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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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上苍-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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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瘦削的脸,映着夕阳的余辉,显得有些肃穆,良久后才答我,“馨儿,有很多事,你是很难明白的。”
“比如?”倚在门杆子上,也许我是需要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了,这么多年,只知道爱他就好,从没考虑过我们俩的身世、背景和性格问题,可以说,我的爱只是一种虚幻的幻想,而他也配合着我,制造出这般纯爱的假象,我们的爱情,其实说白了,就是我们自己给自己画得一幅画,画里面,只有我和他。关于这个时代,关于战争,关于我们两个人的真实性格,都已经淡化到连我们自己都不记得了。
“很多,你只要知道,我会保护好你就可以。”
“你爱的……就是这样的我吗?”
“……”他瞅着我的脸,再抬眼望向天空,无语对我。
“你还会把我送走?”弯刀的手柄已经被握滑,上面还有些血渍,我用指尖触摸着。
“馨儿,你不能死。”伸长手,拨过我额头一侧的乱发。
“完颜戟……怎么样了?死了?”从他的眼睛里,我得到了答案,苦笑一下,人的生命原来这么脆弱,前天还在说话,如今却已经不知道躺在哪里了,“铁木真不喜欢留着后患吧?我还能留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个月或者一天,就算把我送到中原又怎样?他不是照样想要踏破南朝的土地?这身子姓完颜,是大金的皇室,完颜家的后裔,他能让我继续活在世上、继续留在你身边?还是……你已经决定让我一辈子躲在荒山野岭,等待你偶尔的垂幸?”我知道这些话说得还早,但如果明天就被送走的话,也许又要等上三、五年才能再问,时间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多攻几座城池,多打几次仗,而对我来说,却是全身心的思念和折磨。
他摸着我的头发,没生气也没说话,那静默,更像是在承认我所说得都是正确的。
奇怪的是,我连一滴眼泪也没流,手指刮一下眼角,只有干涩的皮肤。
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呢?穷极我所有的想象力,也想象不到我们的结局。
“将军,大皇后的使者求见。”士兵站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单膝跪下。
博尔术看看我,见我一脸镇定,才挥手示意把使者带来。
“需要我暂时避一下吗?”
他摇头,我们心里都明白,大皇后铁定是冲着我来的,时间到是刚刚好,我来得第三天,她就有了动静。
二十五
    孛儿帖的使者居然是其木格,这让我惊喜难当。
她抱着我良久,连哭带笑,十足变成了个疯子,我的衣服已经被**成了她的擦脸布。
好不容易等她消停了,我才能仔细打量她,俨然已是个俏丽的少妇,眉眼间透着些女人味,身上还散着淡淡的香气,我记得那味道,是我从前喜欢用的熏香的味道,没想到她还一直在用。
“何馨,你瘦了。”抓着我的衣襟上下看了几圈。
我伸手摸摸双颊,是有些凹陷,“有没有变老变丑?”凑近她的眼前,让她看我的眼角,“铜镜子照得不清楚,不知道有没有皱纹,你帮我看看。”见到她,心情轻松了不少,虽然心里还有些晦涩。
她笑,“你还是老样子,长不大。”
“我说真得,帮我看看。”凑得更近,觉得她身上有股亲人的温暖。
“呵呵……”她笑得花枝乱颤。
博尔术一直坐在豹皮椅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
其木格的眼睛略到博尔术身上,有些不自在,想说什么,却又不想说,看看他又别开眼睛,要不就是垂下眼睑。
我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其木格,大皇后有什么事?”对上她的眼睛,撑起笑脸,我知道自己的笑看起来肯定很假,可我已经习惯了笑着看这世界。
“……何馨……”攥着我的双手有些汗渍。
“要我回避?”
