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余怒未消的面容,申红蕾呆呆地想,怎么会这样?难道这就是婚姻的真实状态吗?
她叹了一声,不愿再想了。走到床前,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嘭的一声,像是一根柱子塌了下来。
很多问题又涌进脑里,像一把鸡毛把她的脑子塞得乱七八糟的。生活原来不是这样的呀,它就像一列车在既定的轨道上行进,向着前方的目标有条不紊地前进,可是,突然间它倾覆了,一切都乱了,它到底是碰到了什么障碍,还是内部的机械出了故障?申红蕾想起大专毕业刚参加工作那年,姑姑要给她介绍一个军官,她说我才不想那么早结婚呢。可是不久,她在经济系统的一次大会上,第一次见到卢发就堕入了情网,第二年就和他领取了结婚证。那时对于二人世界、对于未来的生活,有着多少憧憬和想象,谁知道现实是残酷无情的,它像一只巨大的石磨,把那些憧憬和想象全都研成了韲粉。
这时她听到包里的手机鸣叫了一声,是短信来了。这么晚了谁还发短信?她从包里取出手机一看,原来是顾明泉发来的:“当流星恋上大地,不惜陨落,只为那片刻的亲近;当行云爱上流水,不惜下坠,只为一解相思情;当俺想起你,不惜破费一毛钱,只为告诉你:俺会时时想你,你要多多保重自己。”
14·都是短信惹的祸(3)
这个顾明泉!她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她刚刚因为短信和卢发短兵相接,现在自己也收到了这么暧昧的短信。
她一下把短信删了,但是,滴答一声,又一条短信来了,还是顾明泉:“都说流星有求必应,我愿在星空下等待,等到一颗星星被我感动,为我划破夜空的寂静,然后载着我的祝福,落在你熟睡的枕边。”
刚看完,滴答又来了一条:“如果有来世,就让我们做对小小老鼠,笨笨地相爱呆呆地过日子,纯纯地依偎傻傻地在一起,冰雪封山时我们窝在温暖的草堆,我搂着你喂你吃耗子药。”
你才吃耗子药!申红蕾气呼呼地立即把短信全删了,索性把手机也关了。
15·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1)
汪洁丽哭得一片凄风苦雨,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觉得程卫东的良心真是让狗给吃了,他算是什么东西啊?不过是开小药店的个体户,而自己是堂堂的国家干部,下嫁给他,已经便宜他了,可是他居然不识好歹,还时常来惹自己伤心。
这时汪洁丽听到包里的手机在唱歌:“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我的寂寞逃不过你的眼睛……”她对自己手机的彩铃是很敏感的,这首歌是她特别爱唱也唱得特别拿手的一支老歌。
她的眼睛往放包的柜台上一瞥,立即止住绵绵不尽的哭泣,像是水龙头一下拧紧了,一滴水也漏不出。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你让我越来越不相信自己,我还听见你的声音,轻轻萦绕着我的心……”歌声从包里飘出来。
汪洁丽朝靠近包的程卫东盯了一眼,他突然反应过来,双手拿起包递给了她。但她气还未消,蛮横地把包扯了过来。
取出手机,一看显示的是“林常委”三个字,她的泪痕还来不及擦干,笑容先绽放了开来。
“林常委,您好。”汪洁丽用普通话说道,语气干练而又带着女性的妩媚。林常委是省里派下来的县委常委兼组织部长,年纪比她还小三岁,却头已秃顶,看起来是为了工作鞠躬尽瘁似的。据说他特别善于发现和培养女干部,自从几个月前和他同车下过一次乡之后,他偶尔就会给她打个电话,一般也没什么事,就是问个好,聊聊天。
“小汪,在忙什么呀?”手机里传来林常委浓重的福州腔。他称呼女干部一般都叫成“小”什么,尽管自己比人家还小。
“没忙什么,在我先生的药店里帮忙看一看。”汪洁丽说着,发现程卫东站在旁边好像在偷听一样,瞪了他一眼,他才知趣地走开。汪洁丽把手机捂紧在耳朵上,向前走了几步,柔声细语地说,“林常委,你这周没有回家呀?看来,你为了大家不要小家了。也不知道你周末还呆在马铺,不然,呵呵……我明天找个时间去拜访你吧。”
汪洁丽收起手机,看到程卫东像木桩一样站在那边,撇了撇嘴说:“看什么看?还不清点一下,关门了。”
程卫东听话地走到钱柜前,开始清点今天的营业额。汪洁丽也走了过来,眼光监督着他的双手。
三张一百元钞票,一张五十元的,还有四张十元的,程卫东把它们全交到汪洁丽手上。汪洁丽把钱收进包里,就从钱柜里拿起笔记本,翻开一页签上一个“汪”字。
程卫东哗啦一声把卷帘门拉到地上,锁上铁锁。汪洁丽把摩托车从隔壁米店门前开了过来,等他坐到后座上,关切地问:“坐好了没有?”
