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那雅娟透露,食堂经常往苞米面里掺的麦麸子是国家调给吃返销粮地区做饲料用的。公社按着上面的指示精神,将其按着猪饲料调给阿布达里水库。可水库为什么往人吃的苞米面里掺呢?那雅娟告诉老大,以罗营长为首的人,将麦麸子替出来的粮食偷偷卖掉。卖回的钱,一部分堵了一个重大的亏空,(什么亏空那雅娟没有告诉他。)另一部分他们就私分了。听罢那雅娟的话,老大立刻联想起,战士们吃麦麸子窝头难以下咽和嗷嗷叫拉不下屎时的情景,便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王——八——蛋——” ……
娃噜嫂 第四部分(38)
第二天早晨,在苏克素护毕拉桥南,老大为孙素洁拦截一挂回家的马车,转而又将高高黄雪梅和那雅娟送上长途汽车,然后又搭车把半天送到县武装部,亲眼看着半天将崭新的军装穿上,方独自返回。
回到永陵镇已晌午歪了。忙活一个上午,老大感觉很累,脚下几乎无力前行。默然的老大走在街边的路上,忽然觉得自己就如同山里的一个慈母那样,将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一个个送离大山,而自己却孤独地守望着这座大山,时常怅然望着孩子们走出大山的方向……
随着车水马龙般的人流,老大木然被拥入供销社商店里。进了商店,老大没有买任何东西的打算,只是很久未能光顾于此,看看而已。是迎面而来人手里的大红纸提醒了他,觉得自己也该买些纸,给家写几副春联以图吉祥。想毕,老大便向卖纸张的柜台走去。刚挪出几步,突然他眼前一亮,心头立刻激荡了,是娃噜嫂站在柜台前面在买东西。惊喜一过,老大便凑了上去,悄然站到娃噜嫂身边,瞧见她正在买肥皂。瞧了一会,禁不住老大咳嗽两声。听到咳嗽声娃噜嫂扭头一看是他,便有些吃惊地说,
“你咋在这?”
“侦察,侦察你,看你干啥坏事没有!”
说着老大就把身体向娃噜嫂身边靠了一下。里面的售货员瞅了他一眼,然后丢给娃噜嫂一块肥皂,转身又去答对其他顾客。娃噜嫂见售货员离开,便小声说,
“都有对象的人啦,还没正形!”
老大会心地一笑,然后就拖着娃噜嫂买了大红纸,又陪娃噜嫂买了些过年用品,便双双走出商店。走在回家的路上,娃噜嫂问道,
“高高、小洁他们都走了?”
“一个一个都送走啦!”
老大故意伤感地说。
“和小洁处得还好吗?”
“怎么说呢……”
想了一会老大接着说,
“还行吧!给你打个比方,小洁就像一杯淡淡的清茶,饮久了仔细品品似乎有一丝丝香味存在,而你呢,永远是一杯浓淡相宜越饮越有味道的茗品!”
说罢,老大冲娃噜嫂孩子般地笑了……
说说笑笑,老大和娃噜嫂很快就回到了堡子,又一块走进娃噜嫂的家。进屋后,老大和娃噜哥刚说上两句话,娃噜哥就被生产队会计九子喊走,说是牛肉分不下去了。
娃噜哥走后,娃噜嫂收拾一下东西,然后就靠着炕上的被垛,给孩子缝新衣服。依着炕沿,老大趴到娃噜嫂肩上,看她缝衣服。娃噜嫂一边缝衣服,一边慢慢给老大讲阿哈伙络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娃噜嫂告诉他,今年娃噜哥带着生产队的社员干得如何如何好,庄稼收成比去年多出几成,农闲季节搞了多少多少副业,今年的分值又如何高达8分3 厘……
听着听着,老大将头抵着娃噜嫂的胸脯,躺在她的大腿上睡着了……
睡梦中,老大恍惚觉得有几颗大大的泪珠落在自己脸上。舔了一下脸上的泪珠,老大幸福地笑了……
八月里的一场夜雨,把原本如黛的青山洗礼得愈发鲜亮。清晨,推开门扉,浓浓的青草和绿叶的幽幽芳香弥漫着整个院子,弥漫着田野,弥漫着山坳和峡谷间。
灿烂的阳光渐渐拂去宛如柔丝一般那薄薄的迷雾,豁然开启山岚起伏的一幕。停留在叶片上的雨珠,迎着霞光闪着颗颗晶莹。阳光下,它们从高处向低处的叶片跳跃,从低矮的草叶上滑入山的怀抱,然后又悄然钻入厚厚的腐殖质下面,汇成微微细流走下山坡。
八月的大山已悄然敞开她那胸怀回报着山民,葡盘变红,早杏泛黄,榛子满仁、棠李子也熟了……
