鞋子还在里面啊。那双黑色的低筒皮鞋不就是课长的吗?」
他哪知道藤原穿什么鞋子?但身为主办人,不去找人似乎说不过去。甲斐谷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一回头,就看到一个满脸困惑的男店员走出来。
「有位先生坐在洗手间里,问他叫什么名字也没回答。我们里面有店员看到他好像是跟几位一起来的……想说是不是你们的同伴。」
甲斐谷这才想起来,藤原进洗手间之后,好像就没看到他出来。他赶紧走进洗手间,只看到藤原整个人平坐在地上。不管他怎么摇怎么叫都没反应……醉得一塌糊涂。
满嘴进洗手间就要洗手的男人,此刻却坐在洗手间里,双手还贴在地面上。如果可以的话,甲斐谷真想把这个男人轰起来告诉他『你的手贴在厕所地板上啦!』。
在店员的协助下,甲斐谷把烂醉如泥的男人扛上背。这个全身无力的男人,背起来居然比想像中轻。走出店外,长田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烂醉且毫无意识的藤原。
「他喝到醉死完全叫不起来,我只好直接送他回去。麻烦你跟久家说一下。」
拜托长田转达后,甲斐谷背着烂醉的藤原得意洋洋地坐上计程车。他把藤原进量推到旁边,自己也坐得远远地举了个胜利的握拳姿势。醉得好啊,他就是在等这一刻的来临。就是为了这一刻,他才把第二摊的任务交给后辈。
司机问要到哪里,甲斐谷说出了事先从员工名册上查来的藤原家地址。因为他早已预测,一旦藤原烂醉,势必无法好好说出自己的地址。开了二十分钟左右,计程车停在应该是藤原住所前面的空地上。那是一栋离市中心相当近,位于住宅区的高级公寓,不但离车站近,旁边还有公园。甲斐谷仰头望着那高耸的建筑物,心里想着不知道要多少房租。
他扛着藤原走进公寓正门。电梯前有扇自动门,正当他不知该怎么开门而呆站之际,一个看起似住户的女人刚好从后面来,拿出钥匙卡就把门打开了。
甲斐谷把藤原丢在门边,在他的黑色公事包里翻找着,果然在钱包里找到同样一张钥匙卡。顺利打开门后坐进电梯,上到十六楼直接走到一六一六号室门口,然后用同样那张卡片把门打开。
把藤原丢在玄关口,甲斐谷先把室内灯打开。出现在照明中的室内,就像展示屋般干净朴素。从玄关进去就是客厅。趁房间主人毫无意识,甲斐谷迳自往里面走去。约十五坪大的客厅有奶油色的墙壁及褐色地板。沙发是淡茶色,试着坐坐看,好像整个臀部都要被吸进去地柔软舒服。一旁还有座莫名奇妙的铁制装饰物,看不出究竟的那玩意儿仍然很有格调。走进厨房,一点生活感也没有,因为没有任何厨具放在外面。他打开冰箱看看,里面只有少许起司和蔬菜。连浴室都跟饭店房间差不多。纯白的毛巾整齐折放在没有门的架上。除了客厅和厨房外,另外还有两间各为书房和寝室的房间。
这是一个没有生活感且冰冷无机质的房间,跟本人一模一样。置身此处也无法安心,老实说他不是很喜欢。唯一让甲斐谷觉得不错的地方,只有客厅那扇看得见夜景的玻璃窗。就好像看着远方的游乐园般闪亮迷人。
「这里的房租到底要多少啊……」
当然没人回答他的自言自语。想到得赶快把该做的事做完的甲斐谷,走到玄关口把藤原扛到寝室的床上。把他摔到床上后,看着刚才忘了先帮他脱下的皮鞋,甲斐谷犹豫了几秒后帮他脱下丢到房间一角。然后一个人想像着他隔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居然穿鞋进屋那种后悔的神情而偷笑。
甲斐谷伸出手,一颗颗解开男人的衬衫扣子。烂醉的男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解开所有扣子后,甲斐谷把男人整个翻过来。
「啊、糟糕。」
甲斐谷赶紧走回客厅,从西装口袋里拿出藏好的数位相机。接着回到寝室,伸手抓住熟睡中的男人后领。
『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现在的自己就像电影中的女演员一样。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卑鄙,我就是把一切赌在那款龙的设计上……。他大口深呼吸后,一口气把藤原的衬衫从背后扯下。
「咦?咦咦咦?」
他拿着衬衫发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条伤痕也没有的雪白背脊。照筱栗的说法,藤原的背应该因小时候的火灾而有灼伤痕迹才对。那是不敢给恋人看,连做爱时都无法脱掉衬衫的丑陋疤痕……。
想说搞不好在下面一点的地方,伸手扯下藤原的长裤一看,连臀部也是光滑洁白,当然没有任何伤痕。
把上半身赤裸、下半身露出半个屁股的男人放在床上,甲斐谷坐在地板上自问自答。藤原的背上为何没有灼伤痕迹?筱栗的确说过,他『连做爱的时候都不脱衣服』。筱栗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说谎。所以说,藤原做爱时的确不脱衣服,但理由到底是……?
甲斐谷忽然灵光一闪,倏地站了起来,凝视着整天只知装模作样的上司那裸露半边屁股熟睡的模样。说谎的铁定是这家伙。是这家伙说谎骗了筱栗!因为…因为……这家伙是个天生的花花公子。
除了背上的灼伤是编出来的之外,连不脱衬衫也是这家伙的计谋,是恋爱的手段。女人本来就对男人不经意露出的旧伤或创伤难以抵抗,引出她们的母性本能后就好下手了……,这个男人就是用这招将多少女人据为已有。
自认想法没错的甲斐谷,瞪着上司的半个屁股。这次灌醉藤原是为了拍他背上的伤痕。连跟女朋友做爱都无法脱下衬衫,他打算拍下他背上丑陋的伤痕,威胁他点头答应龙设计以及开发部化妆水的案子。
他也知道只有烂人才会趁人之危。但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卑鄙,他都想要藤原认可这个龙的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