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喜欢梁曜寒,他是觉得梁曜寒特别,他总想着留下梁曜寒在身边去疼去宠,可他对梁曜寒实在是宠过了头。
梁曜寒不能给他生儿育女,梁曜寒也不会像贤儿那样给他仿若亲人一般的安宁和依恋,梁曜寒从一开始就是个惊喜,就像一只总也训不顺的野猫,所以才格外劳动他的心力。
现在他累了,他本就有太多的事需要操劳,需要关心和照料。他实在不该把自己有限的精力都花在一只不知好歹的猫身上——不但不知好歹,还时不时地亮出爪子狠狠地挠他一下。
想见梁曜寒,那就宣来见。想打想罚想杀,也不过是他杨天泽的一句话。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去痴缠儿女情长,这才是他该有的帝王本色。
可是见到梁曜寒的那一刻,他还是动摇了。
看着梁曜寒缩在椅子上蜷成小小的一团,委顿瘦弱的样子,他的心就不住地绞紧生痛。
轻轻抱起梁曜寒上榻,接过赵恩取来的枕褥,小心翼翼地帮他枕好,盖好。
本想一走了之,可还是忍不住多留了一会儿。
摒退了众人,坐在梁曜寒的身边,看一会儿梁曜寒。
又瘦了。
杨天泽知道梁曜寒身体不好,从小就不好,又受过几次伤,所以稍微累点就要瘦上一圈。
梁曜寒入宫前他就常找些借口让梁曜寒陪他吃些御宴,梁曜寒入宫后他更是上心,一直不停地给他补——食补,药补,可就是怎么补都补不胖。
从于安回来时,他就觉得梁曜寒瘦得厉害。现在病成这样,真是瘦得不成人形了。
杨天泽伸手慢慢摩娑他的脸颊,理开他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
以前梁曜寒睡觉就不老实,只有抱在了怀里才能睡得比较安稳。
现在也一样,翻身,再翻身。
杨天泽想笑,可下一刻,他只剩下了惊惶。
梁曜寒突然就咳得缩成一团,一张脸憋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咳嗽一声顶着一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仿佛要把自己咳断了气。
杨天泽心抖,手更抖,他忘了太医就在门外,他只记得要抚背,要顺气。
他哆嗦着拍抚梁曜寒的背,生怕一停手,梁曜寒就没了。
梁曜寒渐渐安静了,他的睫毛抖了抖,又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团。
杨天泽怔怔地看着梁曜寒,心里五味陈杂。
“臣要娶一个疼臣的老婆,生几个调皮可爱的孩子,再置一个景色不错的宅子。”
字字言尤在耳。
那时的梁曜寒神采飞扬,一身活力就像会发光。
还不到三年,不,是还不过一个月,梁曜寒就像被磨光了锐气,褪去了光华。
连身份也由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沦落成一个备受他冷落的娈童男宠。
梁曜寒,也不过二十岁。
二十岁,原本应该是人生的开始。
可现在的梁曜寒却像把一切都结束了那般颓废。
伸手擦过梁曜寒干裂的双唇,杨天泽忍不住低下头,轻轻亲吻。
苦,是药的苦味。
也好。如果留下的回忆太过甜蜜,也许他就舍不得放手,也许他放得了手,他却放不下心。
是他带梁曜寒入了宫,也是他逼得梁曜寒一步又一步陷入今天的困境。
江叶忠告过他,要他小心别让梁曜寒成了折翼的鸟。
江叶说,梁曜寒没有背景,一但入了宫,他唯一能靠的就是你。如果有一天你不想护他了,那他也就完了。你要是真喜欢他,那你千万要想清楚。你要是不能护他一辈子,那你就别动这个心,就这样把他放在你身边时不时地看看算了,千万别碰他。
那时的杨天泽郑重地点了头,可他心里却不以为然。他对梁曜寒的感情从那潭小小的温泉开始就从没断过,日久弥深,甚至有时夜不能寐,这样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他看中的不是梁曜寒的相貌,他甚至说不出他究竟看中了梁曜寒的哪一点。他只觉得梁曜寒应该是他的人,应该一辈子呆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他要梁曜寒入宫,当然是因为他下了决心要担起梁曜寒的一生一世。就算真有一天他确实不喜欢梁曜寒了,那他也会好好地照顾梁曜寒,让梁曜寒过着最舒适优渥的生活安度余生。
他坚信梁曜寒在他手里只会飞得更高,更好!
