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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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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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志南轻轻叹了一声,话说到这份上,他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这时,王秀云喊了一声:“出去,我要换衣服。”他下意识地退出卧室,门随即嘭地摔上了。 
谭志南只好无奈地走出了丈母娘家,心想,老婆是不是快到更年期了啊?他到底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以为口头上认个错就能搞定,看来没这么容易。他想起和老婆十几年的婚姻,外人看起来那么美满,自己也感觉很幸福的样子,虽然也有过几次口角,最后也都是他半正经半不正经地认个错,她半推半就地接受,所有积怨便统统地化解,两个人又和好如初。可是,这一次,事件的性质因为涉及“暴力”因素(那一巴掌啊一巴掌),在她看来,上升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她似乎已经准备不给他任何机会了。十几年的婚姻不敌一巴掌。这一巴掌是铁砂掌,一下子击破了婚姻,还是这十几年的婚姻是纸糊的,不堪一击? 
满脑子思绪纷纭,谭志南慢吞吞走到了楼下,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却看不见摩托车了。他扭头张望,发现地上躺着一根剪断的铁链,那正是他的摩托车的铁锁。遭贼了,他想,可是他没叫。四周围没有人,这里是四面敞开的,没物业管理更没保安。马铺盗车贼很猖獗,无人不知。他的车已加了警报器和铁链锁,还是抵挡不住技术含量越来越高的专业盗车贼。 
他掏出手机,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报警。据说盗车贼几秒钟就能把摩托车的几道锁全部破坏,此时他们已经不知把车开到哪里去了;即使以后落网了,车也是难于追回了。他朝地上吐了口水,心里骂了一声,干你佬! 
这时候他只能自我安慰,破财消灾,心里才稍微平静下来。 
好在马铺就这么一个鼻屎大的地方,走路到县政府也就几分钟。刚走到大门口,有人出来看见谭志南在步行,说:“谭主任,走路上班,锻炼身体啊。”谭志南哭笑不得。 
办公桌上躺着一封挂号信,发信人地址是紫荆湖度假村有限公司,谭志南一看就知道是顾明泉重新发的同学聚会邀请函。那天,顾明泉用那种口气跟他说话,确实让他不爽,所以他断然拒绝了改期和重发。 
他撕开信封,取出那张邀请函瞟了一眼。那天顾明泉肯定也是很恼火的,不过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感受,自己又怎么照顾他的感受呢?现在,他把改期的邀请函寄过来了,似乎是一种挑衅:看看吧,没有你,我也照样把邀请函重发了一遍。马铺人喜欢说,没有你地球也照转。这肯定是对的,有谁没谁都没什么,因为地球本身会转。像在这机关大院,偶尔有年轻人凑在一起发牢骚,说马铺没有书记县长也一样。可是,一个同学聚会,没有了一个丁新昌,就不行了吗?就得根据他个人的意志来改期?谭志南觉得顾明泉一向自视清高,骨子里还是充满了奴性意识,他以儒商自居,其实也不过是个商场贩子,一个副处级的人就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时,谭志南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声音听起来有点熟,却叫不出是哪个同学。 
“同学聚会怎么改在13日了?” 
