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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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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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她跟陈炳星来到解放广场边的一个大排档,见到了几个在等陈炳星的同学,但她这个不速之客更受欢迎。她就是在这里认识了唯一不是同学的那个人,后来成为那个人的老婆。   
5·庞婉青(4)   
庞婉青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时房间一片漆黑。她的手在床头的低柜上摸了一阵,才找到台灯的旋钮。把台灯打开,从包里取出手机一看,时间是8点15分了。她佩服自己真能睡,也许真是太疲惫了,这一觉从阳光高照睡到星星满空。 
庞婉青冲了个澡,穿上衣服来到了街上。满街灯光闪亮,自行车在人群中蜿蜒地穿梭往来,不时有摩托车从面前呼啸而过,总把她吓得毛骨悚然。马铺这几年的发展,就是摩托车骤然增多,像响尾蛇一样到处横冲直撞。庞婉青很不喜欢这种混乱无序的场面。 
她肚子饿了,可是到哪里吃饭呢?她一下子想起江滨路的“七匹马大排档”,那条路经过改造,变成了江心公园外围的一条通道,一到夜间两边就摆满了大排档。“七匹马大排档”是陈炳星开的,她去过几次,感觉那里的空气很好,老同学的厨艺也不错。   
6·陈炳星(1)   
天气太热了,有些人不喜欢在饭店就餐,尽管封闭的房间里有空调一直吹着,人们似乎更愿意选择在敞开的大排档吃饭,吹吹大自然的凉风。在江滨路的大排档里,陈炳星的“七匹马”算是个历史悠久的名牌。 
那块“七匹马大排档”的广告牌靠在平板车的车轮上,这是陈炳星用红漆亲笔写的字,看得出有些书法底子。油烟将牌子熏得很脏了,但那六个字还是很显眼的。每天7点左右,他和老婆、两个雇工刚摆好摊位,就会有生意了。陈炳星是主厨,老婆阿春负责点菜,也给他打下手,两个雇工则是端盘子、收拾碗筷和洗盘子全包了。 
来了几伙散客,因为没有喝酒,吃完就走了。有一伙四个人的常客在一棵龙眼树旁喝酒,他们点的菜都上齐了,陈炳星走过去向他们每个人敬了一根烟,说了几句话就回到摊前,坐在塑料椅子上抽烟歇口气。 
那两个雇工蹲在大水桶前洗着碗筷,她们都是从阿春老家土楼乡来的妹子,手脚很麻利,把洗好的碗盘放到另一只水桶里,过一下清水便捞了起来,又摆到平板车上。陈炳星的眼光向路的两边转着,主要是看有什么人来,不经意间就落在了那两个蹲着洗盘子的雇工身上,她们的五官长得比较土气,但是年轻饱满的身体,曲线突出,还是让他的眼光有些发烫。 
街灯都亮了,“七匹马”前面就是穿城而过的越来越狭窄的蓝水江。这些年来蓝水江水流越来越小,马铺人都说像是小孩子撒尿似的。去年,下游建了一座拦河坝,江心公园这一段的水域才积了一些水,虽然水质污浊,但夜幕下也看不清楚,灯光一照,还是有些波光粼粼的意境。隔着蓝水江,对面是马铺县国土大厦,八层楼的楼顶上安装着一块“七匹狼”的大幅广告:与狼共舞,尽显英雄本色。灯光照射着这一行字和一匹正在狂奔的狼,老远就可以看到。 
到“七匹马”来的人,有时就会问陈炳星:你这七匹马是不是模仿人家七匹狼呀?陈炳星连忙解释说,我读书的时候,班级里有七个同学经常玩在一起,像个小帮派一样,正好我们都属马,大家就叫我们“七匹马”。陈炳星说,那是1985年呀,那时有“七匹狼”吗?有吗?你听说过有吗?要是当时我有商标意识,注册了“七匹马”,那“七匹狼”肯定就注册不了啦。陈炳星一副很惋惜的表情。他十三岁的儿子陈天成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七匹狼”的广告,有一天就对他说,人家“七匹狼”做得多大,有夹克有皮鞋还有香烟,你那“七匹马”却只是个大排档,你也太没出息了吧?陈炳星愣了一下,真想抽儿子一巴掌,老子要是没出息,还能在这世界上生下你这个鸟儿子吗? 
