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起来说话吧。”太后的声音和缓裹带着一丝威仪,舆几年前没什么差别。
“谢太后。”夜子再次俯身,然后才站了起来。
抬头望向太后,她发觉太后的容貌好像和数年前没什么差别,一样的精致妆容、一样的华丽衣袍,连那岁月的痕迹,也都被细心的掩了去。
“你叫甄夜,对吗?哀家记得从前曾经见过你呢。”太后微微的笑,一双凤眼中光芒闪动,与额上垂落的珠玑相辉映。
“是的,太后,六年前蒙太后宠召,臣妾曾随家父入端华宫赏梅。”夜子努力保持柔和的笑容,并小心措词。
“嗯,当年你的姊姊嫁入了宫中为妃,而你现在又嫁给了安南侯,想必甄相国一定高兴得很吧?”意有所指,太后和煦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阴沉。
“那都是太后与皇上的恩典,相国府中每一个人都感念圣恩。”听出太后语意下善,她回答得愈加小心。
“呵呵,是吗?那你嫁入安南侯府,可还习惯吗?”太后挑了挑细长的眉,右手轻抬,示意身侧的宫女上茶。
“谢太后关心,臣妾非常习惯……”正回答着,夜子目光一转,忽的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站在太后侧方,正把茶水往太后手上递的,不是林俏是谁?
太后右手接过茶水,皱了皱眉,缓缓道:“林俏啊,哀家在宫中调教你那么多年,怎么还是连个茶都上不好?难怪惹人嫌弃、受人辱骂,还平白招人笑话,说哀家调教出来的人不会做事。”
“太后,奴婢笨手笨脚,是奴婢该死!”林俏马上跪了下去,一双眼睛却是斜斜的瞥向夜子,其中布满冷意。
“太后!臣妾一时鲁莽伤了林姊姊,请太后责罚。”夜子一听,也立刻屈膝跪了下去。
“好了,你们两个都跪下做什么?同是安南侯府的人,以后只要相互扶持、少些争端就可以了。”太后叹息着摇了摇头,一拾手,“都起来,好好站着吧。”
“是,太后。”齐声回应,夜子和林俏都站了起来。
“对了,方才提到你的姊姊,入宫这些年,你可曾见过她?”太后说的当然是被封为月妃的甄月娆。
自甄月娆入宫后,甄漠就好像再没关心过她,也没跟夜子提过一字半句,所以她摇了摇头。“回太后,臣妾并没与月妃娘娘见过。”
“嗯,那你便去见见她吧。你们是亲姊妹,见了面,想必月妃会很高兴。”太后微笑,转头对林俏吩咐,“你带她去。”
“谢太后。”虽然夜子并不怎么想见甄月娆,但这是太后的恩典,她当然只有感恩戴德的份。
而且,能安然离开端华宫、离开语带机锋的太后,就算是去见刻薄生疏的甄月娆,她也觉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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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深深,庭院无数重。
林俏一声下吭的在前方引路,夜子跟在后头,也是一言不发。已经结下的冤仇,怎么可能单凭太后的三言两语就化解掉?更何况,太后根本不是在化解,而是火上浇油!
越走越冷清,夜子忽然有些警觉起来。环顾四周,宫人寥寥无几,高大的宫室也似乎透出一股阴冷的味道。
“林俏,月妃的宫室到底在哪里?”忍不住开口发问,夜子记起了入宫前楚君珑的叮嘱。
要小心、要谨慎……
“怎么,怕我把你卖了吗?”林俏脚步下停,冷笑两声,“你该不会连亲姊姊的面都不敢去见吧!太后的恩典你若是不想领,那就自己去回吧。”
“林俏,你何必这么说?我只是问一问而已。”夜子皱皱眉,把心底的怀疑压下去一些。只是去见见甄月娆而已,应该没事吧?
走了好久,林俏才停下,往前一指。“就是那里,你自己进去吧,我回端华宫了。”
说完便转过身,往来路去了。青灰色的方砖砌成围墙,一直转廷到远处。正门紧紧的关闭着,唯有上方悬挂的“修仪宫”二字,张牙舞爪的对着她。
她走到门前试探的一推,没想到大门居然应声而开。一跨进宫内,她忽然感到一股寒风袭面而来,吹得全身冰凉。
而大门内的景象,也确实让她全身发凉!
