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偏见也好,李维芯给他们的印象,实在不像是会热心帮助他人的人。
「好了好了,别发呆了,不然会死得很惨。」
有人拍手,顺利引回大家的注意。
的确是会死得很惨。报告若是交不出去,一定会被当。
当初他们听说这个老师没有期中期末考才决定选课,结果虽然不用考试评鉴,但是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主题报告却接踵而来,前面都已经这么辛苦地过关了,如果期末做得不好而不及格,通识学分就这样飞了,那真是会呕死人。
「你在干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仅仅是团体小组报告,还有一份个人报告得交。东晃西晃的李维芯只能在一旁问着。
林铁之头也没抬。
「我在计算他们抽样访谈的数据。」
「是吗……」她不在意地随便翻着那些纸张。「这些都要画表格,然后做投影片吧?」喃喃念两句。
往后看了看,叫住某个人。
「喂……把noteebook借我。」她说。也不管对方表情多诡异。
林铁之不认为她是真心想来帮忙,事实上她刚才也撒了谎。可是她却坐在他右手边的位置,接过算好的数据,开始使用绘图软件,绘出所要求的柱形图。
「隐形眼镜好涩。」
她盯着屏幕,明知他在看她,却只是连连啧声。
对于她怪异的行为,林铁之仅简单猜测,或许自己又有哪里让她必须提高抗争意识了。
「哇,不行不行,是蓝色和红色啦。」
「为什么一定要蓝色和红色?把两组数据用对比颜色明显标出不好吗?图被我画得那么漂亮,你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两页的东西相反了,这个图应该是在这里的下面吧?」
「你很笨耶。我是故意把它们调换过来的,这样对于报告的流程比较方便。」
像这样的对话偶尔飘进林铁之耳里,不到争执或争吵的地步,但是他也可以明显感受到其中一方惯有的傲慢态势。
虽然教人气得险些脑充血,但是李维芯的存在的确加快了作业的速度。
一上午的繁忙,截至中午为止,报告反而提早完成了。
「谢谢啦,金刚老大。」总算能松一口气,同学们道谢着。
「不会。」他觉得他们要谢的其实应该不是他才对。
林铁之望着做完就准备走人的李维芯。
一人忽然叫住她:
「同学!」
她才回头,就见一个黑影朝自己砸来,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是铝箔包装的冬瓜茶。
「谢谢妳;啦!请妳;喝的。」那人说。
其余同学也笑了。
她耸耸肩后走出教室,将铝箔包把玩在两手,哼道:
「我做了那么多的事,原来只值十元的冬瓜茶?」
林铁之走在她后面,没有出声说话。但是却看到她的表情变得清爽。
步出系馆,外头日正当中,太阳毒辣得好象要把人也给蒸发。
她停住步伐,然后转过身面对他。从一开始林铁之就在思量的答案,她直到现在才公开。
「今天,你欠了我一份人情。」
她伸出手轻戳他结实的肩膀,用一种非常趾高气昂的态度说。
原来如此。
这就是她今天所作所为的真正理由。要他欠下人情,而且大概是必须加倍奉还的那种。
他偏着头:
「所以妳;打算恶整我?」
「什……」她愣了愣,一瞬间翻脸。「什么恶整?我干嘛做那种事。」
这是在辩解她的目的不在此?他还以为她会借机报复以前的「恩怨」。
她蹙眉垂首踢着地板。纤细的脖子上起了一些疹子,大概是天气太过炎热了。
他忽然开口道:
「妳;今天忘记戴帽子?」
「—;—;咦?」
「妳;不是讨厌日晒?」他的声音低沉,但语气向来相当清淡。
她的美颜转成吃惊。
「啊、你……你有注意到……」注意……她?