事实证明,他错了。
弄错了自己,也错害了他。
真是越想越错,错到甚至无力面对他,错到在他张眼的那一刻,只能飞快地起身背对向他。
“皇上?”声音中似乎有淡淡的,惊喜?
没错,梁曜寒的声音,的确带了淡淡地惊喜。
杨天泽想转身,可他怕再错,他怕自己错上加错。
一时间头脑中转过太多的念头。
想了又想,最终说出的却依旧还是句错话。
“今天你侍寝。”
背后的人僵了,自己也僵了。
再也没话可说,只能转身走人。
心里还是存了莫名的希望,下旨,然后被拒。
明知道会被拒,可是心里不但没有平静,反而越愈加烦躁。
练剑练错,写字写错,看书,人静了,可是看过了半晌,不知所云。
梁曜寒,梁曜寒,全部都是梁曜寒。
梁曜寒晕倒在宴会上,梁曜寒蜷缩在椅子上,梁曜寒趴在榻子咳成了一个小小的团。
杨天泽扔下书,他要摆驾承恩殿。他为梁曜寒从新秀里选了人,这人得梁曜寒自己荐,荐了新人替掉梁曜寒,然后他就放掉梁曜寒。
放梁曜寒出宫,娶妻生子,过梁曜寒向往的生活,就像不久前梁曜寒想做的那样。
梁曜寒没有接驾,梁曜寒半坐在床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梁曜寒不说话,翻过身,用后背默默地对着他。
梁曜寒很快就睡着了。
可杨天泽睡不着。
只要稍稍偏过目光,他就能瞥见梁曜寒隐匿在亵衣下削瘦的肩膀,露出的脖子苍白孱弱。
杨天泽伸出手,他想把梁曜寒揽在怀里,就像以前一样。
但是他和梁曜寒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梁曜寒不爱他,但是不拒绝他,他可以对梁曜寒好,对梁曜寒温柔,想办法让梁曜寒在心里慢慢地记挂他,存下他。
现在梁曜寒依旧不爱他,不但不爱,还关上了心房,彻彻底底地拒绝了他。
梁曜寒敢明目张胆地声称不要他的好,不稀罕他的温柔,那就是真的不想要,真的不稀罕。
咫尺距离,却仿佛隔越了万水千山。
手指慢慢蜷起,慢慢地握成拳,然后再慢慢地收回。
一呼一息,都是折磨。
呆得越久,便愈折磨。
想离开。
离开前想再看一眼。
看了就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就那么呆呆滞滞地看着梁曜寒。
看见梁曜寒额头渗着薄汗,眉头紧蹙,突然一声抽咽,跟着便吭声吭气地哭了起来。
伸手一探。
额头滚烫。
以前也有过。梁曜寒发了烧,不让摸不让碰,只是缩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全心全意地依靠着他。
那时的梁曜寒,仿佛世界里只能容下一个他。
杨天泽抱起梁曜寒,毫不犹豫地抱在了怀里。
然后开口传唤太医。
这一次梁曜寒很听话。
诊脉也好,喂药也好,都听话,都不声不响,听教听叫。
杨天泽没有放手。
上一次,梁曜寒不肯放开他。这一次,是他不舍得放开梁曜寒。
放开了,可能就再也抱不到了。
梁曜寒在哭。无声地哭——紧颦着眉毛,泪水从睫毛下慢慢溢出,然后顺着眼角滚落。
太医说这是郁症。不用治,哭一哭,全哭出来也就好了。
杨天泽想起了吵架的那一晚。
那时的梁曜寒似乎也想哭。
梁曜寒不肯哭,然后吵了架,要他别对他好,不要他的温柔,不稀罕他的温柔。
梁曜寒有太多的理由哭:尚宇时一和他分手就下落不明;皇庄的事让他劳心劳力承受大量的压力;宫里的妃侍都视他为眼中钉,而他也说过他不愿考虑这些争宠的事。
梁曜寒也有太多的理由不能哭:他一示弱便可能被人抓到把柄狠狠地奏上一道;他不相信他会护着他,只好把事都憋在心里自己担待。
杨天泽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也许……也许有这个可能——让梁曜寒哭出来,痛痛快快地哭个够,然后就可以和好?
