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谭志南(2)
“还有呢——语文课上,老师问‘穷则独善其身’的下句是?学生答:‘富则妻妾成群’。老师又问:‘后宫佳丽三千’的下句呢?学生答:‘铁棒也磨成针’。老师当场晕倒。”
“接电话——声音渐渐小,对方是领导,声音渐渐大,对方是部下,一听就发躁,对方拨错号,笑得很亲切,那是女同学,半天哼一下,老婆在训话,悄声避开人,对方是情人。”
有些段子很老了,有的还是第一次听到,谭志南都礼貌地赔笑几声。
进入山区公路,路面开始崎岖不平,汽车爬坡了,车速慢了下来。林局长扭头对谭志南说:“谭主任,丁副是你同学,他要是扶正了,你也该出头了。”
类似的话,不时有人跟谭志南说过。他们说的出头,意思就是离开县委办,到哪个部门当个一把手。每当听到这种话,他总是笑而不语,心里很是有些不快,难道我没有丁新昌就不能“出头”吗?实际上,丁新昌到马铺任职后,尽管他们有着特殊的同学关系(而且还是同桌),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谭志南跟他的联系并不多,甚至比其他几个副书记还少。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存在一层同学关系,有些话方便说,有些话反而不方便说。谭志南想起丁新昌在中学的时候是个默默无闻的人,可是几年河东几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他被认为是高中同学里最有前途的,这不就是因为他上了一个副处级吗?在要害机关这么多年,谭志南见惯了那权力宝座上的纷争,有时想得开了,觉得权力那东西也不过是一张纸,副科级也罢,副处级也罢,一张纸让你是,你便是了,让你不是,你便不是了。
想得开归想得开,做得到就不易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谭志南也是希望自己能够早日“出头”的,不过他也很清醒,丁新昌不大可能帮上什么忙,别说他现在分量不够,就是他当上县长了,也是一样。他能预感到,并且相信这种预感。他也曾反思过自己,怎么跟别的副书记能非常融洽,跟老同学反而不能?表面上和气,工作上配合,就是情感上无法投缘,无法接近,本来可以充分利用的同学关系反而成为一种障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想不明白。
汽车颠簸了一下,林局长抓紧扶手说:“这路要是修不好,土楼乡怎么也发展不了。”
谭志南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在土楼乡工作,他第一次从马铺坐班车到土楼乡报道,四十六公里的路整整颠簸了三个多小时。那年迈的汽车一到爬坡就发出猛兽似的咆哮,令他心惊肉跳。在土楼乡政府整整呆了七年,他也习惯了这条破烂不堪的山路。现在一年还会跑土楼乡几趟,山路依旧弯弯,心态却是完全不同。
到了土楼乡政府差不多是10点半了,书记县长一干人在彭彬的陪同下,走访了几个二女结扎户,还到乡计生服务中心视察了十多分钟。在乡食堂用过午餐,书记县长也不休息,带领一帮人开进了乡政府附近的一个村,访贫问苦,顺便走访了几个种茶大户。下午两点,“加温会”在土楼乡电影院正式开始,全乡干部和各村书记、村长等主要村干参加了会议,彭彬首先做了近阶段计生整改工作的专题报告,坐在台下第一排的谭志南认真听了之后,觉得应该没有多大问题,看台上书记县长的表情,似乎都是认同的。接着,分管计生的副书记丁新昌把全县计生会议精神又强调了一遍,然后,县长具体针对土楼乡的计生工作局面做了五点指示,最后,书记做讲话。
那讲话稿就是谭志南亲自写的,他可以不用听了,便微微闭上眼睛,做出一种专心听讲、认真思考的样子,其实思绪已经飘走了……
会议结束后,因书记县长要到市里开会,饭也不吃就走了。其他领导留下来和与会者在食堂吃饭。食堂有一个专供领导用的包间,彭彬把谭志南也拉进来陪丁新昌、郭副主任和林常委等县领导。上的都是当地的特色菜,芥菜汤、炒薇菜、煎溪鱼之类的,样式粗糙,口味却很好。在城里吃惯美食的领导们,对这些农家菜赞赏有加。除了彭彬、林局长、谭志南还有一个副乡长之外,满桌都是县领导,谭志南只想多吃点久违的菜,不想多说话,谁知席间的话题,因为丁副书记一句话,全围绕着他展开了。丁新昌说我这位老同学在土楼乡呆过七年,是个老土楼了。郭副主任便饶有兴趣地问他当年在土楼乡的感受,林常委要他说说当年土楼乡的夜生活,张副县长则开玩笑问他现在要不要每年回土楼乡“看丈母娘”。谭志南的回答虚虚实实,饭桌上荡起一阵阵笑声。