八月二十一日那天,据说是水库建设四周年的日子,营部未安排庆典活动,只是在那天晚上改善一下伙食,以犒劳劳苦大众。但见食堂门口有告示为证:“为庆祝建库四周年,晚餐每人两个全面馒头(全面就是,连同小麦皮一同的粉碎的面粉。),一大勺猪肉炖粉条,望周知。”不用说这绝对是一顿千载难逢的美餐,实是令人垂涎欲滴啊!记得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战士们无不欢欣鼓舞、欢声雀跃,且大有奔走相告之势。尚有余下者,围在宣传板左右观之,个个无不翘首舔唇,还真有吃到猪肉炖粉条的意味。
娃噜嫂 第四部分(39)
傍晚收工时分,战士们皆踏着整齐而又焦急的步伐回到宿舍。没等那大胡子一声解散的口令喷出,战士们呼啦一下做鸟兽状散开,俱一头扎进宿舍,抓起饭盒,飞也似地奔向食堂。
看他们的样子,仿佛真的是世界末日到来之前的最后一顿晚餐。众人皆想,好歹弄个饱食鬼再去见上帝不迟。食堂一排付饭窗口,一时人满为患。食堂管理人员组织大家排队,终未果。上百号人糊在窗口,互不相让。外围驻足之人,时而向窗口翘首,时而引颈探头视从里面端出的“佳肴”。看者无不唏嘘不已,脸立即灰将下来,弄出个大失所望状,且抱怨里面的肉委实太少。从窗口钻将出来的人,大有从战场下来那股凯旋劲。有的头发上挂着粉条,有的衣服上已被人洒上油汤。,其惨状莫睹。
等了差不多两袋烟的工夫,一场激战终告结束,而现场却狼狈不堪。不晓得哪两位运气如此之差,吃了翻桌席佳肴全然叩至地上。看罢眼前的一切,老大择一脚下好走的地方,来到窗口。当眼前一名女战士打完饭把窗口让给他时,突然老大眼前为之一亮,是地主在里面;再向其他窗口扫一眼,“好家伙!”丁兰英也在窗口。此刻老大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唉哟,二排的战士皆站在自己身后。看罢老大甩了甩耳朵会心一笑,里面的地主和丁兰英的大势“恩赐”自不必说。愣头愣脑的地主,还笨拙地塞给老大一个纸团。转过身他用一只手捻开纸团一看,
“晚上十点哈什后面取,不要走原道,走胡小枫家园子道。”
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出自于地主之手无疑。字写的虽说差了些,但内容却是令人振奋的。心下老大在想,今晚定是又有馒头吃,弄不好还有“佳肴”呢!边想老大的嘴下却未怠慢,呼啦呼啦几下主副食皆一扫而光。饕餮呀!当老大把脑袋从桌上抬起时发现,一桌二排的战士皆饕餮完毕,均齐匝匝视着自己,无不呈现出意犹未尽之状态。席间老大暗自吩咐朴恒哲,和另外一个叫洪亮的沈阳知青,晚上按计划行事,并告其行走路线。一切安排妥当,自不必说。
夜近十点钟时,外面虽偶有零星狗吠传出,山沟里实是万籁俱静。一身短打模样的朴恒哲和洪亮,冲老大一挥手便闪入夜幕里。背靠间壁墙,老大坐在炕沿上将双腿舒展开,盯着墙上的蜡烛,做沉思状。心下老大在想,二排战士宿舍的灯一准都亮着。战士们一定都在翘首以待,思想着至少可分得一个馒头,抑或那诱人的猪肉炖粉条,以及其他之类的什么好吃的。想想这些饥饿的战士,老大便忆起前日营部广播喇叭里的一番话,令老大摇头不已。
“……台湾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人民……我们已走在社会主义康壮大道上……
盯着橘黄色跳动的烛光,老大又想,在某年某月某日的一个夜晚,大家为等候一个全面馒头而围守烛头的情景,将来会如何讲给自己的后人听……
正在老大感慨人生岁月峥嵘之际,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声,接着就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听罢,老大心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祥之兆。因为如此之晚,不会有什么人在外头,只有朴恒哲和洪亮两人。
如此一想,老大便一翻身蹦到地上,欲出去看个究竟。然而尚未等他将房门打开,门哐地一声被人撞开,然后闯入老大眼里的便是洪亮架着朴恒哲。朴恒哲仅说了一个“老”字,“大”尚未出口便倒下了。这时老大才仔细一瞅,见眼前的朴恒哲满身是血,且血流如注。看到眼前的情景,老大冲洪亮猛地咆哮起来,
“怎么啦——啊——”
“是……是,胡小枫用镰刀砍的!”
