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城定了个中号包房,李金河点了该店的几个招牌菜,随手一比说,给我们安排两个小妹来。
两个人在包房里坐了下来,李金河就说起前几天到过顾明泉的度假村,他说明泉是很客气热情的,那天他被灌得“六脚”(醉)了。他接着说,他对同学聚会提了几个建议,明泉说很好的,可以采纳。说起同学聚会,罗汉城也来了兴趣,他说这是二十年同学聚会,无论如何要隆重,要热烈,要大气,要让人终身难忘,二十年了多不容易啊。
25·请客(3)
第一道菜上来了,啤酒也上来了,两个人开始喝酒。老板安排了两个陪酒小姐进来,姿色一般,罗汉城问她们能喝酒吗,她们都点了点头,就把她们留了下来。现在喝酒,要是没有小姐倒酒,同时帮忙喝几杯,往往会显得没有气氛,让人提不起酒兴。
两个人一来就连干三杯,两个小姐一人开酒一人倒酒,手脚麻利配合默契,嘴里还起哄着,大哥真是豪爽啊,再来再来。再来就再来,又三杯下肚,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像是一片水波荡漾了。吃菜吃菜,那两个小姐各自为他们夹了一碗菜,有的还直接送进嘴里,像是哄小孩子吃一样。
李金河是好酒量,但几杯下肚就满脸发红,连眼睛里也闪耀着酒精的金光。他突然郑重其事地把手搭在罗汉城肩膀上,说:“老同学,你有什么事找我,我一定帮忙。你应该知道吧,我们同学黄进步、侯明敏还有王永泽,能当上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就是我帮他们拉的关系。我做人就是这样,能帮得到的一定帮。这个我可不骗你,你问问他们就明白了。”
“不用问,我相信。”罗汉城点着头说,“谁不知道你的能耐啊。”
“你要是有兴趣,我把你介绍给卢主任、王主席,再帮你美言几句,后面的事你自己打理一下,保准你当上人大代表或者政协委员。”李金河像个称职的媒婆,很骄傲地说。
“谢谢你了,市里的人大主任韩什么林,我也很熟悉啊,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人比较低调,不大喜欢这些。”罗汉城认真地说。
“嘿嘿,有人爱烫的,有人爱冻的,黄进步就很喜欢宣传自己。”
“前些天我在市里和林副市长喝酒,你应该认识他吧,他原来在马铺当过书记,以前他都是喝白酒的,一般喝茅台五粮液,现在他改喝洋葱干红了,说是能降血压血脂什么的。”罗汉城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这边有他的手机,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不要了吧,我跟他不熟。”李金河诚实地说。
罗汉城收起手机,叫两个小姐向李金河敬酒,他说这位大哥不是一般人,你们要让他喝好了。李金河直摆手说,不喝了不喝了。他说,叫黄进步过来凑凑热闹吧。罗汉城对黄进步不大喜欢,但也不反对叫他来,一般的酒局总是二三人开始,最后繁衍到七八人甚至十来人。对李金河来说,叫黄进步来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就是让他埋单。
于是李金河就打黄进步的手机,居然不在服务区,打他家电话,没人接。李金河有些急了,要是黄进步找不到,晚上就要他埋单了,刚才他明确告诉过罗汉城,晚上由他来请,他是不能食言的。
“来来来,黄进步找不到,我们喝我们的。”罗汉城大着舌头说,“其实人大代表也没什么,跟副科级正处级一样,统统是垃圾,垃圾。”他发现一个小姐看着他笑了,就把她搂在怀里,“你觉得好笑吗?我说话的样子很好笑?呵呵,我告诉你,副科级算什么东东?”
“副科级是什么呀?”小姐不解地问。
“正处级都不算什么东东,副科级还能算什么?”罗汉城说。
两个小姐交流一下眼色,用她们的方言说了几句话,她们以为罗汉城说的处女(正处)和非处女(副处)的话题,他怀里的小姐不屑地撇了撇嘴说:“哼,你们男人,还不都是崇拜处女?”
