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的工作要做,但却没叫出租车。她想散散步。寒冷的空气可以让那些故事在脑海中多转上一转。不管它们叫什么名字,是在哪里,安妮所读到的马一律只有一张脸宠——朝圣者的脸。爱尔兰人吟诵的字句钻入朝圣者耳里,铁口罩后面是朝圣者的眼睛。 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情——安妮尚未能清楚解释的事情正降临到她的身上。一个月来,她一直留神注视克蕾斯在公寓地板上的行走。起初使用步行辅助架,后来换成拐杖,他们天天帮助克蕾斯,日复一日帮她进行残忍、单调的物理治疗。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直到他们的四肢也像她一般酸疼。在肢体上,他们一点一点、持续累积每天的小小的胜利果实。但安妮看得出,在那小女孩的内心里,有某样东西也正在几乎等量地流逝。 克蕾斯尽量在他们面前掩藏这点——包括对她的父母、爱尔莎、她的朋友。甚至那些获得丰厚报酬的法律顾问、治疗家,看到的都是她一副开心的样子。但是安妮知道,这种快活是表面的,克蕾斯在没人注视、没人默默看着她时,脸上的欢愉一扫而光。于是她像是坚忍的巨兽,紧紧将女儿搂抱在怀中。 安妮真不明白,为什么一匹被禁闭在污秽的乡村马舍里的凶暴马匹的生命此刻似乎与女儿的衰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合逻辑!她尊重克蕾斯不再骑马的决定。事实上,她甚至想都不想让女儿再次尝试。而当哈利·娄根和丽芝一遍又一遍告诉她,结束朝圣者的生命是一种比较仁慈的做法,任它这样一天天拖下去,对所有相关的人都是个悲剧时,她知道他们说得有理。那么她为什么始终坚决拒绝?为什么在杂志销售数量停止向上攀升之际,她还花了整整两个下午的时间去阅读什么有关对马儿附耳低语的怪人的报导,不去工作?因为她是个傻子!她暗自想着。 等她回到办公室时,大家都要下班了。安东尼递给她一张留言条,并提醒她记得明天有一个早餐会议。然后他道了声晚安,留下她处理工作。安妮打完两三个他说不能再拖的电话,然后打电话回去。 罗伯特告诉她,克蕾斯正在做练习。她很好!他说。他总是那么说。安妮告诉他,她会晚点回家,让他们不用等她,只管先吃饭。 “你听起来好像很累!”他说,“今天工作紧张吗?” “不!我把时间都花在阅读有关耳语者的资料上了。” “有关什么?” “晚一点再告诉你。” 她开始翻阅安东尼留给她的一大叠文件,但思绪却不断飘向在图书馆里读到的那些虚虚幻幻的事。也许约翰·雷利在某个地方有个遗传了他那天赋的玄孙,可以把那套本领运用在朝圣者身上吧?也许她可以在《时代》上刊个广告找出此人:征耳语者?她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睡着的,醒来时看到一名保安人员站在门口,吓了她一大跳。他正在做各办公室的例行检查,见她醒来,赶紧为打扰了她道歉。安妮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一听已经过了十一点,不由得心中一震。 她招了辆出租车,有气无力地坐在后座,一路直趋中央公园西区。在街灯昏黄的光线下,公寓大楼门上的绿遮篷便看不出颜色来了。 罗伯特和克蕾斯都已上床。安妮站在克蕾斯的房门口,让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克蕾斯的假肢像个玩具哨兵般竖立在墙角,人已经进入梦乡,嘴里喃喃说着梦话。安妮脑中蓦然浮现一个念头:也许她之所以觉得务必保住朝圣者的性命,务必找到一个可以抚慰它那痛苦心灵的人,根本不是基于克蕾斯,而是基于自身之故。  书包 网 87book。com 想看书来