24·谭志南(3)
吃过晚饭要回城了,丁新昌低声对谭志南说,等下坐他的车。按惯例和乡主要领导一一握手道别,丁新昌上了车,谭志南接着也上了车。以这部车为首的车队便缓缓驶出了乡政府大院。
谭志南猜测丁新昌肯定要跟他说点事,但说什么,无从猜想。他坐的是副驾驶座,丁新昌坐在后排。汽车开出了两三公里,丁新昌问起同学聚会的事,谭志南简要介绍了发邀请函和打电话确认的经过,丁新昌频频点着头嗯嗯嗯地应着。谭志南说他和申红蕾分头打电话确认,大部分同学还是积极响应的,至少会有四十人到会。丁新昌说同学一场也是缘分,二十年了,岁月不饶人。说完同学聚会,一时没有什么说的了。车里沉静了下来。谭志南看着车灯前面的路一段一段地从黑暗中显露出来。丁新昌则掏出了手机,按着键写着短信。谭志南感觉他打字很慢,许久才发出一条短信,也许他想跟自己说的事就是同学聚会。
突然间,丁新昌正式地对谭志南说:“志南,我跟你说个事,你先不要表态,等你认真想好了再来找我谈。”
谭志南心里咕咚一沉,扭头看了一下丁新昌,在黑暗的车厢里,他模糊不清的脸更显出一种威严,他低沉的话声有些异乎寻常。
“县委有个想法,我给你先透个底,你个人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诉任何人。县委想把你放到土楼乡当乡长,彭彬提起来当书记。”丁新昌说。
谭志南惊讶地哦了一声,这很让他意外,大约发呆了半分钟,他张口说道:“我看、我恐怕……”
“现在你什么都不要跟我说,你回家先想想吧。”丁新昌说。
谭志南只好沉默下来。
车灯撕开山路的黑暗,前面的路摇晃着向车后面跑去。路两边的树木和山谷像是茫茫的大海,让人看不到边际。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谭志南洗了个澡爬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一直想着丁新昌对他说的话,那两句话就像两块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应该说,他一方面是兴奋的,惊喜的,上面到底要让自己“出头”了,而自己也将从副科提升到正科,而另一方面却是沮丧的,郁闷的,因为到的是全县最穷的土楼乡,而且更主要的,是在他的同学彭彬之下当乡长——为什么偏偏是老同学当一把手?
这是一个难于说好也难于说坏的消息,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翻来覆去了许久,谭志南觉得有些饿了,起床泡了一包方便面,吃完后又躺到床上。他看到电话上有个未接电话号码,是香港的区号00852,就知道是老婆打来的,她们从新马泰旅游回来,晚上住香港。明天她就到家了。
分别十来天,还是太短了。谭志南的念头一下就从老婆身上跳跃到丁新昌的谈话上——去,还是不去?接受,还是不接受?去,有一百个道理,不去,也有一百个道理;接受,有一千个理由,不接受,也有一千个理由。难以取舍的矛盾让他这个晚上失眠了。
同学 第四章
25·请客(1)
罗汉城在廖强生家看到了同学聚会邀请函,大叫了起来:“我怎么没有?”他觉得像是被人遗忘了,显得很急躁。
“怎么没寄给我?我都没收到啊。”罗汉城大声地说。
“可能把你地址写错了,前天申红蕾还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收到。”廖强生说。
罗汉城掏出手机,看着邀请函上谭志南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突然想到自己的手机是漫游的,便挂断,操起廖强生家的电话。
“喂,”刚拨通,他就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喂,谭志南啊,我是罗汉城啊,同学聚会邀请函我怎么没有?”