“我不清楚,这你要问顾明泉。”谭志南实事求是地说。 
这个上午,一共有五个同学打来电话,询问同学聚会为什么推迟召开,谭志南每次都说:“我不清楚,这你要问顾明泉。” 
他决定不再过问同学聚会的事。想起刚才老婆那张臭脸,想起摩托车的失窃,他感觉到心烦意乱。看了今天的工作日志,没有什么安排,他想在办公室再呆十分钟,就溜到苏丹红家里去,也许她还在床上呢。   
42·顾明泉(1)   
那天晚上,顾明泉离开医院回度假村的路上,脖子又开始隐隐发痛,变得硬邦邦的难于转动。李医生说过,落枕容易复发,睡觉时要注意枕头高低,避免空调直接吹着颈肩部,平时还要加强锻炼,劳逸结合。可是,他已经更换了一个合适的枕头,每天伏案工作一小时左右,便起身在办公室踱步,偶尔早起,便在度假村慢跑一圈。可落枕还是猝不及防地袭来。 
回到办公室,他坐在沙发上,用两只手揉搓着脖子,多少缓解了一些疼痛。办公室的门没关,有一条身影在门口闪了一下,他认出那是小陈,就喊了一声:“进来。”小陈穿着一件很漂亮的银灰色连衣裙,有些腼腆地出现在门口,平时进出办公室,她都是显得落落大方的,而晚上这个特殊的时间段里,她的出现,便有了某种异样。顾明泉一下从她的神色里读出了她的心思。 
“来得正好,小陈,帮我按摩一下脖子。”顾明泉招了招手。 
小陈温顺地走了过来,站在顾明泉身后,细声细语地问:“脖子又痛了吗?”然后抬起两只手,在他的脖子上很有章法地按着捏着。小陈的手是凉的,按在他的脖子上,像一剂清凉的镇痛药,让他感觉到神清气爽。 
“好,很好。”他说。一阵风吹来,把办公室的门吹上了,嘭的一声,小陈手抖了一下。顾明泉暗自笑了,他伸出一只手,往小陈的腰肢摸去,那里的手感很好。 
“顾总,我……”小陈说,声音里带着某种期待。 
顾明泉站起身,把小陈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了一下,然后便松开了。顾明泉说:“就这样,你回去吧,谢谢你啊。” 
“顾……”小陈脸上写满了失望,欲言又止。 
“有事我再找你。”顾明泉说。 
小陈眼睛闪了几下,低下头走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那头,顾明泉突然间有一种把她叫回来的冲动,但他还是克制住了。他转了一下脖子,感觉好了许多。 
这天一上班,顾明泉就接到丁新昌的电话。丁新昌说收到改期的同学聚会邀请函了,他在电话里像是表扬顾明泉似的说:“这样改了一下,更好了,13日中午前报到,下午有一大块时间,更方便同学们座谈和交流。” 
丁新昌的电话刚结束,罗汉城的电话就来了。他说改期了啊,为什么要改期啊?顾明泉顺口就告诉他,5日、6日这两天度假村有大型接待任务,所以推迟至13日。他不能说这是根据丁新昌个人要求而改期的。罗汉城说,我还想明天就到厦门,把准备赠送给同学们的双肩包拉回来。顾明泉说,推迟到13日,时间也宽裕了一点。顾明泉在电话里对罗汉城说:“你最好在包上印上一些字,这样更有纪念意义。”罗汉城说:“是啊,我也想,应该印上一行字,你说印什么字好?”顾明泉想了想,说:“就印邀请函的那行字: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下面再一行小字:马铺一中85届文科班同学聚会纪念。”罗汉城说:“好,就这样定了。” 
罗汉城的电话刚刚放下,黄进步的电话跟着来了。看来,大家都收到了新寄的邀请函,一个个约好似的来电询问。黄进步首先证实了一下改期的真实性,他跟顾明泉说,他原来是想向每个同学赠送一份纪念品的,但想来想去,不知送什么好,现在他改变主意,决定以同学聚会的名义向马铺一中赠送五台价值三万元的电脑。顾明泉说,这很好啊。黄进步说,他跟丁副书记汇报过了,丁副也说这很好,到时还要让马铺电视台的记者来做报道。黄进步在电话里说:“那就这样,13日我先把电脑拉到同学聚会现场,第二天我们几个人一起送到学校去。”顾明泉说:“这当然可以。” 
接了好几个同学的电话,顾明泉想,申红蕾到市立医院看护她父亲去了,看样子同学聚会她都来不了,还有谭志南,筹办同学聚会出力最多的人,这些天都没有音信了。从他反对改期的口气来看,他跟丁新昌的关系很微妙,面和心不和。根据顾明泉的立场,他是更欣赏谭志南的,他甚至觉得谭志南的综合素质远在丁新昌之上,但是丁新昌既然能当到副书记副县长,也是不可小觑的,没有几下子能行吗?至少,人家的命好,祖先的坟墓冒紫烟了,你谭志南不服还是不行的。   
42·顾明泉(2)   
