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再次提到婚事,顾默楠也没有应声。
细数自重逢至今,竟也有三年了。三年,一千多个日子,他们纠缠着分分合合。
她不能用青春做赌注,也玩不起这场感情游戏。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也该有个了结了。
年后陆董事长的登门拜访,让父亲欢喜相迎。
可对方第一句话就让顾默楠崩溃:“你配不上我的儿子。”
顾默楠被他强势的气场压得透不过气来,双拳紧握,她抬头望向他,咬了咬牙道:“董事长,您今天来这里,我知道是什么意思!您放心!我不会高攀的!我也没打算和他结婚!我想董事长也会满意于我的回答,所以现在您请回吧!”
顾父也不乐意了,素来都是好脾气的他板着张脸道:“我这里庙小,容不下您!”
陆董事长脸色铁青,还未来得及说下文就被人这么给轰出去,只得讪讪地离开。
父亲显然气得不轻,自家孩子自己都是宠着疼着,哪里能容别人这样轻蔑对待,他冲着顾默楠大吼,让她立刻就和陆观棠分手,不许他们再来往。这么吼着,便血压升高进了医院。
顾默楠最怕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会让她不适,那种刺鼻的难闻的味道,带着一股陌生冰冷的气息,会让她心生畏惧。
医生的诊断,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肾衰竭晚期。
顾默楠当时蒙了,只见阿姨在旁嘤嘤哭泣:“你爸这个病,我去年就知道了,可是他不让我说……”
病来如山倒,不过几日光景,父亲的情况愈显糟糕。医生都摇了头,嘱咐他们准备后事。
顾默楠陪在床边看着父亲醒来,她去握父亲的手,贴向自己的脸庞,泪水噙在眼眶里盘旋着,父亲沙哑的声音如刀刃,在她的心尖割着,他说了许多,让她别难过,让她以后懂事,说她已经长大了,说着说着,她就流泪了。“其实爸也没什么想法,攀龙附凤也不贪图,可是观棠那孩子不错,爸爸从小看着他长大,本来想闭眼前能看见你们完婚,也是了却了一件心事。现在……现在可惜了……”
夜里的医院更显空寂,父亲又睡着了,顾默楠悄悄走到外边。独自一人站在回廊里,夜色很黑很深,巡夜的护士和她打招呼:“都凌晨两点了,这么晚了,小心感冒。”
顾默楠点了点头,又站了一会儿,而后她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他的声音沙哑朦胧,她对着他说:“陆观棠,我们结婚!”
那头并不说话,顾默楠有些急了,却不知要抓住些什么,她很慌也很乱:“明天我们就结婚!”
一阵沉默之后,他冰冷的话语刺破耳膜:“我明天一早要飞英国,你别给我闹!”
他将电话挂断,她再打过去:“陆观棠!你听清楚了,我不是和你开玩笑!否则,我们就分手!”
他又摁断,她继续不依不饶地打。
如此折腾了数十次,他又是接起,这次不等她开口,他冷声说道:“分手吧!”
耳边是忙音一片,顾默楠整个人一空,好像被棍子狠狠打了头。她抓着手机僵了半晌,才发疯一样回拨过去,可是已经关机。他从来都不会关机,不管是几点。只要她想找他,总能找得到。可现在那头已经是死气沉沉的录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在无人的回廊,她忽然笑了,那声音却比哭还要凄厉。
顾父是在次日下午去世的,他走得很快也很急,走的时候眉头却紧皱着,好像很不安宁。阿姨泣不成声,弟弟年少尚不懂事,跑到顾默楠身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问道:“姐姐,爸爸为什么还不醒?”