李金河锲而不舍终于打通了黄进步的手机,可是电话信号很不好,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的。黄进步说他在外地,李金河说你不是要请我吗?晚上请我好了。他一边说着电话一边走到门外,信号好了一些,他听到黄进步说在外地怎么请客,他就笑了起来,说我现在普金酒店吃饭,晚上就签你的单好了。黄进步骂了一句,好像是同意了。李金河说,别那么小气啊,连小费最多也就四百块,你等下给老板打电话说一声啊。收起手机,李金河晃着肩膀又走回包房。晚上有人埋单,可以放心地大喝一场了。
25·请客(4)
一进包房就看到罗汉城把一个小姐按在沙发上,好像在进行一场相扑比赛,李金河笑呵呵地说:“赶上现场直播啦。”
26·审讯(1)
汪洁丽和程卫东的同学聚会邀请函都是寄到卫东药店来的。程卫东把写着自己名字的那封拆开看了,另一封他没必要拆,也不敢拆,他觉得他们是一对夫妻,只要寄来一封也就行了。
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大家同学一场,能在一起聚聚也真是不错。可是程卫东觉得有些遗憾,自己肯定去不成,这店里怎么走得了人?按照汪洁丽的规定,他一年只有两天休假,一天是正月初一,另一天是正月初二,即使是生病也得在店里硬撑着。汪洁丽的说法是,开药店的就是要给人永远健康的感觉,你要是一生病就关门,人家就会说你卖的药怎么治不了自己的病?程卫东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逻辑,也懒得和她争辩。刚结婚时,程卫东有时还会和她犟嘴一下,往往是他刚一还嘴,她立即勃然大怒,双眉直竖,冲到他面前又是推搡又是哭泣,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这个时候,程卫东要是还不点头哈腰赔笑脸,还不极力安抚她,她干脆就披头散发,瘫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号啕大哭。那时还跟父母亲住在一起,一下就引得父母亲纷纷过来说他的不是。几个回合下来,程卫东心里也发怵了,处处忍让她,处处迁就她,慢慢也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这种习惯其实也就是一种无奈、一种怯弱和一种适应。当习惯成为习惯之后,他就觉得人家永远是对的,永远是有道理的,而自己则变得心虚理亏。
汪洁丽下班后来到药店,发现程卫东的行状和神色都比较正常,就在门边茶几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程卫东在货柜上把几盒药摆正了,从柜台后面走了过来,双手递上一封信。
马铺县卫东药店汪洁丽同学收
一看到这信封上面写的,汪洁丽就有些不高兴,我明明是有单位的,怎么把我写成卫东药店?她撕开一看,原来是同学聚会邀请函,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谁写得这般文绉绉的?不就是个聚会通知吗?
她快速浏览了一遍,抬起头问程卫东:“你也收到了吧?”
“听说每个同学都寄了。”程卫东说。
“我去参加,顺便代表你。”汪洁丽说。
这时有顾客进店,程卫东迎上前去。汪洁丽又把邀请函看了一遍,这回像是阅读文件一样逐字逐句地读。她想,这三个联系人一定就是出面操办同学聚会的人,他们都是混得比较风光的同学,正好可以借助同学聚会炫耀一下吧。以后有条件的话,我也出面搞一回。
程卫东给顾客拿了药,又走了过来。每天汪洁丽来到店里,他要是不忙,就走到跟前来,随时听候调遣似的。
“这同学聚会……”程卫东说。
“你就不要去了。”汪洁丽打断他说,“我们家有个代表就行了。”
“我没说要去,我是说这同学也都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我们都不年轻了,这叫岁月不饶人。”汪洁丽眼光在程卫东脸上逗留了一下,变了个语调问,“你想去吗?”
“我……”
“想,还是不想?”