“坐好了。”程卫东说。
汪洁丽加大油门,车子呼地向前冲了出去。街上的车辆和行人不多,汪洁丽把油门又加大了,风从身边呼呼地吹过,感觉凉爽极了。
“抱紧我呀。”她扭头对后座的程卫东说,“听到没有?你是不想抱我还是不敢?”
程卫东有些机械地伸出两手,箍住了汪洁丽的腰身,自己的身子僵硬地直立着,不想靠在她的背上。对于她的喜怒无常,他早已麻木了,就像木偶一样,需要提一下线他才动一下。
“你说这样多好,每天晚上我载着你回家。”汪洁丽抒情般地大声说,风吹得她的声音呜呜响。
好?多好?程卫东心里在冷笑,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面对汪洁丽他已经变得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回到家里,汪洁丽打开女儿房间的灯,看到女儿和保姆睡着了,便退了出来,走到坐在沙发上发呆的程卫东身边,小鸟依人似的靠着他,轻声细语地说:“我给你放水,你先泡个澡吧。”
程卫东发着呆,没有反应。
“你开一天店也累了,洗洗我们睡觉。”汪洁丽体贴地说,像个贤惠的妻子,摸了程卫东的脸庞一下,起身向卫生间走去。
程卫东端起茶几上的一大杯白开水,猛灌了几口。他本来有吸烟喝茶的爱好,都被汪洁丽强令戒除了,现在只剩下喝白开水的习惯。
15·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2)
卫生间传来往浴缸放水的声音,汪洁丽在里面说:“卫东来看看,水温可不可以?”
“随便都可以。”程卫东说。他走进卧室脱了外衣长裤,拿了一条短裤就走到卫生间。
“你看这水温还行吗?”汪洁丽说。
“随便。”程卫东说。
汪洁丽感觉程卫东态度很冷淡,就看着他说:“你好像很不高兴啊?”
“没有。”程卫东掩饰地说,趟进了浴缸的水里。
他的表情自然逃不过汪洁丽的火眼金睛,她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程卫东把整个人泡在了温热的水里,闭上了眼睛,尘世间所有的烦恼与郁闷瞬间全消失了,他感觉到片刻的放松和欢愉。
汪洁丽走进卧室换下了外面的衣服,从衣柜里取出短裤和乳罩,站在镜子前上下左右地看了看自己,她觉得自己虽然个头不高,但还是比较耐看的,皮肤不错,胸部还有一定规模,屁股下垂并不厉害,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成熟少妇的那种风韵。
欣赏完了自己,汪洁丽取出包里的钱锁到了抽屉里,看到桌上搁着一张塑封的纸片,原来是一张她找了几次没找到的通讯录。
这就是马铺县女干部联谊会的通讯录,至少要股级干部才能加入联谊会,而担任理事起码要副科级。汪洁丽算是个特例,她虽然只是股级干部,却也是理事,是所有理事里唯一一个股级干部。她突然想起林常委,想起他看自己的眼神,觉得提拔个副科级应该是早晚的事了。
她看到两个理事的名字:于瑶珍和魏金梅。这两个人原来都是她的高中同学,现在一个是副镇长,一个是副局长。她一直觉得她们的能力并不比她强,就是相貌也没有超过自己,可是她们当副科都当了好几年了。想当初于瑶珍在马铺文联,是个穷酸文人,专门给大大小小的老板们抛媚眼,赔笑脸,写马屁文章,赚点小外快。据说后来跟县委书记上了一次床,就被培养成了副镇长。那个魏金梅,绯闻就更多了,简直就是马铺官场最有名的破鞋。她原来在文化馆,说是舞蹈教师,看她那水桶似的腰,是个跳舞的料吗?据说她跟广电局长睡了一觉,就调到了广电局;后来又跟林常委前任的组织部长睡了一觉,就被评为县里的拔尖人才;再后来又在林常委的培养下,当上了广电局副局长。