“何馨……你……”其木格不停地瞄博尔术。
我回头与博尔术对视,他眼睛里有丝挣扎,最后,像还是决定让我知道。
其木格见他挥手示意她说,到是张口无言,张张合合了半天才说出几个字,“大皇后,恭喜……将军……”
我一直看着博尔术,他也没移开眼睛,眼睛里的坦荡到是让我的心紧缩起来,这分明表示,他已经想好了所有的结果,不管即将会发生事,我都没一点胜算。
“夫人产……下了一名……男婴……”我知道其木格说这些话时的挣扎,就跟我听的时候一样,都宁愿这只是一个玩笑。
帐子里静默地像恐怖片开头的静谧。
他始终没离开过我的眼睛,对其木格所说得喜讯置若罔闻。
震惊、空虚、痛苦过后,我反倒觉得一片清明,笑得一片温柔,还记得朋友撞见老公外遇的时候,笑得那么灿烂,当时以为她气糊涂了,现下明白了,原来笑比哭更痛苦。
其木格的手攥地我死紧,把我的腕子攥出一道死白的指印子。
我望望那道指印子,一点也没觉得疼。
“其木格。”
“嗯?”
“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天上有彩虹?”
“何馨?”她看着我满脸的笑意有些害怕,也许是惊讶,我居然把话题扯到这上面。
“有没有?”
她点头。
我笑得更加灿烂,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有魂魄抽离的感觉,“如果我说,我是从腾格里那儿来得,你信吗?”
她的眼泪滴落,不停地点头,又摇头。
我是只鸵鸟,我绝对是只鸵鸟,居然没有拿剑刺死那个我爱的却又背叛我的男人,只会独自一个人像悲剧的女主角一样眼前出现一系列的幻影。我嘲笑自己,看着其木格的脸慢慢离我越来越远,然后是大草原,像是俯视着整个草原,我看见一具身影站在那儿,那是博尔术,再过不远,一只狼站在草坡上,正仰望着我,那是豆豆……这里能让我记得的就只有他们吗?
眩晕罩住我的全身,酥麻感充斥着我的四肢百骸……我想,我应该是要回去了吧?
“啊……”嘴唇的牵动裂开了几条纹,血腥味沾了满舌。
张开眼睛,多么希望自己已经回去了,回到还是何馨的时候,回到还没有发生任何事的时候。
博尔术满眼愁绪,剑眉打了几个结,正在俯身看我,旁边是哭泣的其木格、正在收银针的罗远山,以及愤怒的剑悔。
暗自叹息,原来只是昏过去而已。
“阿娇?你醒了?”剑悔蹲到床前,想把博尔术挤开,肩头碰了几下,他却纹丝不动。
罗远山擦着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从没见过脉搏停了的人,还能说话的。”这一句意有所指。
“你相信我吗?”博尔术抓住我的手,好象非常急切。
怎么相信?相信什么?
挥一下手,让他们都出去,剑悔执拗着站在那儿,最终,被罗远山拉了出去。到门口,罗远山回身,眼眸深如幽潭,这人的爱好可能就是这样吧,总像是在站在高处看戏一样,明知道下一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他却依然静默如松,只喜欢用眼神把你搅得一团乱。
“我不想让你留在身边,就怕会发生这种事,你一向不多问我的事,我也不跟你说,我们担心的事情是一样的,知道的越多,隔阂也就越多,我知道,总有一天,腾格里会把你收回去。”最后一句让我抬起眼睑,他知道了什么吗?
“完颜家的人,没一个能活下来,完颜戟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他把你写进了家谱,你就做不了蒙古人的妻子,为了铁木真,我要杀掉你,为了你,我要背叛铁木真。”俯身下来,“大皇后怎么会允许我背叛铁木真?”