“想是想……”
“你真想去?”汪洁丽的声音突然尖了起来。
“我想……”
汪洁丽霍地站起身,把邀请函掷在地上,生气地说:“你想去,你就去吧!我不去了,你代表我去!”
“我没说我要去啊……”程卫东紧张地说。
“别瞒我了,你很想去,是吧?”汪洁丽冷笑一声,好像识破了他的阴谋诡计,语调古怪地降了下来,“你当然可以去呀,你可以去会会当年的女同学,重温一下旧梦。”
“我……”程卫东摇了一下头,憋不出话来,满脸是受到冤屈的表情。
汪洁丽像抚摸孩子一样摸了一下程卫东的脸,说:“这邀请函写得很清楚,以同学的名义,邀请马铺一中85届文科班全体同学,你也是同学之一,你可以去呀。”
“我……”程卫东把脸都憋红了,“我不想去!”
汪洁丽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值得怀疑,他的内心有些阴暗,一会儿说想去,一会儿又说不去,她的眼光变得很犀利地盯着他问:“是不是我说了,你才不想去的?”
26·审讯(2)
“不是,我一开始就不想去……”
“撒谎!”
汪洁丽一根手指头往程卫东鼻梁前一戳,那尖厉的一声斥责令他不寒而栗,像法庭上的法官嘭地猛拍一下惊堂木。
有两个顾客前后脚走进店里,这在某种意义上拯救了程卫东。“你们要买什么?”他连忙脱身上前迎客。
一个男人为什么想的不敢说而说的不是所想的呢?汪洁丽觉得这是男人的不诚实,而一个不诚实的男人又有什么坏事干不出来呢?她是绝对不允许程卫东不诚实的,这是个原则问题,就像基本国策一样不能动摇。他必须无条件地对她忠心耿耿,想当初他只不过是个开小店的个体户,自己下嫁给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是个开小店的个体户,而自己大小也是马铺地面上有身份有地位的妇女干部,多少在家里虐待、欺负老婆的男人,都挨过她的批评教育,最后大部分弃恶从善改邪归正了。假如连他也控制不了,自己这辈子不是太失败了吗?
两个顾客走了。程卫东迟疑了一下,好像是在想要不要回到汪洁丽面前接受批评,脚步显得犹豫不决。
“程卫东,你给我过来!”汪洁丽喊了一声。
程卫东低着头走了过来。
“程卫东,我告诉你,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不高兴!”汪洁丽严肃地说,脸绷紧得就要绽开似的,“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如何做一个诚实的人,如何做到言行一致。”
“好好,我反省,我写检讨。”程卫东顺水推舟地点了两下头。
这时又一个顾客进门了,汪洁丽认出那是老同学陈炳星,她不想跟他搭话,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心里继续想着怎么好好统一程卫东的思想。
“你要买什么?”程卫东迎上前去,也认出是老同学,“是你啊,好久不见。”
陈炳星灰头土脸的,只是咧了一下嘴。他走到成人用品专柜前,看了看玻璃柜里的药,又看了看程卫东的脸,欲言又止,表情显得非常尴尬。
“你需要什么?”程卫东问。
“我……有没有什么消炎药?”陈炳星吞了一口水,压低声音说,“我、我一个朋友下面,小便的地方,红肿了,流脓……”这两天对陈炳星来说是不堪回首的两天,昨天嫖娼被当场逮住,罚款五千元,今天上午睡到9点就醒了,起床小便,一下就觉得不对劲了,那地方又红又肿,一阵阵刺痛。
程卫东从柜里拿出一盒药。
陈炳星看了一下上面的说明,说:“有用吗?”