《马语者》第二部:远行 第1章(2)
安妮动作轻柔地将被子拉到克蕾斯的肩部,然后沿着走廊走回厨房。 餐桌的黄桌垫上有张罗伯特留下的字条,上面写着:丽芝·哈蒙来过电话,说她的手头上有个能帮忙的人。  
《马语者》第二部:远行 第2章(1)
汤姆·布克在六点钟醒来,边剃胡须边听电视上报导的地方新闻。一名从奥克兰来的家伙把车停在金门大桥中央,先开枪射杀妻子和两名幼儿,然后跳下桥去,整个交通陷于停顿状态。城东郊有个妇人在她家后面的小山上慢跑,被一头山狮咬死了。 镜子上方的灯光照着他那被太阳晒黑的皮肤,衬着白色泡沫,看起来就像绿的。浴室里头既肮脏又狭窄,汤姆必须弯腰才能站到浴缸上方的莲蓬头下。这种汽车旅馆看起来就像是你永远也穿不过、由某种小人国居民用灵巧的小手指建造的、如同名片大小的、以那些小小居民的方便为前提的建筑物。 他穿好衣服,坐在床头边套上长靴,望向窗外塞满了前来参加讲习班的小货车与四轮卡车的小停车场。就像昨晚一样,今天小驹班将有二十人参加,马术班也大约有这么多人,人数实在太多了,不过他一向不喜欢拒绝人们。与其说是为了他们,不如说是为他们的马考虑。他穿上绿色羊毛茄克,拿起帽子,走出房门,踏上通往接待室的狭窄水泥走廊。 年轻的中国经理正把一盘难看的花生摆到咖啡机旁,他对汤姆露出满脸笑容。 “早安,布克先生!你好吗?” 马语者马语者“很好,谢谢!”汤姆说着,把钥匙搁到桌上,“你呢?” “非常好!来点免费花生?” “不,谢谢啦!” “讲习班那边全准备好啦?” “噢,应当可以混得过去吧!” “再见,布克先生。” 他朝着自己的小货车走去,拂晓的空气既湿又寒冷,但天上的云层却很高。汤姆知道等到将近十点钟左右,那云气必将被太阳蒸散。在蒙大拿的家乡,农场在两英尺深的积雪之下凝然静止,但昨晚他们开车到马林郡来时,他却觉得恍如春天。他暗道:他们显然把那儿的一切全搬到加州来了,就连天气也是。他想赶快回家。 他把红色雪佛莱开上公路之后,倒个大圈,直上一一号公路。骑术中心坐落于离城二里路外一座坡度和缓的森林谷地中。昨晚投宿汽车旅馆前,他先在这里买好了拖车,并将林洛赶到草场上。汤姆看见已经有人沿路插上写着布克马术讲习班的路标。真希望那个人没有多此一举。要是这地方难找,也许比较笨的人就不会来了。 他把车开进大门,停在大竞赛场附近的草地上。草地边的沙地已经洒过水,细心整理好了。林洛从远远的草场那头望见了汤姆。等他爬过篱笆时,它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它是一匹八岁大的半棕色马匹,脸上有个白点,四肢各有一截整齐划一的白袜状毛色,使它看起来像个活泼矫健、全副打扮、准备参加网球盛会的小伙子。它是汤姆亲自养育、调教大的。他挠挠马的脖子,任它用鼻子在自己颊边厮磨。 “你非常适合今天的工作,老兄。”汤姆说。通常他喜欢在一场讲习会上使用两匹马,以便让它们分担不同的任务。但这回正逢他的母马布兰蒂即将分娩,他只好将布兰蒂留在蒙大拿。这也是他急着想回家的另一个原因。 汤姆转身靠在篱笆旁,和他的马儿一同静静打量这片未来五天即将闹哄哄地聚集大批马匹,以及那些比它们更神经质的马主人的空旷空间。在他和林洛与它们一同努力之后,大部分的马和马主回去时已不再那么神经兮兮,如此一来,所有努力也就没有白费。但这是大约四周以来的第四场讲习了。周复一周,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同样的蠢问题冒出来,真让人感到有些疲乏。 