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朝廷的要紧事务?还是与甄漠之间的争斗?
如果是这些的话,那他防着她也是正常的吧……
书房内,楚君珑微微皱起眉,把那张宣纸捡起来,轻轻摊开。
素白的宣纸上有的并非字迹,而是一幅未完成的人像。
纸上画的是个娇俏少女,衣裙飞扬、笑容甜美,正在一片飞雪梅花裹肆意起舞。
这少女……居然是夜子!
虽然只有黑白两色,虽然只有寥寥数笔,可是眉目间那股娇美又倔强的神韵,分明就是她。
楚君珑深夜不寐,竟是在书房里描绘夜子的模样。
凝视着手中的画像,他的手掌颤动了一下,眼中露出矛盾又挣扎的神情,似乎是想要把这画像撕个粉碎,又似乎是想把纸卷放到书案上,继续将画像完成。
看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叹了口气,慢慢把宣纸折起来,放在一旁的书架上。
这画像,他不忍撕去,但也不想再看到,再看,他只怕会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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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三日,是新娘子归宁的日子,得由夫君领着,一起带礼物回娘家探亲。一大早,夜子便和楚君珑乘上了华丽马车,带着成堆礼品朝相国府行进。
看这表面的热闹模样,仿佛这对新婚夫妻亲密恩爱得很,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俩一直是分开居住,未曾圆房。
“夫君?”坐在车厢里,望着对面一脸平静的楚君珑,她有些迟疑的开口。
“什么事?”他挑眉询问。
“嗯……没什么。”她犹豫了一下,仍是咬着唇低下了头。
她想说的话,实在不怎么容易出口。
“放心吧,在相国府里,我不会让你为难。”他淡淡一笑,转开目光看向车窗外。
他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其实表面的相敬如宾,也是他所需要的,毕竟现在还没到与甄漠以及其派系势力正面冲突的时候。
“谢谢夫君。”她弯起唇角,虽然有些苦涩,但仍是努力的微笑着。
“对不起。”楚君珑忽然转回头,定定的看着她。
“什么?”她顿时一脸惊讶,两片红唇可爱的微张着。
“我说,对不起。”他微微一笑,掩不住心底的歉意。
庙堂之上的权势争斗,却累及无辜少女的终身,他终归有点抱歉。
“夫君快别这么说,能嫁给夫君是夜儿最大的期盼,不管夫君怎么对我,夜儿都不会后悔。”眼里有些许水光泛出,她轻轻的微笑。
马车晃动,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
车厢原本就不大,即使他俩各坐一边,也免不了呼吸相闻、衣带相触,一种接近于暧昧的情愫在车厢里散开,把两人都缠绕了进去。
如果,这马车永远也不停,该有多好?
她静静的望着他,心底一阵酸楚。
如果马车永远也不停,那么,她就可以把车厢外所有的一切全都忘记。
只可惜,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停的。
很快,相国府便出现在她眼前。
握着楚君珑的手掌步下马车,她见到了甄漠、见到了相国府里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扬起甜美的微笑与楚君珑一同行礼、一同进府,开始完成漫长又繁琐的归宁礼仪。
正午,相国府的大厅里摆上了丰盛的筵席,相国府的家人围坐成数桌,放眼望去和乐融融、喜气满溢。
甄漠坐在主位,看着并肩而坐的楚君珑与夜子,微微一笑,“贤婿啊,我这个女儿性情倔强,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府里的人,还请贤婿多多担待才好。”
她进门第一天就拿热茶泼伤了安南侯的侍妾,这种事甄漠自然不会不知道。
“请岳父放心,夜儿是我的妻子,代我管教府里的人也是应该的,小婿怎会责怪。”楚君珑淡淡回答,脸上表情平静。
“好,那就好!”甄漠抬手轻抚颔下长须,双眼若有深意的看向夜子,缓缓道:“夜儿,你是我相国府嫁出去的女儿,定要谨守本份。以后待人处事,更须三思而后行。”
夜子才嫁入安南侯府没几天,便与太后赐给楚君珑的妾侍闹翻,这对相国府来说可没什么好处。
“是的,父亲。”夜子语声轻微,垂眼望向桌面。
谨守本份、三思后行?他根本是怕她得罪了太后的人,又惹恼了楚君珑吧!