对这两个同学,汪洁丽心里一直不买账,当然表面上还是很友好的同学关系。她想,她总有一天要超过她们。
把通讯录收了起来,汪洁丽想程卫东怎么洗了这么久还没洗好,走到卫生间一看,原来他泡在水里已经睡着了。
她很生气,让他先洗,他居然睡着了。“猪呀!”她大叫一声,掬起水摔在他的脸上。
程卫东惊醒了过来,从浴缸里水淋淋地站起身。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泡在水里睡了过去,看来自己真是太累了。
“你真是猪,一天到晚就知道睡。”汪洁丽气咻咻地说。
等汪洁丽洗好来到床上,程卫东早已鼾声如雷。她推着他,不停地叫:“哎,哎,老猪,醒醒,老猪,醒醒。”回答她的除了鼾声还是鼾声。
汪洁丽觉得生理上有一种强烈的需要,她不能容忍他就这么睡着了。“哎,哎!”她扯了几下他的耳朵,还是没有效果。她早就见识过了,他一旦睡着,就像死了一样叫不醒的。但是今天晚上她觉得不能罢休。
于是她就把他的短裤扒了下来,骑到他的身上。她用一只手揉搓着他那玩意儿,觉得像香肠一样老是软绵绵的,怎么也硬不起来。她气急败坏地翻下身,心里真恨不得拿起剪刀把他那玩意儿剪掉。
汪洁丽爬下床,趿着拖鞋往卫生间走去。
程卫东动弹了一下身子,睁开了眼睛,原来他只是假睡。在水里睡了一会儿,多少缓过劲来了。他常常在床上装睡,不愿意配合汪洁丽。他想起汪洁丽生理需要得不到满足,这会儿可能是在卫生间里手淫,心里就荡起一股恶毒的笑意。
16·幸福就是二两白酒一块猪头皮(1)
街上行人渐渐稀少了,偶尔有自行车、汽车跑过。许多店铺都关门了,没关门的也拉下了半截卷帘门,老板在里面盘点。
阎顺利在恒立摩托车店门前等客,等了半个多小时无人问津。他想可以回去了,要是半路上有客人,就再捡几块钱,没客人就回家歇息了。
他踩起车往解放广场跑去。前面急速飞来几部摩托车,尖锐的车声划破了街市的寂静,驾车的是一群染发的年轻小伙子,一边疯狂飙车一边尖声呼叫。他吓得就往路边靠,那摩托车像台风一样从他身边掠过。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可怕。阎顺利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最出格的事就是穿喇叭裤,提着一块砖头似的三用机,边走边听邓丽君的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玩法,阎顺利的时代早已彻底过去了。
一路踩到圩尾街头,也没有拉到一个客人。阎顺利想生意就像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这也没什么,今天差不多拉到了三十块钱,他觉得很不错了。他张开了嘴巴,摇头晃脑地哼起了闽南歌《酒国英雄》:“明知自己无酒量,偏偏饮得这么凶,因为我有满腹心事无地讲,才来酒国做英雄……”
到了伯公庙边的美心杂货店门前,阎顺利跳下了车,从座位下面的箱子里拿出一支空酒瓶,向杂货店里面招了一下手。胖老板美心走了过来,拿过酒瓶就走到酒缸前,旋开盖子,从大缸里打酒上来。
阎顺利从口袋的一叠碎票里取出五角钱,等美心送过酒来,就把钱塞到她手里。这一系列动作,彼此配合得很默契,甚至不需要说一个字。握着酒瓶,再走向对面的阿黑卤料店,阿黑已经切下一块猪头皮,装在薄膜袋里,他递过去一块钱,手腕一扭,就把猪头皮提了过来。这一系列动作同样非常娴熟,行云流水般简捷。在这里语言都变得多余了,他的脸上写满幸福。