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打算休个春假和暑假——没有讲习,没有旅行,只是待在农场,训练自己的几匹小马,帮他的老弟一点忙。也许他是老啦!他今年四十五,眼看就要四十六。当初开始出来举办讲习会时,他可以从年头到年尾,每周开办一场,而且分分秒秒热爱这个工作。但愿人有马那么聪慧就好喽!罗娜·威廉斯,也就是拥有这座中心、年年担任这项讲习会东道主的女士已经看见他,正从马厩那头走过来。她是个瘦小有力的女性,有着一双充满热情的眼睛。尽管年近四十,依旧扎着两条长辫子,与她这种女孩子神气相反的是她那男性化的步态。威廉斯那刚强的走路姿势,就像习惯于让别人服从于她。汤姆喜欢这女子,她为讲习会的成功卖力工作。他对她触帽为礼,她报以微笑,然后仰望长天。 “会是个好天气。”她说。 “我想是的。”汤姆朝马路方向略一颔首,“我看见你亲自立了些新告示,是不是怕这四十匹疯狂的马当中有哪匹迷了路?” “三十九只。” “哦?有人放弃了。” “不!三十九只马,还有一头驴子,”她笑嘻嘻地回答,“它的主人是个演员,来自洛城。” 他叹口气,瞅她一眼。 “你是个无情的女人,罗娜。你会先让我和蛮悍的角色拼个你死我活,然后自己坐收渔利。 “ “好主意!” 他俩并肩走向竞赛场,边走边讨论安排。首先,今天早上他将开始逐一调教小马。由于总数有二十匹之多,少不得要花掉一整个白天的工夫。明天上的是骑术课,如果课后还有时间,也会为一些人挑几匹马出来示范。 汤姆买了几架新扩音机,想要先测试声音,因此罗娜帮他把它们拿下车,架设在待会儿供学员们坐的露天看台附近。扩音机的开关一打开,便因真空增幅器的反馈而发出声声刺耳的尖叫,等到汤姆穿过竞技场未经整顿的沙地,对着他所戴的那副耳机的无线电麦克风说话时,尖叫才变成预期中那种随时要轰然爆炸的嗡嗡低吟。 “哎,各位乡亲父老,”他的声音在林间轰然响起,而树木依旧纹丝未动地矗立在山谷凝然静止的空气中,“这是罗娜威廉斯,我是汤姆·布克,明星们的驯驴师。” 彻底检查完一切准备工作之后,他俩开车进城,到他们每次吃早餐的地方。汤姆从蒙大拿带过来协助进行这第四次讲习会的年轻小伙子——史墨基和TJ,已经在用餐了。罗娜叫的是gra…nola(一种什锦甜粥),汤姆则点了炒蛋、全麦土司和一大杯橙汁。 “你们听说有个妇人出门慢跑,被一头山狮咬死的事了吗?” “那头狮子也是出来慢跑的吗?”汤姆瞪着一对天真的蓝色大眼问。 在场者个个捧腹大笑。 “有什么不可以?”罗娜说,“喂,伙伴们,这可是加州哇!” “没错。”TJ附和,“听说它全身上下都是莱卡布莱卡Lycra,有弹性衣料。,还戴着副小耳机哩!” “你的意思是:它是新力集团巡逻队的一员?”汤姆说。 史墨基不愠不火,静静等着他们说完。一段时日相处下来,取笑他已经成了大家的晨间游戏。汤姆很喜欢这个小伙子。他虽然不是诺贝尔奖得主,但对于马匹,他倒很有几分值得赞许的地方。 只要他肯下功夫,将来一定会有好成绩的。汤姆伸手搔搔他的头发。 “你不会有事的,史墨基。”他说。 一对兀鹰悠闲地在午后碧蓝的天空中盘旋。它们乘着一股由谷底上升的热空气不断向上飘升,整个由树林到山顶当中的空间充满了断断续续、怪异可怖的鹰啼。而在它们翼下五百英尺的弥漫的尘沙中,当天最后的第二十场精彩好戏正在揭幕。太阳(也许是沿路路标的效力)招来汤姆有史以来在此处见过的最多一群人马。看台上都已坐满,而人们仍在以一头十元的价码,向罗娜手底下一名守在大门的助手交门票费入场。经营点心摊的妇人忙着扇风点火……  
《马语者》第二部:远行 第2章(2)
