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念的这么动听,一字一字,仿佛琴上铮铮的弦响索动,荡气回肠。
幽君说:“倘若你信得过,那么寻人的事,包在我身上。”他停了一下,笑笑:“只是一个条件,若成了事,你应我一个条件。”
苏和点一下头,话说的再清楚不过:“若是成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任凭差遣。”
苏和啊苏和!你傻了不成!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怕他是个大魔头大骗子么?
他肯定是骗你的!
就算他没骗你,你也该先问问他要提什么条件啊!
5
从那石砌的地方出来,苏和回头说:“先生是不是和我去看看情形再做定论?”
幽君不待他说完:“你不是还有个同伴么?他可还在这里。”
苏和说:“他很机警,自保有余。救人如救火,我们先回去也好。”
咦?就把蓝师兄扔下不管了么?苏和啊苏和,我知道你和蓝师兄不和已久,但是这种时候不是闹意义的时候啊。我不愿意你有事,也不愿意蓝师兄有三长两短啊。
幽君显然也不在乎,两个人居然就这么离开。
我只好一面祈祷蓝师兄没事,一边替苏和担着心事。
貌似……现在情形最危险的是我吧?魂魄离体,生死不知。可是这样的我却替他们担着心事 蓝师兄身陷险地,苏和这边又要羊入虎口。
至于我自己?反正我没有死,倒也不用太担心。
幽君跟着苏和一直走,出了城,也没有停。
这么说有些奇怪,其实有一会儿我根本觉得是我和苏和两个人在走,风吹在脸上也挺真实的。可是我想喊他一声,却喊不出来的时候,我才有些无奈,原来我还是个寄魂的。
穿过一片林子,后面有片开阔的谷地,苏和指了指前头的小村:“这里就是了。”
他推开一扇屋子的门,屋里敞亮干净,床上躺着一个人,两手交握放在胸口,神情安详,胸口也还在微微的起伏,象是睡着了。
我愣了下神。
原来……从别人眼中看到的我自己,是这样的啊。
好像有点瘦,肩膀也不宽。幽君走近前,我可以看到自己的脸,明明很熟悉,又莫名的觉得有些陌生。
“就是他?”
“就是他。”苏和答:“已经有五天了…什么办法都试了,连七术坛都开过,也召不回来。”他拉起我的一只手,轻轻把脸颊贴上去:“只要能让他回转过来,我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他回过头来一笑:“就算先生让我杀人放火欺师灭祖都没问题口”
喂喂!我有问题啊!不值得的呀!反正我又没有死,再等一阵子可能我就又能回自己的身体里去,就可以醒过来了!你犯不着和这个恶人打交道的!他肯定不会提什么好条件!
“你给他用了什么护法法宝?”幽君靠的近了,苏和站起身来:“让先生见笑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无非是有什么用什么了。”
幽君的目光在躺着的我身上脸上扫了一眼,点点头说:“这也难为你。好吧,你且站开些,我试一试。”
苏和站到一旁,有些试探着问:“先生……不需什么法器?”
幽君说:“你当我是跑江湖的茅山道士么?”
他的手抬了起来,指尖上有点点靓蓝的光芒,然后他摆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奇异手势,和一般的练功法诀大不相同,微微摇动两下,一手微微垂下,指尖朝地。一手抬起向上,指尖朝天。蓝光忽然亮了起来,涨满整个眼帘。
苏和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我却觉得自己并不紧张。虽然这件事应该关系到我的生死,可是我却觉得好像在看着别人的事一样。那个躺在床上的,好像也是别人一样,没有切身的真实感。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格外显得缓慢。苏和眼中闪动的希冀的光彩,似乎是经历着一场决定命运走向的巨大转折。
但是过了一会儿,直到幽君收了势,蓝光消没,我依然从他的眼中向外看,床上躺着的身体,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苏和失望至极,深吸了几口气,脸色很难看:“先生……也没有办法?”
幽君沉默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有趣,有趣。我倒是很久没遇到这样的事了。
我的搜魂大法,别说是生魂,就是积年已久的死魂也能给找得出来,无论是有什么镇魇阻隔也不会无效。可是这人明明就活着,生魂却不知去向,而我居然找不出来——这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桩异事啊。”
很稀罕么?我就在你身上啊。
你这什么上天入地的大法,却偏偏搜不着我。
苏和低头看着床上的我,眼晴黑黑的,脸色平静下来,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抬手在我脸上轻轻的蹭了两下,低声说:“好吧,我再另想旁的办法,也有劳先生了。虽然事情没成,我也很承你的人情。”
别介呀,这家伙啥事没办成,你承他什么情?
幽君倒也很傲气:“你不用谢我。嘿,跟你来的时候我倒没当一回事儿,现在倒觉得这事情挺有意思的——我倒不信这天下还有我办不成的事!”