「天气一热,妳;就会表现出烦躁的样子。」很难不去察觉。
李维芯瞪着他正经的脸庞,说不出什么表情,咬着唇办,她指控道:
「那是因为你惹我生气好不好?要你理人的时候都不说话,一开口就是都在教训我。你……你以为你是谁?」
她的话尚未说完,他却忽返身走回去。
「喂,你—;—;」她猛地瞠目,觉得他超级没礼貌。
一忽会儿,林铁之又出来,手里多了把伞。步前递给她,他道:
「伞是跟别人借的。」
她皱紧眉头。「那又怎样?」
他将伞打开,遮住她的头顶。「现在是中午。」
她楞楞地没有接过,只是看着他。原本高升的气焰随着伞下的阴影减弱了。
「你……你干嘛老做这种事?」很烦、很烦耶。
这种事?林铁之不确定她的意思,但他总是处于照顾人的立场,也许无意中造成她情绪化的原因。
他想起自家二弟的戏言,女孩子的思考可能比较敏感。而他只是平铺直叙。
「上次,妳;差点中暑。若是妳;又在我面前昏倒了,那也很麻烦。」他的语调还是这么沉稳和淡漠。
她的视线动也不动。他在讲用摩托车载她回家的那天,直到就寝前,整个晚上,不仅是掌心,她连胸口都彷佛盘据着浓厚的热气……
那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
林铁之回以注视。她的双眸里闪烁着什么,或许是已经被晒昏了。
「怎么了?」
一句问话,让她如梦初醒。恼愤又用力地抢下他的伞掩饰,她骂道:
「我才不用你关心。」甩头就走。
林铁之仅是望着她的背影,没料她跑几步停住,迟疑犹豫地回首。结果却发现他还在看着她,她明显地吓了一跳。
「你—;—;你看什么看。」满面烧红,完全被人抓包的表情。
她转开脸,僵硬地直直往前冲去。
林铁之一顿,似乎感觉她的反应有趣,唇角稍稍地扬起了。
虽然帮助的对象不是他,但她似乎就是认定他欠了她一个大人情。
一个星期之后,李维芯主动找上林铁之,直接对穿著餐厅制服的他道:
「我要你帮我写报告。」
态度强硬,而且相当纡尊降贵的。
「你别忘了,自己是欠我的。」简直像是在讨债似的。
餐厅同事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位小姐又玩什么新花样。只有林铁之发现,她在和他讲话的时候,嘴唇不自然地细颤着。
「好。」他答应。然后瞧见她稍嫌僵硬的神情小小地喜悦和放松了。
他挪了一天休假,她约在某间不会赶人的连锁咖啡厅。
「你好慢。」
才在座位处找到她的身影,林铁之就瞧见李维芯无声做出三个字的嘴型。他走过去,她把身旁占空位的书本移开,示意要他坐下。
他却绕到她的对面,拉开椅子。
李维芯一愣,随即很快地叠起成堆的书和笔记本,简直是用丢的推到他面前。
「快点帮我看。」语毕,她低头猛做自己的事,手里的笔杆险些被捏碎。
林铁之静静地翻开那些精装书本,上面已经标有范围,空白处有不少笔迹,看来上课相当认真。奇怪的是,她的笔记却一页也没写。
「妳;……」这些本子简直像是新买的。
「什么?」她迅速抬起脸,有些神经紧张。
他睇她一眼,没有说下去。拿出原子笔,他先是看过她的报告题目,专注地在所规划的范围里阅读。