今天是2005年8月3日,离8月13日也不远了,本来有些事是申红蕾和谭志南要做的,现在都只能由他来做了。会场设在二楼大厅,一百人也可以坐得下,有投影仪,可以卡拉OK,也可以跳舞。会标呢?红布白字,一行大字: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再一行小字:马铺一中85届文科班同学聚会。这个下午就叫办公室去做,对了,叫小陈去做就行了。小陈看来还是不错的,可以考虑把她提拔起来当副主任。顾明泉在一张白纸上涂涂写写,会标、标语、报到登记、发房卡、拍照、摄像……还有,大门口要挂一条布标,一楼大堂至少要有三条欢迎标语,这些都是琐碎的事,看来都得由他办公室的人来担当了。独自研究了一会儿,他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菜谱和酒水。他想每桌菜金的标准就四百八十元吧,四百八十也是吉祥数字,十二菜四汤,酒水配备长城干红干白、雪津啤酒、惠泉啤酒、可口可乐、雪碧、王老吉和紫山矿泉水;如个别人需要白酒,可以提供四特和泸州老窖,同时每桌配两包烟,一包中华一包红塔山。这样一桌下来,平均得花费八百元以上,甚至超过一千。他给办公室打电话,让他们以每桌四百八十元的标准拟个菜单给他,他想自己先看一下,再传真给丁新昌看一看,就可以定下来了。 
顾明泉起身伸了个懒腰,心想,这么小的事也得让他这个老板来干,绝对只有同学聚会,他才会这样事必躬亲,像报纸上说的,“亲自抓”、“抓落实”、“狠抓实干”。 
难道这个同学聚会很重要吗?也许吧,也许就像邀请函上面说的那样,也许狗屁不如。谁知道呢?他呼了一口气,接着再问自己,难道这个同学聚会对你很重要吗?不,不重要,心底一个声音说,这不过是一种怀旧情绪。但是心底另一声音断然地否定,不,很重要,你可以在同学面前证明你的存在价值。 
后面那个声音接着说,每个人都存在着,但假如你不证明你的存在,你的存在就会被忽视,就会被视作不存在。前面那个声音说,我靠,你都变成哲学家啦!后面那个声音说,有的人不存在,因为他无法证明,比如李跃鹏、路安远;有的人存在,因为他不想证明或无力证明,他的存在也像不存在一样。前面那个声音说,别说了,我晕了,I服了YOU。 
顾明泉转了转脖子,还好,没什么感觉,这脖子还是原装的,转起来还算自然。不管怎么样,二十年同学聚会,二十年才一次,谁想要证明一下,谁想要表现一下,都是正常的。这次同学聚会,李跃鹏、路安远肯定是不能来了,同学聚会真是开一次少一些人,开到最后,少到一个人也没有了,马铺一中85届文科班的所有人都不复存在,谁也不用证明了,谁也不用表现了,那时还能存在下来的,可能也就是“同学聚会”这个名词了……     
同学 第八章   
43·台风来临(1)   
马铺人一大早起来发现,大街上多了不少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流浪汉,有的显然是神经病患者,目光呆滞,趴在垃圾筒前捡烂菜叶吃,还有个女的,赤身裸体,全身黑乎乎的散发出一股恶臭,摇着两粒布袋似的奶子,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游走,吓得路人尖声怪叫,纷纷退避三舍。 
街上偶尔出现一两个流浪的神经病患者,并不稀奇,但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像过节一样涌上街,显然很不正常。根据在路边摆通宵稀饭摊的老板反映,凌晨三四点的时候,马铺隔壁的大坪县方向来了一辆大卡车,停在桥头那边,不一会儿车调头走了,地面上就多了一堆人,这些脏兮兮的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就过桥进了马铺县城。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据说是马铺发明的做法。县里要迎接什么检查评比了,或者什么达官贵人要来了,马铺县有关部门就把流落街头的疯子们推上车,偷偷地运到大坪县城附近,然后像卸货一样把他们全卸下来。但是很快,这个马铺拥有发明专利的做法,就被大坪县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早上7点半左右,丁新昌自驾车从“白宫”出来,到国税大厦前拉上了李金河,从江滨路往兰陵大桥方向行驶,一路上看到了八九个满街乱窜的疯子,还有一个头发长得像狮子的近乎裸体的疯子差点撞上了他的车,挥着拳头要砸车一样,嘴里哇哇叫着。李金河甚至有些害怕起来了,不停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丁新昌皱着眉头,放慢了车速,用手机打通了城管办邓主任的电话。“伟大的邓主任,你是在床上还是在办公室?”丁新昌的语气里带着很大的不满,“麻烦你到街上看看,马铺几条重要的街道,几乎被流浪的疯子占领了!” 