每天晚上收车回来,二两白酒一块猪头皮,这就是阎顺利最大的幸福。这说明他今天赚钱了,有钱买酒和肉,同时也说明他今天还好,有心情也有胃口。
把三轮车拉进临街的屋子里,关上老厝的大门,阎顺利一手提着二两白酒,一手提着一块猪头皮,兴高采烈地穿过天井向饭厅走去。
在饭桌前的板凳上坐了下来,阎顺利长长地出一口气,便打开酒瓶子的盖子,对着嘴里喝了一口,有滋有味地咂了一下舌头。他又打开那只薄膜袋,用手抓起猪头皮咬了一口,又放回袋子里。
一口白酒一口猪头皮,一天的劳累就全都消散了。辛辣的酒味和醇香的卤味混杂在嘴里,他不停地咀嚼着,咕咚一声,那团嚼烂的东西掉进了肚子里,发出一种幸福的回响。阎顺利觉得,人活在世上这么辛苦,这就是回报。虽然只是最廉价的散装白酒,最家常的卤猪头皮,但已经让人飘飘然恍若神仙。
他想起一些同学,不是要办同学聚会了吗?这几天就老是想起同学们,有的当了官,有的做大生意,听说顾明泉身家都有几千万了,黄进步也有几百万,还有当大官的丁新昌也有不少钱,他们有钱是有钱了,但是他们吃着天鹅肉沾着鱼子酱,喝着几百上千块的洋酒,他们所获得的幸福感受却未必比他的多。
其实幸福可以是很简单的,就像他一样,二两白酒加一块猪头皮。
酒喝完了,猪头皮也吃完了,阎顺利把接触过猪头皮的手指头放到嘴里,用劲地吮吸了几下,然后掏出今天的收入,仔细地算过一遍,把每张钞票的皱折都一一摊开抚平。今天还不错,扣除买酒买肉的一块五,还有二十五块五角。他想起那张五块的钱,是谭志南给的,他给得多了,不过今天还拉到当年的美女同学庞婉青,她忘记给车费,这也算扯平了。
阎顺利打着幸福的酒嗝,走到天井里,从水井里提起一桶水,倒进脸盆,浸湿了毛巾,把流了一天汗水的身子擦了一遍。有时觉得有必要,就烧一桶水,脱光了身子,站在天井里冲洗。
摸黑走进房间里,妻子阿秋一般已经睡着了,他爬上床,伸手探入她的内衣里,摸几把干瘪的乳房,也睡了过去。有时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一头小兽窜来窜去的,就狠狠地把阿秋的身子扳过来,正式地向她宣布说,快醒醒,我要干你!他身手敏捷的,一下子就爬上了阿秋的身子。
16·幸福就是二两白酒一块猪头皮(2)
今天走进房间,阿秋正好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问:“生意还好吧?”
“还好,不错。”阎顺利说。
他爬上了床,一只手在老婆的胸部上忙了一阵子,收回手,对自己说:“上四十的人了,克制点。”然后侧过身子,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六点半,阎顺利准时爬起床,走到天井里提了一桶水,捧起水往脸上擦了几下,便推出三轮车,跑出圩尾街,向外面讨生活去。
刚刚上了民主路,前面就有人向他招手。他把客人拉到了车站,那边又有人坐上他的车要到县政府。
接连两单生意,进账四元。阎顺利觉得今天开张大吉,嘴里又轻轻哼起了《酒国英雄》:“明知自己无酒量,偏偏饮得这么凶,因为我有满腹心事无地讲,才来酒国做英雄……”
这时,他又看到了庞婉青。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做梦,眼睛使劲地眨了几下。没错,那人就是庞婉青,她站在对面的一间漳州卤面店门前,肩上背着一只包,手上还提着一只旅行包,另一只手向他招了几下。
“喂,三轮车。”她还喊了一声。
阎顺利踩起车向她跑了过去。她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