顾默楠一下没忍住,终于抱着他哭了。
很多东西,拥有的时候,往往不知道珍惜,可失去时,才又一点一滴清晰起来。可惜还未来得及好好守护,便已没有了机会。瞧着父亲的遗体被火葬,她突然记起儿时父母牵着她的手回家时的情景。她牢牢握住他们的手,顽皮地荡起秋千。不过是个简单的游戏,她却乐此不疲,幸福得好像得到了全世界。
父亲说:“阿楠,你要快快长大。”
母亲说:“阿楠,你要快快长大。”
第30章 终是丢了红豆相思(2)
可是,如果知道之后的某一天会失去他们,那么她一辈子也不想长大。
伦敦近日蒙蒙小雨不断,天气阴沉。好不容易这日等来天气放晴,言馨邀了陆观棠去欣赏演奏会。两人双双下楼,奔过马路上了车。言馨心情不错,向他介绍即将前去欣赏的演奏会曲目,陆观棠却显得心不在焉,魂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观棠,你有没有在听?”言馨喊他。
陆观棠回过神来:“抱歉,我在想一些事情。”
“在想她?”言馨轻声问道。
陆观棠没有出声,却也表示默认。
言馨笑着叹息,调侃他也会被感情羁绊住。
其实他的心上人,言馨也是认识的,以前去学习钢琴时,曾经见过几面,是他邻居家的小女孩儿,长得很白净,也挺可爱的。只不过那时候并没有多想,直到后来他们在英国相逢,她无意间看见了陆观棠的皮夹,才发现他竟然随身带着那个女孩子的照片。
有一次路上遇见小偷,将他的皮夹摸去,他追着跑了几条街,结果皮夹里的照片被小偷给弄丢了,他将对方打了个半死。由于此事,她纵然是对他还存有一丝爱慕,也化为泡沫了,只当是知己相处,还更自在些。
“有什么问题困扰到你了吗?要不要我帮你?”言馨问道。
陆观棠握紧方向盘,开过一条马路才道:“她和我闹分手。”
“哦?原因呢?”
“她不同意我在英国建公司。”
“你不是已经决定撤回国内了吗?”言馨反问。
“在结婚的问题上,没有达成一致。”
“她向你逼婚?”言馨不禁欣赏那位小姐的大胆。
陆观棠道:“不过就是多一张纸,有什么区别?”
陆观棠沉默了,言馨又道:“网络上有句好玩儿的话:一段感情按照正常轨道发展,最终都会走入结婚殿堂。不以结婚为目的,那就等于是耍流氓。陆观棠先生,难道你只是玩玩而已?”
“她玩我还差不多!”陆观棠咬牙。
言馨禁不住发笑:“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结婚呢?”
“一辈子这么长,谁知道以后会怎样?”陆观棠困惑不已,总觉得那很虚无。
言馨想了想道:“未来会是怎样,谁也不知道。但是你知道现在要什么,这就已经足够了。”
陆观棠绷紧的脸部线条慢慢放松,好似明白过来。
言馨打趣道:“结婚的时候,记得请我。”
陆观棠是连夜赶回洛城的,转了几趟航班飞了十几个小时。他满怀期待,一下机就给她打电话,却发现她的手机已经停机。他有些不安,随后直奔公寓。然而公寓里的场景把他吓了一跳。东西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像是被人洗劫一空,可偏偏什么也没少,害他差点就报了警。
陆观棠直觉地认为这是顾默楠干的,是她的典型作风,生气就砸东西!
他焦急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可是之后得知的消息,又让他更加心惊胆战。
顾默楠失踪了!