空气中掺糅着阵阵烤肉味。 竞技场中央立着一座直径约三十英尺的小兽栏,汤姆与林洛便在兽栏中努力工作。一行行汗水混合着尘沙,流在脸上,汤姆举起他那件退色蓝按扣衬衫的袖管擦了几把。套在牛仔裤外龟裂的旧皮布,闷得他两条大腿奇热无比。他已经训练完十一匹小马,眼前正训练第十二匹——一匹漂亮的黑色纯种马。 汤姆一向喜欢先和马主略事交谈再开始工作,以便查清他所谓的这匹小马的“历史”。它被人骑过吧?有没有任何特殊的问题?没有一是没有的。不过,通常能告诉你它是怎样一匹马的是马本身,而不是马的主人。 这匹小纯种马正是一例。养它的妇人说它喜欢把人摔下马背,并且总是拖拖拉拉,不爱走动。它很懒,她说,甚至很暴躁、任性。但此刻,在汤姆和林洛驱使它围绕着他们在兽栏里兜圈的时候,马匹本身却透露出迥然不同的讯息。 汤姆习惯对着麦克风详述场中的每一步骤,好让周围围观的人了解他在做什么。他尽可能不让马主的话显得愚蠢。无论如何,不能太蠢。 “我这边得到的是另一个故事。”他说,“聆听由马这边透露的故事永远都令人津津有味。喏,要是它真如你所说的,是匹顽劣任性或者懒散的牲口,我们就会看到它的尾巴不断甩动,或许耳朵也会向后贴。但它不是顽劣的马匹,而是一匹受惊的马。你瞧它在里头是多么活泼有劲哪!” 正倾身靠在栏杆上,从兽栏外往内张望的妇人点点头。事先,汤姆已经指示林洛踩着它细碎灵活的脚步,不断在极小的空间里转身,以便随时面向那匹兜圈中的纯种马。 “可是它怎么老对着我把臀部往里藏?唔,我猜想它之所以不情愿走动,是因为每次一动,准给自己招来麻烦或惩罚。” “你知道吗?”那妇人说,“它不善于转换。当我要它从小跑步转成大步慢跑的时候。” “唔,”汤姆表示,“我看到的并不是那样。很有可能你自以为是在要求它大步慢跑,但你的肢体传达的却是另一种意义。你在这上头添加的东西太多了。你在传达:‘跑,但,喂,别跑!’或者也有可能是:‘跑,但别跑得太快!’他可以从你的反应了解到这一点,你的肢体撤不了谎。你每次要它起跑时总会用脚踢的,对不对?” “我若不踢它,它根本就不动。” “等它撒开脚步后,你若觉得跑得太快了,就又猛往后勒,是吧?” “呃,是。有的时候。” “有的时候。嗯,于是它颠荡腾跃,把你摔下来。” 妇人点了点头。 他沉默片刻。妇人充分了解这沉默的含义,开始流露自卫的神情。她很显然热衷于化身他人,全身衣着打扮、脸上化妆,一举手、一投足无不仿效芭芭拉·史坦威克。单是头上那顶帽子,恐怕少说也得要花三百美元,天晓得这匹马究竟花费多少?汤姆尽量设法让那匹纯种马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他身边带了卷长六十尺的长绳,这时他将绳索掷出,让盘成一团的绳圈打在马匹腰窝,使它猝然大步跃出。他将绳索扯回来,再重复同样的动作。接着诱使马匹从小步跑转为安闲的大步,放慢速度,而后又转为大步。 “我希望它在真正放松的情况下达到这样的境界。”他说,“它现在已经渐渐有所领略了,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紧张、亢奋。瞧它是如何坦荡荡地让臀部呈一条直线!还有,它也不再像原来那样紧紧夹着尾巴了,它发现自己尽可以放心地跑,不会有麻烦。”他再度挥出长绳,这一次转换成大步慢跑的过程非常顺畅。 “看到了吗?这是个改变,它已渐入佳境。只要你勤加运用,很快你就能够轻易地凭一条松弛的缰绳,完成这所有转换了。” 而那时,猪也会飞了!他心中嘀咕。等她把这可怜的牲口送回家后,准会完全按照以往的方式去骑它,而自己的一切心血就全付诸东流了。这念头促使他加紧工作,假使他能去掉这匹马的毛病,让它成为一匹真正的良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