听罢洪亮的话,老大嚯地从门后捞起一把铁锹,一步便冲了出去。恰在这时,身后洪亮的喊声将老大震住了,
“朴恒哲咋办——”
洪亮如此一喊,老大猛醒便狠狠将手中的铁锹摔到地上,反身背起朴恒哲就往营部卫生所跑。到了卫生所,卫生员一看朴恒哲有两节肠子当啷在外面,吓得卫生员立刻对老大讲,要以最快的速度,将伤员送往永陵镇医院。疯了一般的老大跑到营部一脚将门踹开,无人!旋即他又反身冲进营部司机的宿舍。从床炕上老大一把将司机捞起。当睡梦中的司机执执拗拗,声称没有领导指示时,一个耳光早已将其挝到地上,复而老大又把司机捞起吼道,
娃噜嫂 第四部分(40)
“走——今天你要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要你命——”
司机见老大满身是血,眼睛鼓出老高且血红,便知趣地去发动卡车。这时全排战士皆闻讯赶到,于是老大瞅了大家一轮说,
“谁兜里有钱!”
顷刻间战士们一块、三块、五块,十块皆倾囊而掏。索副排长一下就从腰里抓出五十元来。想想时至近三十年后的今日,老大将如何对自己后人讲述那个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接着老大吩咐那大胡子,凡事不要轻易妄动,一切等回来再做理论,便带上北京等几个战士蹦上汽车……
在永陵镇医院手术室外面,洪亮向老大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洪亮和朴恒哲出去后,按着他指定的路线行事。可走到胡小枫家南面的菜园,他俩为了节省点时间,改变了原来路线,便翻过胡小枫家菜园的低矮障子。恰在他俩行至,胡小枫家菜园南侧的两棵棠梨子树下时,孰料埋伏在树下的胡小枫向他俩扑来,且下此毒手。后来老大知道,胡小枫家菜园南面的两棵棠梨子树,已挂满果实。椐胡小枫讲,每天都有水库战士偷他家的棠梨子,故此……
谢天谢地!朴恒哲尚没有致命的刀伤。后背两处刀伤,没有砍透,仅局限于皮肉之苦,里外缝了三十余针。右肋下被豁开近十公分的口子,把裸出的肠子塞了回去再缝上,便万事大吉。但椐大夫讲,那一刀险些未伤及肝脏,实乃万幸。
第二天早晨,昏昏欲睡的朴恒哲苏醒过来冲老大勉强一笑。大夫按例为他测量体温、血压、心率等等。在确定一切都正常的情况下,老大令洪亮和另外一名战士留下护理朴恒哲,然后握了一下朴恒哲的手。老大带着北京等人拦截一辆去往桓仁的卡车返回阿布达里水库工地。
1在翻跃返回阿布达里水库崎岖陡峭的山道上,跟在老大身后的北京气喘吁吁地对他说,
“老大,回去后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以血还血,还用问吗!”
不假思索地老大答道。
“不行,断断使不得!”
“为什么?”
“老大,你知道胡小枫是什么人?”
“不就阿布达里大队,吊熊赤脚医生!”
“你知道他是罗营长的侄子么?”
“不知道!怎么个侄?”