谭志南在电话里告诉他,寄给他的地址写错了,被邮政局退回来了。谭志南问他正确地址,说马上再寄一次。他说不用麻烦了,他过会儿有空直接上门去取。
罗汉城提着他那只鳄鱼牌黑皮包,走了两家租车行,看到只剩下奥拓、羚羊一类的车,又走了一家,才租到一辆广本。他就开着广本来到了马铺政府大院。
自从他骑着摩托车从马铺政府大院出走之后,他就发誓,下次再来这里,一定要开着轿车。
罗汉城开着车在大院里绕了一圈,好像是寻找停车位一样,有许多空出的位置总是令他不满意,于是他就摇下车窗,很有耐心地继续寻找。又绕了一圈,县委办公楼前原来停了几部车,现在开走了三部,空出了一块很大的地盘,罗汉城终于可以把他的广本很显眼地摆在这里了。
他打开车门,缓缓从车上走了下来,手上提着鼓鼓的包,眼睛向四周迅速地扫了一圈,偏着头向办公楼里走去。
这里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每次回来心里都有些说不清的感慨。还是那些办公室,有的牌子换了,里面也多了电脑之类的现代化用品,有的面孔也变得陌生了,但那种庞大机关的氛围却是一点也没有变,就像食堂的气味一样,永远也不会变的。
罗汉城走到了三楼谭志南的办公室门前,叫了一声:“谭志南!”
“你好。”谭志南抬起手,起身迎接,“罗老板,发了啊?”
罗汉城微微笑着,有些得意地说:“还行吧。”
谭志南从桌上拿起一封信,交给了罗汉城。他看到上面贴着退回的纸条,自己的地址写成老房子那边,说:“我早就不在这里住了啊,你们把地址弄错了,你没我厦门公司的地址吗?”
“谁说你最近一直在马铺的?我就往这个旧地址寄了。”谭志南说。
“我一年也就在马铺一两个月,大部分还是在厦门、广州几个地方跑来跑去。”罗汉城说,他喜欢把自己说成空中飞人似的,好像全中国满世界地跑着,是一大忙人,这年头似乎越忙就会让人感觉越有出息一样。
“对了,这同学聚会怎么事先没跟我通通气?”罗汉城接着说,“让我也参与一下。”
“同学聚会就是要每个同学都参与啊,开头有些事我们几个议了一下,算是筹备,接下来还有许多事,你要支持啊。”
“这还用说,同学聚会嘛,人人有责。我出纪念品。那天我好像跟李金河说过了,这同学聚会二十年才一次,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啊?”罗汉城说得激动,手势丰富而热烈,“走呀,现在我带你到顾明泉度假村,晚上我请你。”
“我走不开啊,等下吃过晚饭,县委中心组7点就要开始学习,我要做记录。”谭志南说。
“学什么?还不是形式主义。”罗汉城撇了撇嘴说。
“是形式,可我得做啊。”谭志南笑笑说。
罗汉城离开了谭志南办公室,闲庭信步地走到他的广本车前。这时,机关下班了,许多人从办公楼里被吐了出来。罗汉城坐在车里,胳膊肘靠着摇下一大半的车窗,眼光张望着,好像在等一个重要的客人。
走过来的人有的认识罗汉城,看到他坐在车里,不免有些惊讶,就跟他打招呼,说大老板发财啊,或者说最近混得很好啊。罗汉城一律报以友好的微笑,谦逊地说,就那样啊,嘿嘿,还好啦。有的关系原来还不错,罗汉城就盛情邀请他们到厦门时一定要找他玩,并且说定个时间,在马铺请他们吃饭。
25·请客(2)
等到政府大院基本清静下来了,罗汉城才开动车,缓缓地离开。
