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噜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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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噜嫂-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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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三子!先进屋抽袋烟,暖和暖和吧!”
院子里的爸爸,在前襟上来回擦着手,侧过身子笑呵呵地往屋子里让着裴三子。
“来吧三子,进屋吧!”
妈妈也抿着嘴笑,也往屋里让裴三子。
“不介啦,在外面站一会就行了。小叔,小婶(裴三子叫他爸爸妈妈)你们家杀回猪可不易呀!”
“谁说不是呢!哎——三子你得给小叔好好看看有没有那玩意!”
爸爸一边往外端着接猪血的泥盆,一边说。爸爸说的那玩意就是猪痘,猪身上长痘按理说是不能吃的,可那时候的人们却不管那一套,照吃不误,可吃归吃想要卖钱那可就难了。

娃噜嫂 第二部分(56)

“没事!咋那么倒霉。”
“说的是!”
“二丫,去喊一声穆昆达爷爷过来!(穆昆达,满语。汉语意族长,也是萨满教神人。穆昆达老人是堡子里最有文化的人,无论谁家有什么大事小情,总要请他来裁决。)”
裴三子冲着一个小脸蛋冻得通红的小女孩说。小女孩应了一声,屁颠颠地向穆昆达家里跑去。
说罢,裴三子便从腰间抽出烟袋(烟口袋拴在烟袋上),一边把烟袋锅插进烟口袋里,端在手中不停地拧来拧去,又一边歪着脑袋往猪圈里看。边看他边歪着身子划根火柴把烟点着后,就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抽着抽着他就咕唧咕唧往雪地上吐了几口痰,然后他又用手架起烟袋若有所思地抽了一会,接着他把烟袋插进嘴里用犬齿部位咬住,便风风火火地带上套袖,扎上皮围裙。一切准备完毕,他又将烟袋从嘴里拔出,跷起鞋底板咔咔咔嗑了两下,再用嘴哧哧地吹了两遍烟袋,便反手将烟袋别入腰间。
一切准备停当,只见裴三子伸手打开猪圈门,把猪从里面哄将出来。摇摇晃晃的猪从圈里钻出,看它那样子,一如当今吃肥了的乡、镇、局、处长诸如此类的贪官一样,在院子里哈巴哈巴闲适地走了两圈,就好像这里即将发生的事与它无关似的。看它那慵懒的样子,是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躺下再享受一番。
“穆昆达爷爷来了!穆昆达爷爷来了——”
孩子们仍旧雀跃着。
这时裴三子回头瞅了一眼,刚刚走进院子的一个腰板挺直瘦高白胡子老头说,
“姨爷来了!抽一袋吧?”
“不了!”
“那就开始了”
“哼!”
老人家捋着胡须哼了一声。
说话间,裴三子就向猪走去,只见他悄然靠近猪,猛地一哈腰,一把捞住猪的一条后腿。回手往里一拉,紧跟着他用膝盖往前一顶,就把猪放倒了。旋即,裴三子又一转身,两手飞快抓住一侧的两个猪蹄,将两个膝盖死死压在猪的身上。然而猪却拼命挣扎着,随时皆有逃脱的可能。见状老大不失时机地冲上去帮裴三子按住猪头。这时的猪不再像刚才那样的闲适,只有吱吱叫唤的份了。
看罢裴三子如此利落洒脱,老大赶忙将自己手中已搓好的麻绳递给裴三子。裴三子接过麻绳飞快地将猪的四个蹄子牢牢绑住,动作熟练得让外行人看了,还真有点眼花缭乱。猪绑好后,裴三子嗖地从腰间拔出一段木棍插入猪的嘴巴里,随手把猪舌头拽出细细一了番,遂将木棍拔出。(检查痘猪)就在裴三子如此这般时,老大的爸爸也出溜到裴三子跟前,抻长脖子问道,
“怎么样?三子!”
“我看没啥事!”
“那就好!那就好!”
……
说话的工夫,老大和裴三子用杠子已将猪抬到桌子上。接下来,众人皆使眼盯着矍铄的穆昆达老人,只见穆昆达老人,慢慢从怀里掏将出酒壶和酒盅,且煞有介事般地口中念念有辞。从酒壶里穆昆达老人倒出满满两盅酒,然后用他那双干枯的大手,将酒举至空中。接着他便仰首翘起那迎风颤抖的银白胡须,同时口中不停念着满语。叨念毕,穆昆达老人颤颤巍巍将酒灌入猪的耳朵里。
这个过程是满族人一种叫做“领牲”的古老萨满习俗。酒倒下去如果猪有反映,就说明猪的灵魂已经走了,便可以宰杀。否则穆昆达还要继续咕噜咕噜(满语)地念上大一串萨满里的东西,然后再倒酒,直至“领牲”完毕。
酒倒完后大家皆敛容屏息,趴到猪的上面观察猪的反映。不一会,就见那猪果然晃动一下耳朵。于是穆昆达老人立刻一脸肃穆,又咕噜咕噜念了一阵满语,然后说了一声“好了!”便扬长而去。
这时的裴三子就像个整装待发的勇士一样,听到穆昆达老人的一声令下,唰地从腰间拔出一把一尺多长锋利无比的杀猪刀,将其反咬于嘴上。紧接着他便从身后拖将出一根碗口粗细的杠子。只见裴三子将杠子高高举起,照准猪的耳根处哐哧就是一下。一杠下去,猪顿时断了叫声,腿一蹬死了一般地任人摆布。这时裴三子慌忙丢掉杠子,用左膝盖顶住猪的后脖颈子,右腿向后拉出弓步,使左手向后用劲扳着猪头,尽可能将猪脖子拉长。然后只见他腾出右手,从嘴里摘下尖刀,从喉下刀对准猪心脏的方向噗地刺将进去,直至把刀全部捅进去后嗖地拔出,只见鲜红的猪血哗地一泄如注……顿时唤起孩子们一片欢呼声,站在一旁的大人们也都随之而笑。鲜血喷射到泥盆里,爸爸慌忙拿把秫秸在血盆里搅和着猪血。

