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仙道:“暂时搁下来等候教主与左护法的发落。”
小春蹲在云倾身前,轻声说:“欸,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我喝酒发酒疯,自己干了啥都不记得,你别气了成不,先跟我出去。这地方脏,我晓得你难受,别忍了,否则吐了就糟。”
因为幼时岁月几乎被关在湿暗不见五指的地牢里,只靠吃一些发馊牢饭勉强活下来的缘故,云倾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这种霉味弥漫的地方。
小春记得以前自己和他被关人写意山庄地牢时,云倾就曾经因为受不了一只老鼠从他身上爬过,给吐了几回。
他静静等着,最后云倾回过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睛盯着他,里头满载着愤怒。
“你为何骗我?”云倾问。
“骗你什么?”小春问。
“骗我入宫找你爹,其实是去救兰罄。”
“你不也骗我?”小春说。
云倾凝视着小春,视线却不偏不倚落在小春眼里,神色坦荡不认为自己有错。
“你骗我说不知道他的下落,可其实你不但知道,还将他囚了起来。”小春说:“你明明知道我这辈子最不喜见的就是你与他任何一个人受伤,可不过是只蛊而已,你废他武功、断他筋脉、折他腕骨……”
“不是为了蛊,是为了你!”云倾忍不住低吼。
小春说:“这蛊我能解,你以为我赵小春这神医称号是浪得虚名吗?就只一只小虫子,手一掐就死了,哪难得倒我。”
“到了现在你还想骗我?”云倾想一巴掌往小春脸上扇,但举起来却下不了手,最后只能红着眼,慢慢抚在小春脸颊上。
“你睡时,我找御医把过你的脉,三个、三个都说是绝脉,你明明活不过一个月,为何还要骗我!”
“我……”小春没想到云倾曾经这么做过,言语哽塞喉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说你这辈子最不喜欢我伤他,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最不喜欢什么?”云倾红着眼问。
“你……”小春试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最不喜欢什么……”
“我最不喜欢夜里醒来,看不到你。有时候明明晓得你只是滚到床角去,却还是心里慌得难以忍受。”云倾说:
“我不想再回到之前那两年半的日子里,不想看不到你的人、听不见你说话,不想没有你的笑,四周空荡,睡着醒着,都在寻找你的身影。我不想让你走,可只剩一个月了,我没有办法!”
云倾突然吼了起来,用力抓紧小春的肩膀说道:“只剩一个月了,只剩一个月你就要离开我,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我做不到!兰罄下的蛊,他一定晓得如何解,就算你不喜欢我伤他,我也不管,即便你因他而生我一辈子的气,我也不怕。我只想要你活着而已,我只想自己这双眼睛,能看你站在我面前罢了。我想见你在我眼下笑着,每天溜出去买糖以为没人知道。不是冷冰冰的躺在那里,无论说什么都不能回答我,直到像其它死去的人一样腐烂剩下枯骨,永远离我而去。我不想那样!”
小春眼眶也红了。他喃喃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弄得这么糟……”
“小春……”云倾紧紧抱住这个人,像是想把他揉进身体里那般,用尽了全力。他哑着声音颤抖说道:“我不想你离开我……我不想见不到你……”
小春举起手,困难地拍了拍云倾的背,用一种连他都不敢肯定的声音说道:“我不会离开你……我不会……”
“你每回都这么说。”
“这次若再食言,不只改名,我还改改跟你姓,不叫赵小猪了,叫东方小猪。”小春笑着,泪水不慎从他灼热的眼眶中掉了下来。
然而,这却是他无法实现的承诺。
◆◇◆
最后好说歹说把云倾劝离了地牢,灵仙则交给无仙处理,也带离牢房。
小春静静陪在云倾身旁,用了点药,让情绪激动的云倾好好地睡了下去。
他伸手揽着云倾的腰,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
以前从不觉得肌肤相接黏在一起叫做好,可现在觉得好了,这好却快成了奢侈。
一个月……自己的估算也不离这期限……
一个月……真的只剩一个月啊……
若真的离开了……那云倾怎么办……
总不能帮他做好八十年份的百忧解吧……
小春低低地笑了起来。
沉寂的夜里,传来他细细吸着鼻子的声音。
◆◇◆
月圆。
看着又大又圆的月亮,很容易让人想起往事。
云倾睡得正香,一时半刻醒不过来,小春看了他一会儿,兜紧身上外袍,缓缓往外头走去。
他装模作样地一会儿露出疑惑的神情,一会儿低头沉思,很快地便有个黑衣人跟上前来,问道:“左护法是否有何需要,请告诉属下。”
小春露齿笑道:“我想去小沃那。”随后,他立即被送到关着沃灵仙的地方。
乌衣教阶级分明且纪律甚严,下属对上位者绝对服从。教主以下,左右护教法王持教,底下设有八大仙长仙、十六分坛坛王,也就是说除了兰罄以外,这地方真是没人比他还大。
小春心里偷笑,自己也没为乌衣教做过什么,甚至鲜少露面,这里人怎么就这么相信他。更甚的是,居然连乌衣教的万年死对头云倾,都能不讲原因,就让自己从地牢里放出来。