“唔。”甄漠点点头,总算不再盯着她。
“父亲。”她忽然拾起头,定定地望着甄漠,“女儿今日归宁,想与夫君一同去见见娘亲,可以吗?”
“什么?”甄漠一愣,脸色骤然沉下。
不但甄漠的脸色变冷,厅里其它人的声音也都全消了去,一个个惊讶的瞧着夜子,似乎下明白她在说什么。
热闹的厅堂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着实有些怪异。
但是甄漠马上便回复了表情,看着她道:“你娘亲这几曰身子不适,不必去见了。”
“是,父亲。”她又低下头,不再言语。
好一会儿,厅堂里的气氛才又恢复了过来,甄漠继续和楚君珑谈笑,执杯饮酒。
趁着空闲,楚君珑忍不住向她看去。
这相国府里还真是复杂,而甄夜与甄漠、相国府的关系,似乎更加令人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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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结束后,甄漠回卧室小睡,夜子带着楚君珑到厅外散步,身后随侍着数名婢女,亦步亦趋。
走过一座座精雅庭院,她忽然回身,看向身后的婢女。“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给我退下吧。”
她们迟疑地互看数眼,一名稍微年长的婢女走上前两步,低声道:“小姐,老爷吩咐过要我们好好伺候小姐,不得远离。”
“放肆!我让你们退下便退下!怎么,我这个九小姐才嫁出相国府三天,你们便不认得了吗?”夜子板起小脸,瞪着那名婢女。
“奴婢不敢!”几名婢女一惊,只得无可奈何的退下。
以前在府里,甄漠最看重的便是夜子,如今她又嫁给了身份尊贵、权势强大的安南侯,她们当然更不敢得罪。
夜子看着她们走远,身边再无旁人时,才转头对楚君琼笑道:“夫君,你可愿意陪我一起去见娘亲?”
爹不让她见,那她就自己去见!
看着她的双眼,他忽然感觉到她脸上虽然在笑,心底却半点笑意也没有,反而有些忧郁。
点点头,他应允,“好,我陪你去。”
“夫君请随我来。”她衣袖一动,拉住楚君珑的手掌,快步向前走去。
跟在她身后走着,他这才发觉,方才一番散步似乎已是走到相国府的边缘,花草显得稀疏了些,亭台楼阁也减少很多。
不一会儿,她停在静园门口,转头微笑。“夫君,就是这里了。”
“静园……”他抬眼一望,心中不禁觉得奇怪。
这里,便是甄夜娘亲居住的地方?好像……很朴素呢!
当然,以静图的破败与冷清,用朴素两个字来形容已经很保守了。
放开他的手,她快步向园内走去,不等进房便轻声呼喊,“娘亲,女儿带着夫君来看您啦!”
才跨进门口几步,她的背影忽然一僵。
“娘亲?”她的喊声停歇,脚下一转,飞快的在静园各处奔跑起来。
“娘亲!娘亲你在哪里?快出来啊!女儿和夫君来看您了……”喊声越来越急切,她的脸上满是焦急。
怎么会不在房里?怎么会不在静园里?为什么娘亲居然不见了?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楚君珑不由得皱起眉,上前两步拉住她。“不要着急,或许她只是到别处散步去了。”
“不,不会的!”夜子的双肩被他抓住,连连摇头,“娘亲除了待在静园,哪里都不会去的。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出去散步?娘亲她……她……”
“定是被人带走的!带到一个她看不到、找不着的地方……
她纤弱的双肩忽然轻轻颤抖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
为什么爹不让她见娘亲?为什么带走娘亲都不和她说一声?
爹……到底想做什么?
“甄夜?”见她一脸失魂落魄,楚君珑用力的抓住她,唯恐她颤抖如风中落叶的虚软身子,会就这样瘫软在地.