娃噜嫂 第二部分(57)

“一个方向搅!一个方向搅!”
裴三子喊着。(只有一个方向猪血才不会凝固)
……
那天,当裴三子的刀把猪胸膛剖开的那一刻,老大爸爸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同时,围观的人皆在嘁咕嚓咕议论说着。妈妈闻讯后,也伤心地落下了眼泪。因为,猪肉里面有米糁子(痘猪的一种痘象小米粒似的)。
“真是倒霉呀!人在背运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看到眼前这一切,老大恨透了上帝,他觉得上帝已经变成了一个恶魔,在无情地捉弄着善良的人们,而且它还在将人一步步逼上绝路。
爸爸妈妈的希望破灭了,全家人的希望也都破灭了。那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年代,是一个能把人逼疯的年代……


娃噜嫂 第三部分

娃噜嫂 第三部分(1)

进了腊月门的一天,又下了一场大雪。说来有些怪,雪越下得大天越发暖。落下的雪花,也和以往的截然不同,不再是那种飘逸而又扬扬洒洒的,而是显得有些沉。大概是因为一丝风都未有之缘故,雪花是垂直落下的,密密实实犹如一个白色的帘子,悬挂在眼前。只要你屏声敛气细细去听,雪落下来的时候,似乎还发出簌簌簌的声息。再细细听听,又好像是在悄没声息地落下。就这样,雪从早晨一直落到午后,院子里的积雪已有一尺多深了,看它那架势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外面下着大雪,人自是出不了屋,故而老大和家人守着火盆一边烤着地瓜片,一边偎在热炕上看雨果的《悲惨世界》。自打那次,高高对老大谈及关于对知识的看法以后,老大就有一搭没一搭看起书来。初中课程老大几乎翻了二遍,觉得不是很难,细琢磨着还挺有意思的。高中的老大也看了一大半。
东北的冬季是漫长的,那些猫冬的满族人坐在热炕头上,推牌九、看纸牌,耍钱闹鬼是他们的营生。俗话说,“耍正月,闹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这话一点都不假。
满族人有个爱窜门子的习惯,有事没事的,谁也不愿意在家“囚”着。三三两两凑和到一起,什么“张家长,李家短,几个碟子几个碗”呱呱呱地就拉起瞎话来。(瞎话就是唠嗑,为了省油不点灯摸黑唠叫瞎话。)
如此一来,堡子里面就没有一点能背住人的事了,恐怕谁家掉到地下一根针,大家一准能听见。拉瞎话时,不乏男女混杂,黑灯瞎火的下面勾勾脚,踹踹裤裆啥的也是家常便饭。勾完了踹完了,草垛和柴火垛下面露出四条腿,也就不足为奇了。
由于东北的气候条件决定,种植物的生长周期很短,一年中绝大部分均为农闲时间。再有东北地区人烟稀少,幅员辽阔,沃野千里,抓一把黑油油的土一攥直冒油,随便撒把种子,秋后就有沉甸甸的回报。
世世代代生活在这无忧无虑的生活背景之下的人们,从不会因为生计而下南洋,走西口,闯关东,那样疲于奔命。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她的地域性文化。他们在面对莽莽的丛山峻岭和浩瀚的江河时,大自然赋予他们博大的胸怀和坚忍不拔性格;同时也由于自然环境的富饶,又养成了极易满足现状的惰性,和不识进取的劣根性。东北早素有“一亩地两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这样保守的小农经济思想。
由此可见,改革开放的今天,东北的经济落后于他人,追究其根源是不难理解的。
素来他就不太喜欢耍钱闹鬼那一套,偶尔打打小扑克也是“半拉咔叽”。对于串门子踹裤裆的事,他更是不屑一顾。没事就躲在家里看看书、想想心事最好不过。
雪下到这个“粪堆”上……天渐渐黯淡下去,谁也叫不准它何时方罢休!就觉得外面的雪下得使人心里发空,使他根本就看不进去书。翻了几页后,他干脆就丢掉手中的书,趴到窗前心事茫茫地望着窗外的冰雪世界。窗外的雪,如同秋天清晨白蒙蒙的迷雾一样,弥漫在他眼前,使他难以看到呼拦哈达山的轮廓,娃噜嫂家的小草屋更是难得一见。此刻就连他自己说不清到底有啥心事,抑或说干脆就没有心事,总之他觉得心里好像缺点啥似的……
就在老大思绪纷乱之际,家里的大黄狗咬了一声。寻着狗声老大向院子望去,见到一个人撞开自己家的院门,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看着那人走路的雄样,老大知道一准是关爷。
“来呀!二叔!”
正在外屋慢条斯理挑着大米的妈妈,为关爷打开房门,招呼着。
“这是米里挑出来的吗?”
关爷伸手抓起一把米,看了一眼问。妈妈说,
“可不!后来分的米,里面都是粳子。”
前面交代过,老大家和关爷家沾点偏亲,若从他奶奶那论起,关队长与老大的奶奶是同辈,故老大该叫他舅爷才对,但他从来不叫。对此关爷总嫌呼老大嘴硬,不会来事。

娃噜嫂 第三部分(2)