陈炳星接连参加了四年的高考都没考上。1988年的最低录取线公布了,他还差了十九分,心里很不死心,但全家人都对他没信心了。父母亲都是城关的农民,以卖菜为生,也赚不了几块钱。父亲对他说,看来你没那个命,捡猪粪就捡猪粪,不要羡慕人家穿皮鞋上班的。那些天是陈炳星人生最苦闷的时期,班级里第一年就考上的同学,有的读的是两年大专或中专,都回马铺工作了,就是读三年大专的也回来了,而他却不知道人生的路该怎么走下去。在他们的“七匹马”里,两匹第一年考上,两匹复读一年考上,再两匹复读两年也考上了,只有他复读了三年还是名落孙山,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匹劣种马、一匹驽马。好几个晚上,他独自一人在蓝水江边走来走去,心情坏到了极点。有一天晚上,他正看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发呆,突然一块石子打破了水面,激起水花溅到了他的身上。他回头一看,只见罗汉城笑呵呵地走过来。罗汉城是“七匹马”里的老马,第一年就考上了厦门一所大专学校,刚刚毕业分配到马铺统计局工作。他对陈炳星说,我到你家找你啊,你不在,我就想你能到哪里呢,随便往江边走来,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是不是想不开想跳水啊?陈炳星推了罗汉城一把,骂道,干你佬,谁想不开啊?   
6·陈炳星(2)   
不久,经罗汉城一个亲戚的介绍,陈炳星来到离县城三十九公里的水山小学代课,上小学一二年级的语文和数学课,每周二十四节课,月薪六十八元。每天上课上得口干舌燥,下课还有大量的作业等着他,不过想到好好干几年,也许有机会转正,他就觉得还是应该挺住的。他想不起是哪个名人说的话,挺住意味着一切,还把这句话写成条幅,挂在宿舍的墙壁上。但是那年六月底,学校放假了,校长找到他,面有难色地告诉他下个学期不用来了。陈炳星一听,脑子就嗡地响了一声,傻住了…… 
那时陈炳星已经没什么理想了,只有很迫切的生活问题,这就是要生活就得干活,他至少要养活自己。跟父亲卖了几天菜之后,廖强生有一天晚上来到他家里。廖强生是“七匹马”里的二马,也是第一年就考上了中专,读的是水产专业,因为有个伯伯是当官的,毕业后就改行进了城关派出所。他大半年没上陈炳星家里来了,听他说了近况,便建议他摆个大排档,他说大排档总比卖菜要好啊。那天晚上,廖强生骑着一辆警用摩托车带着陈炳星在几条摆大排档的路转了一圈,发现那些大排档生意都不错,朦胧的夜色下,许多人在喝酒划拳。陈炳星有些动心了。不久,黄荣俊介绍他到一家饭店免费学厨,他悟性高,学得快,只六天那师傅就对他说,你这手艺对付大排档,够了。黄东海帮他在江滨路找了个摊位,并为他向城管办垫付了一年的管理费。就这样,陈炳星的大排档开张了。那是1989年的中秋,开张那天晚上,月亮特别圆,罗汉城、廖强生、黄荣俊、黄东海、胡长生、简大明都来了,加上他就是“七匹马”了。他炒了几盘菜上来,打通关喝了一圈的酒,突然说,没有你们,我这大排档是开不成的,为了纪念我们的友谊,我想这大排档就取名“七匹马”。 
“七匹马”刚开张时,陈炳星的母亲来帮忙,但母亲毕竟上年纪了,动作迟钝,他就雇了一个从土楼乡来的妹子。半年后,这个叫作阿春的妹子就变成了他的老婆,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马铺县长都换了好几任,“六匹马”的工作也变动了好几次,只有他这匹驽马还在开着七匹马大排档。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白天睡觉晚上摆摊,收入虽然不丰,但已足够养家糊口,并略有盈余。只是有时候,歇下来了,坐在椅子里抽着烟望着天上的星星月亮,偶尔想起自己为了改变命运接连参加了四年高考,心里还是有些感慨的:考了四年最终还是没有考上,命运安排自己开了这么一摊大排档。 
前面路上走来一个女人,晚风吹着她的裙摆,她走着和模特儿有些相似的猫步,显得风姿绰约。女人渐渐走近了,陈炳星定睛一看,原来是同学庞婉青,连忙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老板。”庞婉青看着陈炳星叫了一声。 
“你又来笑我了,我算什么老板?”陈炳星满脸笑呵呵地说,“美女,想吃什么?” 