杨天泽抱紧了梁曜寒。
杨天泽轻轻拍抚梁曜寒的背,轻轻亲吻梁曜寒烫热的面颊,轻轻舔吮梁曜寒干裂的双唇,轻轻哄他。
“寒,朕会护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担心,都交给朕。想哭,你就痛痛快快地哭。”
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但这些话句句都发于肺腑,出自真心。
杨天泽太清楚一个人独走孤行的滋味了。杨天泽也太害怕那种独走孤行的滋味了。
不错,他是有贤儿,他和贤儿青梅竹马有若至亲,可贤儿就像一条缰绳,常常勒得他喘不过气。贤儿还像一间幽室,硬生生地要把他规矩在一个框里,不得伸展手脚。
他还有江叶。江叶是他的至亲,从小和他一起生活在一起,是除了敬德以外和他血缘最近的人。可江叶毕竟是臣,江叶有他自己的小算盘,再亲也和他隔着一层君臣的纱。
仔细想想,他舍不得梁曜寒,早已不仅仅是为一个“喜欢”,还因为这个人懂他———懂他的想法,更懂他的心情,总有办法让他开怀。就算明知道他在生气、他在发火、他在胡闹,这个人也总是容着他,不远远地躲开他,不引经据典地规矩他迫他,会耐着性子陪他逗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也懂他,所以他们可以相互扶持一起好好过日子。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解脱的代价是让梁曜寒代替他成为那个独走孤行的人。
梁曜寒满脸泪痕,无声哭泣的模样惹人无限怜惜。
还有眷恋不已的唇舌,精致敏感的锁骨,和缓缓摩擦在腰间的……欲望。
欲望挑拨着欲望。欲火轰地腾了起来。
轻轻抽开自己的腰。
将梁曜寒平放在床上。
揽住梁曜寒的肩膀,然后伸手小心翼翼地帮他舒缓。
梁曜寒热了,自己更热。
梁曜寒喘息的声音,呻吟的声音,还有哭泣的模样……
诱惑,明知不应该,还是被深深地诱惑。
这是被他仔细调教过的身体,每一个反应,每一声呻吟,都取悦着他,都诱惑着他。
还有记忆中温暖紧窒的内里。
按奈不住埋身而入,果然一如往昔。
梁曜寒,梁曜寒,梁曜寒。
根本舍不得放手的梁曜寒。
生气也好,难过也罢,都不放,都要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抓在手里,仔细疼惜。
他不愿说,那就不让他说。
他不想哭,那就不惹他哭。
他不想让自己对他好,对他温柔,那自己就对他更好,更温柔———以他喜欢的方式,对他好,对他温柔。
江叶说过,人心都是肉长的,所以追人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缠’。死缠烂打,四字真经啊。
江叶坚持缠了十几年,缠回了雷越。
他也可以。
十几年,或者几十年都可以,都行,全都没关系。
一夜无眠。
紧紧拥着梁曜寒,不住地盘算他该怎么说,怎么向怀里的人宣称他会缠他一生一世,缠到梁曜寒接受他的好,还有他的温柔。
默默看着梁曜寒,把长久以来的思念都在这一刻看回来,把相遇相识的点点滴滴都放在心头慢慢回忆。
梁曜寒张了眼。
梁曜寒像受了惊的猫跳起来,又重重地跌回床上。
心跟着他的动作抽痛,想拉他,却被狠狠地格挡掉。
梁曜寒看着杨天泽,是怨,是恨,目光就像两片锋利的刀,剌得杨天泽浑身是伤。
杨天泽不再说话。他不知道他该说什么才好,只好默默地下床,更衣,洗漱。
梁曜寒躺回床里,拥着被子,一脸疲惫。
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杨天泽坐在床头,对着梁曜寒的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安慰的话,下决心痴缠一生的话,滚在舌边打着转,可一对上梁曜寒的目光,还是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梁曜寒现在不信他,梁曜寒现在不要他的好,这些话说了只会惹得梁曜寒更着恼。毕竟来日方长,找个合适的日子,找个合适的时间,找个合适的气氛慢慢说也不迟。
先让他去看看采选,让他举荐刘靖和张旎旎,然后再逐步让他放下那些担子,好好歇一歇,养一养。
养一养身子,养一养心。等梁曜寒顺心静气了,他再和他慢慢说。
还有昨晚的事,昨晚上……梁曜寒不想听。那这件事也先留着日后慢慢说。
午膳的时候再看梁曜寒。果然精神了许多,饭吃了不少,也不怎么咳了。
杨天泽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若是早知道让梁曜寒哭一哭便能解决大半事情,自己又何必白白吃了那么多的苦。
担了惊,受着怕,起起落落地折腾,实在是——傻!