“这个是外用的,再内服消炎片,应该管用。”程卫东说。
陈炳星把药收进口袋里,交了钱,就神色慌张做贼般地走了。
这种药每天都有人来买,尽管陈炳星是老同学,但是程卫东并没有去多问,甚至也不去猜想。他转身向汪洁丽那边走去,态度显得很端正的。但是汪洁丽朝他挥了挥手,让他走开点。这时候她突然不想理他,觉得他太不像个男人了。
汪洁丽想起前天到“白宫”拜访林常委,人家那眼色,一看就非常男人。那天晚上,他们先是面对面坐着,林常委亲自给她泡茶,还说我们福州人不这样泡茶的,一般只泡一大杯,从早喝到晚,就来你们马铺才学会泡茶的。林常委说着就坐到了她的身边,她听到了一股异乎寻常的喘息,那是男人在特定时刻的呼吸,她心里却是十分镇静。林常委说,小汪其实你看起来,顶多也就三十五。林常委说着,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鼻子在她耳朵边像狗鼻子一样抽了一下。林常委说,小汪……他的声音发抖了,突然就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这是她意料中的事情,她没有推却,甚至有点迎合地和他拥抱在一起。他的嘴凑了上来,手在她身上游走。她身体内的欲望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一股热血在全身四处奔涌。小汪……林常委的手伸进了她的胸脯,并迅速向下包抄直捣。不!突然她猛地抓住林常委的手,脸带羞色地说,今天不行,我来月经了。她发现林常委整个人一下子蔫了下来。她只是略施小技,轻轻一句话,就把一个欲火中烧的男人制伏了。那时她对自己也突然间感到非常敬佩。
26·审讯(3)
其实汪洁丽太明白男人的心了,要是一下子就把自己给了他,他就会渐渐看轻你,不为你办事;她要让他为自己办好事之后再把自己给他。她得吊吊他的胃口。女人啊,就是要对男人狠一点!
27·怀旧(1)
“嗨!哇噻!”刚一打开信封,苏丹红就挥着拳头往上跳了起来。她忘情地欢呼,让办公室的其他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对她瞠目以对。她吐了一下舌头,说:“不好意系(思)。”
这大半年来,苏丹红的行为语气、表情动作越来越呈现孩子化和戏剧化,大家都说她上网上多了,看电视看多了,像超级女声那样的节目,她居然迷得走火入魔,丢下大单的业务不做,坐飞机跑到长沙,就想看一眼她最崇拜的周笔畅,结果只看到一堆人推来搡去。但她回来后还是兴高采烈的,她说笔畅走过的那条街她也走了一趟,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信封里是一张同学聚会邀请函。
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写得多酷啊,多煽情啊,多有感染力啊。“当年我们唱着一支歌: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苏丹红心里比收到美国白宫的晚宴邀请还要高兴激动。二十年了,从1985年到2005年,这二十年正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二十年,大家是怎么过来的?每个人都经历了怎样的挫折和幻灭?又有谁能够实现心中的理想?每个同学要是能够聚在一起畅所欲言,这是多好的事情啊。二十年,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马铺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个同学也一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间改变着世界和我们,唯一不变的是同学情谊。”说得多经典啊。
苏丹红读着同学聚会邀请函,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心潮澎湃。
二十年前,她刚刚二十岁,不,十九岁——那正是人生中最难忘的青春岁月,她在班级里以开朗、人缘好而让所有男同学女同学心生好感。她不是“三大美女”,也不像她们那样常常摆出高傲的姿态,又累又让人不敢接近,她很随和,很友善,跟女同学能勾肩搭背,跟男同学也能说说笑笑。那一年班级参加全校的五四歌咏比赛,唱的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几个男同学和女同学因为不喜欢文娱委员赖莉莉,进而外行冒充内行地对她的指挥横挑鼻子竖挑眼,把她气得耍起小姐脾气,甩手罢工了。班主任刘锦标只好推出团支书申红蕾,可她僵硬的手势一下子让人笑了起来,大家说那不是指挥,那是食堂大师傅挥着勺子吆喝,说得连申红蕾也忍不住咯咯直笑。就在这时候,苏丹红毛遂自荐,在同学们惊讶和怀疑的眼光中,舒缓地抬起修长的手臂,全场就肃然无声了,突然,一个示意性的动作,音乐响起,歌声像河水一样从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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