李维芯只能瞅着他低垂的方正脸庞。她的眉目浮现愠意,将带来的笔记型计算机打开,劈哩啪啦地打字,每个按键都狠狠戳下。
他只是依照她的要求,把她已经画好的重点全部抄写到笔记本里头。二十分钟以后,他仍旧不发一语。她忍不住道:
「你跟别人在一起也是这样吗?像个哑巴。」
「……别人是谁?」他头也不抬,和外貌回异的清雅笔迹在白纸上飞扬着。
「就是……就是那些老要你去帮忙功课的同学。」还说他们是好人,分明就很糜烂。
他抬眸瞅住她。总觉得她的问话似是掺杂其它目的和意味。
「干嘛?就他们可以找你?我不能找你吗?』她奇怪的慌忙起来,赶紧带回话题:「你其实是讨厌和我说话吧?」每句都脱口得很快,像极手上正在进行的打字,只是还添加些许恼意。
这样的问法,宛如是在责备他。林铁之微停,才平淡说:
「对我表现反感的,是妳;。」
「我……」她明显词穷,瞪着键盘半晌,逞气道:「对,没错,我就是讨厌你。我超级讨厌你的。其实我的笔记都写好了,根本不用你来多事,我是在要你!你刚刚如果敢坐我旁边,我一定故意说你身上流汗好臭。」她没有停歇地说完,又像是在挽回之前座位被拒绝的面子,不愿正视他。
林铁之看着她,良久,合上书页,并且站起身。
离开位置前,他对着她道:
「我身上的确有流汗的味道。」
他是因为她才特别绕到对面去坐的?李维芯恍然醒悟,想也没想,立刻伸手拉住他T恤下襬;。
「你别以为今天这样就算了……你……你还要请我吃饭。」
又是无理的要求。
睇住她刻意撇开的侧面,他可以察觉她对自己隐约有种执着,虽然以前也是这样,但现在却又似不同以往的。
「我没有多余的钱请妳;吃大餐。」他诚实说。
闻言,她的表情好愤恼好泄气,只是娇怨:
「我哪有要吃什么大餐?吃……吃卤肉饭就好了啦!」
林铁之凝视着她含怒的俏丽容颜,脑中好象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于是那天,他们在大学附近的某个小摊贩花了六十元解决一餐。途中她还任意反悔说不喜欢卤肉饭,自己拿出五元贴补,换成爱吃的鸡肉饭。
本来还像个傲慢的芭比公主,企图典雅又高贵,发现他在看她之后,她奋力地把饭碗里的最后一颗饭粒都吃得干干净净。
就像他吃便当的时候一样。
第七章
转折点和界线在哪里?
好象存在,又似乎根本没出现过。
她对他的态度仍然是不友善,但是,主动靠近的频率却增高了。
午餐几乎都在他工作的餐厅吃,就算中午没出现,下午也会来喝茶。不再找麻烦,只是坐在那里,当个寻常而且普通的客人。
「你努力工作是有理由的对不对?」
晚上十点,餐厅已经打烊,门口关起,林铁之则是在里头拖地,总有半个小时打扫时间。
她今天坐得相当晚,从晚餐时间就没动过。直到打烊才讲要跟他一起走。
厨师和老板娘没有多说,却都暧昧地笑了。
对于她的问话,他没给回答。只是将拖把放入水桶中过水,然后挤干。
「你本来有机会考大学,但是你却放弃,开始工作负责赚弟弟的学费和生活费,一直到现在也还是辛苦在养家,对不对?」她不甘示弱地再问。
他总算停住手,抬头注视着她。
她做作地笑了一下,说:
「我猜的。」
他当然不会相信那个理由。她是从哪里得知关于他的事情?