“我算什么美女,你这不是笑我吗?” 
“当年你就是我们班的三大美女之一啊。” 
“那都上世纪的事了,现在我都老啦。” 
“不老不老,你看着还年轻,风采依旧,算得上资深美女。” 
“行了,别说这个,给我炒盘面,来一碗榨菜肉丝汤。”庞婉青挥了一下手,找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陈炳星一边握着勺子在锅里翻炒着面,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看着庞婉青。这个当年的美女确是有些人老珠黄的样子,身体的曲线消失了,下巴上多了一个下巴出来,对她的恭维差不多像是讽刺了,不过他想女人还是喜欢别人赞美的。 
面炒好了,陈炳星亲自端到庞婉青面前的桌上,对她说:“我们要办同学聚会,你知道吗?” 
“什么同学聚会,我不知道呀。”庞婉青说。 
“昨天谁路过我这里说的,谁我一下子忘记了,他说下个月我们85届文科班要开同学聚会。”陈炳星说。   
6·陈炳星(3)   
庞婉青吃了一口面,说:“没人通知我。” 
陈炳星笑笑说:“到时就会通知你啊,说不定第一个就通知你,你是三大美女之一,大家肯定最想见你了。” 
庞婉青嘴里含着炒面说不出话,瞪了陈炳星一眼,但陈炳星发现她其实是很高兴的,他笑着回到液化气灶前为她煮汤。 
榨菜肉丝汤一下就煮开了。陈炳星又亲自端到庞婉青的面前,看见那盘炒面她只吃了一小角,就推在了一边,便说:“是炒得不好吃还是你想减肥啊?” 
“我吃饱了。”庞婉青说着,开始用汤匙舀汤喝。 
“我看你这身材很好,不用减肥,快上四十了,还是丰满一点好看,这叫有风韵。”陈炳星像是用研究的眼光看了看庞婉青,很认真地说。 
“行了,别老说我好话,等下你老婆听到扯你的耳朵。”庞婉青说。 
“老同学嘛,开开玩笑也没什么。”陈炳星说。 
庞婉青喝了几口汤也不喝了,她从挎包里取出钱包,一打开才发现里面一分钱也没有了,原来都拿给“坏蛋”了。她正要说什么,陈炳星已看到她的尴尬,抢先说:“别拿钱,晚上算我请你。还要感谢你呢,经常来我这小摊光顾。” 
这时来了一伙客人,阿春在给他们点菜,陈炳星也走过去招呼。等他回过头,庞婉青已从那边的方向走了,她的背影在夜色和灯光里渐行渐远。 
炒了几盘菜,陈炳星正在做一份萝卜鱼干煲,罗汉城突然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他面前,朝他吹了一口气,一股浓烈的酒味像一巴掌似的击打着他的脸门。   
7·罗汉城(1)   
罗汉城的出现总是悄无声息,像是穿了隐身衣一样,突然就显现在你的面前,脸上做着很生动很夸张的表情,有时还会张牙舞爪似的摆出一个古怪的动作。 
“晚上又喝麻了。”他带着炫耀的口气对陈炳星说。 
“干,你天天醉生梦死的啊,像县长一样腐败。”陈炳星说。 
“我,我,别拿我跟县长比啊。”罗汉城大着舌头说。“像县长一样腐败”是近年马铺民间流传的一句口头禅,因为马铺接连有两任县长因腐败而倒台了。罗汉城呼着酒气,又说,“县长算什么东西?” 