把广本还给了租车行,天空清亮一片。刚下班的家庭主妇赶着回家煮饭,许多男人换上了短裤、跑鞋,提着各种用过的塑料桶,往水尖山走去。据说,最近马铺新好男人的标志就是,一下班就步行到水尖山中麓,在那提两桶天然山泉水回家饮用,一则健身,二则提水。据说那水比市面上卖的矿泉水要好得多。罗汉城不想回家,也不想成为新好男人,他不知往哪里去。
他拐进一间休闲小站,要了一杯橙汁,喝了几口突然想到,叫李金河出来喝两杯好了。他是两三年前在一次酒宴上和这位老同学邂逅的。那天晚上他从厦门回来请经济局邱局长吃饭,包房里有了两个作陪的朋友还有三个三陪小姐,酒刚喝了一圈,邱局长接到一个电话,从说话的语气可以听出他和对方关系很铁,邱局长说过来喝两杯吧,介绍你认识一个老板。收起手机,邱局长告诉罗汉城,这是他一个好朋友,别小看他,人家有“天线”可以通到省里。几分钟后,这位有“天线”的朋友出现在包房里,五短身材,目光炯炯有神,罗汉城愣了一下,这不就是他的老同学李金河吗?他立即中弹似的大叫一声:李金河!李金河也认出了罗汉城,两个人阔别重逢,兴奋得不得了。那天晚上,罗汉城差不多喝醉了,李金河也满脸通红,说话变得结结巴巴。李金河说,今后有有有事尽管找找找我。罗汉城也拍着胸脯说,我上面有人,我前天才跟王厅长喝过酒。李金河说,我我我俩是同同同学,能做到的我我我我一定帮你。罗汉城说,感谢了,市里的巴市长认识吧,我跟他也很熟悉。事后罗汉城认真调查了解一下,原来李金河真有一个堂哥在省委组织部当副部长,难怪马铺官场许多人把他尊为座上客。相比之下,自己所说的王厅长巴市长张处长之类的,则是掺杂了很大的水分,大多只是一面之交,人家可能转身就忘记了自己,而自己却一厢情愿十分执著地把他们当作好朋友。后来又和李金河见过几次面喝过几次酒,在他面前,罗汉城突然觉得人家是真货,而自己是赝品,不过这种感觉一闪而过,他随即就吹起赵部长钱常委孙副市长之类的,偶尔还能穿插几个领导的细节和段子,让李金河引为知音。有一天,他在李金河家附近碰到了他。李金河热情地把罗汉城拉到家里泡茶,他家是一套八十年代的二居室,家具家电都是新的。在他们泡茶的时候,就有一个县里的局长提着大包礼品上门来。罗汉城随即告辞,走到外面,看见楼道的墙上贴满各式各样的小广告,有“专治性病”的,有“管道疏通”的,他突然觉得那“管道疏通”其实应该改为“官道疏通”,然后在下面写上李金河的联系电话。
拨通了李金河的手机,却没人接听。罗汉城估计他没带着手机,或者现场太吵,他没听到响声。等他看到未接号码,应该会回拨过来。但罗汉城等不及了,又重拨一遍。这下李金河立即接起了电话。
“过来吃饭吧,老同学,我请你。”罗汉城说。
“还是我请你。”李金河说。
“谁请还不是一样?快过来吧。”罗汉城说。
“让你请过几次了,这次算我请。”李金河说。
两人会面后,商量了一下,决定到普金酒店去。罗汉城说,我车放在厦门,这次没开回来。李金河说,坐三轮方便。罗汉城是坚决不坐三轮车的,宁愿走路。他说现在马铺人流行爬水尖山,我们走走路也好。两个人来到了普金酒店,一进门就问你们老板呢?老板从内室走出来,见是两个气度不凡的熟客,连忙满脸堆笑地敬上香烟。
罗汉城定了个中号包房,李金河点了该店的几个招牌菜,随手一比说,给我们安排两个小妹来。
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