关爷咧呵着皮袄,塔一般竖立在地当腰,不住地跺着脚下牛皮欤B上的浮雪,同时用手里的皮帽子,不停地拍打着落在身上的雪。老大妈妈见状,也抄起炕笤帚头为关爷前后扫着。皮帽子把关爷的头发压得扁扁生生地趴在脑皮上。整个脑袋看上去有点上小下大,呈倒胡萝卜型。蒜头鼻被冻得通红,越发突兀起,看上去,一如马戏团里的小丑一般的滑稽。一拧身关爷便脱掉了皮袄,随手将皮袄甩到北炕上。
坐在南炕上的爸爸早已装好一袋烟,用拇指按着烟袋锅,欠起屁股递给关爷,随口说道,
“来!抽一袋,脑(暖)呼脑(暖)呼。”
说完便把火盆往关爷跟前推了推。关爷接过烟袋凑到火盆前,将烟袋锅插进火炭里吧哒吧哒抽了两下将烟点着。然后就穿着牛皮欤B,背靠着炕柜,笑呵呵盘腿坐到爸爸身边,接着就开门见山地对老大爸爸说,
“这不下雪了吗?明天我们又要进山去狩猎,抓野猪去。操……富老二(富二嫂的丈夫。)病得不轻,人已落炕了,所以缺一猎手,这次我想把老大带着。
“咳……这人说不行就不行了!富老二到底确诊啥病?”
爸爸叹口气问。
“操!听说得的是肺癌已是晚期,但没最后确诊,过两天要往县医院弄。”
接下来关爷有意差开富老二的话题,对老大的爸爸说,
“老大这小子,过去妈拉个巴子没少哝叽我,让我狩猎时带着他。明天我想带他出去锻炼锻炼,估计将来一定是把好手。这小子做事有心劲,不差着出身不好,我看大队的头头都挡不住。尤其是现在我看队里这帮小青年不管男女,你说不咋地啦,都听他的话。不用说我这个牛录额真(满语,狩猎时的首领)将来早晚是他的。我老喽!该交班了喽!呵,呵、呵……”
关爷胳膊肘顶着波棱盖(膝盖)架着烟袋笑起,笑声震得烟灰刷刷落下。
“嘿,嘿!你才三十多岁就老了,我五十多往哪摆!另外,你别竟抬举他,谢谢你有好事总能想着他!我就知足了”
满脸堆笑的爸爸,打着哈哈对关爷说。
“哎——我说肇科贤(他爸爸)我可告诉你,你可说错了!这可不是啥好事!这是个玩命的活。今天我就是来征求一下你们两口子的意见。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明天他就跟我走,将来像常拽子(一支胳膊)那样,你们可别怪我啊!(野猪是个非常凶残的动物。常拽子只有一只胳膊,那只胳膊是在抓野猪时,野猪把他给胡噜倒了。野猪坐在他身上,生撕活拉地把他的一只胳膊给薅下来了,故现在成了残疾。)”
说到这,关爷的脸上有些严肃,目光在老大的爸爸妈妈的脸上晃动了两下。停了片刻老大见大家均不吱声,就急煎煎地冲关爷说,
“没有危险!你干了这么多年你说有危险吗?如果真有危险,你还坐在这?”
“操!”
说罢关爷使小簸萁般的大手,在老大脖颈子上猛撸一把。