这静园中的一切,不禁让他越来越惊讶。
身为主人的甄漠,不但让甄夜的亲娘住在这么一个破败的园子里,方才还阻止她过来探视,现在看她的反应,又好像是有人捉走了她的娘亲一样。
有谁敢在守卫森严的相国府里随意捉人?
除非,那个人是……
“是他,一定是他!我要去问他,为什么要把娘亲带走!”语声尖锐,夜子忽然下再颤抖,猛的挣脱了楚君珑的双掌,向静园外奔去。
他皱了皱眉,并不急着跟出去,反而往房内走。
房间里的摆设简单又陈旧,还泛着微微的冷意,好像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没有任何的生命气息。
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垂眼往墙角看去。
“支颜色黯淡的银钗正静静横躺在青砖地面上,花纹简单,样式古旧,银钗上没有任何的碧玉装饰,丝毫不起眼。若不是楚君珑眼明,恐怕没人会发现。
弯腰拾起,他掏出一块雪白丝帕将银钗包好,然后放入怀中。
心底暗暗思索,这银钗应是她娘亲的饰物吧?看来她的娘亲很不得宠呢!但是她却似乎挺得甄漠的重视与信任,否则,甄漠也不会把她嫁入他的安南侯府吧?
那么这一切,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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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甄漠所居的庭院外,夜子冷冷瞪着拦住她去路的侍卫。
“我要见父亲,你们竟敢拦我!”双手用力握紧,她的眼睛比千年玄玉还要冷澈。
“对不起,小姐,相爷午睡前曾经吩咐过,不准任何人打扰,请小姐见谅。”侍卫的言语和动作都很坚定,拦在她身前,分毫不让。
“放肆!”她小脸一沉,“我是什么人,你可看清楚了!”她心急娘亲的下落,神色煞是严厉。
那些侍卫虽然个个身形高大,但看到这样的夜子仍是惊惧了下,只一个犹豫,她已经趁隙飞也似的冲了进去,一路奔向甄漠住处。
站在门外,夜子定了定神,然后抬手轻轻敲门,并不停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绝对不能慌……
“怎么还是来了?”甄漠衣衫整齐的打开房门,显然并未午睡,只是不想见她而已。
“父亲,娘亲已搬离静园了吗?”她的语气中保持着惯有的柔顺与恭敬。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必去探视,为何还要去?”他冷冷地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父亲,就因为娘亲身子不适,女儿才更要去探视。请父亲告知,娘亲她现在何处?”她仍固执的追问。
“她在别处就医,等时候到了自然会回来。当然,你若好好在安南侯府里生活,能讨得楚君珑欢心的话,或许你娘亲心情舒畅,还会早一些回来。”他眼里染上一层冷冷笑意,堤醒着夜子。
“是……父亲。”她终于明白,福了福身,静静退玄。
只要讨得楚君珑欢心,娘亲就能回来?
不,恐怕不是吧!
看来,他的手段还真是滴水不漏呵!虽然照着她的心思,把她嫁入了安南侯府,可是为了防她,又藏起了娘亲!
他到底想让她做什么?
低头慢慢走出庭院,夜子只觉得孤单难受。
在这相国府里,已经没了她最亲、最爱的人。
而楚君珑的心,却还离她好远、好远……
“你没事吧?”楚君珑等在园外,远远的便看到她的脸色苍白。
“没事……我没事。”她一看到他,便勉强的笑了笑。
天可怜见,有事的那个不是她,而是娘亲。
“没事的话,先回府里再说吧。”身旁站着许多相府侍卫,他也不好多问,索性先带她回府。
“是。”她抬起头望着他,笑得愈加无力.
安南侯府,到底会不会成为她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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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过中天,安南侯府中一片静寂。
楚君珑犹豫再三,还是往钟情阁走去。
明明早已决定了要疏远她、抗拒她的,不是吗?可是在相国府里时,她那双忧伤茫然的眼似乎一直在他心底浮动,让他怎么也安定下下来。
他想去看一看她。
只是远远的看一看,并下算接近与接受吧?