苏和抬起头来:“先生当然是有大神通的人,这个我信。只是有时候,世事总走出人意表……我得再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只怕,还是要着落在魔宫的头上。”
“这事前因后果如何,你讲一讲我听。”
苏和说:“本该告诉先生的,不过倒不急在现下。我那位师兄只怕还在那长宁街上,我得传讯先叫他回来再说。”
幽君说:“恕我眼拙,你们三个人,不是此地人吧?”
“先生自然不会看走眼,我们的确不是此的人。”
“可你们三个人却分明是三个来历,你又说是同门兄弟,实在让人诧异。”
苏和没接话,幽君接着说:“刚才我跟着你们,你那师兄通身上下一股书香气,你则是又狡黠又清贵,床上躺的这个虽然走了魂,却是另一股气象,哪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
苏和推开窗,将一个信箭射向空中,口中客气着:“先生言重了。”
我却在琢磨着,这个幽君到底是什么人呢?又或者,他不是人?
发过那枝信箭,苏和打了盆水来,拧了块雪白的手巾,替那个躺在床上的我细细的擦手擦脸,仔细的象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幽君在一旁看着,等苏和拿出一粒丸药,化在温水里要给我服下的时候,他出声:“这生化丹是哪里来的?”
苏和没抬头:“我自己配的。”
幽君伸出手:“给我瞧瞧。”
苏和看他一眼,又拿了一粒递给他。
药丸是黑色的,有股沉郁的香气,好像一种醇酒的味道。
幽君赞了一句:“这药配的地道“,又说:“你配的?”
苏和摇头:“不是,是我师兄。”他停了一停说:“就是今天和我一起去长宁街的那个,你也看到他了。”
幽君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笑一笑:“这药的配法倒和一般的配法不同,我知 道的,只有一个人爱这么配。”
苏和顺口:“是谁?”
幽君停了一停,说:“我自己。”
苏和怔了一下,回头看看他,却也没有说什么。
幽君转过头:“你那位同伴几时回来?”
苏和说:“我们约好了的,只要看到这道信箭,不管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都要回这里来,以他的功夫,也用不了多久。”
苏和坐在床边,靠着我的身体,转头看着窗外面,不再说话。
他瘦了。
之前已经显得很瘦,现在看起来更显得憔悴。我的身体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他照料的如此仔细。可是他自己奔波了半日,却一口水也没有喝过。
过了一会儿,忽然门板被拍了两下,有个小儿的声音在外面减:“屋里可有人啊?”
苏和站了起来,表情有些警惕,有些疑惑,问道:“是谁?”
外面那孩子的声音说:“有个哥哥让我送一村信来。”
苏和把门一开,有个半大孩子站在门口,递过一张折起来的纸条给他:“喏,这是一个哥哥让我给你的。”
苏和看看纸条,接过来,问道:“那个哥哥什么样?他人呢?”
“他穿着件青衣裳”,那孩子看看苏和:“和你这件一样,个子高高的。他说他还有要紧事情,要等下才能回来,让我把这个给你。”
是蓝师兄。
苏和打开纸条看了看,也觉得奇怪:“他能去哪儿呢?又有什么事情这么要紧?”幽君说:“或是他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你们三个人是同门师兄弟?倒是情深义重,手足情深的很呐。”
苏和嘴角动动,扯了个不算笑容地笑。
“那现在的呢,你有什么打算?”
苏和看他一眼:“这位幽君公子,你我非亲非故,你说要来帮忙,可惜也未见成效。我有什么打算,也不必和你交待吧?”
幽君侧也没因为他的态度而显得生气:“你这人真是势利,一看我没有用处,立刻就要过河拆桥么?”
“这话就没什么意思了。”苏和说:“你也看到了,我有事在身,没那个功夫交友待客。请您慢走,恕不远送。”
哎哎,这……
我是不愿意这个善恶难辩的幽君跟苏和呆在一块儿,可是,可是这要是一走,我就见不着苏和,也不知道自己的情形了。
我可真恨哪,要是发狠,憋劲儿,能让自己回到自己身上,就好了。
可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一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苏和已经把门拉开了,虽然姿态还挺有礼,可是什么姿态也盖不住这个赶人的事实。
幽君摸摸鼻子,踏出门来。身后面嘭的一声,门就被重重的关上了。
哎哎,苏和啊!
我无声的狂叫呐喊!咱俩不是有情人吗?不该心有灵犀一点通吗?哎哎哎!你就一点儿没察觉着我和你近在咫尺?
那个,啥……这个……
幽君越走越远,我也死了心了。
对,俗话是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我又没办法点他,那怎么通?通个屁!
可是,可是……
我哀叫着,却只能跟着这个幽君一起远离。
结果出了这小村,眼前的景色忽然间又飞快的变幻起来,耳边有细微的爆裂声。
嘿!这家伙的身法真是了不得。和我们习练的轻功不同,和后来师兄他们进阶后所驾驭的飞剑也不一样。这种身法我只曾经听说过,叫做移形换影,虽然比不上飞剑快,却胜在飘忽莫测,灵动缥缈。
虽然听是听说过,却只见过一次。是有一回掌门师祖的友人来访,那白衣的俊美少年,身形诡异莫测,隐隐绰绰明明灭灭的闪现,几乎象是一道幻影,一缕青烟。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就。。。
咦?