丁新昌的心情直到汽车离开马铺县境之后,才慢慢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今天他特地自驾车,带着李金河,要到东山岛去迎候李金河的堂哥李部长。据李金河说,李部长将会在今天早上8点从省里出发,带着老婆孩子来东山岛度假,这是一次私人行为,不惊动地方政府,不开公车,而让他老婆的小弟弟开私家车来,住两个晚上,星期天上午吃过早饭就返回。那天李金河告诉了丁新昌这一秘密消息,他想了许久,决定让李金河带他到东山岛来见李部长。李金河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查了一下台历,这天正好是8月5日,上面小字写着“下午5点,同学聚会”。二十年一次的同学聚会也是难得,可是与这种单独陪伴李部长度假的机会相比,就不算什么了,前者顶多算是一种生活情趣,而后者关联着仕途升迁,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事情,无法相提并论。不过,想了一下,他还是给顾明泉打了电话,让他把同学聚会日期推迟到下一周,他同意了,这就好,仕途上的事能搞定,同学聚会的事也没落下,这叫鱼与熊掌兼得。 
李金河给他堂哥打了个电话,得知他们一行四人开着一辆宝马车,已经出了福州市区,快要上高速了。李金河把这当作一个好消息告诉丁新昌,丁新昌的心情变得非常愉快,不住地微笑点头。 
在马铺城里,一场驱赶流浪疯子的大战开始了。 
城管办邓主任会同民政局陈局长,开着一大一小两部车,带领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每个人手持半米左右长的竹片,一看到流浪的疯子就像赶猪一样,往大车的车斗上赶。这种原始的方式几乎没有遇到抵抗,这该归功于那些疯子都不是武疯子,他们有的已饿得像一团泥,有的看见生人逼近就发抖,自然乖乖就范。不一会儿,大车的车斗上已经装了八个疯子。 
在遇到第九个疯子时,出现了点波折,引起了围观现场的阵阵叫声,使交通一时堵塞,马铺人像看马戏一样争先恐后地围上来。那是个高大魁梧的疯子,大约有一米八五,长得虎背熊腰,可惜了那副身材。他穿了一条短裤,上身是一件破烂不堪的西装。当几个城管办的人抖着手中的竹片,要把他赶上车斗时,他突然像狼一样嚎叫一声,叭地摆出马步,两只拳头一高一低地握了起来。城管办的人惊慌地往后退,以为碰上武林高手了,围观的人也大惊小怪地乱叫。他那姿势摆得太好看了,太英武了,简直要让成龙望尘莫及,像雕塑一样一动也不动。城管办有个胆大的,走上前几步,用竹片打了一下他的拳头,没有反应,又打了他一下,他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孩子耍赖一样地蹬着脚,边哭边说:“不要打我嘛,不要打我嘛……”在场的人哄堂大笑。邓主任尖厉地喊了一声:“起来,上车!”他就像犯人一样,乖乖地低下头,哆哆嗦嗦爬上了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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