「别再这样做。」
「嗄?」她反应不过来。
「放寒假很无聊的话,去找其它朋友。不要故意查探我的事。」他知道她和原系同学开始走得很近了,她应该不会孤单才对。
她深吸一口气,非常鲜明的。
「我是放寒假了,要不要去找其它朋友,那是我的自由。我也不会因为无聊去挖人隐私!」她非常不高兴地反驳,说完之后,双颊却通红着。
像是在期待他有什么样的响应似的。
林铁之弯腰拿起水桶,定到后面去,将污水倒掉之后,其它东西整理好。
「很晚了,妳;快点回家。」他面无表情地提醒,转进更衣问。
显然这句话并非她所想听的。李维芯稍微提高音量,刁难道:
「我才不回家!我—;—;我有事要问你,是学校的事。反正你要负责载我。」
更衣问的门板静悄悄地,她不服气地上前,「啪」地一声拍开。
「我说我有事要问听到没有……」
她整个跋扈的气势突然疲软下来。
站在衣架前的林铁之上身赤裸,偾张的肌肉看来光滑结实,宽厚的胸膛肩背拥有自然线条,在抵达腰际之时完全收紧,牛仔裤卡在髋骨的地方,包容窄臀和两条长腿……他的身材比例,相当完美。
与精瘦不同类别的男人身材,非常阳刚性的。破旧的牛仔裤,失去贫穷的气息,在如此光景,只是更增添粗犷的雄性味道。
林铁之不发一语,拿起自己衣服穿上,遮掩住美好的男性躯体。
「啊……」李维芯却忽然叫了声,语调里有着难以隐藏的失望。有感自己的反应简直欲求不满又饥渴,她无措怒斥道:「你—;—;以后记得锁门!」
「碰」地巨大声响,她当面把门摔上。
虽然他没料到她会突然闯进,但是习惯性的保持面无表情,不曾太过惊讶,继续穿好外套。走出去的时候,看见她站立在餐厅门口旁,发现他接近了,眼神却不停游移。
「妳;说有事,是什么?」他直接问道。
「我现在不想说,等一下再说。」她瞪着地板,无理取闹了。
他也不会被激恼,只是道:
「今天没有机车可以骑。」那并非他的所有物,不是每次说借就可以借到。
「那、那就用货车啊。」李维芯好下容易才丢开刚才扰人的视觉冲击,脱口后却想到,上次他说货车是公司的,晚上或许有人要用。
「坐捷运。」他将门打开,让她出去。
「咦?」那她留下来就没有意义了。
「什么?」他侧首。
李维芯这才察觉自己竞无意识将心里所想碎念出口。
「哪有什么?没什么。」扭头领先。
外面寒风呼呼,路灯拉长两人身影,冷空气也凝结在他们之间。林铁之原本就是个不太会主动聊天的人,加之本身的个性偏于内敛和沉稳,社会历练长久,情绪亦不轻易外露。
短短的路程,没多久就走到了。直到售票机就在眼前,林铁之也没离去,以为就要分道扬镳的李维芯赌气不想说话,他却和她买了相同的票。
「干嘛?」难道他们住同一个方向?
「我陪妳;到家。」他这么说。取票之后往月台走。
她一愣,赶紧跟在他后头,要将票卡插进机器读取的手,因为某种原因轻颤着。
在等待列车进站的时候,她的心情看来比之前好多了。
也许是因为安心了。林铁之明白她以前过过不好的事情,心里难免会感觉不舒服,这也是他没有让她一个人这么晚单独回家的原因。
捷运列车滑行的声音接近,启门上车之后,李维芯找到位置坐下。林铁之却站在她旁边。
「我、我不会说你身上脏的,你坐吧。」她好似施舍般说,却紧张地舔唇。
「妳;坐就好。」位置都不大,他一个人会占去两个空间。
「喔……」这种模式,好象被他保护着。她的语调莫名轻快了些:「我还以为你会骑脚踏车呢,就是后面有坐垫的那一辆,如果你要用那种东西载我,我一定当场嫌弃。你最近怎么都没骑了?」寻找话题,三句里还是夹杂两句贬损。
「那辆车是我弟弟的,他当兵放假回来,骑走了。」简单解释。
「你弟弟……你有三个弟弟,现在当兵那个……是老三嘛。」她正确无误地指出。感觉到他的注视,才又补充说:「我猜的。」虽然是一戳就穿的谎言,还是尽量表现出正大光明的样子。
他瞅她一眼。
李维芯假装不晓得,只是说:
「啊,到站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捷运站。到她家之前还有一段行走距离,林铁之没有比肩,而是始终落后她一步距离跟着。
这样如果有什么事情,他可以立即反应。她大概不能理解,只是在前方踩着他被路灯拖长的影子。
她愈走愈慢,忽然在路口转过头。
「你穿那么少,不冷吗?这条围巾给你,反正我很热。」她拿下自己脖子上的粉色毛料围巾,伸手递给他。就算是想要示好,还是说得跟捐赠一样。
他停住,看着她有点泛红的鼻头。
「我不冷。」是实话。
「你骗人!今天有寒流,气温只有十度。」想一想,又画蛇添足说:「虽然你感冒生病跟我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