他……
再停下来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分明很眼熟。
这不还是刚才那村子吗?只是换了个方向,刚才我们是由西向东进的村,现在他却好像是到了村子的东边。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是不是打算对苏和不利?还是想对师兄……
我急的直想吐血,可是却什么也做不了。
靠近刚才那院子,幽君肯定又使了刚才那一招儿,他能看到别人而别人看不到他的隐身的办法。
我听到屋里面,苏和声音说:“师兄?你刚才去哪里了?”
咦?师兄已经回来了?
然后便听到师兄说:“回来的路上去弄了点草药,怕你等的着急,让村头的小孩儿送了张条子给你。蓉生情形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找着什么线索没有?”
“他倒是没有什么,不过我今天遇到一个人,很是诡异。”
一个人?不用问,肯定说的是这个什么幽君。
人诡异,起的名字也这么刁钻。
这人也不急着做什么,就这么潜在窗外听屋里头两个人说话。
“是么?“蓝师兄问:“那人……做什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这人生的一副……雌雄莫瓣的美貌,简直可以说是妖异……”苏和顿了——下:“对了,他还说,他也知道生化丹的药方,并且和你的配法一样。怎么,你和这人打过交道吗?”
“他说了叫什么吗?”
“他说他叫幽君,这名字很奇怪,不像个人名,倒象是什么绰号一类。你认识不认识他?”
屋里静了一会儿,蓝师兄慢慢地说:“认识。”
“哦?“苏和意外了:“怎么认识的?他是个什么人物?”我也很想知道苏和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屋里的两个人却都没发觉窗外有个人伺伏在此呢!
屋里又静下来,不知道蓝师兄在想什么,然后我又听到苏和在说:“喂喂,你也差不多一点,不能当我不存在吧?咱们是有协议没错,可我还没死呢。”
协议?什么协议?
我愣了一下,想起那个早上,苏和破天荒的和蓝师兄在一块儿,心平气和的说话……而且从那之后两个人之间就显得十分融洽,看是我是一头雾水。他们有什么协议?
苏和刚才说……他没死?
怎么扯不到死呀活呀的问题上了?他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的?
蓝师兄说:“你又任性起来了。你觉得这时候我还有心思借机和他亲近?幽君……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物,这里不能待了。况且我们今天去探了魔宫,虽然行事谨慎,我走时也把那两个被迷晕的人弄醒了,可是难保不留下什么痕迹。一切要小心为上,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苏和问:“那么移到何处?这里清静太平……别处未必有这样理想。”
蓝师兄略一踌躇,说:“我知道一个地方,魔宫是找不去的。等天黑,我们就移到那里去。”
我拖累着他们俩了……要是我没出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吧?现在他们带着我这么个累赘,这里又危机四伏,处处险要。魔宫那里真的就这么好对付吗?这个幽君,到底我怎么会跑到了他身上?他又是个什么身份呢?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屋里两人收拾东西,然后静着等时间过去。
幽君耐性倒好,站在外面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想事。而师兄他们竟然也一直没觉察到这么近的地方就有人一直潜迹在这里。
苏和低声说:“你……打算几时和他说?”
蓝师兄没作声,停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批命测卦并不是一件作准的事情。你要是把那个全盘信了,准做傻事。再说,蓉生现在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能让他快些返魂才是首要之事。”
“一个人这样说的话,我可以不信。可是……所有人都那么说,却由不得我不信了。”苏和的声音涩涩的:“而且给我批命的人,没有一个是浪得虚名之辈……他们也全都是为了我好。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的,只是……”
他们在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
可是我本能的感觉着,他们说的话,与我肯定有关系,而且一定是十分紧要的事。
他们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我有点莫名的不安。
苏和对蓝师兄之前那些莫名的敌意,后来两个人的关系又奇异的变好。我不知道的事,苏和与蓝师兄的协议……
“尽信书不如不信书。人言不可不听,可要总活在别人的预言里,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蓝师兄声音温和:“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等他好了,我就远远的离开,你无需介意,也别再和他提起。过些年,他自然会忘掉,你一定会好好待他,是不是?”
苏和说:“那你就甘心吗?你和他那一夜……他不知道,你难道也能忘掉?我,我有两次几乎就说出来了。。。
什么?
什么一夜?
师兄声音很低:“他中了迷香,失了常性,这事不能怪他。”
什么中了迷香?谁失了常性?
这……是不是说的那一晚?我和师兄被一只小狐妖的阵法困住,那粉红的迷瘴雾……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唉……”苏和叹息。
蓝师兄笑意苦涩:“人生,……就是一桩意外接着一桩意外,一个不测连着一个不州,现在也不必再讨论它,我们这就走吧。我来背他吧?”
苏和说:“我来吧。你要带路呢,而且你也比我警醒老练,还要留心注意着四周的情形。”
我心里越来越惴惴不安,隐隐觉得有点大事不妙。
可是…
屋里的两人不再说话,屋门吱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