只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张旎旎甫一入宫便遭暗算,报信的人却是梁曜寒的侍卫于言。
出了什么事一想便通。
张旎旎是闺秀,身子自然只能由他自己来破。
可他的小曜寒呢?
张美人中的药十足霸道,下在他的小曜寒身上的药只能更霸道。
不想别人染指他,更不想他再沾染其他的人。
从没试过如此狼狈。
穿着亵衣,只裹了件披风在宫里乱跑。
小七哭成了一团。于言一脸焦急,上手便扯住他的披风。
“人呢?”于言果然很疼他的小曜寒啊,听听这声音,真颤,“给他的人在哪?”
梁曜寒在等他?
杨天泽笑了,甩开了于言的手。
伸手推门,门又被于言按住。
“他要的是承欢的人,不是你!你若是舍不得人,那我去。”
奇怪了,他杨天泽不是人么?他这样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就算狼狈了一点,那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侍卫说话。
“还有奴才,奴才也愿意。”
笑话!他杨天泽的人,什么时候也轮到他们沾指!
真觉得于言很碍眼,也成不了什么大器,果然在关键时刻辨不出轻重,失了分寸,“你搞清楚,他是要压人,不是被压。”
他当然很清楚。他的梁曜寒,就算压人也只能压他。
甩开于言推门而入。
只见梁曜寒被缚在床上,一脸灼红。
这群混帐,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的小曜寒?
伸手解开绳索。
然后放纵他开疆拓土。
以前就知道在下会很痛,只是想不到竟然这么痛。
以前只觉得贤儿也好,梁曜寒也罢,在他身下哭起来时都很美,非常漂亮,含嗔带怨的模样让他无限怜惜。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等地愚蠢。
根本没有快感,除了掏心掏肺的痛,还是痛。
简直要把他撞散了。不止是身体,连五脏六腑都要撞飞出去。
极力克制,可还是忍不住呻吟出来,就算咬住了嘴唇也没有用。
真是痛彻心扉。
如果不是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那他绝对要一昏了之。
梁曜寒在叫他的名字,断断续续,含含糊糊。
但那的确是他的名字。
梁曜寒的意识早就模糊了,所以这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也更加真切凝重。
梁曜寒最迷离的时刻唤得是他的名字。不是尚宇时,也不是别的什么人,是他杨天泽,足以让他奋力支撑下去。
梁曜寒释放了,自己也跟着一起解脱。
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第一次竟然是这种情况。
除了痛还是痛。
痛得他连动一动的念头都没有。
可有些话还是想说,有些事,还是得做。
伸手揽过梁曜寒,杨天泽尽力贴近他的耳边。
“寒,朕喜欢你,真喜欢你。就算你不喜欢朕,朕也要喜欢你。”
——完——
如果您喜欢俺的儿子们,可以继续跟进俺的《未雨棠一琵琶调琵琶行》正在四月PK中,感谢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