罗汉城酒一喝多,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都不算东西了。他有时会很神秘地掏出手机,调出一个已接听电话号码,那名字不是“孙副”就是“赵记”,让陈炳星看看之后,又很平淡地说,这个孙副就是市里的孙副市长,他昨天晚上9点给我打的电话;或者说,这个赵记就是市工商局党组书记老赵。陈炳星也无法考证真伪,只能做出一副很崇拜的样子,看看罗汉城再看看号码。罗汉城嘴一撇,就说,你说一个科级干部有什么了不起? 
几年前,在马铺统计局混了十年好不容易才当上股长的罗汉城有了一次升迁的机遇。那一年,马铺县委县政府在全县范围公开考试选拔十名副科级干部,其中有一个职位是统计局副局长。罗汉城看了报考条件,觉得这个职位就是专门为自己而设的,不由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在马铺官场,大都认为只有上了副科级才是官,而民间修谱,至少也要副科级才能成为本姓氏的“贤达人士”。罗汉城觉得自己既然在官场上混,好歹也得弄个副科级,不仅仅事关光宗耀祖,在社会上也有个脸面啊。跟他一起分到县直机关的人,有的都混上正科了,而中学和大学的同学里面,有的都混上副处了,而他股长刚刚才当满两年。马铺话说,人比人,气死人。罗汉城一想起这些事就很生气,所以他决定好好抓住这个机遇,向副科级奋力冲刺。 
公开选拔的程序是笔试、面试和考核。笔试分为政治和专业两门课。那些天,罗汉城捧起书本开始了认真刻苦的攻读。他在家里郑重其事地向老婆和女儿宣布了有关纪律,一不准大声喧哗;二看电视不准高声谈论,电视声音也要调小;三不准开门关门太用力等等。上幼儿园大班的女儿瞪着小眼睛说,爸爸,你这么认真要干什么啊?罗汉城说,要考官。女儿说,你以前读书时怎么不考,现在老了才要考?童言稚语让罗汉城有些感慨,他想要是这次考不上,以后更老就更没戏了。 
罗汉城闭门读书的认真程度超过了当年高考。有几次,“几匹马”来到陈炳星的“七匹马大排档”,打电话叫他过来喝一杯,均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罗汉城说,这回我要好好拼一下了。他语气坚定,那种态度和信心是不容置疑的。笔试成绩出来了,罗汉城在和他同考一个职位的五个人中名列第一。接着是面试,罗汉城准备充分,现场发挥得很好,“如果我当上副局长之后”,首先要怎么样然后要怎么样,一二三四条理清楚思维清晰,用词生动活泼,普通话发音也比较准确,又得了个第一名。虽然两项第一名,罗汉城还是不敢松一口气,因为后面的考核更重要,笔试和面试有一些量化的标准,而考核则有较随意的弹性,某种意义上就是人缘和人脉的竞争,用马铺话来说,就是“人面”,要是你上面有人,能替你说话,一切就理顺了。在某个周末的晚上,罗汉城通过同学的亲戚的邻居的引荐,拜会了分管人事的马铺县委副书记,临走前在沙发上悄悄留下了一只装着五千元的信封。第二天上班,罗汉城有点担心会接到副书记的电话,让他把信封领回去,因为报纸上报道过,副书记好几次这样做过。直到下午下班的时候,罗汉城也没接到这个令他不安的电话。从办公室出来,却很意外地遇到副书记,他正要上车离开,看到罗汉城时对他笑了一下,说小罗下班了。接着,罗汉城又通过和组织部长的老婆是老乡的关系,到部长家坐了二十分钟,临走前同样在沙发上悄悄留下了一只装着五千元的信封。钱送出去了,罗汉城心里感到踏实了许多。他想起去年父亲到马铺人民医院动手术,他在手术前一个晚上给主刀医生送了一个五百元的红包,第二天父亲要进手术室前,医生突然把红包退还给他,他一下子吓慌了,央求医生无论如何要收下,不然就不放心他给父亲开刀。医生很正经地说我们是有规定的,不能收病人红包。罗汉城猛然想起什么,又从口袋里摸出五百元塞进红包里,医生这才有些勉强地收下。父亲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出院那天,罗汉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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