他找了唐蓉,唐蓉告诉他,顾默楠说去伦敦找他了,还寄了明信片回来,可是他根本就没有见到人。唐蓉也急了,开始寻找顾默楠的下落。这才发现她将老屋卖了,先前有开发商看中这一片地,可是顾父压着坚决不肯。过年的时候,联系协商果断卖出。从中又得知,顾父去了,经手卖房的是他的女儿。慌忙找到了顾父的家人,阿姨瞧见他也没给他好脸色看,只说是他父亲气死了顾父。又问起顾默楠的下落,阿姨就说她走了。
弟弟抱着变形金刚,朝着陆观棠献宝:“哥哥你看,这是姐姐给我买的。”
陆观棠只是怔怔地瞧着他,弟弟又问:“哥哥,姐姐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她说下次来看我,会和你一起来。”
陆观棠握着他的手猛地一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回到公寓,屋里还是那样凌乱,地上的瓷器碎片,是她买的田园风茶杯,那曾是她的最爱。环顾四周,却全是她的影子:她爱抱着靠枕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的身影依稀透过厨房的玻璃若隐若现。好像她会突然冲过来,就来闹他惹他,可他睁开眼,只发现空无一人,那种空虚感无法形容。他茫然地来到卧室,柜子打开着,她收拾得很干净,比往常每一次都要干净。
只留下了一条围巾,一条红黑相间的围巾。
陆观棠想起那年他们在北城,她就曾提起过,想给他织条围巾,还问他喜欢什么颜色。他当时不在意,想着她怎么会那种复杂的玩意儿,凑巧在看体育杂志,就说了红色和黑色。
陆观棠抓着这条围巾,突然又奔了出去。
众人再见到陆观棠,是在三个月以后。他在伦敦找了整整三个月,用尽了一切办法,可依旧一无所获。
陆观棠倒在凌乱的公寓里,整个人邋遢得不行,哪里还是那个曾经的天之骄子。众人瞧见他这个样子,纵然之前,对他有所怨言,却也不愿再数落他了。大伙儿想着他不吃不喝不行就轮番劝说,他却理也不理。最后就连陆父也被惊动,前来看他。陆父见他如此,又是气又是心疼,却也知晓了顾家的事情,更是自责,他沉声说:“你要怨,就怨我吧!”
其实陆父早就和陆观棠达成了协议,只要陆观棠不自立门户,那自己就不干涉他的婚事,也不找顾默楠的麻烦。他之前去,也不过是去看一看了解情况,只是他心高气傲,孰料就不欢而散。
陆观棠很久不曾开口了,对着一屋子人,声音哽咽,失魂落魄道:“怨我自己。”
无论众人如何劝说都不管事,最后却是一封信起了关键作用。
这封信是顾默楠寄给小维的。
过年时放假,员工都没有上班,所以门卫就暂时代收。后来就给忘了,等年后作了整理,才又发现压了一封信。
小维接到信,就赶紧找到了陆观棠。
陆观棠匆匆接过,的确是她亲手写的,那字迹他认得。信里边详细地告诉小维,当他的秘书要注意些什么,比如他只喝清咖,绝不放糖,就连咖啡豆的几个牌子,也逐一写得清楚。一整封信,洋洋洒洒写满一张纸,全是他的日常习惯,等看到最后一行,眼眶也红了。
——他工作起来就没记性,要提醒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在之后的很多个日子里,陆观棠都在寻找中度过。他并没有自立门户,只是作为分公司搬离了中正总部。新公司取的名字叫蓝天,主要负责集团地产行业的建设投资。他将小维带去了新公司,让她担任自己的秘书。尽管拿的是正职的工资,职称却依旧是代理秘书。
小维知道,棠总是在盼着一个人。
可是这个人,已不知去向。
随后陆观棠又找了所有可能会和她有联系的人,包括沈逸,甚至包括李书白。
沈逸听说后,只说自己不知道。
陆观棠低声道:“如果有她的下落,希望你能告诉我。”
沈逸没有应声便送了客,他静静沉思,而后悠然一笑,那笑里有些得意有些嫉妒又有些释然。
她的绝情,从来都不是给他的。
连同她的深情一并给了别人。
李书白已经转去别的城市,见到陆观棠来寻他,自然是分外吃惊。陆观棠请他喝酒——之前就曾许诺过,却一直未曾兑现。而后在酒桌上才问及顾默楠,李书白倒没有那么吃惊了。
李书白道:“你知不知道,当年你一走了之,她有多伤心?”
李书白送给陆观棠两个字——报应!
陆观棠既不生气,也不恼怒,只是默默地喝酒。
喝完了酒,陆观棠也不让李书白送,只说自己走回酒店就行。李书白见酒店离得不远,也就没有执著,临走前不忍地宽慰道:“她总是会回来的,毕竟这里有她的家!”