……
外面的雪还在下。晚上老大按着关爷的吩咐,牵着自己家的大黄狗,全副“武装”来到饲养所。所有进山的人,今晚都要住在这里,明早山星一升起大家便出发(山星一般在凌晨三点出来)。推开饲养所的门,老大一眼瞧见猎人裴三子已早于他到达,正撅着屁股在用生产队的大磨石哧啦哧啦地磨着扎枪头。已经磨好的扎枪,齐刷刷靠墙躺着。操起一杆扎枪,老大在自己身旁幢了幢,量得出,扎枪的高度不过一米八长。扎枪头足有一尺多长,磨得铮亮,寒光凛凛,且锋利无比。扎枪的把,是用腊木杆做的坚固异常。
看到这寒光逼人的家伙,老大稀罕得不行!情不自禁在手中掂了两下。做为满族子弟,衷爱这类富有征服意义的东西,大概是他们的天性吧!其实老大晓得,这些家伙是明天围猎野猪时最直接的工具。
不消几时,猎人们陆陆续续上来。这些猎人均是堡子里最勇猛之男人,有裴三子、宝全、嘎子、脑壳、刘四、张柱子(汉人)九子(会计),加编外的老大和关爷(关爷还没到)总共是九条铁铮铮的汉子。

娃噜嫂 第三部分(3)

怪哉!平日这帮干农活懒遢遢的家伙,眼前却变得如此威武逼人;似乎人也壮了许多,个个皆显得人高马大,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笑声震得房盖直忽闪。看起来满族人呐!只有在这个时候,方能真正显现出自己民族的本色,然而,这个民族像这样的日子还有多少?看过这帮家伙,你一眼便感觉到,他们定是阿哈活洛男人中的精英,生产小队的顶梁拄,与他们为伍,是老大早有的夙愿。看罢眼前这一切,一种男子汉的豪迈油然而生。如若生活在他们之中,由不得你会生出怯弱卑微来,只有铮铮铁骨在铸造你。
在屋子里这八条汉子中,就属刘四个头稍微矮些,人也偏瘦。如此身材,大家尚能留他“入伙”,是因为刘四这人天生机灵,号称 “小先生”,素有神机妙算之功,满肚子韬晦计谋。在围猎过程中,无论遇到何等凶险疑难之事,有他在一准化险为夷。平日里他便早有耳闻,狩猎时无论是深山老林中走玛拉山(满语,迷路),还是在山坳里遇到奔突而袭来的狼群,或是掉进山涧等等诸如此类之事,若有刘四的点化,一句话就是,“平安回家”!
汉子们在屋里扎扎呼呼乱糊一阵子,转眼间准备工作就绪。大家见时辰不早,便纷纷上炕睡觉。饲养所亦乃南北大炕,但没有行李,大家只能和衣而眠。瞅了一眼这帮虎生生的汉子,老大钻进马棚里,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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