啧啧,位高权重者的权力啊……
灵仙的屋里烛火还点着,窗半开,由外面轻而易举可看得到里面情形。
小春顿了顿,在花圃假山上挑了一处盘膝坐下,区手撑颚,静静看着灵仙。
灵仙坐在矮桌子旁,遥遥望着月亮,而后低头布菜似地挟了些菜放到对面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喃喃自语说着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话。
“快吃、快吃,菜凉了就不好。”
沉默了一阵又望着月亮说:“今天是中秋呢……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爹您别喝太多久啊……醉了不好……”
如果不是桌上空无一物连筷子也没,小春几乎要以为沃灵仙房里真有几个人,而他正悉心为他们布菜。
无仙走到小春身边来,欲言又止地,目光放在灵仙身上。
小春说:“他这是心疾,不碍事。愁郁不解、七情内伤,药石无用,唯放开心结便好。若还是不放心,我开张方子你拿了照单抓药让他服用便行。”
“左护法……”
“若是可以,没人会愿意杀人。”小春说。
屋里的人似乎被外头说话的声惊醒了般,散了幽幽幻梦,一双眼退去无神只剩深沉。那人站到窗口向外凝视,眸内射出的是阴寒愤恨的光芒。
小春朝他笑了笑,无所谓地任对方发了狠地瞪。他晓得这人不喜欢他,可刚好,自己也从来没喜欢过这人。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比耐力般从月悬中天瞪到太阳出来的隔天,最后灵仙脸色苍白地摔上窗户离开,小春乐得对旁边陪了他一整夜的无仙道:“我赢了,那小子瞪输了。”
无仙摸不着头绪,不知这有什么好较量的,他只瞧小春瞪得太久眼睛都直了,一时间连眨眼都困难万分。
小春万分得意地鼻孔朝天哼哼两声。他因为不能再动武,所以不能潇洒地从假山上跃下来,只得像猴子般慢慢爬下。
小春大摇大摆地推开门走进灵仙屋里,无仙则和另一名黑衣弟子守在门外。
小春坐在方桌前,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跟着倒茶水自个儿喝了起来。
灵仙在窗前停伫半晌,见小春无意离开,才心不甘情不愿踱步回原位坐下。
“你为何到我房里来?”灵仙语气不善。
“我为何不能到你房里来?”小春反问。
“我不会替你拔蛊,你死了最好,天下间少一个祸害。”
小春哼道:“我这祸害一死,信不信你也会跟着陪葬。”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
灵仙抬起头看着小春,眼神犀利。他不解小春为何如此说,想在小春脸上探得些端倪。
“放心,我没那么无聊,不救我就让你死那种事我做不出来。过几天等我家那口子盯得没那么紧了,便叫无仙送你出去。”小春悠悠喝着茶,倒像没事人似的,仿佛要死的不是他。
“你要放我走?”灵仙不信。
“你不肯替我拔蛊我还能怎着,大不了等师兄好些,慢慢从他口里套话了。师兄他来其实也是为了我这破烂身子,只不过我家那口子直了点搞不懂人家心思,还以为人家想害我。师兄那臭脾气啊,云倾把他整治得那么惨,本来如果还有点想救我的,到最后也咽不下这口气,决定放我死了。”
小春想笑,可笑出来偏偏成了愁容。
灵仙放在桌下的手一紧,脸色有那么些微变动。
小春偷偷瞧了,觉得奇怪。
只要一提到兰罄前来是为他拔蛊主事,灵仙便会不自在。他脑袋转了转,莫非,要拔这同命蛊并不简单,是得付出什么沃灵仙认为不值得如此做的代价?
他指腹抹着杯缘,平静地说道:“你和无仙感情不错吧,他挺惦着你,连守门这工作也不放心让其它弟子做,都半夜了还站在门外替你站岗。”
灵仙不应声。
小春跟着又道:“我和云倾感情也不错,一路这样走来,他对我甚好,可我却负他良多。欸,可现下没办法,只剩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了。若这其间能问得出解蛊之法还好,问不出的话,一个月后我就只能和我那无辜的大师兄一起携手下黄泉去。毕竟我若死,云倾不会放过他……”
叨叨念念了些,说罢,小春也没有告别,抬起脚便走人,却在门口时闻得灵仙一声:“赵小春。”
“在。”小春随口应了,不是太在意。
“你那时为什么救我?”灵仙哑然问道。
“想就便救了,哪还有什么理由?”小春觉得好笑。
“倘若再让你选一次,你还会不会救我?”灵仙问。
小春歪头想了想,脸上浮现一抹不羁的笑容。
他道:“你真当我是傻子吗?这种蠢事哪干得了第二次?不会,我绝对不会救你!可千金难买早知道,我这晚知道的呆瓜,只得等着死掉。”
灵仙直视着小春,发觉自己突然被他那抹心无滞碍的洒脱笑容吸引,灵仙眼里出现了许多情绪,混浊而激烈,带着嫉妒与怨恨。
“为何你就算走到这步,破败到快死了,还是有人爱着你,愿意为你做一切事?”灵仙咬牙问着。
“我哪知?”小春毫不在意地说着:“兴许上辈子烧了太多好香、做了太多好事,娶了太多好老婆……不对,与这无干!所以这辈子才运气好到这么不一般,简直就是爹见爹疼、娘见娘爱。你比起我来是差了点,不过倘若从今开始努力,或许仍有机会同我般招人疼爱也说不定。”
小春露出白牙,笑得那叫一个贱。
他接着跨步才要出门槛,却听得灵仙又喊了声:“赵小春!”