“椐我掌握,胡小枫管罗营长的老婆叫姑姑。你有没有发现,咱们住的那个堡子,绝大部分社员都被迁走了,惟独胡小枫家没走,这里定有摸摸。另外,这件事现在营里肯定是知道了。如果你把胡小枫给消了,罗营长会放过你?到那时,弄不好不是胡小枫进去,而是你!你心里比我更清楚,罗营长早已把你恨之入骨。按他盘算,早该把你赶出水库,可他为什么始终没有动你,因为他再清楚不过,首先他们也承认你有很强的工作能力。另外你有影响,如果动了你,恐怕整个二连又要跨掉,甚至其他连的那些哥们,也要趁机捣乱。所以他现在只能是违心利用你,那么一旦你出事了,岂不正中其下怀,且轻而一举将你搞掉。”
听了北京的一番话,老大狠狠瞅了北京一会,心下想,多读几年书果然不同凡响。北京见老大有入车入辙之意,便续着前面的话说,
“以我之见莫不如把这件事交给营部,看他们如何处理。反正是我们的人,被人砍伤,我们占居绝对的优势。那么最理想的结果,以伤害罪将胡小枫那小子送进去住上半年,然后再给朴恒哲包工养伤。至于以后何去何从,那是我们的事!”
听罢北京的话,老大甚觉有道理,不能说是心悦诚服,也算得入木三分。再有目前的老大,做起事来也不比往日,凡事还是要动动脑筋的。可最令老大伤神的是,为什么事事都与罗营长撕扯不开,是否应了那句冤家路窄的话?再想一下,罗营长等人作恶多端,什么迫害知青,贪污受贿,营私舞弊,以及用麦麸子坑害战士,塌方,王义之死等等一系列事件,罗营长皆脱不了干系,难道就没人管了吗?
娃噜嫂 第四部分(41)
有人如是云,最肥的差事莫过于类似这样的短期工程。工程一结束,几年后便人死帐烂,谁管谁呀。那你们也别太过于了吧!想到这,老大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爬了一段山道,在登临一座山头时,老大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对北京说,
“不行!北京,你得马上返回医院。”
“为什么?”
北京不解地问。
“北京你想想,朴恒哲和洪亮他俩,为何闯进胡小枫家菜园?”
“去食堂啊!”
说到这北京猛醒,一巴掌拍到自己脑袋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
接着老大说,
“北京,决不能把我们同食堂人,里应外合往外弄东西这件事捅出去。如若此事东窗事发,到那时,我们非但官司打不赢,还要被人咬上一口,甚至连累他人。”
“那你觉得,朴恒哲和洪亮他俩应该咋说?”
北京问。
“这样!你见了朴恒哲和洪亮,就告诉他俩这样说,‘听人说食堂在炸麻花,所以就想去看看热闹,为了尽快到达,所以抄近道方才误入胡小枫家的菜园。’”
“行!”
“一定要让他俩咬死。清楚吗?”
“清楚!”
说罢北京调头顺原路返回。
回到阿布达里水库工地,已是下午。整个工地一如往常,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大坝上彩旗飘扬,各连各排的战士们依旧是欢歌笑语。
从今年春季到夏季,老大所在连队的任务仍是筑黄泥芯墙打夯。孙素洁所属的三连,和老阚大宾所在一连分别从大坝两侧推沙石方。除此之外,各连还抽调部分精干人等用石头砌护坡,如此一来大坝是与日俱增。为了抢进度,他们连还是三班倒,那天刚好他们排上白班。工地上索副排长正领喊号子,指挥战士们打夯。那大胡子见老大从大坝下面爬上来,立刻迎了上去。喊号子的索副排长见到老大也停住了口中的号子,示意大家休息。老大站到大坝上,战士们呼啦一下围了过来。看着热切的战士,老大压低了声音告诉大家,
“朴恒哲没有太大问题,已经脱离了危险!”
说罢,老大冲战士们挥了一下手,示意大家散开,原地休息。然后老大将那大胡子和索副排长拖到一旁问,
“营里、连里知道此事吗?”
“连部刘连长和朴指导员都来问过。不知他们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说朴恒哲和洪亮是偷人棠梨子被人砍了。听说营里也知道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