现在正是三月春暖,本该处处花繁叶茂,可是这修仪宫里却是木叶飘零,一派萧索,而且,庭院内外不见半个人影,在静寂中隐隐透出股死气来,简直让人毛骨怵然。
被封作月妃的甄月娆,怎么会住在这样的一个宫室里?难道她并不得宠吗?夜子定一定神,快步向宫内走去。不管怎样,她得快快找到甄月娆见一面便赶紧离开。
“五姊……五姊?”走过厅堂,进入偏侧卧室,她的脚步猛然停下,双眼不敢置信的瞪大。
天哪!那个坐在铜镜前的女子……是甄月娆吗?
在相国府时,甄月娆一向是最爱美,也最注意仪容的。可是现在的她,满身衣衫散乱不堪,发髻上乱七八糟的插满了花朵,有不少发丝飘落下来挡在额前,脸上还涂满了厚厚的胭脂白粉,都快看不出原来的五官了。
甄月娆……现在简直像个疯婆子一般。
“谁?是皇上要来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听到声响,木然对镜而坐的甄月娆猛的转过身来,盯着夜子激动大喊,脸上厚厚的白粉划过两道喜极而泣的水痕。
“五姊……”夜子惊愕的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入宫数年的甄月娆,居然已经变成了疯子!
第六章
甄月娆是因为被冷落而疯狂的,还是被人……逼疯的?
夜子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修仪宫竟是一座冷宫!修仪、修仪……重修德仪!这分明是座拘禁甄月娆的冷宫!
怪不得冷清如斯,也怪不得没有宫人服侍。
那么,太后让林俏带着她来冷宫见这样的甄月娆,到底是什么意思?慢慢的、警觉的,她开始小步小步的退后,目标是身后下远的房门。她在准备着,随时拔腿
“贱人!”甄月娆忽然嘶吼起来,猛的站起身向夜子扑过来,一边挥舞双手一边厉声叫喊,“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又要来看我的笑话了是不是?我让你看、让你看!”
“五姊!我是甄夜啊!”惊呼声中,夜子顾不得会撞到身边的东西,慌乱的向后逃去。
疯了,甄月娆果然疯了!
不但认不出她,还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可怕模样!
“你给我站住!”甄月娆神智虽然不清,吼声却大得很,并紧紧的追逼在夜子身后。
“快来人哪!啊……”跑出了厅室,夜子急急的大声呼喊,匆忙间被脚下的石阶一绊,立时一个晃身跌倒了。
“哈哈,小贱人你去死吧!”甄月娆凄厉的疯笑着,一下子便扑了上来,扯住夜子开始撕打。
“放开我。救命啊!”夜子拚命挣扎,心底却越来越冷。因为她挣不开忽然间变得力大无穷的甄月娆,而出了这度大的动静!宽广的修仪宫居然还是没一个人影。
连那扇大门……都重新关了起来,还紧紧的闩上了门闩!
原来,太后根本就不必亲自对付她,只要把她送进这修仪宫里就行。借刀杀人拿甄月娆来对付她,可真是聪明至极的办法呵!若是死于自家人之手,即便是甄漠,也怪不得任何人了吧?
好一条……阴毒又狠辣的计策,简直是滴水不漏!
“哈哈,我要把你撕成碎片,看你还怎么跟我争宠!”甄月娆下手越来越重,夜子的衣衫在她手下片片破裂。
“夫君!夫君快来救我!”夜子放声大叫,颤抖着抵挡甄月娆狠命的撕打,身上的痛楚抵不过心中后悔。若是她好好记着他的叮嘱该多好?要是她听他的话,不多走一步路、不进这修仪宫,该有多好?
现在,她会下会被甄月娆给活活打死?
不!她不要死!她还要见娘亲、还要见楚君珑呢!