看了,他便可以安下心来,继续把她排斥在心门之外。
钟情阁里一片漆黑,没有半点灯火,好像所有的人都已沉沉睡去,他俏无声息的行走在石径上,向着前方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华丽阁楼而去。
那本该是他与她洞房花烛的楼阁呵!
走到了阁前,他突然停下脚步,不再往前,因为他听到了一阵低微的抽泣声,正随着晚风飘来。
这样的深夜,怎么钟情阁里还会有哭声?
心头一动,楚君珑转步向哭声飘来的方向走去。
那是园子里最为僻静的一个角落,四周花树繁茂、藤萝蔓布,一座玲珑的假山矗立在眼前,凹凸的棱角在月下显得有些狰狞。
轻微断续的抽泣声便是从假山后传来。
“你在做什么?”轻轻的走过去,他果然看到了夜子。
她纤弱的身子正蜷成一团,像只小动物一样缩在假山下,手掌捂着唇,让哭声变得压抑又轻微。
她在哭,而且是一个人躲起来哭泣。
“是……夫君?!”听到他的声音,她猛的抬起头,吃了一惊。
挂满泪痕的小睑在月光照映下显得水光闪闪。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他克制住想上前拥她入怀的冲动,淡淡发问。
“我……睡不着。”她慢慢站起身,用衣袖擦拭脸上的泪水。
因为想着娘亲,所以她怎么也睡不着,但是,她又不想让亭蓝和亭碧看到,于是只能躲在这里流泪。
“睡不着,所以躲在这里哭吗?”楚君珑挑一挑眉,从怀里拿出一条雪白丝帕,向她递去。
“……谢谢夫君。”她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
见她将丝帕拭向脸上,他赶紧开口,“那不是让你擦眼泪的。”
“什么?”她一怔,这才发觉丝帕里似乎还包着样东西。
轻轻打开,她顿时张大了双眼。
“这……这是娘亲的银钗!”夜子语声轻颤,牢牢的盯着银钗。娘亲身上除了这银钗,再无任何饰物了,所以她一眼便能认出来。
“是我在静园里捡到的,若是你娘亲的东西,那便好好收着吧。等下次见到,或许她还用得到。”楚君珑放柔语调,含蓄的安慰夜子。
“谢谢你,夫君。”含泪一笑,她郑重的用丝帕将银钗包起,放入了自己怀
见不到娘亲,能见一见娘亲的银钗也是好的。最起码这银钗上有娘亲的味道、娘亲的温度。
“不用谢,夜已经深了,你快去睡吧。”看一眼夜子身上单薄的丝裙,他退后一步,打算离开。既然已经见到她,应该再无牵挂了。
“夫君?”她幽幽的出声,唤住了楚君珑。
“什么事?”他停下来看着她。
没有回答,她只是猛的跑过来,扑入了他的怀里。
“夫君,你慢点走好不好?你……抱一抱夜子再走。”她紧紧的抱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
“……好。”双手一动,他终是狠不下心把夜子推开。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软玉温香、这样的盈盈泪水,让他怎么舍得推开她?更何况,他并下是铁石心肠的狠心人。
静静的,她贴伏在楚君珑的胸前,一动也不动,感受着他的体温与气息,只觉得天地万物好似都沉寂了下来。
就好像这世间,只剩下她和他,与明月轻风相伴。
他的怀抱真是很温暖呢!
夜子弯起唇,微微的笑开,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流淌。
他感觉到胸前的湿意,不由得抬起手轻拍她后背,安慰道:“不要哭,你的娘亲一定会回来的。”
“是吗,娘亲一定会回来?”语声低弱,她的眼泪仍不断的流着,“那万一娘亲……回不来,夫君肯不肯帮助夜子?”
良久,楚君珑都没有回答,只是双眉紧紧皱了起来。
他在矛盾,也在挣扎。
他很想答应,很想为她做些什么。
可是他并不了解,相国府里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纠缠,更不了解她的娘亲为什么会失去了踪影,更何况,在他和她的身后还有一个甄漠,还有朝廷的权势角力……
这样,他还应该相信她、帮助她吗?
如果心软的代价是使自己陷入万劫不复,那他还会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