“又怎着?”几次都走不了,小春觉得这灵仙也够婆妈的了,怎么不一次把话说完,老喊他的名字喊完又不说话,是觉得他的名字朗朗上口,想多念几次省得以后喊了没人应声吗?
“我能救你。”灵仙眼里射出灼灼光芒,炙烈万分,“但你得拿一样东西跟我换,你答应不?”
小春怀疑自己听见什么,脑袋一时间转不过来。他嘴巴张得大大的,愣得不知下一刻该是如何反应,屋外却传来那清冷淡然的声音。
“我答应!”
小春回过头去,只见云倾站在门外,银色的月华光辉由天际洒落,披在他身上,映得他那身素白绸衫朦胧生光,整个人显得飘渺而不实,仿佛一碰就会散去的幻影。
小春恍然回神,急忙接道:“不,我不答应!”
“我说过你从此没有说话的余地,一切由我作主。”云倾冷着一张脸,慢慢踱进屋来。
“你不是正在睡,来这儿做什么?”小春脸色也不太好,天知道灵仙的条件是什么,但他直觉那多半不会是太好的事情。
“你离房那会儿我就醒了。”云倾说。
“你一直在门外偷听我和小沃说话!”小春指着云倾,不可思议这人竟躲在外头那么久。
云倾瞥了他一眼,决定完全漠视此人。
他迳自来到灵仙面前,无视于小春的存在问道:“说,你想要什么?”
小春抢着道:“别答应他,万一他要的是你那怎么办?”他紧张地吼道。
“我要兰罄。”灵仙说。
“咦?”小春呆了呆。
“把兰罄给我。”灵仙再道。
“好兄弟!”小春当下脸色变得庄重肃穆,握起灵仙的手,万分感激说道:“难得你肯接下这烫手山芋,好,不说第二句话,我给了!”
灵仙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云倾当场将小春从灵仙身上拉开,扔到后头去。
“兰罄曾说过同命蛊无解。”云倾道。
“是无解。”灵仙笑得嘲讽。“同命蛊种下之后,毒蛊本体会长出一条触须沿着心脉直入心窍,若硬要从宿主身上将蛊拔出惊动毒蛊,触须便会紧紧缠住心窍而且越缠越紧,蛊若拔除,人也随之毙命。”
小春吓出了一身冷汗,轻声说:“我本来有想过拿把刀直接把虫给剜了,幸好没这么做。”
云倾冷冷瞥了小春一眼。
“好好好,我闭嘴,我知道这儿没我说话的份。”小春捂住嘴巴。
“若是无解,你如何拔蛊?”云倾问道。
“无法拔蛊,却可移蛊。”灵仙说。
“移蛊?”
“将赵小春身上的蛊渡到另一人身上,但那一人却也不能是随便一人,必须要和他有血亲关系,并且为同脉所出。子蛊会认血,倘若是同脉血亲,或许能救得了赵小春一命。”灵仙淡淡地说。
“你这意思,并非全然有把握。”
“五五分。”沃灵仙道,“只有一半机会。”
“嗯……”小春自言自语地说:“同脉血亲就只有我娘、我爹。娘早死了,只剩爹而已。可既然子蛊认血,我又是药人,这血里头多了些东西,爹看来是不行。师父曾经渡一半的血给我和我又同是药人,想来最合适,可师父比我还体弱,移过去搞不好马上死掉!不行、不行!”
小春吼了起来,抬头对灵仙道:“你这主意说了等于没说,算了,我反悔了,兰罄收回来不给了!”
云倾此时却说道:“你忘了还有一个人。”
“谁?”小春疑惑道。
“我。”
“啥?”小春瞪大眼。
“我们不只有血缘关系,你还曾将心窍灵血渡入我体内。我得药人六十年功力,与你共为百毒不侵之体,移蛊人选除了我你选不了其它人。”云倾表情平淡,仿佛眼前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话题。
小春呆呆地看了云倾好一会儿,随后猛摇头,“这小子信不过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是骗人,要等我们上当把我们一起除掉。你别信他的话,移蛊之事就当没听说过,算了算了,我们走!”
小春拉着云倾就要往外头去。
云倾定着步伐没让小春拖走,只是再问灵仙道:“什么时候可以移蛊。”
灵仙顿了顿,“随时可以。”
“三日后。”云倾说。他还有些事情得先处理。
“走了!”小春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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