“放开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夜子猛力一挣竟然挣脱了甄月娆的手掌,跌跌撞撞往前冲。
“还想跑吗?我杀了你这个贱人!”甄月娆狞笑着伸手一抓,正好把夜子头上的束发金簪抓落,挥舞着继续追来。
满头长发披散下来,夜子拖着裙摆才跑没几步,又被甄月娆追上,一下子跌落在地面。
“哈哈,你去死吧!”扑着白粉的面容扭曲成恶鬼,甄月娆挥舞手中的金簪狂笑,尖利的簪子在日光下泛出冷厉的光芒,如同匕首一般。
“娘亲……夫君……”再也没力气奔逃,夜子面色惨白,缓缓垂下双眼,等待剧烈的痛楚在身上进开。
“甄夜!”
惊急的呼声突然自身旁传来,清朗而熟悉,很像是……他的声音!
“夫君!”她猛的睁开眼,泪水顿时滚滚而下。
站在她身前的,不是楚君珑又是谁?白衣飘飘,俊逸无双。他又如天上的神仙一般,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是这世间唯一能够救赎她的人,一直是!
“快来人,把这疯子抓起来,小心别让她伤了皇上。”沉声下令,楚君珑冷冷瞪着被他一把推开的甄月娆。
甄月娆手中的金簪正泛着微微的红色,那是楚君珑身上的血,因为刚才来不及推开甄月娆,所以他便伸出手臂替夜子挡了下来。
现在,他的手臂上正流出鲜血,染红了衣衫。
而宫中的侍卫一听见安南侯的命令,便一刻也下敢耽搁的抓住疯狂的甄月娆。
“君珑,她没事吧?”皇帝温文的话声响起,也凑到了夜子身边。
他又见到她了……仍是散着满头长发,就算全身狼狈,也掩下去倾城倾国的姿邑。
皇帝忍不住盯着夜子,一个劲儿的看。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顾不得搭理皇帝,他眼底怒气汹涌,寒着睑查看夜子全身上下。
真是该死!刚才只要他晚来一步,她就已经没命!
没想到,他所担心的事果真发生了。这是第一次,楚君珑心底对太后产生了莫大的怨怒。若不是太后默许,谁会有胆量把她带入这修仪宫!
“夫君……我没事……”夜子泪流不止,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像一只被抛弃了的小猫。
“别怕,没事了。”楚君珑伸出手,把夜子紧紧拥入怀中。他的心里竟然充满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只想这么抱着她,再也不放开、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夫君……受伤了?要不要紧?”夜子偎在他怀里,忽然看见他手臂上一片艳红,心底下由得揪紧。
他为救她受了伤?还流了那么多血?
“一点皮肉小伤而已,不碍事。”楚君珑不着痕迹的把沾血的手臂转到一旁,不让她多看。
“夫君……”她怔怔地望着他,心底涌出一股温暖,似乎多年隐忍下来的苦楚,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不复见踪影。
“咳,请问两位抱完了没有?如果完了的话,赶快先离开这里吧!”皇帝大杀风景的插进来,惊醒了两人。
不是他不识相,只是他实在不喜欢这座吓人的冷宫,什么都没有,疯子倒是有一个。
“夫君,我们回府好不好?”咬咬唇,夜子终于注意到皇帝正在一旁,便垂下双眼,往楚君珑身边靠了一靠。
她可没忘记自己上次掴了皇上一巴掌……
“好,我们回去。”楚君珑也不想多待半刻,马上抱起了她。
温软的感觉从他们身体接触的地方传来,她是那么适合他的臂弯,仿佛天生就该这么依偎着他。
还好……还好……他来得及时。
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的亲密模样,皇帝忍不住摇头苦笑,“看来安南侯对待夫人的态度与传言中大大不同呢!”
外界传言,安南侯新婚之夜便冷落娇妻,待之如同陌生人,但是现在看来,楚君珑对妻子好像很不错,还一路拖着他狂奔过来救人,害他这个皇帝差点累断气,更过份的是,他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准备走人了。
“臣如何对待妻子,是臣的事。”楚君珑挑眉,抱着夜子往宫门外走,步履平稳却快速,他要带她快一些离开这座宫城。
这一刻,他鲜明的意识到,甄夜是属于他的、是需要他保护与珍惜的!