陆观棠点了点头,目送李书白回去。
很多事情,他并没有告诉李书白,比如她这次走的有多决绝,比如那个家也早就没了。
也有很多事情,他并没有告诉顾默楠。
比如离开的那一年冬天,他曾经回国过。他去找过她,却看见她和沈逸牵着手走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很快乐也很甜蜜。他没有上前,就转身走了。
比如他从孟然口中得知,她去医学院找过他,而他以为她会主动联系自己,却不料音信全无。
比如那一条信息,当年她发给他的信息,约他在时钟广场见面,在北城时她曾问他有没有收到,他骗她说没有。
比如皮夹里的照片,是那年在雪地里用她的手机拍的,后来偷偷传给了自己一份,至今仍然留着未曾删除。
车来车往的大路上,陆观棠一个人慢慢走着。多年后的今日,她不在他的身边,走得无影无踪,回忆如风无孔不入,他才恍然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那样爱记恨的人,如果他不赴约,她就一定不会忘记。
总该有一个人记得他,特别是她。
可她怎么能走,怎么能离开?
陆观棠走着走着,影影绰绰中仿佛看见那个年幼的女孩儿走向自己。
她说:“棠棠,我们回家吧。”
突然又记起她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可是当时他没有回答。
“棠棠,如果可以许愿,你最想要什么?”
眼前终于朦胧一片,各种色彩晕染在一起,陆观棠定住步伐,什么东西从眼睛里落了出来,悄然无声。
你。
想要你。
可是你在哪里?
这年的蓝天建筑,投资的第一期项目,是国内第一座摩天轮大厦。建设时间为两年,两年后就会看见壮观的建筑。记者采访问及总经理陆观棠为什么会建摩天轮时,他给予的不是官方回答,而是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答案。
他说:“我希望她看见后,就会原谅我。”
媒体一时纷纷报道,关于这个“她”,有了诸多言论。
这年的盛夏,蓝天建筑投资的第二期项目,是古城的渡假村工程。
早年就已经商谈过,所以这次本来不用再亲自前往。不过,陆观棠还是去了,他是一个人去的。
天气炎热,入夜了才稍稍凉爽些。古城的夜晚是灯红酒绿的,他走在酒吧街的路上,长长的河岸,笔直朝前。他的脚步却放慢了,不再像当年那样急促。只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一个突然冲出来献花的女孩子。
如果再撞见她,他一定牢牢抓住她的手,再也不让她走了。
陆观棠在古城逗留了两天,第三天就要赶回去。他走在街上,许多游客也在行走,放眼望去,人海茫茫。以前走路的时候,他总不会看人,只会自顾自地走,现在却不会放过任何一张面孔,只怕会错过。突然,橱窗的玻璃倒映出一道与她神似的身影,他急急转过身去,却什么也没有。继续拨开人群,追着跑到街的尽头,依旧什么也没有。
随后朝着机场的方向,他往左走去。
隔了一个转弯,巷子里有一家客栈。
客栈的掌柜是个穿着波西米亚长裙的女孩子,她是洛城人。来这儿之前,她在英国旅行,之后辗转到了这里就住了好久,再之后就成了客栈的掌柜。她的皮肤很白净,大眼睛很黑,脖子里系着红绳,红绳的尾端坠着一枚桃核。一看就不是精品,雕工很拙劣。客栈老板是个当地的婆婆,曾经问过她是不是意中人送的。她告诉婆婆,是她的邻居送给她的。
此刻她正拿着笔在写些什么,信纸是她最爱的天空蓝。
她想了很久也写了很久。
婆婆凑过去看了一眼,她已老眼昏花,所以看不清了,却瞧见只有一行字。
“出门往右,就有邮局,回来时记得买几碗红豆冰来吃。”
她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塞进信封里,而后打了把伞出门。过了转角,再往右去。手中拿着一封信,停在邮筒前,却迟迟没有寄出。
站了一会儿,她将信收回口袋。
这是一封永远也不会寄出去的信。
写给自己。
写给心里的那个他。
只有一行字——我过得很好。
古城的街道,笔直的长街,只有数百米长,不似地球,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