抓着褥子角,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帐子上的檩木,原来,这就是完颜戟让我看清世人面孔的方法!倒向铁木真,他就要用余生来思念一个女人,倒向我,就有可能让他和铁木真刀戈相向,这个可怕的男人,连死后都不能宽待他的敌人。
“女人,我收下了,至于孩子……不是我的。”他的眼神凌厉,似乎能穿透人心。
第一次见他这么严肃的表情,不免有些感慨,原来,他生起气来,可以如此慑人。
“对不起。”我舔一舔干裂的唇片,却发现连舌头上都没有水分,“我本以为只要爱你就行,现在看来,我不过也就是个普通女人。”
“如果你是,就好了。”声音幽远,“你可以再陪我走一段吗?”蹲在床前,额头抵在我的脖子上,“没了你,很孤单。”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会答应你,如果,还有别人……我爱嫉妒,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有你一个,就一个。”
我的眼泪落进他的头发里,怎样的经历会让这么一个七尺男儿窝在我的脖子上,企求我再陪他一段?而他,到底有多爱我?既不能为我放弃一切,又不能与我长相思守,只求我再多陪他一段时间,这是爱情吗?是我要的天长地久吗?
他宠溺我、爱我,与我依托他、爱他,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怎样发生的?居然到今天,我还不清楚。
“博尔术,我们……到底是什么呢?”
二十六
    号角声粗旷得像远古的呐喊……
我的手指触在他的额头上,上面的经络突然鼓了起来,我可以感觉出他血液的急速流动,这就是他——博尔术,刚刚还满脸孤寂地趴在我脖子上的男人,此刻已经被号角声吸引了全部的精力。
我慢慢松开手,尖指甲触及他额上的动脉,引得小指头轻微跳动着,女人阻止男人靠的是什么?如果换成现在的我来回答,我只能说,靠得是容忍,因为美色和生命都不足与他血液里的振奋相提并论。
他尽量控制住情绪上的亢奋,尽量用最温柔的话来抚顺我,然而我知道,现在的他跟刚才的他,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现在的他,是战场上那个挥刀砍人,视血肉横飞如无物的将军,是他最不想让我见到的那一面。
“将军——金兵后援已到五十里外。”近卫在帐外朗声报告。
他的脸色一凛,眉角明显立了起来,薄唇也成一条直线,侧偏头向着帘子处,“令孟恩先带十骑轻骑,在三十里处埋察,金兵一到,向正南方向发信号,左路彻辰领两千骑,以昨日收降的金兵为先头,先攻对方右翼,右路布和领三千骑,带上火箭,攻对方左翼,务必先把完颜戟手下的那个得力干将射杀,主将一死,趁机让昨日投降的金兵插进敌军,制造混乱。中军五千骑不许动,防止后方的援军包抄。”从筒子里抽出一枝令箭,准确地扔进近卫背上的箭袋子里。
跨上弯刀,靴子里插上匕首,狐狸皮护腕套到左手腕子上,才回头看我,我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知道,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手心里。
看了我一会儿,像是在镇定情绪,努力让我不怕他,瞅见我紧攥的手,不免眉头深锁,拾起我的双手,轻轻扒开手指,掌心上,明显印着四道深陷的纹路,几乎出血。他用拇指抚了半天,深陷处依然艳红如血,突然趴下头,牙齿咬住我的指甲,“啪——啪——”几声脆响,我留了两个月的长指甲,全被他给咬了半截,直到见了指尖的皮肉才松口。
“以后不要留这么长的指甲,会伤着自己。”
我呆呆地望着他,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着他由悲伤孤寂转为亢奋凌厉,再转为温柔体贴,这种性格转换太为频繁,我都不知道,自己正在为他的哪一面震惊。
收回手,眼睛的余光瞄到帐外的士兵,他们脸上明显写着对我的怒意,那就是对待红颜祸水的眼神吧?没想到,我还真成了祸水,勾去大将军魂魄的祸水。
一阵马蹄声从帐外传来,博尔术深呼一口气,似乎在镇定他亢奋的情绪,仰头看他的脸,却只能看见他脖子上静止不动的喉结。
罗远山倚在帘子旁的立柱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正好可以落进我的眼底。
“每场都要上?你还真是个好将军。”