静静依在楚君珑胸前,夜子感受着那温暖又坚定的味道,一缕浅笑,慢慢浮到唇边。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呢?太后与林俏的暗算、甄月娆的伤害,却让她看到了他的真心。
若不是真心,他怎会替她挡去那凶险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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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我没事了,你先去包扎伤口吧!”钟情阁里,夜子全身酸软地躺在床榻上,双眼一直瞧着楚君珑受伤的右臂。
烛光明亮,他的衣袖上一片深红,想必手臂上的伤口一定很深.
“不用。”他坐在床沿,静静的陪着她。
她嘴里说没事,纤弱的身躯却还在微微发着抖。他看得出来,她心底的惊恐还未散去,于是他不忍心现在就离去。
“都是夜儿下好,没听夫君的话,还害得夫君受伤……”夜子开始自责,大大的眼睛里泛起水光。
“别哭了,这并不是你的错。”楚君珑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其实,他真的很庆幸受伤的人是自己。
当时踏入宫门看到的那一幕,到现在还让他有些心惊胆战,那尖利的簪子握在甄月娆手中就像一条毒蛇,狠狠往甄夜的心口咬落。
于是,他没有半分犹豫便冲上去,为她受了一刺。
“夫君很担心夜儿,所以才赶来救夜儿的,对吗?”她进入修仪宫没多久,他便拉着皇上赶来了,是下放心让她一个人应付太后吧?
“只是正巧赶上而已。”顿了一顿,楚君珑违心的回答。
他的心底还在犹豫。
甄漠的阴影并未全部消散,即使他再怎么喜欢甄夜、想要接受她,都迈不开那一步。
因为那一步实在太沉重,一旦迈出了,就再也收不回来。
他是用去全部的精神压抑、埋藏自己的感情,才克制住想拥有她的渴望。
“夫君……”她微微失望的垂眼,小脸变得有些难过。
他还是不肯说出真心话吗?
经过方才的凶险,原本她还以为一切都会拨云见日呢!
他与她之间,终究还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那么,她是不是应该尽力去把那层轻纱给撕开?
倦极入睡,夜子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落在楚君珑眼底,无比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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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入静,星月漫天。
这样的夜晚,楚君珑却是不能入睡.
这几天他的心情异常烦躁,每时每刻,夜子的笑颜都会浮现在他眼前,简直让他坐立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他的自制力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薄弱?
竟然每天晚上都会忍不住走到钟情阁外,凝望许久。
今晚,他又一次站在了花树下。
远处有空灵的琴音传来,缠绵至极,一如他心底翻腾的情意。
不对!这样的夜晚,怎么会有琴声?而且琴声传来的方向正是钟情阁内,难道她也是夜不能寐,所以在抚琴吗?
楚君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抬步向园内走去。
琴音幽幽,如泣如诉。
可是抚琴的,并非是夜子。
在钟情阁盛开的桃花林中,夜子正如精灵般舞动,卷起的衣袂碰落无数花朵,一办办散开、再散开,把她全身都笼罩了进去。
月光明朗,她的舞姿美丽曼妙。
楚君珑看得痴住,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飞雪连绵的端华宫。
那一刻,她也是在这样的明月下、在这样的花林中尽情起舞,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
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经长大,再不是三年前的小女孩。
她的腰肢纤软如柳枝、她的手足柔韧有力、她浑圆的胸脯随着舞动而下住的起伏着,她娇艳的面容上,仿佛还带着一丝动人的浅笑。
他从来不知道,纯真的她竟也会有这么惑人的时候,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发散出的、柔媚透顶的诱惑!
他的眼神慢慢变得炽热,并现出些微挣扎。
如果再看下去,他会抑制下住爆发的情感,更会控制不住的把眼前的精灵按入怀中、狠狠疼惜!
可是……他舍不得离开。
就连稍稍闭一闭眼,他都舍不得。
他怕她消失,怕她随着满园零落的飞花飘走。
桃花林中,她的舞姿越来越急促,不断的旋转着,轻薄的衣裙层层漾起,把她柔美的身段尽展无遗。
仿佛是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