博尔术没有回答,经过他时也没有停留,右手一挥,立在门外的几个亲兵立即上马,我可以听见布日固德的嘶鸣,那是对战场渴望的嘶吼,可惜它只能跟我一样乖乖呆在原地,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我们都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其木格坐到我身边,双手对握住我的手臂,“何馨?你没事吧?”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哦……”双手慢慢放松,最后挪回到自己身前。
“全说出来吧,反正最后我也都会知道。”
她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下了决定,“称汗的时候,大汗就送了几个贵族的小姐过来,当时将军还在军营,没派人去带,就放在大皇后那伺候了,后来将军去了中原,我听布和说本来是让四王子去的,将军却揽下了,因为听说你正在扬州,我当时还开心呢,想着将军能把你带回来,结果将军没去几天,就得知你是完颜戈的后人,我在大皇后的帐子里伺候,当晚,她派了两个人出去,还带了大汗当年送她的金镏子,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将军从中原回来后,大皇后就把那几个贵族小姐送到了他的封地。”
“那孩子呢?总不会自己冒出来吧?”我发现我最在意的还是这一点。
“这个我也不清楚,七、八天前,大皇后接见了一个密探,说是将军跟金国的完颜戟在大宋边界对上了,后面的话,我没听到,然后就领命到这了。具体那个孩子……我也不清楚。”
“看来大皇后并不是真心想帮我,她怕的应该是博尔术会为了我跟铁木真失和吧?”既不能让我死,也不能让我留。
“何馨,你会不会跟将军回他的封地?”
苦笑,“你觉得我还有决定权?”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现在好想它,它是对我最无欲无求的,也是最安静的伴儿。”
“……谁?”其木格梳理我有些凌乱的长发。
“这些年见过它没?”抚上左手腕的铃铛,这一串,是从它的脖子上解下来的,是唯一一串我们三个都带过的东西。
“你说豆豆吗?从你不在了,就再也没见过它,到是月圆那会儿能听到狼嚎声,咱们草原上的狼都通着神呢,你养了它这么多年,总归不会忘了你。”将我的头发编成简单利索的辫子,这是我多年之前的装束,如今到有些不习惯了。
“是么?”那人呢?
罗远山扔过来一身骑马装,“趁金兵大军未到,我们先走。”
“我说过要走吗?”倚在皮袄上,现在谁的话都想听。
“博尔术顾不上你,完颜戟驰骋疆场近三十年,他的能耐,不会因为他的死,就有所改变,他的杀伐录上绝对有同归于尽这一条,你不过是他送来的一颗试心丸,灵了可以牵制博尔术,不灵,顶多陪他一起入黄泉。”这男人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可以将本该好听的话,说得让人窜火。
“那是他的想法,为什么我要随着他的想法到处跑?死就死了,还怕什么?如今已安然到了草原,生死都是我咎由自取,罗大侠还是顾着自己要紧。”
他到不生气,只是笑。
剑悔远远地站在外面,面带苦涩,望了我很久,转身离去,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我跟印子娇终归只是同一个身体不同的人。
罗远山洋洋自得地站在我面前,似乎对我的命运了若执掌。
二十七
    “曾经也有人跟你一样倔强,可惜她的结局很惨。”他说得轻松,眼神却有些闪烁,“人不能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到最后,很可能什么都不是,男人心里的东西,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尤其这乱世,欲望是没有终点的。”笑容消失,却是一脸的真诚,我从未见过的,“博尔术是个好男人,可前提,他还是个将军,统领草原近半的骑兵,你的命对他来说最宝贵,可惜也就只是对他,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如果让我一生守着一个待在别的女人怀里的男人,我宁愿趁他还在我怀里的时候,让他的眼里只有我,只记得我,我从不分是非黑白,只知道背叛就是背叛,有我在,他不能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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